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旅途 你是否经历或目睹

发表于: 2005年12月22日 13点31分      点击: 2820


火车是中国的主要交通工具,列车带着人们奔向四面八方。相对于拥挤的硬坐车厢里面的人来说,能坐在靠窗的位置应该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情了。


狭窄的车门,攒动的人群,人们都在想尽一切方法尽早地挤上车厢。对于这些乘客来说,能早一点挤上车就意味着能有机会选择或者占据一个好一些的位置。乘警有的在努力地维持着车厢的秩序,有的已经放弃维持,在人群外做观望状。


没有坐位的一家人在车厢里找到了一块儿相对舒适的空间。虽然所处位置有些尴尬,但是对于其他只能在拥挤中站着的乘客来说,他们的“地盘”已经算是奢侈的了。


狭窄的过道上,憨厚的小伙子抱着自己的儿子回农村老家。虽然没有座位,不谙世事的孩子在父亲的怀抱里仍然睡得很香。


没有位子的乘客想到了在座椅的靠背上休息,虽然这个姿势看起来很难受,但是比起几个小时的站立来还是要舒服一些。


由于空调太凉,乘客只好钻到椅套下面取暖。


老方丈非常认真地在为同车的女乘客把脉看病。


旅途遥远漫长,乘务员和乘客共同创造了这种打发时间的娱乐方式。



你,想起什么了吗......






作者:陈伊一

七嘴八舌:

#1 丫頭騙子05-12-22 13:36:33说道:
吸血蝙蝠恩。。偶看过一句话。。如果你要和一个人结婚。。就要先跟他/她去旅行。。

也许只有旅行的劳累和种种才能看见人的本来面目。。。
#2 轻舞雪05-12-22 13:37:16说道:
这应该是春节的时候吧~那时候人特别的多……
#3 可爱BB05-12-22 14:46:41说道:
还好我做飞机,坐火车就我会成饼…………哈哈……
#4 琦琪05-12-22 15:54:31说道:
前面几副不奇怪,后面的就...
#5 微微笑笑05-12-24 05:58:48说道:
改几天我也要火车回家了。要过年了,我估计我会被挤得不成人行
#6 緈輻de距離05-12-24 08:58:18说道:
BB做飞机的吖?厉害....竖起大拇指

我只坐过飞机,却从来没做过飞机...GAGAGA....
#7 月光下的绿荫05-12-24 09:36:51说道:
呵呵...想起了读书时坐火车就这样的,一个字"挤"
#8 落落悠尘~05-12-24 09:49:56说道:
想起以前在读书的时候做火车,虽然没有图上的夸张。
#9 enoobo05-12-26 19:04:38说道:
哈哈。。幸福挑字眼真厉害。。下次见她的贴要小心打字。。HOHO。。
我没坐过为车咧。。听丫头的要跟一个人结婚之前要去旅行下。。要是这么挤我才不要咧。。。
#10 小孩子的坏脾气05-12-26 19:53:38说道:
............郁闷!
#11 尤嘉利05-12-27 19:44:19说道:
恩。。偶看过一句话。。如果你要和一个人结婚。。就要先跟他/她去旅行。。

也许只有旅行的劳累和种种才能看见人的本来面目。。。
有这样一句话。真的吗。
#12 何路雪05-12-27 21:18:15说道:
看到这个照片我突然想起文件夹里有这么一篇打算留给老妈去看的文章。。。














大学四年,就数第一学期的时间最难熬,好容易盼到学期末了,一边忙着复习功课,准备应付期末考试,一边还要订火车票,准备回家过年。

我们这一届,是文革后特殊的一届。全班七十八个同学,三十岁左右的倒有三十几个,其中多数又是结过婚的,为此,我们称他们为“老家伙”。马上就要回家了,宿舍里边堆满了他们准备带回家的稀罕物。什么小三轮车啊,小摇篮啊,红樱枪啊,宝剑啊,鬼脸啊,不一而足。幸亏是学校帮我们预订火车票,免去了自己到票房子里排队,不然的话,才叫忙死他们。


午饭后,大家正在宿舍里点评着“老家伙”们的年货,隔壁突然传来了一阵痛哭之声。急忙跑过去一看,原来是同学“小萝卜头”的火车票不见了,正在失声痛哭。

“小萝卜头”,顾名思义,是我班最小的同学,要等过了春节,才满十七周岁,比班里最大的老张整整小了十七岁。老张曾开玩笑的说过,我要是结婚早几年的话,儿子也该你这么大了。

“小萝卜头”来自浏阳河畔,父母都是面向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家里出个考到京师去的大学生,面子虽然光彩,怎奈是腰包里羞涩——惭愧了。小萝卜头年龄虽小,挺懂事的,平时过的很节俭。系里给他评了二级助学金,每个月有二十几块钱,也算够用的了。除了吃饭,还能买几本书。小萝卜头很用功,很勤奋,入学第二个月,为了买那本《英汉辞典》,吃了半个月的窝窝头。呵呵,我们学校就这点好,师范师范——就是吃饭啊。一个是有助学金,再一个就是没钱也饿不着,食堂里免费供应咸菜和棒子面窝头。

前些日子,家里给小萝卜头寄来二十块钱,叫他买张车票,回家过年。早晨在教室里,生活委员把火车票发给了大家,小萝卜头忙着用功背单词,接过车票,随手就放到裤袋里。过了一会儿,有人喊他打篮球,小萝卜头又跑到操场玩了一大阵子,车票的事儿,竟被他忘光了。中午回到宿舍,看见老家伙们的年货,这才想起车票的事儿。萝卜头一摸裤袋,里面空空如也,竟然把自己最贵重的事物——火车票,搞丢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了一阵,又帮他翻书包、摸口袋找了一阵子,终于绝了望,只有叹气的份儿了。

班里的几个头头脑脑立即召开紧急班委会议,商讨对策。会上,生活委员老杨提出一个办法,发动全班同学,大家给小萝卜头募捐。几个人刚要表示赞同,学习委员老石提出反对意见。他认为,募捐虽然能暂时解决问题,但,这会造成一种施舍与被施舍的关系,小萝卜头将在四年中,无法与其他同学平等相处。

大家都觉得老石太愚腐,不近人情。老石说:“不是我太愚腐,事情确实不是你们想的那么简单。我们几个立即去找郝先生,把情况报告系里,先听听老师的意见,再做定夺。”

系办主任郝先生听了几个干部的汇报,说:“这事好办,你们带小萝卜头去找何先生吧,找到何先生,什么问题都能解决!”

