这样的旅途 你是否经历或目睹
发表于: 2005年12月22日 13点31分 点击: 2820
火车是中国的主要交通工具,列车带着人们奔向四面八方。相对于拥挤的硬坐车厢里面的人来说,能坐在靠窗的位置应该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情了。
狭窄的车门,攒动的人群,人们都在想尽一切方法尽早地挤上车厢。对于这些乘客来说,能早一点挤上车就意味着能有机会选择或者占据一个好一些的位置。乘警有的在努力地维持着车厢的秩序,有的已经放弃维持,在人群外做观望状。
没有坐位的一家人在车厢里找到了一块儿相对舒适的空间。虽然所处位置有些尴尬,但是对于其他只能在拥挤中站着的乘客来说,他们的“地盘”已经算是奢侈的了。
狭窄的过道上,憨厚的小伙子抱着自己的儿子回农村老家。虽然没有座位,不谙世事的孩子在父亲的怀抱里仍然睡得很香。
没有位子的乘客想到了在座椅的靠背上休息,虽然这个姿势看起来很难受,但是比起几个小时的站立来还是要舒服一些。
由于空调太凉,乘客只好钻到椅套下面取暖。
老方丈非常认真地在为同车的女乘客把脉看病。
旅途遥远漫长,乘务员和乘客共同创造了这种打发时间的娱乐方式。
你,想起什么了吗......
七嘴八舌:
也许只有旅行的劳累和种种才能看见人的本来面目。。。
我只坐过飞机,却从来没做过飞机...GAGAGA....
我没坐过为车咧。。听丫头的要跟一个人结婚之前要去旅行下。。要是这么挤我才不要咧。。。
也许只有旅行的劳累和种种才能看见人的本来面目。。。
有这样一句话。真的吗。
大学四年,就数第一学期的时间最难熬,好容易盼到学期末了,一边忙着复习功课,准备应付期末考试,一边还要订火车票,准备回家过年。
我们这一届,是文革后特殊的一届。全班七十八个同学,三十岁左右的倒有三十几个,其中多数又是结过婚的,为此,我们称他们为“老家伙”。马上就要回家了,宿舍里边堆满了他们准备带回家的稀罕物。什么小三轮车啊,小摇篮啊,红樱枪啊,宝剑啊,鬼脸啊,不一而足。幸亏是学校帮我们预订火车票,免去了自己到票房子里排队,不然的话,才叫忙死他们。
午饭后,大家正在宿舍里点评着“老家伙”们的年货,隔壁突然传来了一阵痛哭之声。急忙跑过去一看,原来是同学“小萝卜头”的火车票不见了,正在失声痛哭。
“小萝卜头”,顾名思义,是我班最小的同学,要等过了春节,才满十七周岁,比班里最大的老张整整小了十七岁。老张曾开玩笑的说过,我要是结婚早几年的话,儿子也该你这么大了。
“小萝卜头”来自浏阳河畔,父母都是面向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家里出个考到京师去的大学生,面子虽然光彩,怎奈是腰包里羞涩——惭愧了。小萝卜头年龄虽小,挺懂事的,平时过的很节俭。系里给他评了二级助学金,每个月有二十几块钱,也算够用的了。除了吃饭,还能买几本书。小萝卜头很用功,很勤奋,入学第二个月,为了买那本《英汉辞典》,吃了半个月的窝窝头。呵呵,我们学校就这点好,师范师范——就是吃饭啊。一个是有助学金,再一个就是没钱也饿不着,食堂里免费供应咸菜和棒子面窝头。
前些日子,家里给小萝卜头寄来二十块钱,叫他买张车票,回家过年。早晨在教室里,生活委员把火车票发给了大家,小萝卜头忙着用功背单词,接过车票,随手就放到裤袋里。过了一会儿,有人喊他打篮球,小萝卜头又跑到操场玩了一大阵子,车票的事儿,竟被他忘光了。中午回到宿舍,看见老家伙们的年货,这才想起车票的事儿。萝卜头一摸裤袋,里面空空如也,竟然把自己最贵重的事物——火车票,搞丢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了一阵,又帮他翻书包、摸口袋找了一阵子,终于绝了望,只有叹气的份儿了。
班里的几个头头脑脑立即召开紧急班委会议,商讨对策。会上,生活委员老杨提出一个办法,发动全班同学,大家给小萝卜头募捐。几个人刚要表示赞同,学习委员老石提出反对意见。他认为,募捐虽然能暂时解决问题,但,这会造成一种施舍与被施舍的关系,小萝卜头将在四年中,无法与其他同学平等相处。
大家都觉得老石太愚腐,不近人情。老石说:“不是我太愚腐,事情确实不是你们想的那么简单。我们几个立即去找郝先生,把情况报告系里,先听听老师的意见,再做定夺。”
系办主任郝先生听了几个干部的汇报,说:“这事好办,你们带小萝卜头去找何先生吧,找到何先生,什么问题都能解决!”
何先生是学术界著名的学者,六十多岁了,挂着副系主任的虚衔,整天在家里读书,做学问。几个班干部带着小萝卜头到了何先生家,讲明情况后,何先生笑了,取出三十元钱,问道:“再去买张票吧,够不够?”
晚上,躺在床上,老石把情况告诉了我们。同宿舍的几个哥们儿, 谁也没料到,事情的解决竟是这样容易。
我问老石:“其实募捐不是很好吗?干嘛非要去找系里?”
老石曰:“找系里不是解决得更好吗!”
我曰:“大家募捐你说是施舍,求何先生去就不是了?”
老石曰:“当然不一样!”
我曰:“按你说的,接受了施舍就抬不起头来,那,小萝卜头以后见了何先生还抬头不?”
老石曰:“靠,见了老师,你抬什么头,你就得一辈子规规矩矩!”
我曰:“靠!你这叫什么歪理儿!”
老石曰:“呵呵,你还年轻啊,有些道理,你得慢慢的才能明白。人啊,特别是男人,自己的一切,必须得自己解决才行。”
我曰:“吹着吹着你还来了劲儿了呢!你说说,要是换了你,你的票丢了,你该怎么办?”
