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媚儿的小说新尝试
发表于: 2007年03月14日 13点39分 点击: 3947
明熹十二年,辰君曙曦大婚,辰国国都赤云蒸蔚,一派喜庆之象。我将王公之比翼礼、墨客之连理赋呈王过目,设洞房、置筵席、布婚堂,为王试礼服,为新后备凤冠喜袍,忙碌异常。
我不是女相,亦不是王的妃嫔;我是王的婢子,却有着超然的地位。由记忆的始端,我已留王身畔,不仅仅照顾王的饮食起居;王的侍书陪读,填词对弈,舞剑骑射,均是我相伴;甚至,臣子们的上书,王会询我之见。
我每日每日为王忙碌,为王生活,王是我生活的全部。
然而,我不知在王的心中,我是怎样的人,或者说,怎样的女人……
王十六岁之时,老夫人便寻了多位显贵之女作他立后之选,或绝色倾城,或德淑贤良,或琴艺冠绝,或文采瑰丽,可王一一的推脱了。老夫人以为王尚年少,也不以为意。
然及弱冠之年,王勿说未婚娶,连宫中诸嫔都不曾临幸。老夫人急急地唤了我去,嘱我相劝。我依言前往,与王述说那贵族小姐们的动人之处。王却不动心,说貌美的不过庸脂,德贤的又嫌蠢笨,抚琴的唯小女儿之态,弄墨的眼界只是寸光。
王执了我手:“她们哪比得你清丽灵巧,说起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又有哪样不是你擅长?我有你一人足矣,何必娶亲?”
我抽出手,落荒而逃,身后传来王明朗的笑声。躲入房中,摸着滚烫的脸颊,老夫人的任务没有完成,为何我心中不忧反喜?王,他那么说,是……不不不,他是王,高高在上的王,我不过是个婢子,怎么可能,王是在说笑,是的,说笑……
我把王的话回了老夫人,当然,隐瞒了王拉着我说的那些。老夫人除了叹息,也是无可奈何。
我选择了沉默;而王,也未再提。只有我知道,从此,对王,一种莫名的情愫,悄悄地滋长。
老夫人依然为王挑选着秀外慧中的女子,王仍然无一例外地拒绝,老夫人心急如焚。有时候,我会劝王以大局为重,恪守孝道,王闭目长叹,再无多言。
又是两载春秋。
那日,王围场春猎,我与众侍从随同前往。许是策马驰骋扫去了多日来郁积心中的苦闷,王的兴致颇高,巳时已近,却还意犹未尽的模样。
我先行回到营地,为王准备膳食。正要请王用膳,却见一侍从禀报:“云絮,王在狩鹿之时,不慎滚落山坡。”我打翻了手中的菜肴,觉得天旋地转。
我用力地鞭打爱马催它快行,马吃痛嘶叫,我泪流汹涌。我要见到王,不,曙曦,无论怎样,我要伴在他身旁。这一刻,我忘记了他是高高在上的王,他只是我爱的男人,我终一生去爱的男人。
马儿跃入围场,侍从们已下山坡找寻,却没有结果。我疯狂地对他们吼叫:“怎么会找不到,你们就是把这山坡翻转,把这土地铲平,也要把王给我找出来,王有任何的闪失,我就将你们凌迟!”
侍从们惊惧地四散找寻。辰王的贴身女婢云絮,从来都是温婉从容,何曾有过这样凶狠的眼神,恶毒的口气。我从马背跌落在地上,崩溃地痛哭,曙曦,如果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你,我该怎么办……
身后传来虚弱的熟悉的声音,我悲喜交集地转过头,脸上汹涌的泪还不及擦去。我看到了曙曦,头发散乱,衣服划破了。我飞奔到他的身边,“王,云絮该死,云絮不该离开您,请王责罚。”一边说着,眼泪一边又留了下来。
“是我一时大意,又不是你的错,责罚你什么?”王扶起我,“再说,我是因祸得福啊,若不是滚落山下,我又怎会遇见魅姬呢?”