何先生是学术界著名的学者,六十多岁了,挂着副系主任的虚衔,整天在家里读书,做学问。几个班干部带着小萝卜头到了何先生家,讲明情况后,何先生笑了,取出三十元钱,问道:“再去买张票吧,够不够?”

晚上,躺在床上,老石把情况告诉了我们。同宿舍的几个哥们儿, 谁也没料到,事情的解决竟是这样容易。

我问老石:“其实募捐不是很好吗?干嘛非要去找系里?”

老石曰:“找系里不是解决得更好吗!”

我曰:“大家募捐你说是施舍,求何先生去就不是了?”

老石曰:“当然不一样!”

我曰:“按你说的,接受了施舍就抬不起头来,那,小萝卜头以后见了何先生还抬头不?”

老石曰:“靠,见了老师,你抬什么头,你就得一辈子规规矩矩!”

我曰:“靠!你这叫什么歪理儿!”

老石曰:“呵呵,你还年轻啊,有些道理,你得慢慢的才能明白。人啊,特别是男人,自己的一切,必须得自己解决才行。”

我曰:“吹着吹着你还来了劲儿了呢!你说说,要是换了你,你的票丢了,你该怎么办?”

老石曰:“呵呵,第一,我的票就不会丢;第二,就是真丢了,我也有办法,没有火车票,我照样坐火车回家。”

我曰:“屁,我才不信!”

老石曰:“呵呵——不信?现在,我是带工资上学,有钱买火车票;可过去,我在农村插队,没钱买票,难道就不回家?还不是火车照坐!”

躺在床上的哥几个一听,都来了兴趣,我曰:“是吗?老石,讲讲你那时候的事吧。”

老石燃起了他的劣质香烟,猛吸了一口,又故意咳嗽了两声,讲起了下面的一段故事。

逃票,其实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俺插队时,虽然还不满二十岁,可也算得上是五尺高的男子汉了,坐车不买票,捉住了被当众指责挖苦,也知道脸上无光,心里也不是滋味。可是,俺下乡的生产队离沈阳二百多公里远,一张火车票要三块多钱,再加上汽车票,真要是买票的话,来回一趟,要花费一张大团结,那可不是一笔小钱!俺在队里苦干上一年,才能分几十块钱,不逃票又怎么办?而且,你又能长年不回家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逃票,又是一种乐子,一种刺激,一种冒险,一种挑战。逃票成功的滋味,又往往令人回味无穷。或许,这也是一种黑色的幽默吧.

“逃票”,可算得上是俺的拿手好戏了。

首先,你要有一定的地理常识和铁路知识。这种学问,光靠地理课上学的那些不行,你还要亲身实践过,实践出真知嘛。两年前的大串联,俺和几个同学跑遍了大半个中国,这么说吧,只要通火车的地方,差不多俺哥几个就都游到了。——老嘎,别打岔,关于串联的事,俺下次再给你们讲。

大串联要坐火车,坐火车要进火车站,进了站要找对站台,上对车。要是稀里糊涂,上错了火车,那不成了南辕北辙了吗!

几个月的大串联,全国的铁路和火车站的情况,俺算是了如指掌,熟悉得到了家了。

不信?呵呵,俺且问问你们,在双轨铁路上,火车走哪股道啊?什么?右侧?你当是公路哪!记住,火车左侧通行!

俺再问问你们,火车长鸣一声代表什么?短促的叫又代表什么?

呵呵,不说了,反正你必须对车站的情况了如指掌,心中有数,一声不响,悄悄进站,悄悄混上火车。你要是一进站就晕头转向,找不着北,到处乱打听乱问,还不一下子就被捉住啊。

其次,你还要懂点心理学。别看列车员穿的制服都一样,年龄,性别,气质,秉性却大不相同。遇到男的怎么办,女的怎么办,老的怎么办,少的怎么办,你要心中有数。或软磨,或硬抗,或动之以情,或晓之以理,遇到不同的对象,要采取不同的办法也。

第三是物质方面的,你要准备一套行头,也就是说,要穿得体面一点,别让人家一眼就能认出你的知青身份来。知识青年逃票蹭车坐,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要是你让列车员认出身份来,他就会时刻堤防着你,你就别想混过去了。俺当时虽然很穷——呵呵,知识青年有不穷的吗——还是准备了看得过去的一套制服、一件衬衫,平时不穿,专门留着逃票时用。

不过,事情总是一分为二的。没被发现的时候,千万不能被人认出你是知识青年;而一旦被捉,却一定要让人立刻认出你的身份——插队青年一个!那时候,知识青年在火车上,真可称得上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你只要一口咬定:“老子是插队青年,回家没钱!”那是谁也奈何你不得。大不了在中途站被人家赶下车。呵呵,下车就下车,下了这趟,等上个把小时,下趟车来了,你就又混上去了。

一次逃票的过程,最少包括四个环节,这就是:进站,上车,查票,出站。或者就叫做“过四关”吧。

第一关——进站。

进站是所有环节的先决条件,你要是连火车站都进不了,其他一切都无从谈起。据俺所知,当时全国的火车站,除了北京站外,没有一处是卖站台票的。呵呵,当然就是有的卖,俺也不买。一张站台票两毛钱,虽然不多,可那也是钱啊,省点是点。火车站不是马其诺防线,总是有隙可钻的。至于怎么钻进去,呵呵,俺卖个关子,就不说了。否则,真成了诲盗诲淫了。

至于第四关——出站,同这一关大体相同相同,俺也不说了。

第二关——上车。

火车刚进站停稳,上车的、下车的,在车门口挤成了一团。这个时候,你可千万别跟着人家乱挤,想浑水摸鱼、趁乱上车可不行,你当列车员都是傻子啊,他们一眼就能看出,你是有票,还是没票——就像监考的老师一样,你是否作弊,他在讲台上一瞄就全都清楚——弄得不好,还会错把你当成了趁乱行窃的小偷,那可不就麻烦了吗。

怎么办啊,别急,兵法云,欲擒故纵啊。你站到站台一边,站得离车门远远的,装出对这次车一点兴趣都没有的样子来。等下车的下完了,上车的也上完了,列车员放松警惕的时候,你再大大方方地走过去,不慌不忙地上车来。呵呵,有时候,列车员还会热情地帮你往车上提袋子呐。