老石曰:“呵呵,第一,我的票就不会丢;第二,就是真丢了,我也有办法,没有火车票,我照样坐火车回家。”
我曰:“屁,我才不信!”
老石曰:“呵呵——不信?现在,我是带工资上学,有钱买火车票;可过去,我在农村插队,没钱买票,难道就不回家?还不是火车照坐!”
躺在床上的哥几个一听,都来了兴趣,我曰:“是吗?老石,讲讲你那时候的事吧。”
老石燃起了他的劣质香烟,猛吸了一口,又故意咳嗽了两声,讲起了下面的一段故事。
逃票,其实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俺插队时,虽然还不满二十岁,可也算得上是五尺高的男子汉了,坐车不买票,捉住了被当众指责挖苦,也知道脸上无光,心里也不是滋味。可是,俺下乡的生产队离沈阳二百多公里远,一张火车票要三块多钱,再加上汽车票,真要是买票的话,来回一趟,要花费一张大团结,那可不是一笔小钱!俺在队里苦干上一年,才能分几十块钱,不逃票又怎么办?而且,你又能长年不回家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逃票,又是一种乐子,一种刺激,一种冒险,一种挑战。逃票成功的滋味,又往往令人回味无穷。或许,这也是一种黑色的幽默吧.
“逃票”,可算得上是俺的拿手好戏了。
首先,你要有一定的地理常识和铁路知识。这种学问,光靠地理课上学的那些不行,你还要亲身实践过,实践出真知嘛。两年前的大串联,俺和几个同学跑遍了大半个中国,这么说吧,只要通火车的地方,差不多俺哥几个就都游到了。——老嘎,别打岔,关于串联的事,俺下次再给你们讲。
大串联要坐火车,坐火车要进火车站,进了站要找对站台,上对车。要是稀里糊涂,上错了火车,那不成了南辕北辙了吗!
几个月的大串联,全国的铁路和火车站的情况,俺算是了如指掌,熟悉得到了家了。
不信?呵呵,俺且问问你们,在双轨铁路上,火车走哪股道啊?什么?右侧?你当是公路哪!记住,火车左侧通行!
俺再问问你们,火车长鸣一声代表什么?短促的叫又代表什么?
呵呵,不说了,反正你必须对车站的情况了如指掌,心中有数,一声不响,悄悄进站,悄悄混上火车。你要是一进站就晕头转向,找不着北,到处乱打听乱问,还不一下子就被捉住啊。
其次,你还要懂点心理学。别看列车员穿的制服都一样,年龄,性别,气质,秉性却大不相同。遇到男的怎么办,女的怎么办,老的怎么办,少的怎么办,你要心中有数。或软磨,或硬抗,或动之以情,或晓之以理,遇到不同的对象,要采取不同的办法也。
第三是物质方面的,你要准备一套行头,也就是说,要穿得体面一点,别让人家一眼就能认出你的知青身份来。知识青年逃票蹭车坐,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要是你让列车员认出身份来,他就会时刻堤防着你,你就别想混过去了。俺当时虽然很穷——呵呵,知识青年有不穷的吗——还是准备了看得过去的一套制服、一件衬衫,平时不穿,专门留着逃票时用。
不过,事情总是一分为二的。没被发现的时候,千万不能被人认出你是知识青年;而一旦被捉,却一定要让人立刻认出你的身份——插队青年一个!那时候,知识青年在火车上,真可称得上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你只要一口咬定:“老子是插队青年,回家没钱!”那是谁也奈何你不得。大不了在中途站被人家赶下车。呵呵,下车就下车,下了这趟,等上个把小时,下趟车来了,你就又混上去了。
一次逃票的过程,最少包括四个环节,这就是:进站,上车,查票,出站。或者就叫做“过四关”吧。
第一关——进站。
进站是所有环节的先决条件,你要是连火车站都进不了,其他一切都无从谈起。据俺所知,当时全国的火车站,除了北京站外,没有一处是卖站台票的。呵呵,当然就是有的卖,俺也不买。一张站台票两毛钱,虽然不多,可那也是钱啊,省点是点。火车站不是马其诺防线,总是有隙可钻的。至于怎么钻进去,呵呵,俺卖个关子,就不说了。否则,真成了诲盗诲淫了。
至于第四关——出站,同这一关大体相同相同,俺也不说了。
第二关——上车。
火车刚进站停稳,上车的、下车的,在车门口挤成了一团。这个时候,你可千万别跟着人家乱挤,想浑水摸鱼、趁乱上车可不行,你当列车员都是傻子啊,他们一眼就能看出,你是有票,还是没票——就像监考的老师一样,你是否作弊,他在讲台上一瞄就全都清楚——弄得不好,还会错把你当成了趁乱行窃的小偷,那可不就麻烦了吗。
怎么办啊,别急,兵法云,欲擒故纵啊。你站到站台一边,站得离车门远远的,装出对这次车一点兴趣都没有的样子来。等下车的下完了,上车的也上完了,列车员放松警惕的时候,你再大大方方地走过去,不慌不忙地上车来。呵呵,有时候,列车员还会热情地帮你往车上提袋子呐。
第三关,查票。
火车开动后,列车员关好车门,就要来查票了。对此,你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一些逃票新手上车后,不进入车厢找座位,而是站在车厢连接处,自以为此处交通便利,眼界开阔,可以随时逃走,呵呵,那才叫大错而特错。列车员查票,首先就检查站在车厢两头的人。
上车后,你要立即找个位子坐好。如果座位里面还有人,你要诚恳地陪个笑脸,请他帮忙,跟他调换一下座位,坐到里面车窗边上。把背包放好,把外衣挂到衣帽钩上,找张报纸来读,或者端杯水来喝着。查票的来了,你只要煞有介事、满不在乎地向外衣上一伸手,就像车票真的装在口袋里一样,列车员多半会转身就走,呵呵,他(她)也不容易啊,还要抓紧时间,去查别人的票啊。
