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的故事
发表于: 2007年08月15日 07点04分 点击： 3394
（A）
阿文给我打来电话，说自己重新在芜湖找了份工作，问我这个夏天，到底要不要去芜湖看他。他的声音又恢复到最初的清澈与洪亮，我们聊了好久，我嗅出他的情绪里，有冬天晒完被子后，留下来的太阳的好味道。我知道，他终于走出了心理的那个暗疾。
冬天的时候，我接到她打来的电话，问我元旦期间，可不可以来趟铜陵。她说她知道这个要求有些无理，但，我也许是拯救她自己的唯一途径。我其实不想担当那么大的责任，但恰好有亲戚在那边，探访一下也无妨，便过去了。
其实我心里明白，自己愿意过去的真正原因。一是好奇，二是因为内疚。虽然，我层用自己认为对的方式，保护了我的朋友，但也成了真正切断他们联系的那个人。世事无常，我其实并不确定自己那么做，到底对不对。
她又搬了家，住在官塘一路，那是铜陵人员混杂的地方，三教九流长期斯混于此。我一路啃着苹果找过去，在一个多层住宅楼下面的一群违建房子里，见到了她。
男人一直站在房子的路口等我，看见我，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她在里面等你很久了”。我们一年前见过一次面，这时的他，似乎比上一次要精神点。
房间非常暗，铜陵本就处于江边，空气很潮湿，房间里回潮得厉害。男人给我倒了杯水，便掩门出去了。她靠在一张竹制的躺椅上，下面垫着破旧的军绿色毛毯。取暖器泛着红红的光，她试图把它往我身边推一推，我阻止了她，说自己并不冷。她苍白的脸颊，因为弯腰用力，一下变得很红。
“你还好吧？”
“还行，做完手术，一直在家静养。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恩，现在医术这么发达，没什么病是治不好的。你会好起来的。”
“可惜的是，也许不能给他生个孩子了，这是我现在最遗憾的。。。”她浅笑，脸又涨得通红。
我回头看窗外，那个男人在煤灶前弯着腰，不住的咳嗽，估计是在熬药。
“你们还好吧”，说出口，我觉得这句话挺多余。
“挺好的，遇到这么多事，他比以前懂事多了，也出去找了份正经工作。对我的照顾也不错。”
我俩便没话了。
停了好一会，她又问我，“他现在好吗？”
“不错吧，回了芜湖，在一个酒店里当上了大堂经理。一直邀我去玩，我也抽不出时间。”
“是吗，挺好的”，她微笑说。然后，她开始在毯子下摸索，终于，找出一张存单来，“可以不可以麻烦你一件事，帮我把这些钱还给他，密码就是他的生日。”
“这是什么？”
“这是我以前骗他的钱。那次你走后，我就开始攒了。”
“你不需要这么做，你还要看病，需要钱。”
她摇摇头，“他两年前也没有必要供我读书啊。我躺在手术台上，就在想，我活的时候那么卑微，死的时候，希望能理直气壮点。我不希望这个世界上有人恨我，看不起我。”
“不会的，我当年没告诉他真相。”
我看见她眼睛一亮，好鼓了很大的勇气，然后问我，“那你当时怎么跟他说的？”
“我告诉他，你成绩很好，也找了一个优秀的男朋友。他家境不错，你们准备毕业后一起去深圳，你将要有不同的人生。劝他不要成为你的负累。他后来就放弃了。”
她沉默了，眼神慢慢黯淡下来，“谢谢你，这个故事很美。他应该已经把我忘记了。”
“不会的”，其实我不知怎么为自己当初的谎言解释，“要不要给你他现在的手机，或者把你现在的情况告诉他？”
“不要”，她反应很快，很坚决，“其实你说的也不错，我的确找到了一个优秀的男朋友，并且决定和他相伴一生，在哪生活不都一样嘛。我爱他，为了他，我可以欺骗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我就是如此不堪地爱着他，即使遭到报应。”
我的心狠狠地颤动，为“如此不堪”这四个字。有什么比“如此不堪”的爱情更让人痛恨，又无可奈何呢？爱可以让一个原本高尚的人堕落，也可以让一个堕落的人，变得高尚。
我最后拒绝了帮她把钱转给朋友。我觉得他们的故事，一年前就已经结束了。如果觉得活得不够理直气壮，可以用那笔钱，做别的善事。更何况。我不想再掺和到他们的故事中。
女人其实很可悲，总希望过往的人，能永远都记住自己。其实，只要身边的人，懂得珍惜自己，就该知足。过去，还有未来，都只是时间上的概念，生活的切身感受，永远是在当下。
（B）
因为时间隔的过于长久，再加上自己的刻意忘记，我对他们最初的故事，已印象模糊。但我知道，他们的故事是我听过的，为数不多的，浪漫的人生初逢。
阿文是个很腼腆的人。腼腆的人，一旦陷入爱情，便是万丈深渊。
我曾告诉过他，这份感情，并不太现实。那女孩，是一所高校的学生，我见过一面，觉得心气很高。阿文对她，是百般呵护，呵护到自己甚至有些卑微。我对他说，爱一个人，什么都可以给，但不能给自尊。当你变得不是你自己后，也没有人再会爱你。