第三关,查票。
  
火车开动后,列车员关好车门,就要来查票了。对此,你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一些逃票新手上车后,不进入车厢找座位,而是站在车厢连接处,自以为此处交通便利,眼界开阔,可以随时逃走,呵呵,那才叫大错而特错。列车员查票,首先就检查站在车厢两头的人。

上车后,你要立即找个位子坐好。如果座位里面还有人,你要诚恳地陪个笑脸,请他帮忙,跟他调换一下座位,坐到里面车窗边上。把背包放好,把外衣挂到衣帽钩上,找张报纸来读,或者端杯水来喝着。查票的来了,你只要煞有介事、满不在乎地向外衣上一伸手,就像车票真的装在口袋里一样,列车员多半会转身就走,呵呵,他(她)也不容易啊,还要抓紧时间,去查别人的票啊。

有一次回沈阳,俺在火车上遭遇到了一位好钻牛角尖的列车员。俺的手已经举起来了,已经伸向外衣了,已经在衣袋里掏着了;可是,她坚守阵地,就是不为所动,死死地钉在俺的身边。俺的手在半空中僵硬地举了两分钟,再也表演不下去了,只好“缴械投降”。

列车员逼着俺去补票,俺也不多废话,从衣帽钩上取下外衣,乖乖地走在她的前边。到了车厢连接处人多的地方,俺抢先几步,挤了过去,迅速地套好外衣,取出口袋里的眼镜,架到鼻梁上。几秒钟后,俺转过身来,往回走去。只见列车员急急忙忙,气喘吁吁,东张西望,扒开人群,紧紧追赶。呵呵,一个逃的,一个追的,俺与她是擦肩而过也。

当时,逃票蹭车的知识青年,有硬干的,有软磨的,有花言巧语的,有胡搅蛮缠的,有拍桌子打板凳的,有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那真是“高家庄的地道——各有高着”,“八仙过海——各显其能”也。故,兵法云: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也。


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在逃票这个问题上,也要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俺下乡插队三年多,每年都要回家几趟,逃票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一样,可说是手到擒来。不过,人算不如天算,也有栽跟头的时候。那就是遇到政治气候紧张,治安形势严峻的时候,人的本事再大,也抗拒不了客观规律。真可说是:“人和不如地利,地利不如天时也。”

逃票者,凶器也,俺是不得已而用之。俺的一个同学——就是“背手牵鸡”的那位主儿,不但回家逃票,他是大串联没串够,还经常流窜到各地,游山玩水。他说,大串联那时候,跑的都是大城市,我要利用插队的时机,遍游一下祖国的名山大川也。

那年秋天,他从五台山回来后,神神秘秘地跑到俺青年点,对俺说:“春生,你知道我这次在五台山,遇到了谁?告诉你吧,我在山上的一座小尼姑庵里,见到了已经出家二十多年的沈崇啊!”——老嘎你别打岔,俺也不敢断定此事的真伪也。

有一次,他去四川峨眉山,在成都火车站下车时,正赶上巴山蜀水发生了一起恶性案件。站里站外,布满了全副武装的军人和便衣警察。他一下车,就被人家盯住稍了。他稀里糊涂,一点也没发觉,只管从一条小道往外走。刚从一个缺口混出站去,身后的盯稍儿者叫住了他:

“站住——”

他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

盯稍者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喝问道:“干什么的?”

“不干什么。”他懒洋洋地回答说。

“口袋里是什么?”盯稍的便衣警察盯住他微微鼓起的裤子口袋,问道。

“哦——”他嘴里“哦”了一声,右手下意识地用手向裤子口袋摸去。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容他的手碰到裤子,也不知道那个便衣警察是怎么近前贴身的,他伸向裤子口袋的右手被人家一拧,膝盖弯儿被人家一撞,他已经狗吃屎似得趴在了地面上。呵呵——亏他还常常自夸,“打遍全县无敌手”也。

便衣警察用膝盖死死地压住他的脊梁骨,一只手继续拧紧他的右手,另一只手伸进他的裤子口袋,缴获了他口袋里令人起疑心的那件东西。

哈,你知道那是什么吗?便衣警察望着刚掏出来的事物,不由得大失所望,那并不是什么凶器,而是他的“盘缠”——一块他留着中午吃的冷馒头啊。呵呵——原来,他被怀疑为身藏凶器的杀人疑犯了啊!

所以啊,在“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时时讲”的那个年月,插队青年回家,最好也选在斗争处于底谷的时候,你可别顶着风儿上啊。

那年刚开春,一天夜里,俺们几个弟兄刚钻进被窝,队长急急忙忙地闯了进来。

“快起来,出事了!”

队长告诉我们,刚才,饲养员巴大爷低头给牛拌料的时候,大牤子一抬头,牛犄角插进了巴大爷的眼睛里。巴大爷的眼珠子当时就顶冒了,而且流血不止,有生命危险。大队卫生员说,必须连夜送巴大爷进沈阳大医院抢救。队长问我们,谁家有亲戚在医院,好抓紧联系住院。

正好俺有个亲戚是沈阳一所大医院的医生,于是,俺便和大队卫生员,生产队会计一起,护送巴大爷动了身。

一个小时的大车,一个小时的汽车,三个小时的火车,天还没放亮,我们就到了沈阳,巴大爷很快就住进了病房。

经过两天的抢救,巴大爷的生命算是保住了,当然,一只眼睛永远的失去了。

巴大爷住进医院,命虽然保住了,可是钱也花得流水一般。不单是生产队会计心疼,俺也替巴大爷肉疼也。这医院可真是他妈的“谋财救命”啊。验次尿,两毛钱;透个视,三毛,验个血,五毛。靠!一张十元的大团结,只要一破开,不到半天就无影无踪也。

第五天,会计对我说:“春生,沈阳的开销太大,巴大爷的病情也稳定了,我看,你还是先回去吧。”

俺一想也是,于是,告别了巴大爷,又回家打个招呼,就动身去了火车站。

本来,俺这次回沈阳是出公差,路费是给报销的。可俺一想,羊毛出在羊身上,归根到底,最后还是由巴大爷来看数。于是,俺打消了买票念头,决定继续俺的拿手好戏,替巴大爷省点是点。

俺提着提包,从一个缺口跳进火车站。咦——今天怪了,平时熙熙攘攘的站台上,怎么这样冷冷清清啊?再仔细一瞧,站台两头,地道和天桥的进出口,还有手持半自动步枪的士兵在守卫。

啊——不妙,这票逃得不是时候。俺心里有点紧张,可外表却不动声色,硬着头皮,从从容容地向地下道走去。

“站住!”