有一次回沈阳,俺在火车上遭遇到了一位好钻牛角尖的列车员。俺的手已经举起来了,已经伸向外衣了,已经在衣袋里掏着了;可是,她坚守阵地,就是不为所动,死死地钉在俺的身边。俺的手在半空中僵硬地举了两分钟,再也表演不下去了,只好“缴械投降”。
列车员逼着俺去补票,俺也不多废话,从衣帽钩上取下外衣,乖乖地走在她的前边。到了车厢连接处人多的地方,俺抢先几步,挤了过去,迅速地套好外衣,取出口袋里的眼镜,架到鼻梁上。几秒钟后,俺转过身来,往回走去。只见列车员急急忙忙,气喘吁吁,东张西望,扒开人群,紧紧追赶。呵呵,一个逃的,一个追的,俺与她是擦肩而过也。
当时,逃票蹭车的知识青年,有硬干的,有软磨的,有花言巧语的,有胡搅蛮缠的,有拍桌子打板凳的,有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那真是“高家庄的地道——各有高着”,“八仙过海——各显其能”也。故,兵法云: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也。
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在逃票这个问题上,也要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俺下乡插队三年多,每年都要回家几趟,逃票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一样,可说是手到擒来。不过,人算不如天算,也有栽跟头的时候。那就是遇到政治气候紧张,治安形势严峻的时候,人的本事再大,也抗拒不了客观规律。真可说是:“人和不如地利,地利不如天时也。”
逃票者,凶器也,俺是不得已而用之。俺的一个同学——就是“背手牵鸡”的那位主儿,不但回家逃票,他是大串联没串够,还经常流窜到各地,游山玩水。他说,大串联那时候,跑的都是大城市,我要利用插队的时机,遍游一下祖国的名山大川也。
那年秋天,他从五台山回来后,神神秘秘地跑到俺青年点,对俺说:“春生,你知道我这次在五台山,遇到了谁?告诉你吧,我在山上的一座小尼姑庵里,见到了已经出家二十多年的沈崇啊!”——老嘎你别打岔,俺也不敢断定此事的真伪也。
有一次,他去四川峨眉山,在成都火车站下车时,正赶上巴山蜀水发生了一起恶性案件。站里站外,布满了全副武装的军人和便衣警察。他一下车,就被人家盯住稍了。他稀里糊涂,一点也没发觉,只管从一条小道往外走。刚从一个缺口混出站去,身后的盯稍儿者叫住了他:
“站住——”
他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
盯稍者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喝问道:“干什么的?”
“不干什么。”他懒洋洋地回答说。
“口袋里是什么?”盯稍的便衣警察盯住他微微鼓起的裤子口袋,问道。
“哦——”他嘴里“哦”了一声,右手下意识地用手向裤子口袋摸去。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容他的手碰到裤子,也不知道那个便衣警察是怎么近前贴身的,他伸向裤子口袋的右手被人家一拧,膝盖弯儿被人家一撞,他已经狗吃屎似得趴在了地面上。呵呵——亏他还常常自夸,“打遍全县无敌手”也。
便衣警察用膝盖死死地压住他的脊梁骨,一只手继续拧紧他的右手,另一只手伸进他的裤子口袋,缴获了他口袋里令人起疑心的那件东西。
哈,你知道那是什么吗?便衣警察望着刚掏出来的事物,不由得大失所望,那并不是什么凶器,而是他的“盘缠”——一块他留着中午吃的冷馒头啊。呵呵——原来,他被怀疑为身藏凶器的杀人疑犯了啊!
所以啊,在“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时时讲”的那个年月,插队青年回家,最好也选在斗争处于底谷的时候,你可别顶着风儿上啊。
那年刚开春,一天夜里,俺们几个弟兄刚钻进被窝,队长急急忙忙地闯了进来。
“快起来,出事了!”
队长告诉我们,刚才,饲养员巴大爷低头给牛拌料的时候,大牤子一抬头,牛犄角插进了巴大爷的眼睛里。巴大爷的眼珠子当时就顶冒了,而且流血不止,有生命危险。大队卫生员说,必须连夜送巴大爷进沈阳大医院抢救。队长问我们,谁家有亲戚在医院,好抓紧联系住院。
正好俺有个亲戚是沈阳一所大医院的医生,于是,俺便和大队卫生员,生产队会计一起,护送巴大爷动了身。
一个小时的大车,一个小时的汽车,三个小时的火车,天还没放亮,我们就到了沈阳,巴大爷很快就住进了病房。
经过两天的抢救,巴大爷的生命算是保住了,当然,一只眼睛永远的失去了。
巴大爷住进医院,命虽然保住了,可是钱也花得流水一般。不单是生产队会计心疼,俺也替巴大爷肉疼也。这医院可真是他妈的“谋财救命”啊。验次尿,两毛钱;透个视,三毛,验个血,五毛。靠!一张十元的大团结,只要一破开,不到半天就无影无踪也。
第五天,会计对我说:“春生,沈阳的开销太大,巴大爷的病情也稳定了,我看,你还是先回去吧。”
俺一想也是,于是,告别了巴大爷,又回家打个招呼,就动身去了火车站。
本来,俺这次回沈阳是出公差,路费是给报销的。可俺一想,羊毛出在羊身上,归根到底,最后还是由巴大爷来看数。于是,俺打消了买票念头,决定继续俺的拿手好戏,替巴大爷省点是点。
俺提着提包,从一个缺口跳进火车站。咦——今天怪了,平时熙熙攘攘的站台上,怎么这样冷冷清清啊?再仔细一瞧,站台两头,地道和天桥的进出口,还有手持半自动步枪的士兵在守卫。
啊——不妙,这票逃得不是时候。俺心里有点紧张,可外表却不动声色,硬着头皮,从从容容地向地下道走去。
“站住!”
俺刚要走进地下道,身后传来威严的命令声……
“站住!”