魅姬?我疑惑地抬头,王从没有什么时候如这刻的狼狈,可是王眼中的光彩,亦是以往的任何时候都不能比拟的。
顺着王的眼光,我看到了搀扶着他的女子,心尖锐地疼痛了一下,呼吸也停窒了。好美的女子啊,林中的花儿都在瞬间失了颜色,可是这种美却带着某种诡异的魅惑的味道,就像,就像,黑夜里某种湿润的植物。王看向她的眼神是痴迷的,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又说不上是那里不对。
我思索着,蓦地对上了那个女子的目光,竟仿佛,是带着一丝怨毒的。我一惊,旋即冷静了下来。
我先为王检查了伤势,还好,除了腿上那个不浅的伤口,左额上有处小的擦伤,其他的,没有什么问题。
我向魅姬深深地拜下去,“姑娘救了王的性命,也就是救了云絮和这几十侍从的性命,姑娘大恩,云絮铭记在心。姑娘可有什么心愿,待云絮秉明老夫人,必当重谢。”
魅姬沉默不语。王开口了:“云絮,带魅姬回宫。”
得知王受伤,老夫人大怒。我自领责罚,面壁十日为王祈福。然后沐浴更衣,持斋诵佛,抄录经文,祷告福祉。
十日过后,老夫人差人叫我,满面喜色:“云絮,曙曦终于回心转意了,他答应我三月后大婚,这操持的事情我就交给你了。”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王大婚?与哪家的小姐?” 老夫人看我一眼,说“就是那天救了王的魅姬,虽说是乡野女子,但如是貌美,而且家教甚好,举止有礼,又救了曙曦的性命,最重要的是,曙曦说非她莫娶……”
王终于要大婚了,老夫人终于了却了这件心事,举国同庆。我原知王不会真的有我足矣,可是,……我来不及缝缀心中的伤口,我是这样的忙碌着,为了我爱的男人,和他爱的女人。
王的礼服,是我熬了三个夜晚,一针一线亲手绣的。因为老夫人说,王的衣服,从来都是我剪裁缝制的,不会有人比我做的更合身。礼服绣成,手指千疮百孔。王笑问我,是不是这件礼服为大婚所用,我才觉紧张?我笑而不答,王他看不到,千疮百孔的,还有我的心。
王的大婚如期。老夫人高兴地赞我,早知只要云絮在,一切便会妥当。我推说身体不适,要早点回去。老夫人连说好好,这些天最辛苦的就是你了,早些歇着吧。
我谢过老夫人,转身,眼泪大颗地滴落,我只是不敢听到司仪官的那句“礼成”。
我真的是很累了,回到房中即刻便睡了过去。
我做了一个冗长的混乱的梦,争斗,穿着各色服饰的人,比王的大殿还大的朝堂,高高在上的威严的帝王,争执,坠落,无边无际的坠落,我拼命挣扎着却无能为力,然后,突然地,我看到了曙曦和魅姬的脸,魅姬的剑尖,直指王的心口……
不,我从梦中挣醒,一身冷汗。呵,怎么会做这样的梦,今天是王大婚,而魅姬,正是王的新后。但是依然觉得不安,我悄悄起身,来到王的寝宫外。
窗内传来魅姬旖旎的喘息,“王……抱我……嗯……紧些……再紧些……”我赶紧转身欲离去,却听到王的痛呼:“啊!为什么? ”
我破窗而入,王赤裸的背上有一个诡异的伤口,血,就这样沿着王的皮肤蜿蜒。
我慌乱的不知所措,耳中充斥着魅姬得意的笑声,“我早知你在窗外了,放心,我不会让你们这么快死掉的,我们的仇,要慢慢的算!”说话间,魅姬的十指变成了长长的藤蔓,她,她居然是个妖精!
我挡在王的身前,“我不管你和王有什么样的恩怨,有我在,你就不能伤害王分毫。”
魅姬又笑了,她说:“无常,你已堕入轮回成了凡人,你认为你还是我的对手吗?你全不记得了?我恨你,更胜恨日天!”
无常?日天?她在说些什么?魅姬一步步地向我们逼近,我把曙曦搂在了怀里……
“大胆妖孽,竟敢伤害无常鬼君和日宫天子。”白光闪过,出现两个身影,一位是慈祥的僧人,一位是和善的婆婆。我看着那位婆婆,突然头痛欲绝,一幕幕的影像从眼前闪过……
“无常,人间界战乱频频,亡魂遍野,我把魑魅魍魉四鬼仙遣与你,助你招魂收魄。”
“谢阎君,微臣必督促四鬼仙尽守职责。”
……
“魑魅魍魉,阎君有意栽培,你们怎能滥用招魂只能,扰人冥二界安宁?”
“栽培?当初我们四兄妹三界游荡来去逍遥,阎王却派牛头马面将我们擒来,生生地禁住。无常,这便是你说的?”
“昔时你们是游魂野鬼,如今位列仙班,已是难见的提携。”
“哼,小小下仙,我们不希罕!”
“既然你们如此不知悔改,就休怪我下手不容情!”