俺刚要走进地下道,身后传来威严的命令声……

“站住!”

俺刚要走进地下道,身后传来威严的命令声……

俺装做什么也没有听见,只管从容不迫地向前走去。

身后的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近,“站住!”一声命令的同时,俺的后腰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

俺回过头来,一个士兵就在俺的身后。论个头,他比俺矮一点;论岁数,和俺差不多。是他“命令”俺站住的,也是他用枪托子碰了俺一下。(呵呵,确实是轻轻地碰了俺一下。)

俺大怒,指着他的鼻子,曰:“你,你打人!”

“胡说!谁他妈打你了?”

“你,你还骂人!你违反《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少废话!你的票呢?”

“没票!”

“没票你还有理了?走!”

这位战士不由分说,推推攘攘地,把俺押到了票房子的一扇门前,推开门,把俺推了进去。

这间屋子不小,里面灯火通明,七八个人正聚在一起议论着什么,见俺进来,便散开来,各归其位。

俺被推到了一张办公桌前,桌后的椅子上坐着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干部。

女干部先盯了俺有三分钟,又咳了一声,才开始审问:

“你——什么成份?”

年轻的网友大概不清楚什么叫“成份”了,这在当时,可是压在一部分中国人头顶上的一座大山。所谓成份,就是你的家庭出身,再直接一点,就是解放时,你的上一代直系亲属(父亲或者祖父)是什么职业,是靠什么来维持家庭生活的。是剥削阶级,还是被剥削阶级?是工人或是贫农、下中农啊,还是地主、富农,资本家。

从文革一开始,全国人民便被划分为两大类。一类是红五类,包括:工人,贫农,下中农,革军,革干。一类是黑五类,包括:地主,富农,反革命份子,坏份子,右派份子,简称“地富反坏右”。当然,也有少数既不黑也不红的中间派——中农。

也是从打文革开始,凡属在政治上居高临下的问话,都从问“什么成份”开始。如:警察盘问小偷,居委会盘查可疑人,红卫兵审讯“坏蛋”,等等。

“什么成份?”此话一问,问话者就在政治上占据了主动,成为无产阶级政权的代言人;而被讯问者呢,必须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回答,自然处在了下风。这句话的功效非常之大,就象“威虎山”上的黑话——“天王盖地虎”一样。

不过,这玩艺儿也是纸老虎,外表虽然可怕,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因为,除了极特殊的情况外,谁还会真的去证实你回答的是真是假啊。所以,俺的成份,虽然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黑五类,可俺还是昂首挺胸,理直气壮地回答女干部的问话,曰:

“贫农!”(可俺肚里边呢,却在回答曰:“宝塔镇河妖。”呵呵——)

“干什么的?”(“么哈,么哈?”)

“插队青年,回生产队去。”(“正晌午时说话,谁也没有家。”)

“车票呢?”(“脸红什么?”)

“没买。”(“精神焕发!”)

“为什么不买?”(“怎么又黄了?”)

“没钱!”(“防冷涂的蜡。”)

“没钱就有理啦?”女干部指了指俺放在地板上的提包,“提包里装的什么?”

“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打开看看!”女干部命令说。

俺提起提包,放在办公桌上,哗啦一声,拉开了拉链,取出摆在最上面的两双破袜子,摆到女干部的眼前。然后,准备继续取里面的东西,交车站检查。

女干部尖声大叫起来:“什么脏东西,臭死了!”说着,用手中的报纸把两双袜子拨到地上。

俺不动声色,一弯腰,将袜子从地上拾起,重新摆放到她的眼前。

女干部大怒,指着俺,曰:“你、你……”

俺静静地盯了她一阵,缓慢而有力地发起了反击。曰:

“你,什么成份?”

女干部气急败坏,她再也料不到,不买票蹭车坐的人居然敢问她的成份,这不是太岁头上动土吗!她结结巴巴地,曰:

“什么?你、你……”

屋子里刚才还在看热闹的人全都笑了起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一边笑,一边接过话来,曰:“呵呵,红卫兵小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敢情你是上这儿来造反来了?”

俺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了大队介绍信,放到桌子上,曰:“你们自己看吧。”

在他们传看介绍信的当儿,俺把贫农社员巴大爷的情况叙说了一遍。情况说完了,俺慷慨激昂地曰:

“俺这次是出公差,路费报销,本来用不着逃票。可是,你们知道巴大爷的伤情吗?你们知道队里一天的工分才几个钱吗?你们知道医药费是多少吗?俺这不是给巴大爷省点儿是点儿吗!”

俺用手指着女干部,曰:“这两双袜子,就是巴大爷的,准备带回去补的。你嫌贫下中农的袜子臭,什么阶级感情?依我看,你的小资产阶级思想才臭,你的世界观该好好地改造改造了!”

中年男干部听完俺的一顿猛烈发言,装出一副颇受教育,颇有感触的模样来,曰:

“我们是该好好的改造思想,改造世界观啊。知识青年同志,感谢你给我们上了一堂生动的阶级教育课!小同志,我们谢谢你啊。”

说完,他还热情地伸出手来,跟俺握了握手。

“不过呢,小同志,千道理,万道理,大道理管着小道理。不错,人民火车人民坐,可是,要是都像你这样,人民火车可就开不动了啊。个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国家的事情呢,再小也是大事,局部要服从全局,个人利益要服从整体利益啊。既然你有钱,又能报销,你还是把票买了,也算是给国家作点儿贡献,你说呢?”