俺刚要走进地下道,身后传来威严的命令声……
俺装做什么也没有听见,只管从容不迫地向前走去。
身后的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近,“站住!”一声命令的同时,俺的后腰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
俺回过头来,一个士兵就在俺的身后。论个头,他比俺矮一点;论岁数,和俺差不多。是他“命令”俺站住的,也是他用枪托子碰了俺一下。(呵呵,确实是轻轻地碰了俺一下。)
俺大怒,指着他的鼻子,曰:“你,你打人!”
“胡说!谁他妈打你了?”
“你,你还骂人!你违反《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少废话!你的票呢?”
“没票!”
“没票你还有理了?走!”
这位战士不由分说,推推攘攘地,把俺押到了票房子的一扇门前,推开门,把俺推了进去。
这间屋子不小,里面灯火通明,七八个人正聚在一起议论着什么,见俺进来,便散开来,各归其位。
俺被推到了一张办公桌前,桌后的椅子上坐着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干部。
女干部先盯了俺有三分钟,又咳了一声,才开始审问:
“你——什么成份?”
年轻的网友大概不清楚什么叫“成份”了,这在当时,可是压在一部分中国人头顶上的一座大山。所谓成份,就是你的家庭出身,再直接一点,就是解放时,你的上一代直系亲属(父亲或者祖父)是什么职业,是靠什么来维持家庭生活的。是剥削阶级,还是被剥削阶级?是工人或是贫农、下中农啊,还是地主、富农,资本家。
从文革一开始,全国人民便被划分为两大类。一类是红五类,包括:工人,贫农,下中农,革军,革干。一类是黑五类,包括:地主,富农,反革命份子,坏份子,右派份子,简称“地富反坏右”。当然,也有少数既不黑也不红的中间派——中农。
也是从打文革开始,凡属在政治上居高临下的问话,都从问“什么成份”开始。如:警察盘问小偷,居委会盘查可疑人,红卫兵审讯“坏蛋”,等等。
“什么成份?”此话一问,问话者就在政治上占据了主动,成为无产阶级政权的代言人;而被讯问者呢,必须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回答,自然处在了下风。这句话的功效非常之大,就象“威虎山”上的黑话——“天王盖地虎”一样。
不过,这玩艺儿也是纸老虎,外表虽然可怕,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因为,除了极特殊的情况外,谁还会真的去证实你回答的是真是假啊。所以,俺的成份,虽然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黑五类,可俺还是昂首挺胸,理直气壮地回答女干部的问话,曰:
“贫农!”(可俺肚里边呢,却在回答曰:“宝塔镇河妖。”呵呵——)
“干什么的?”(“么哈,么哈?”)
“插队青年,回生产队去。”(“正晌午时说话,谁也没有家。”)
“车票呢?”(“脸红什么?”)
“没买。”(“精神焕发!”)
“为什么不买?”(“怎么又黄了?”)
“没钱!”(“防冷涂的蜡。”)
“没钱就有理啦?”女干部指了指俺放在地板上的提包,“提包里装的什么?”
“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打开看看!”女干部命令说。
俺提起提包,放在办公桌上,哗啦一声,拉开了拉链,取出摆在最上面的两双破袜子,摆到女干部的眼前。然后,准备继续取里面的东西,交车站检查。
女干部尖声大叫起来:“什么脏东西,臭死了!”说着,用手中的报纸把两双袜子拨到地上。
俺不动声色,一弯腰,将袜子从地上拾起,重新摆放到她的眼前。
女干部大怒,指着俺,曰:“你、你……”
俺静静地盯了她一阵,缓慢而有力地发起了反击。曰:
“你,什么成份?”
女干部气急败坏,她再也料不到,不买票蹭车坐的人居然敢问她的成份,这不是太岁头上动土吗!她结结巴巴地,曰:
“什么?你、你……”
屋子里刚才还在看热闹的人全都笑了起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一边笑,一边接过话来,曰:“呵呵,红卫兵小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敢情你是上这儿来造反来了?”
俺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了大队介绍信,放到桌子上,曰:“你们自己看吧。”
在他们传看介绍信的当儿,俺把贫农社员巴大爷的情况叙说了一遍。情况说完了,俺慷慨激昂地曰:
“俺这次是出公差,路费报销,本来用不着逃票。可是,你们知道巴大爷的伤情吗?你们知道队里一天的工分才几个钱吗?你们知道医药费是多少吗?俺这不是给巴大爷省点儿是点儿吗!”
俺用手指着女干部,曰:“这两双袜子,就是巴大爷的,准备带回去补的。你嫌贫下中农的袜子臭,什么阶级感情?依我看,你的小资产阶级思想才臭,你的世界观该好好地改造改造了!”
中年男干部听完俺的一顿猛烈发言,装出一副颇受教育,颇有感触的模样来,曰:
“我们是该好好的改造思想,改造世界观啊。知识青年同志,感谢你给我们上了一堂生动的阶级教育课!小同志,我们谢谢你啊。”
说完,他还热情地伸出手来,跟俺握了握手。
“不过呢,小同志,千道理,万道理,大道理管着小道理。不错,人民火车人民坐,可是,要是都像你这样,人民火车可就开不动了啊。个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国家的事情呢,再小也是大事,局部要服从全局,个人利益要服从整体利益啊。既然你有钱,又能报销,你还是把票买了,也算是给国家作点儿贡献,你说呢?”