处于爱的风口浪尖，他完全听不进去。他陪她逛街、看电影、买书，每天都打听，哪里有好吃的东西，都要带她一起品尝。阿文是那种念书很差的人，从小坐到书桌前，就不住打瞌睡，为了她，却可以在阶梯教室里一坐四五个小时，撑着眼皮看各种小说。每天晚上，都是女孩下了自习，送回了宿舍，阿文才乘最后一班公交，坐回酒店，天气不好的时候就打车，天气好的时候，就一口气跑回酒店。
我觉得阿文很傻，因为他为她付出了全部，甚至，比他的全部还要多。
果然，不出几个月，他们的关系开始恶化。阿文找我聊天：“她现在好象很不想见到我，说带她去吃饭，她不想去；要给她买衣服，她也不喜欢。还反过来问我，除了花钱，我还会什么？我花钱不也是为了她！她还要什么？生活不就是吃穿用吗？”
我给他气得没话说。还要什么？还要精神上的愉悦啊。如果你阿文只要吃穿用，干吗要和她谈恋爱呢？
我知道我的话，阿文听进去了。他找女孩好好长谈了一次。
女孩说，阿文每天在酒店里上班，虽然每个月工作也不少，但她看不到什么希望，不知道明天，阿文还能做什么？而且，两个人都是外地人，想在这座城市扎下根并不容易。难道要她毕业后，也和阿文一样在酒店里打工么？“总之，她说我没什么安全感。”
冷战了一个礼拜，阿文没和任何人商量，做出一个令人倍感吃惊的选择，他把母亲从老家接过来，然后拿出了自己这些年所有的积蓄，在女孩的学校门口，开了一间小餐厅，“有了实体，我可以慢慢做，日子也就有希望了。我相信，总有天，我能在这座城市买得起房，给她一个温暖的家。”
我无言了。有些爱情，注定它的名字叫邂逅。在错误的根基上强求天长地久，只能让被爱的那个人倍感压力。阿文的却付出了他的所有，但他的所有，不是女孩想要的。
现在回忆起来，才明白，爱一个人的时候，连折磨也是一种幸福。恋爱最初都是好的，后来才慢慢变坏。即使不挥霍爱情，无比珍惜爱情。爱情也总有一天会耗尽。这是一个多么让人绝望的事实。
（C）
女孩肯定也被感动了，他们又和好了一阵。那段时间，他们又象从前一样，吃饭、看电影、上自习。因为要陪女孩，阿文除了工作，根本没时间在店里。他母亲一个人撑不下来，没做两三个月，小店关门了。
女孩倒不计较什么，只说懂阿文的心，店又不挣钱，早点关门也好。
又过了半年，女孩说考上了铜陵学院的研究生，却凑不足学费和生活费。我不清楚中间的一些细节，反正阿文把自己所有的积蓄全都给了她。本来他要亲自送女孩上铜陵的，女孩不同意，说她一个人可以，阿文只好作罢。
我想阿文心里可能也知道，送走了她，便不一定有机会再重逢。但是他依然选择了全心付出。女孩走后，他除了酒店的工作，晚上还在一家酒吧兼职，每个月都寄生活费给她。
我问过阿文，为什么不去铜陵看看她？他只说，她经常给我写信的。
一年前，我去铜陵走亲戚，阿文给我一个皱皱巴巴的信封，上面有女孩的地址，还有一个固定电话的号码。他托我带点钱给她，还有一些芜湖的地方点心，我当时觉得阿文好土。
找到她的时候，才发现，她所说的上研究生，只是个谎言。她觉得留在芜湖太累，不知道要怎样面对阿文，于是决定，去另一座城市发展。后来，她爱上一个很孩子气的男人，那人，有点才情，更多的是玩世不恭。她去上班，赚钱，依然不够两个人的花销，她就用阿文的钱，和她爱的那个男人一起生活。
我见到她的时，她没有一丝恐惧。那时的她，多么的理直气壮，“我知道他有一天会知道这一切的，那又怎么样？我们总有一天会有钱，总有一天会把欠他的全都还给他。”
我没有怨怪，也没有责备，只是默默第看了看她，然后从包里掏出带来的点心，然后把阿文托我带来的钱，塞到她手里。
没想到，她在我转身的那一瞬间哭了出来。我却不愿回头再多看她一眼。
回来后，我去酒店找阿文，他问我女孩怎么样了。我说她上研二了，她们学校很幽静，也漂亮。女孩的成绩很好，拿了一等奖学金，她让我带话，让阿文不要再寄钱给她了。她找到了一个优秀的男朋友，他们很相爱，约定以后毕业去深圳打拼。那个男孩家境很好，所以阿文不用再为她的经济基础担心。。。总之，她过的非常幸福。你以后，还是不要再打搅她了。
阿文听完后，一直低着头，在柜子里找杯子。我想他一定是流泪了。虽然他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但当结局有一天真的到来时，他还是忍不住落了泪。
很久以后，阿文有次和我聊天，突然蹦出了一句很诗意的话：“我觉得，最美好的爱，就是成全，成全我爱的人，去寻找她的快乐。。。”
后来阿文决定离开芜湖，他去了山东、青岛、秦皇岛，还有大连。。。最后还是回到了芜湖，在步行街边的一个酒店里做大堂经理。他一直相信，他尽了全力，成全了一个女孩子的梦想。她虽然没有爱上他，却过着非常幸福快乐的日子，而且，实现了她最初的愿望，生活在一个比他高尚的阶层里。
当我写到这里时，内心是唏嘘不已的。其实我并不恨那个女孩，特别是这一次铜陵之行后。她何尝不是和阿文一样，为爱付出了一切，甚至是她的良心。她本来是想掩藏她的羞愧和自责，但掩藏不了生命的脆弱。
在爱情的世界里，总有一些近乎荒谬的事情发生，如此不堪的不只是爱情，还有人生。也许这个故事里，最错的人是我，我用一个谎言，骗取了阿文的死心。不知道是残忍，还是慈悲？
七嘴八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