说到这儿,他只管回过头去,招呼另一个女干部曰:“小李,你来一下,帮这位小同志补票。”

俺兴冲冲地上了车,心里这个得意啊。哈,这帮老小子,平时威风凛凛,不可一世,可今天,竟然被老子教训了一顿,得意啊。

“呜——”一声长鸣,车开了。冷风迎面一吹,俺兴奋的头脑渐渐地平静下来。啊,不对!俺中计了,中了竖子的奸计也,中了狗儿们的“高帽计”也!表面上俺是大大地占了上风,大出了风头;可实际上呢,靠!白花花的银子被勒索走了也,够买两条香烟的银子啊。

就这样,这次逃票以惨痛的失败而告结束。

那是俺下乡第三年的冬天。

快到年根前儿了,俺收到了中原家里信。信是刚上初中的弟弟写来的,信上问俺,今年春节,回不回家过年。

去年秋天,上边下来一道命令:“不在城里吃闲饭。”要求城市里所有的没有工作的人,一律走“五七道路”——下乡。俺母亲被逼无奈,抛下俺一人留在关东,带着两个年幼的弟弟去中原煤城投奔父亲。弟弟的信上说,去年大年三十的晚饭,母亲看着饭桌流眼泪,全家人思念俺,谁也没吃下几口去。弟弟还说,要是没钱买火车票,家里可以给俺寄点钱来。

怎么办?不回去,今年又不能和父母团聚;而回去,谈何容易,三千多里路呢。靠,天无绝人之路,不信俺就回不了家。

俺正在收拾行装,准备上路,青年点的门被推开了,继林探头探脑的走了进来。继林走到俺身边,低声的问道:“春生,有点事儿告诉你。三队俺表哥昨天进城,贪便宜,在寄卖商店花五块钱买了一把旧的小提琴。拿回家后,表嫂大吵大闹,说表哥吃饱了撑的,买了个败家货,吃不能吃,穿不能穿,硬避着表哥去退货。谁成想,俺表哥今个去商店退货,人家死活不给退。表哥让俺问问你们青年,谁想要,便宜点儿也行。”

俺一听,心中大喜,五块钱买把小提琴,不跟白捡的一样吗!忙说:“俺要!继林,你这就领俺去!”

到了三队继林表哥家,俺一把抓过了那把小提琴。琴盒已经旧的裂了口子,有点变型了;琴弓上的马尾也断的剩不了几根了;不过,琴身还不错,除了琴背的漆有点磨损外,还新新的。俺从F孔向里一瞧,琴的产地,生产日期以及编号都清清楚楚。(按:以后虽然又用过两把,而这把小提琴却是俺的最爱,至今还完好地挂在老母亲的床前。)

俺荷包里的银子本来就不多,又一下子花出了五块去。俺斜背着一个大挎包,手里提着新买的提琴,踏上了艰难的回家之路。

俺先到了县城,买了五斤粮票的烧饼,灌了一壶开水;又坐了两小时的汽车,到了打虎山火车站;天刚黑,俺就登上了去北京的火车。

俺太睏了,这些日子心里有事,几天没好好睡觉了。所以,火车一开,就钻进座位下面,呼呼大睡起来。

俺被列车员从座位下面揪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这是一个和俺年龄相仿的男列车员,见俺没票,也不跟俺多说,只说是有两条路供俺选择,一是补票,二是立即下车。俺再三解释,犹如对牛弹琴。到了前方停车站,他一脸的阴笑,硬是把俺推下了火车。

这是辽西一个小站,昏暗的站台上静悄悄的,没有几个人。俺不敢在站台上久留,也不敢从检票口出站,就向站台的一方走去。

“娘的,你以为天底下只有你一辆火车啊!”俺嘴里骂着,走到站台尽头,俺跳到铁轨中间,踏着枕木向前行去。正行间,突然,路旁树丛里闪出两个黑影,拦住了俺的去路。

“站住!”

俺停下脚步,抬头看去。星光下,是一高一矮两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一个插着腰,一个操着手,拦住了俺的去路。

领头的高个孩子打量了俺两眼,问曰:“干什么的?”

俺心里正没好气,怒冲冲地回答曰:“靠边儿去!你他妈管得着吗!”

矮个子孩子接口问曰:“刚下火车吧?没票吧?书包里装的是啥呀?检查检查!”

“检查俺?你凭啥!”

“凭啥?就凭这个!”领头的孩子一伸手,从腰里掏出一把水果刀来,他倒握着水果刀,在俺眼前晃了晃。

另一个帮凶曰:“把书包放下!不然——哼!”

靠!遇见李鬼了!假借查票的名义,半夜拦截单身旅客,能骗就骗,骗不到就抢。

“呵呵——量你们两个臭毛孩子,敢把老子怎样啊。”俺不慌不忙,一字一字地说道。

“你,你,俺要喊人了!”高个子李鬼威胁着,手中的刀子,在微微颤抖。

“喊人?呵呵——人来了,先把你们两个拦路抢劫的坏蛋抓起来!”

高个子李鬼骂了一句脏话,举起刀子,在俺脸前比划了几圈,一点一点儿地向俺跟前儿逼来。

他要是不动一动,俺心里还真没底,还真不知道他的深浅;他这么一比划,可就漏了馅,靠!原来你就这两下子啊!俺将小提琴换到左手,一闪身,伸出右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子,用力一拧,把他的胳膊拧到背后,左手把提琴往地上一放,将刀子夺了过来,喝道:“奶奶的——你们两个找死!”

俺拧胳膊的右手很重,高个子李鬼“哎呦哎呦”直叫。

旁边帮啌的矮个子李鬼吓得哭了起来,曰:“呜呜——大哥,大哥你饶了俺们吧,俺们再也不敢了——”

小李鬼一哭,被俺拧住胳膊的大李鬼也忍不住低声哭了起来。

原来,他们是弟兄两个,“老八年”的学生。学校虽然号称复了课,可是,要么是整天背《语录》,要么是学工、学农、学军,老师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他们父母工作又忙,管不住他们。家里的窝头不爱吃,就想出来骗点儿、抢点儿,好买饼干汽水打牙祭。

俺摇摇头,心里不是滋味:小李鬼明明有书读,偏偏不想读;老子倒是想读书,却被打发到农村去接受再教育。靠——这叫他妈怎么回事儿?

俺既不是他们的亲人,也不是派出所的,管不着他们,再说,这也不该俺管的。呵呵——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管着俺哪!俺从挎包里掏出两张烧饼,一张甩给了他们,一张自己嚼着,提起地上的小提琴,大摇大摆地向外走去。

“大哥,大哥,你是知识青年吧?”身后传来了他们的喊声。

听小李鬼这么一喊,俺是又好气又好笑——原来,俺等“光荣的”、“骄傲的”、“领袖挥手我前进”的“插队青年”,在别人的心目中就是这个样子的啊。

俺不理睬他们,继续向前走去……

一小时后,俺登上了下一趟去北京的火车,凌晨五时,到达了京郊丰台车站。为什么在这里下车啊?呵呵——北京站壁垒森严,插翅难飞,俺可不想因小失大,再节外生枝。

为了省那五毛的车票钱,俺开动了11号,从丰台步行到了北京火车站。

中午刚过,俺买了一张站台票,混进了北京车站,混上了开往乌鲁木齐的特别快车。

这趟门儿出的确实不顺利。火车刚开动,俺就被发现了。当时,俺正弯着腰找座位,边走边陪笑脸:“请问,这里有人吗?”一个扎着两把刷子的小列车员手提水壶,从旁经过,见俺形迹可疑——后来俺才知道,从北京开出的快车都是对号入座的——捎带着就把俺抓了个现行。俺再三解释,俺是插队青年,腰里一个子儿没有,要回中原家去,求她放俺一马。谁知她是毫不客气,硬逼俺跟她去补票处。

她是边走边边训,俺是边走边争,从车尾一直吵到车中央的列车长办公席,争吵内容如下:

“为什么不买票?”