说到这儿,他只管回过头去,招呼另一个女干部曰:“小李,你来一下,帮这位小同志补票。”
俺兴冲冲地上了车,心里这个得意啊。哈,这帮老小子,平时威风凛凛,不可一世,可今天,竟然被老子教训了一顿,得意啊。
“呜——”一声长鸣,车开了。冷风迎面一吹,俺兴奋的头脑渐渐地平静下来。啊,不对!俺中计了,中了竖子的奸计也,中了狗儿们的“高帽计”也!表面上俺是大大地占了上风,大出了风头;可实际上呢,靠!白花花的银子被勒索走了也,够买两条香烟的银子啊。
就这样,这次逃票以惨痛的失败而告结束。
那是俺下乡第三年的冬天。
快到年根前儿了,俺收到了中原家里信。信是刚上初中的弟弟写来的,信上问俺,今年春节,回不回家过年。
去年秋天,上边下来一道命令:“不在城里吃闲饭。”要求城市里所有的没有工作的人,一律走“五七道路”——下乡。俺母亲被逼无奈,抛下俺一人留在关东,带着两个年幼的弟弟去中原煤城投奔父亲。弟弟的信上说,去年大年三十的晚饭,母亲看着饭桌流眼泪,全家人思念俺,谁也没吃下几口去。弟弟还说,要是没钱买火车票,家里可以给俺寄点钱来。
怎么办?不回去,今年又不能和父母团聚;而回去,谈何容易,三千多里路呢。靠,天无绝人之路,不信俺就回不了家。
俺正在收拾行装,准备上路,青年点的门被推开了,继林探头探脑的走了进来。继林走到俺身边,低声的问道:“春生,有点事儿告诉你。三队俺表哥昨天进城,贪便宜,在寄卖商店花五块钱买了一把旧的小提琴。拿回家后,表嫂大吵大闹,说表哥吃饱了撑的,买了个败家货,吃不能吃,穿不能穿,硬避着表哥去退货。谁成想,俺表哥今个去商店退货,人家死活不给退。表哥让俺问问你们青年,谁想要,便宜点儿也行。”
俺一听,心中大喜,五块钱买把小提琴,不跟白捡的一样吗!忙说:“俺要!继林,你这就领俺去!”
到了三队继林表哥家,俺一把抓过了那把小提琴。琴盒已经旧的裂了口子,有点变型了;琴弓上的马尾也断的剩不了几根了;不过,琴身还不错,除了琴背的漆有点磨损外,还新新的。俺从F孔向里一瞧,琴的产地,生产日期以及编号都清清楚楚。(按:以后虽然又用过两把,而这把小提琴却是俺的最爱,至今还完好地挂在老母亲的床前。)
俺荷包里的银子本来就不多,又一下子花出了五块去。俺斜背着一个大挎包,手里提着新买的提琴,踏上了艰难的回家之路。
俺先到了县城,买了五斤粮票的烧饼,灌了一壶开水;又坐了两小时的汽车,到了打虎山火车站;天刚黑,俺就登上了去北京的火车。
俺太睏了,这些日子心里有事,几天没好好睡觉了。所以,火车一开,就钻进座位下面,呼呼大睡起来。
俺被列车员从座位下面揪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这是一个和俺年龄相仿的男列车员,见俺没票,也不跟俺多说,只说是有两条路供俺选择,一是补票,二是立即下车。俺再三解释,犹如对牛弹琴。到了前方停车站,他一脸的阴笑,硬是把俺推下了火车。
这是辽西一个小站,昏暗的站台上静悄悄的,没有几个人。俺不敢在站台上久留,也不敢从检票口出站,就向站台的一方走去。
“娘的,你以为天底下只有你一辆火车啊!”俺嘴里骂着,走到站台尽头,俺跳到铁轨中间,踏着枕木向前行去。正行间,突然,路旁树丛里闪出两个黑影,拦住了俺的去路。
“站住!”
俺停下脚步,抬头看去。星光下,是一高一矮两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一个插着腰,一个操着手,拦住了俺的去路。
领头的高个孩子打量了俺两眼,问曰:“干什么的?”
俺心里正没好气,怒冲冲地回答曰:“靠边儿去!你他妈管得着吗!”
矮个子孩子接口问曰:“刚下火车吧?没票吧?书包里装的是啥呀?检查检查!”
“检查俺?你凭啥!”
“凭啥?就凭这个!”领头的孩子一伸手,从腰里掏出一把水果刀来,他倒握着水果刀,在俺眼前晃了晃。
另一个帮凶曰:“把书包放下!不然——哼!”
靠!遇见李鬼了!假借查票的名义,半夜拦截单身旅客,能骗就骗,骗不到就抢。
“呵呵——量你们两个臭毛孩子,敢把老子怎样啊。”俺不慌不忙,一字一字地说道。
“你,你,俺要喊人了!”高个子李鬼威胁着,手中的刀子,在微微颤抖。
“喊人?呵呵——人来了,先把你们两个拦路抢劫的坏蛋抓起来!”
高个子李鬼骂了一句脏话,举起刀子,在俺脸前比划了几圈,一点一点儿地向俺跟前儿逼来。
他要是不动一动,俺心里还真没底,还真不知道他的深浅;他这么一比划,可就漏了馅,靠!原来你就这两下子啊!俺将小提琴换到左手,一闪身,伸出右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子,用力一拧,把他的胳膊拧到背后,左手把提琴往地上一放,将刀子夺了过来,喝道:“奶奶的——你们两个找死!”
俺拧胳膊的右手很重,高个子李鬼“哎呦哎呦”直叫。
旁边帮啌的矮个子李鬼吓得哭了起来,曰:“呜呜——大哥,大哥你饶了俺们吧,俺们再也不敢了——”
小李鬼一哭,被俺拧住胳膊的大李鬼也忍不住低声哭了起来。
原来,他们是弟兄两个,“老八年”的学生。学校虽然号称复了课,可是,要么是整天背《语录》,要么是学工、学农、学军,老师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他们父母工作又忙,管不住他们。家里的窝头不爱吃,就想出来骗点儿、抢点儿,好买饼干汽水打牙祭。
俺摇摇头,心里不是滋味:小李鬼明明有书读,偏偏不想读;老子倒是想读书,却被打发到农村去接受再教育。靠——这叫他妈怎么回事儿?