……
我看着孟婆,终于泪流满面,原来我是无常,地府中摄取亡魂的鬼君。我低头看到面色苍白的曙曦,望我的眼神如梦如幻,我知道,他业已想起那些过往。
亡魂是不可见日光的。所以,我要把摄到的魂魄,在第一道曙光射出之前送回风波城里,年年日日。
而负责放出曙光的就是日天,日宫天子,随着自己放出的曙光巡视整个人界,日日年年。
偶尔亡魂逃逸,我误了时辰,日天便会在南天门外候我,待我入城,才急忙向人界赶往。
这样日日相见,我们渐渐熟识,每日隔着天地相视而笑,才会去忙各自的事情。慢慢地,见到日天,成为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内容……
直到那番激战,我勉力擒住了魑魅魍魉,阎君带我面见玉帝。灵霄殿内,我第一次近距离的看到日天。
阎君因我跪在殿中,“禀玉帝,魑魅魍魉蛊惑亡灵,大闹地府,祸患人间,无常鬼君已将其尽数擒拿,听候陛下发落。”
玉帝端坐王位之上,威严的声音在殿中回响:“魑魍魉,当年你们祸害三界,本应处以极刑,念你们虽为游魂却灵力卓绝,才破例让阎君收留,加以管教。今时再犯已是罪无可恕,施以雷刑,灭尔元神。”玉帝顿一顿,“至于魅鬼,乃受其兄弟唆拨,有罪但罪不至死,收入天牢,等候发落。”
我一惊抬头,“玉帝,魅鬼不除,必留后患啊……”
玉帝面现怒容,“大胆无常,灵霄宝殿,岂是你一个下仙可以随意呼喝的地方?念你此次平乱有功,朕不予追究,你退下吧。”
我还想辩解,阎君拉住我,摇了摇头。我突然想起多年前的一个传言:玉帝为魅鬼所惑,夜夜相会,难分难舍,幽会月余终被撞破。王母大怒,命阎君擒了魑魅魍魉,收于地府。协我收魂之际,他们才封鬼仙不久。
难道,传闻是真的?我看向阎君,阎君不语。
玉帝徇私?我感到愤怒,正要开口,忽听到一个声音响起:“玉帝徇私么?”我愕然回头,日天排众而出,跪于朝堂之中,“魑魅魍魉同为祸患,陛下的处置却大相径庭。臣闻陛下与魅鬼是旧识,陛下不怕被传有私么?”
玉帝脸色发青,众仙均不敢言语。阎君看我一眼,上前禀道:“玉帝,日宫天子也是为陛下圣誉着想。想来陛下以魅鬼为女妖,施雷刑太过残忍,才动恻隐之心。然魅鬼不除,后患无穷。臣以为,可将魅鬼堕入轮回,永世不得超生。”玉帝摆摆手,转而离去。
当日,魑魍魉受雷刑,形神俱灭。
魅鬼被押往地府,堕入轮回。
玉帝下旨,将日天谪贬下界。
我泪眼盈盈,“你这是何苦?”日天拭去我的泪,柔声说:“因为我知那些话我若不说,你一定会说。我说了不过是在人界轮回一世,你是下仙,说了是要去除仙藉的。无常,每天见到你,是我这些年来最重要的事情。”
几百年来,我和日天虽每日相见,但从未交换过只言片语。日天最后的那句话,让我正个人都乱了。
回到冥府,我苦苦哀求阎君送我到日天身边,在人界与他续缘。阎君答应,与我二十二年的时间。我吞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阎君将我转世在辰国。
……
凄厉的嚎叫将我和曙曦从回忆中唤回。魅姬的身上燃着了蓝紫色的火焰,是三昧真火。魅鬼诱惑鬼差逃出轮回道,同是落得个形散神灭的下场。
魅姬哀号着,突然放声大笑,她说:“无常,我是输了,你也输了。你与阎罗的二十二年之期就在今夜,不然地藏王和孟婆怎么正好在这个时候出现?你和日天终究无缘,哈哈哈哈哈哈哈……”
曙曦望我,眼神迷醉,“云絮,无常……”
我喃喃:“浮云四散,飞絮飘扬,缘起缘灭,世事无常。我的名字,本不该唤作无常啊……”
地藏王菩萨走到我们面前,“无常,阎君给了你二十二年了却心愿,如今,你该随我们回去了。日宫天子,玉帝准了阎君之请,孟婆已还你前世记忆,你可以返回天庭了。”
曙曦扶我站起,“我不回天庭,请带我见阎君。”
没有人知道曙曦和阎君说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阎君是怎样禀明玉帝的。阎君从天界回来后,留下了曙曦。
从此,天界没有了日宫天子。
从此,冥界有了两个无常。夜无常云絮每日在黎明前将亡魂带回风波城;日无常曙曦在黎明后用灵力维持日间的魂灵不至消散。
第一道曙光出现之时,我与曙曦相视而笑,才会去忙各自的事情。只是这一次,我可以望着他的眼,触到他的脸,我们的微笑,再不会相隔天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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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嘴八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