“俺是插队青年。”

“插队青年就不用买票啦?”

“俺没钱,不信你搜!”

“哼,还用搜!早知道你身上没钱。”

“你看看——可不就是没钱嘛!”

“哼,我看你是鬼点子多,早有预谋,是事先把钱都寄回家了吧?”

“哼,新鲜!哪儿的插队青年钱多得花不完,还能往家寄呀?快告诉俺,俺也调那儿去!”

“别犯贫!没钱就不买票啦?你就不能跟父母要点儿?”

“跟父母要?俺这么高的个子,跟父母要钱,张得开口吗?”

“啧,啧——跟父母要钱,你知道抹不开面子;不买票蹭车坐,全列车的人都盯着你看,你就好意思啦?”

“你以为俺真愿意出这份洋相啊,俺就不知道买张票,风风光光地坐车舒服啊?俺不是被逼无奈吗?”

“既然啥都知道,就不能平时省着点!少抽点烟,半年不就省下来啦?”

这小女子鼻子真灵,立马就闻到了俺身上的烟味。呵呵——不过,这确实击中了俺的要害。可不是咋的,俺的钱都花在抽烟上了。要是半年不抽烟,不买烟,还兴许真能把车票钱给省出来。可是,真的戒烟,又谈何容易。不能让她牵着鼻子走,不能只守不攻,俺以攻为守,立即反唇相讥:

“谁能跟你比呀?——俺问问你,你为什么不下乡插队啊!”

“你以为别人不下乡都是开后门了是不是?告诉你,我上不起高中,是铁路技校毕业的,一毕业就分配到列车上来了。”

“哼——旱涝保收的工资拿着,铁路制服穿着,漂亮话讲着,你根本就没把俺这修理地球的放在眼里!”

“少废话!要么补票,要么下车!车长,车长,捉到一个逃票的。”

列车长是个长着络腮胡子的中年人,阴沉着脸,样子挺凶的,一边给别的旅客办理手续,一边在听着俺和小列车员的争吵。听到这里,他头也不抬的说:

“那还吵什么,到丰台叫他下车!”

列车长的话,吓了俺一大跳。俺的娘哎,俺为省那五毛钱,屁颠儿屁颠儿地走了一上午,才从丰台走到北京。谁知道上了火车,刚到丰台,就要把俺赶下去,俺这一上午不是熊瞎子掰苞米——白忙活了么!俺赶紧求饶:

“车长同志,你看这、这可怎么行哎!俺到了这地方,正好是一半的路。回家,回青年点,不管往哪边儿走,都差不多一般远。俺往哪边走,都没钱买票,都得蹭车坐。您把俺扔在这正半道上,前不巴村,后不着店,俺可咋整?俺的烧饼就快吃完了,您……您……”

丰台站说到就到,小列车员对车长说:“车长,这家伙交给你了。”说完,转身去开车门,不管不问了。

列车长站起身来,正准备赶俺下车,忽听得前面有人喊:“车长,您快过来一下——”

列车长答应了一声,看也不看俺一眼,只顾到前面去了。

火车在丰台只停三分钟,又起动了。小列车员关锁好车门,见俺还站在那儿,说:“你怎么不下车,赖这儿了?”

俺心里得意:不错啊,对啊,就是赖住你了,反正是赖住你了。俺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车长回来了,对小列车员说:“等下站到保定,把他交给站上。”又回头对俺说:“你也别站着了,找地方坐下吧。”

管他保定不保定,坐一站,近一站。俺回头一看,办公席对面有个空位,就一屁股坐了下来。

小列车员对俺嚷道:“你烦不烦啊,怎么偏坐眼皮子底下啦?不会到车厢里边去呀?”

俺嘻皮笑脸的回答曰:“坐在这儿好哇,就在你眼屁子底下,便于你进行监督啊。”

小列车员用鼻子“哼”了一声,不再理俺,转身去忙她的去了。俺也闭上眼睛,打起盹来。

记得克鲁普什卡娅在《伊里奇回忆录》中,引用了一句俄罗斯谚语,大概意思是说,人在旅途中,前半段路程,想的是过去的事情;后半段路程,想的是将来的事情。老毛子的谚语既不合辙,又不压韵,不过呢,却也有点那个意思。车过丰台,路过一半,俺也像谚语中说的那样,开始想象到家后,全家团聚的情景来:父母的白发,又多了几根吧;弟弟们的身材,也又长高了吧……

俺正稀里糊涂地做着美梦,一阵争吵声把俺惊醒:

“……太不象话了,我找你们车长!”

俺正半醒半睡的做着美梦,一阵争吵声将俺惊醒。

俺睁开眼睛,列车长办公席前,小列车员与一个中年男子,正你一句我一句的争吵着。中年旅客手中还握着一只白色的茶缸,上面用红字写着“农垦某师”等字样。呵呵——原来是农垦兵团的啊,虽然号称是解放军编制,可跟俺干的职业却差不多也。

俺听了一会儿,终于弄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当时火车上,列车员的职责,除了要定时扫地拖地板外,还要经常给本车厢的旅客倒开水。刚才,小列车员从锅炉房提着一壶开水,从后一节车厢经过。坐在后一节车厢的这位中年农垦干部取出杯子,准备向她要水。一个走路走得急,一个取杯取得慢,等农垦干部取出杯子,小列车员已经回到我们车厢了。农垦干部很不满意,认为小列车员故意慢待他,不给他水喝,就追上来论理,讨说法。

小列车员也很不满意,回答曰:“你说话声音又不大,我能听见吗?我还要给一车厢的人倒水呐,能等你一个人不?再说,每节车厢都有自己的列车员负责,你喝水,去找你自己车厢的列车员要啊,找我干什么!”