俺既不是他们的亲人,也不是派出所的,管不着他们,再说,这也不该俺管的。呵呵——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管着俺哪!俺从挎包里掏出两张烧饼,一张甩给了他们,一张自己嚼着,提起地上的小提琴,大摇大摆地向外走去。
“大哥,大哥,你是知识青年吧?”身后传来了他们的喊声。
听小李鬼这么一喊,俺是又好气又好笑——原来,俺等“光荣的”、“骄傲的”、“领袖挥手我前进”的“插队青年”,在别人的心目中就是这个样子的啊。
俺不理睬他们,继续向前走去……
一小时后,俺登上了下一趟去北京的火车,凌晨五时,到达了京郊丰台车站。为什么在这里下车啊?呵呵——北京站壁垒森严,插翅难飞,俺可不想因小失大,再节外生枝。
为了省那五毛的车票钱,俺开动了11号,从丰台步行到了北京火车站。
中午刚过,俺买了一张站台票,混进了北京车站,混上了开往乌鲁木齐的特别快车。
这趟门儿出的确实不顺利。火车刚开动,俺就被发现了。当时,俺正弯着腰找座位,边走边陪笑脸:“请问,这里有人吗?”一个扎着两把刷子的小列车员手提水壶,从旁经过,见俺形迹可疑——后来俺才知道,从北京开出的快车都是对号入座的——捎带着就把俺抓了个现行。俺再三解释,俺是插队青年,腰里一个子儿没有,要回中原家去,求她放俺一马。谁知她是毫不客气,硬逼俺跟她去补票处。
她是边走边边训,俺是边走边争,从车尾一直吵到车中央的列车长办公席,争吵内容如下:
“为什么不买票?”
“俺是插队青年。”
“插队青年就不用买票啦?”
“俺没钱,不信你搜!”
“哼,还用搜!早知道你身上没钱。”
“你看看——可不就是没钱嘛!”
“哼,我看你是鬼点子多,早有预谋,是事先把钱都寄回家了吧?”
“哼,新鲜!哪儿的插队青年钱多得花不完,还能往家寄呀?快告诉俺,俺也调那儿去!”
“别犯贫!没钱就不买票啦?你就不能跟父母要点儿?”
“跟父母要?俺这么高的个子,跟父母要钱,张得开口吗?”
“啧,啧——跟父母要钱,你知道抹不开面子;不买票蹭车坐,全列车的人都盯着你看,你就好意思啦?”
“你以为俺真愿意出这份洋相啊,俺就不知道买张票,风风光光地坐车舒服啊?俺不是被逼无奈吗?”
“既然啥都知道,就不能平时省着点!少抽点烟,半年不就省下来啦?”
这小女子鼻子真灵,立马就闻到了俺身上的烟味。呵呵——不过,这确实击中了俺的要害。可不是咋的,俺的钱都花在抽烟上了。要是半年不抽烟,不买烟,还兴许真能把车票钱给省出来。可是,真的戒烟,又谈何容易。不能让她牵着鼻子走,不能只守不攻,俺以攻为守,立即反唇相讥:
“谁能跟你比呀?——俺问问你,你为什么不下乡插队啊!”
“你以为别人不下乡都是开后门了是不是?告诉你,我上不起高中,是铁路技校毕业的,一毕业就分配到列车上来了。”
“哼——旱涝保收的工资拿着,铁路制服穿着,漂亮话讲着,你根本就没把俺这修理地球的放在眼里!”
“少废话!要么补票,要么下车!车长,车长,捉到一个逃票的。”
列车长是个长着络腮胡子的中年人,阴沉着脸,样子挺凶的,一边给别的旅客办理手续,一边在听着俺和小列车员的争吵。听到这里,他头也不抬的说:
“那还吵什么,到丰台叫他下车!”
列车长的话,吓了俺一大跳。俺的娘哎,俺为省那五毛钱,屁颠儿屁颠儿地走了一上午,才从丰台走到北京。谁知道上了火车,刚到丰台,就要把俺赶下去,俺这一上午不是熊瞎子掰苞米——白忙活了么!俺赶紧求饶:
“车长同志,你看这、这可怎么行哎!俺到了这地方,正好是一半的路。回家,回青年点,不管往哪边儿走,都差不多一般远。俺往哪边走,都没钱买票,都得蹭车坐。您把俺扔在这正半道上,前不巴村,后不着店,俺可咋整?俺的烧饼就快吃完了,您……您……”
丰台站说到就到,小列车员对车长说:“车长,这家伙交给你了。”说完,转身去开车门,不管不问了。
列车长站起身来,正准备赶俺下车,忽听得前面有人喊:“车长,您快过来一下——”
列车长答应了一声,看也不看俺一眼,只顾到前面去了。
火车在丰台只停三分钟,又起动了。小列车员关锁好车门,见俺还站在那儿,说:“你怎么不下车,赖这儿了?”
俺心里得意:不错啊,对啊,就是赖住你了,反正是赖住你了。俺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车长回来了,对小列车员说:“等下站到保定,把他交给站上。”又回头对俺说:“你也别站着了,找地方坐下吧。”
管他保定不保定,坐一站,近一站。俺回头一看,办公席对面有个空位,就一屁股坐了下来。
小列车员对俺嚷道:“你烦不烦啊,怎么偏坐眼皮子底下啦?不会到车厢里边去呀?”
俺嘻皮笑脸的回答曰:“坐在这儿好哇,就在你眼屁子底下,便于你进行监督啊。”
小列车员用鼻子“哼”了一声,不再理俺,转身去忙她的去了。俺也闭上眼睛,打起盹来。
记得克鲁普什卡娅在《伊里奇回忆录》中,引用了一句俄罗斯谚语,大概意思是说,人在旅途中,前半段路程,想的是过去的事情;后半段路程,想的是将来的事情。老毛子的谚语既不合辙,又不压韵,不过呢,却也有点那个意思。车过丰台,路过一半,俺也像谚语中说的那样,开始想象到家后,全家团聚的情景来:父母的白发,又多了几根吧;弟弟们的身材,也又长高了吧……
俺正稀里糊涂地做着美梦,一阵争吵声把俺惊醒:
“……太不象话了,我找你们车长!”
俺正半醒半睡的做着美梦,一阵争吵声将俺惊醒。
俺睁开眼睛,列车长办公席前,小列车员与一个中年男子,正你一句我一句的争吵着。中年旅客手中还握着一只白色的茶缸,上面用红字写着“农垦某师”等字样。呵呵——原来是农垦兵团的啊,虽然号称是解放军编制,可跟俺干的职业却差不多也。
俺听了一会儿,终于弄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当时火车上,列车员的职责,除了要定时扫地拖地板外,还要经常给本车厢的旅客倒开水。刚才,小列车员从锅炉房提着一壶开水,从后一节车厢经过。坐在后一节车厢的这位中年农垦干部取出杯子,准备向她要水。一个走路走得急,一个取杯取得慢,等农垦干部取出杯子,小列车员已经回到我们车厢了。农垦干部很不满意,认为小列车员故意慢待他,不给他水喝,就追上来论理,讨说法。
小列车员也很不满意,回答曰:“你说话声音又不大,我能听见吗?我还要给一车厢的人倒水呐,能等你一个人不?再说,每节车厢都有自己的列车员负责,你喝水,去找你自己车厢的列车员要啊,找我干什么!”
小列车员最后的一句,叫农垦干部抓住了把柄,他立即义正词严地教训起来,曰:
“什么?找你干什么?就不能找你吗?工作有分工,难道为人民服务也有分工吗?你就这样对待自己的工作吗?”
小列车员回答曰:“我怎样对待工作,用不着你来管。”
农垦干部非常气愤,挥动着手中的茶缸,曰:“什么?你还拒绝旅客的监督?太不象话了,我找你们车长!”
车长见状,忙出来给小列车员打圆场:“同志,对不起,我们的服务态度不好,主要是我的责任,我给你道歉。等回去后,我们一定好好地批评教育。”
“什么?回去批评教育?这么一句就完啦?”
“那,您看该怎么办?”
“叫她立即写检查,写完了,召开全车厢大会,必须狠批她的娇、骄二气!狠批这种小资产阶级思想!”
列车长搔了搔头皮,曰:“这,这,这有点小题大作了吧?”
“严是爱,宽是害,车长同志,无产阶级思想松一松,资产阶级思想攻一攻。车厢这块阵地,无产阶级不去占领,资产阶级就来占领……”
车厢里看热闹的旅客听到这里,不约而同地摇头来。俗话说:亲不亲,线上分,一般情况下,每当旅客和列车员干起仗来,其他旅客必然地站在旅客这边,帮旅客说话,跟列车员对着干;更何况今天这场争执,小列车员也确实有不对的地方。然而,今天这个农垦干部,确实有点太过分了。人家列车长已经给你道歉了,小列车员也服软不吭气了,你还要怎么样,难道还真要召开什么狗屁批判大会啊!
俺听到这儿,心里想:好!“立功赎罪”的机会来了,蹭车蹭到底的办法有了,该俺——出场了。于是,俺站起来,曰:
“这位同志啊,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今天的事,确实是列车员同志不对,不过呢,列车长不是说了,回去后他们要批评教育吗?就给她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吧。”
农垦干部用白眼翻了俺一下,曰:“什么藤子结什么瓜,什么阶级说什么话。连票都没买,占国家便宜的人,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话!”
“喂喂——你这么说话可就不对了,俺买不买票是一回事,你讲不讲道理是另一回事!”
“跟你有什么道理好讲?正如马克思所说,流氓无产者是世界上最大的寄生虫!”农垦干部大义凛然,慷慨激昂。
俺大怒!靠——老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修理了两年地球,连车票都挣不出来,倒成了寄生虫了?俺把全身的力气集中到右臂,把全右臂的力气集中到了右掌,脸上依然挂着笑,瞅准了他的左脸——
“啪——”
(写到这儿,俺刚想卖关子,告一段落,想起了几位看官的抗议,呵呵——关子的,不敢卖了啊。)
别替俺担心,这一声响亮,不是俺的巴掌扇在了农垦干部的脸上,就算借俺个胆子,俺也不敢无票兼行凶也。这声响,是旁边另一位中年旅客拍案而起也:
“你太不象话了,你是哪个单位的?”
“我怎么不象话啦?真是的,又出来一个管闲事的,你又是哪个单位的?”
座位上的中年旅客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工作证,啪的一声摔在桌子上,曰:
“我是农垦兵团某师政治部副主任!你呢,哪个单位的?什么职务?”
“我,我……”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农垦大兵就象是茄子遇到了秋霜,一下子蔫了,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你骄傲自大,小题大作,得理不让人,严重破坏军民关系!解放军和老百姓是什么关系,你知道不知道!啊?是鱼水关系!我问你,你们领导怎么教育你的?说啊——”
中年旅客脸憋的通红,垂下了脑袋。
“一句一条口号,一套一套的大道理,《毛著》你就是这么学的吗?哼,对别人呢,是马克思主义,对自己呢,我看全是自由主义!”
列车长赶紧出来打圆场,曰:“首长同志,我看批评几句算了。今天的事呢,不全怪这位同志,我们也有错,我们双方都做自我批评吧。”
座位上的旅客曰:
“全国学习解放军,我们解放军呢,更要学习全国人民。你好好想想,好好看看,人民群众是怎么对待我们的?你还站这儿干什么?回去!回去给我好好地自我反省!”
一场风波平熄了,车厢里又恢复了平静。小列车员提起水壶,折回去给旅客们斟水。俺刚才这么一激动,也觉得渴了,就拧开俺的背壶的壶盖,里面已经空了。俺把水壶放在桌子上,耐心地等着小列车员来给俺添水。
小列车员终于走到俺的跟前。俺把水壶递给她,她左手拿着俺的背壶,右手提起她的大水壶,就见大水壶的壶底都朝天了,一滴水也没倒出来。原来是装模作样地戏弄俺啊!俺叹了一口气,曰:
“唉,没钱买票,连水也没得喝。”
“对呀,不买票,还想喝水?没门儿!”小列车员回敬了俺一句。
说完,小列车员转身进了乘务间。又过了一会儿,她出来了,手里端着一只茶杯,向俺脸前一递:“喝吧!”