小列车员最后的一句,叫农垦干部抓住了把柄,他立即义正词严地教训起来,曰:

“什么?找你干什么?就不能找你吗?工作有分工,难道为人民服务也有分工吗?你就这样对待自己的工作吗?”

小列车员回答曰:“我怎样对待工作,用不着你来管。”

农垦干部非常气愤,挥动着手中的茶缸,曰:“什么?你还拒绝旅客的监督?太不象话了,我找你们车长!”

车长见状,忙出来给小列车员打圆场:“同志,对不起,我们的服务态度不好,主要是我的责任,我给你道歉。等回去后,我们一定好好地批评教育。”

“什么?回去批评教育?这么一句就完啦?”

“那,您看该怎么办?”

“叫她立即写检查,写完了,召开全车厢大会,必须狠批她的娇、骄二气!狠批这种小资产阶级思想!”

列车长搔了搔头皮,曰:“这,这,这有点小题大作了吧?”

“严是爱,宽是害,车长同志,无产阶级思想松一松,资产阶级思想攻一攻。车厢这块阵地,无产阶级不去占领,资产阶级就来占领……”

车厢里看热闹的旅客听到这里,不约而同地摇头来。俗话说:亲不亲,线上分,一般情况下,每当旅客和列车员干起仗来,其他旅客必然地站在旅客这边,帮旅客说话,跟列车员对着干;更何况今天这场争执,小列车员也确实有不对的地方。然而,今天这个农垦干部,确实有点太过分了。人家列车长已经给你道歉了,小列车员也服软不吭气了,你还要怎么样,难道还真要召开什么狗屁批判大会啊!

俺听到这儿,心里想:好!“立功赎罪”的机会来了,蹭车蹭到底的办法有了,该俺——出场了。于是,俺站起来,曰:

“这位同志啊,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今天的事,确实是列车员同志不对,不过呢,列车长不是说了,回去后他们要批评教育吗?就给她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吧。”

农垦干部用白眼翻了俺一下,曰:“什么藤子结什么瓜,什么阶级说什么话。连票都没买,占国家便宜的人,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话!”

“喂喂——你这么说话可就不对了,俺买不买票是一回事,你讲不讲道理是另一回事!”

“跟你有什么道理好讲?正如马克思所说,流氓无产者是世界上最大的寄生虫!”农垦干部大义凛然,慷慨激昂。

俺大怒!靠——老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修理了两年地球,连车票都挣不出来,倒成了寄生虫了?俺把全身的力气集中到右臂,把全右臂的力气集中到了右掌,脸上依然挂着笑,瞅准了他的左脸——

“啪——”

(写到这儿,俺刚想卖关子,告一段落,想起了几位看官的抗议,呵呵——关子的,不敢卖了啊。)

别替俺担心,这一声响亮,不是俺的巴掌扇在了农垦干部的脸上,就算借俺个胆子,俺也不敢无票兼行凶也。这声响,是旁边另一位中年旅客拍案而起也:

“你太不象话了,你是哪个单位的?”

“我怎么不象话啦?真是的,又出来一个管闲事的,你又是哪个单位的?”

座位上的中年旅客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工作证,啪的一声摔在桌子上,曰:

“我是农垦兵团某师政治部副主任!你呢,哪个单位的?什么职务?”

“我,我……”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农垦大兵就象是茄子遇到了秋霜,一下子蔫了,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你骄傲自大,小题大作,得理不让人,严重破坏军民关系!解放军和老百姓是什么关系,你知道不知道!啊?是鱼水关系!我问你,你们领导怎么教育你的?说啊——”

中年旅客脸憋的通红,垂下了脑袋。

“一句一条口号,一套一套的大道理,《毛著》你就是这么学的吗?哼,对别人呢,是马克思主义,对自己呢,我看全是自由主义!”

列车长赶紧出来打圆场,曰:“首长同志,我看批评几句算了。今天的事呢,不全怪这位同志,我们也有错,我们双方都做自我批评吧。”

座位上的旅客曰:

“全国学习解放军,我们解放军呢,更要学习全国人民。你好好想想,好好看看,人民群众是怎么对待我们的?你还站这儿干什么?回去!回去给我好好地自我反省!”

一场风波平熄了,车厢里又恢复了平静。小列车员提起水壶,折回去给旅客们斟水。俺刚才这么一激动,也觉得渴了,就拧开俺的背壶的壶盖,里面已经空了。俺把水壶放在桌子上,耐心地等着小列车员来给俺添水。

小列车员终于走到俺的跟前。俺把水壶递给她,她左手拿着俺的背壶,右手提起她的大水壶,就见大水壶的壶底都朝天了,一滴水也没倒出来。原来是装模作样地戏弄俺啊!俺叹了一口气,曰:

“唉,没钱买票,连水也没得喝。”

“对呀,不买票,还想喝水?没门儿!”小列车员回敬了俺一句。

说完,小列车员转身进了乘务间。又过了一会儿,她出来了,手里端着一只茶杯,向俺脸前一递:“喝吧!”

俺接过茶杯,尝了一口,哦——不对,怎么甜啊?难道是放了糖?

小列车员见俺有些迟疑,用命令的口吻曰:“少废话,快喝!”

俺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啊,真甜哪,都甜到心里去了也……

打扫完卫生,小列车员坐到了俺的对面。

“喂喂——说实话,你的琴盒里有琴吗?别是个空盒吧!”小列车员说着,用手指了指俺放在行李架上的提琴盒。

“哪里哪里,当然有哇!别看俺的琴盒旧,里面的琴可是真不错,是俺前天才弄到手的啊。”

“我问你,逃票蹭车,应该是行李越少越方便吧?你怎么带着提琴出门,不嫌累赘?”

“呵呵——看来你倒是挺在行的。带着它,是有点儿不方便,不过呢,也不是一点儿用处也没有。”俺犹豫了一会儿,答曰:“比如,比如的说吧,随身带一把小提琴,能提高自己的档次吧,最起码,别人不会把你当成小偷吧!”

“鬼点子不少!”小列车员把脸凑近俺,压低了声音:“你知道列车长为什么放了你一马,在丰台没赶你下车吗?”

“不知道哇。不是因为有别的急事儿,给耽误了吗?”

“得了得了,你装什么糊涂!就是看着你呀,提着一把小提琴,像个文明人儿似的,咱列车长才放过了你。”

“你看,你看看——俺说什么来着?带琴带对了吧!”俺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却实实在在地感激着列车长。

“哼,得了罢,你骗得了列车长,还能骗得了我?别看你提着一把提琴,人五人六的,那是外表。可骨子里呢,你却是实实在在一个小流氓!我说的对不对?”

好厉害的小丫头,俺只好苦笑了一下,曰:“对,对,不错不错,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小列车员笑出了声,俺陪着苦笑。

“我看你呀,整天调皮捣蛋,在农村从来就没有好好干过活,对不对?你承认不承认?”

“对对,那是当然,不过……”

“哼,你当我看不出来呀,你呀,又抽烟,又喝酒,整天是偷瓜偷桃,(奇怪——她怎么知道俺偷过瓜?)吃喝嫖赌……”

说到这儿,她掩住嘴,脸色唰的一下子羞红了,红得就象熟透了的山里红。她知道自己说漏嘴了,说了小女孩不该说的,万万不该说的那个“嫖”字。

俺立即接口曰:“哈——你前边儿说的呀,倒是都对!就是这四个字的总结,有点不够全面。”

“哦?”她不明白俺的意思。

“俺队的生产队长给俺的总结呀,可比你的多六个字呦,是十个字呦。俺队长说俺是啊,是‘十全十美’呀。”

“十全十美?就你还十全十美呀,吹牛不上税,哈哈哈——”

“小瞧人!别笑啊,你知道俺的十全十美,是哪十个字吗?”

“哦——这倒是真不知道。”

“俺悄悄地告诉了你,你可得注意给俺保密啊。俺的十全十美呀,就是:‘吃——喝——嫖——赌——抽,坑——崩——拐——骗——偷’也。”

“哈哈哈——”小列车员终于放声大笑起来。

笑了一会儿,小列车员指了指琴,曰:“会拉不?拉个听听。”

“俺拉得不好,没正经学过,是二胡拉法……”

“别谦虚呀,管什么拉法,我不会看,只会听,你拉一个呀。”

俺看她这么热情,就不再推辞。俺取出提琴,在脖子下夹稳。可是,拉什么曲子呢,却让俺犯了难。

俺最熟悉的,都是些什么“田野小河边”呀,“深夜花园里”呀,“深深的海洋”呀,“九九艳阳天”呀。可这,可这些在那个时候都叫“黄歌”。什么是黄歌,知道不?就是黄色歌曲呀。黄歌只能在青年点儿里拉拉,唱唱,在公共场合谁敢拉黄歌啊!公共场合拉什么唱什么啊,拉革命歌曲啊。而革命歌曲呢,靠!那却只能是用钢琴来弹,大家一起用力吼的啊。

对,有了——俺拉样板戏,芭蕾舞剧《白毛女》。《白毛女》里有一段挺优美的曲子,就是大春儿和喜儿跳舞的那段音乐。这段音乐,俺青年点儿给起了个名儿,就叫“大春儿之歌”和“喜儿之歌”,合起来就叫《大春儿和喜儿之歌》。对,就拉这段《大春儿和喜儿》吧。

俺抬高了右臂,弓根在G弦和D弦上轻轻地跳动:

565,565,565,565,
116,565,5251——
525,525,1565——

《大春儿之歌》拉完,俺放低了右肘,长弓在E弦上一拉到底:

(1235)6—5--52323———
5—4—32261———

曲子拉完了,俺取下琴,曰:“不是谦虚,真是很一般。”

她曰:“是很一般,不过呢,还不算太难听,比杀鸡强点儿。”


“轰隆隆——”

列车驶上了黄河铁桥,俺收拾行李准备下车。刚站起身来,小列车员去开车门,正好也从乘务间出来。

“怎么?你要下车?”她吃惊地望着俺,眼里流露出一丝留恋不舍的神情。

“是啊,到家了啊。不下车,还跟你去乌鲁木齐呀?你能天天给俺白糖水喝不?要是能,俺就跟你去!”俺的油腔滑调又出来了。

小列车员眉头一皱,对俺的嘻皮笑脸似乎有点生气。她一转身,“咔嚓”一声,拧开了门锁;接着,她拉开了车门,掀起了踏板,几步走下去,稳站在车门前站台上。

俺随在小列车员的身后下了车,扭过头来,看了看她。她面色平静,望也不望俺一眼,就象不认识俺一样。

嘿嘿——你不认识俺,俺也不认识你啊。俺提着琴盒,嘴里哼着“啊巴啦古——”两肩一晃一晃的,向着黑黢黢的站台尽头,一步步行去……
#13 邪邪奶茶05-12-27 21:19:51说道:
春节回家过年的时候火车上多是如此
#14 牛奶里的奥利奥05-12-27 21:31:22说道:
现在也同样是这样!我以前是读铁路学校的,每年的春运就会叫我们学生去当列车员作为实习。我们当时还觉得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因为能在中国特有的春运浪潮中能出自己的力量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呀!
#15 牛奶里的奥利奥05-12-27 21:39:07说道:
我在当列车员的时候还遇到一件好笑的事情。当时每节车厢是超员百分之三百,人山人海的(好壮观的)。由于火车要到比较大一点的车站的时候规定不许要打扫车厢的。我在打扫车厢的时候在坐椅下面扫出了一只鞋,后来我就觉得奇怪,还是继续扫,突然就从椅子下面钻出一个人来看着我,把我吓了一大跳!他像没有事一样把我扫出来的那只鞋有给穿上了,又继续钻到椅子下面睡觉。以后凡是在春运的时候扫地我都会先看看椅子下面是否有乘客。其实他们回家真的不容易。
#16 游亚鱼05-12-28 16:32:43说道:
是啊.我上次乘火车的时候也是.人多的要命.还好我们是卧铺的.没遇到.但是空调倒是很厉害...
#17 卓卓05-12-28 21:12:05说道:
目瞪口呆的脸目瞪口呆的脸
#18 丁叮05-12-28 21:17:19说道:
我讨厌坐火车 可是我没钱坐飞机~
#19 旭旭潴05-12-29 00:20:24说道:
记得在很小的时坐过火车的,也是很多人的.哈哈,现在好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了.不过,好象马上春运要到了,火车上一样的是会象这个样子哟
#20 旭旭潴05-12-29 00:22:50说道:
干嘛要去坐火车,现在机票那么便宜的,很多地方只要提前订都有三折.,四折的,
#21 Melody05-12-29 03:26:16说道:
惊讶的脸
#22 女巫的城堡05-12-29 11:12:49说道:
晕啊
看到这样我就有点晕车的感觉了
还要在春运去广东,真是要晕了
我最痛恨坐火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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