俺接过茶杯,尝了一口,哦——不对,怎么甜啊?难道是放了糖?
小列车员见俺有些迟疑,用命令的口吻曰:“少废话,快喝!”
俺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啊,真甜哪,都甜到心里去了也……
打扫完卫生,小列车员坐到了俺的对面。
“喂喂——说实话,你的琴盒里有琴吗?别是个空盒吧!”小列车员说着,用手指了指俺放在行李架上的提琴盒。
“哪里哪里,当然有哇!别看俺的琴盒旧,里面的琴可是真不错,是俺前天才弄到手的啊。”
“我问你,逃票蹭车,应该是行李越少越方便吧?你怎么带着提琴出门,不嫌累赘?”
“呵呵——看来你倒是挺在行的。带着它,是有点儿不方便,不过呢,也不是一点儿用处也没有。”俺犹豫了一会儿,答曰:“比如,比如的说吧,随身带一把小提琴,能提高自己的档次吧,最起码,别人不会把你当成小偷吧!”
“鬼点子不少!”小列车员把脸凑近俺,压低了声音:“你知道列车长为什么放了你一马,在丰台没赶你下车吗?”
“不知道哇。不是因为有别的急事儿,给耽误了吗?”
“得了得了,你装什么糊涂!就是看着你呀,提着一把小提琴,像个文明人儿似的,咱列车长才放过了你。”
“你看,你看看——俺说什么来着?带琴带对了吧!”俺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却实实在在地感激着列车长。
“哼,得了罢,你骗得了列车长,还能骗得了我?别看你提着一把提琴,人五人六的,那是外表。可骨子里呢,你却是实实在在一个小流氓!我说的对不对?”
好厉害的小丫头,俺只好苦笑了一下,曰:“对,对,不错不错,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小列车员笑出了声,俺陪着苦笑。
“我看你呀,整天调皮捣蛋,在农村从来就没有好好干过活,对不对?你承认不承认?”
“对对,那是当然,不过……”
“哼,你当我看不出来呀,你呀,又抽烟,又喝酒,整天是偷瓜偷桃,(奇怪——她怎么知道俺偷过瓜?)吃喝嫖赌……”
说到这儿,她掩住嘴,脸色唰的一下子羞红了,红得就象熟透了的山里红。她知道自己说漏嘴了,说了小女孩不该说的,万万不该说的那个“嫖”字。
俺立即接口曰:“哈——你前边儿说的呀,倒是都对!就是这四个字的总结,有点不够全面。”
“哦?”她不明白俺的意思。
“俺队的生产队长给俺的总结呀,可比你的多六个字呦,是十个字呦。俺队长说俺是啊,是‘十全十美’呀。”
“十全十美?就你还十全十美呀,吹牛不上税,哈哈哈——”
“小瞧人!别笑啊,你知道俺的十全十美,是哪十个字吗?”
“哦——这倒是真不知道。”
“俺悄悄地告诉了你,你可得注意给俺保密啊。俺的十全十美呀,就是:‘吃——喝——嫖——赌——抽,坑——崩——拐——骗——偷’也。”
“哈哈哈——”小列车员终于放声大笑起来。
笑了一会儿,小列车员指了指琴,曰:“会拉不?拉个听听。”
“俺拉得不好,没正经学过,是二胡拉法……”
“别谦虚呀,管什么拉法,我不会看,只会听,你拉一个呀。”
俺看她这么热情,就不再推辞。俺取出提琴,在脖子下夹稳。可是,拉什么曲子呢,却让俺犯了难。
俺最熟悉的,都是些什么“田野小河边”呀,“深夜花园里”呀,“深深的海洋”呀,“九九艳阳天”呀。可这,可这些在那个时候都叫“黄歌”。什么是黄歌,知道不?就是黄色歌曲呀。黄歌只能在青年点儿里拉拉,唱唱,在公共场合谁敢拉黄歌啊!公共场合拉什么唱什么啊,拉革命歌曲啊。而革命歌曲呢,靠!那却只能是用钢琴来弹,大家一起用力吼的啊。
对,有了——俺拉样板戏,芭蕾舞剧《白毛女》。《白毛女》里有一段挺优美的曲子,就是大春儿和喜儿跳舞的那段音乐。这段音乐,俺青年点儿给起了个名儿,就叫“大春儿之歌”和“喜儿之歌”,合起来就叫《大春儿和喜儿之歌》。对,就拉这段《大春儿和喜儿》吧。
俺抬高了右臂,弓根在G弦和D弦上轻轻地跳动:
565,565,565,565,
116,565,5251——
525,525,1565——
《大春儿之歌》拉完,俺放低了右肘,长弓在E弦上一拉到底:
(1235)6—5--52323———
5—4—32261———
曲子拉完了,俺取下琴,曰:“不是谦虚,真是很一般。”
她曰:“是很一般,不过呢,还不算太难听,比杀鸡强点儿。”
“轰隆隆——”
列车驶上了黄河铁桥,俺收拾行李准备下车。刚站起身来,小列车员去开车门,正好也从乘务间出来。
“怎么?你要下车?”她吃惊地望着俺,眼里流露出一丝留恋不舍的神情。
“是啊,到家了啊。不下车,还跟你去乌鲁木齐呀?你能天天给俺白糖水喝不?要是能,俺就跟你去!”俺的油腔滑调又出来了。
小列车员眉头一皱,对俺的嘻皮笑脸似乎有点生气。她一转身,“咔嚓”一声,拧开了门锁;接着,她拉开了车门,掀起了踏板,几步走下去,稳站在车门前站台上。
俺随在小列车员的身后下了车,扭过头来,看了看她。她面色平静,望也不望俺一眼,就象不认识俺一样。
嘿嘿——你不认识俺,俺也不认识你啊。俺提着琴盒,嘴里哼着“啊巴啦古——”两肩一晃一晃的,向着黑黢黢的站台尽头,一步步行去……
看到这样我就有点晕车的感觉了
还要在春运去广东,真是要晕了
我最痛恨坐火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