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赛-中篇]前世的指印

发表于: 2006年01月24日 11点41分点击： 30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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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城市最高的建筑楼顶，夜色渐渐笼罩了城市。我喜欢在这个时刻这个角度观看城市的华灯初上。直到整个城市被点燃，变成一座绚丽辉煌的霓虹的城。我纵身向下跃去。
楼下的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行人以各样表情行走于霓虹闪烁的街道中。
我如落花轻轻飘落，黑色的长发，白色的裙在风中飞扬飘曳。我在空中张开双臂，以拥抱的姿态。城市的霓虹像一张流光溢彩的网，向我缓缓罩了过来。
城市并未有任何的骚乱惊恐。
我在落地的瞬间转身，然后双足轻轻触地，悄无声息。我迷恋这样坠落的过程，因为在此时，我的脑海中总会浮现一张模糊的面孔，他喊着我的名字，深情而又绝望。
我叫游游。我的黑发漫长。我终年穿着白色的长裙。我赤足。我死于20岁。
生前同岁的女孩已随时光渐渐老去，而我还是20岁。我仍游荡于人世间，不知道是不是被司管亡魂的神灵遗忘于此，大概我成了传说中的孤魂野鬼。这似乎是件很凄惨的事情，但我却很快乐。我飘在半空中看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是非纷纭。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看不到我，曾经有个神经错乱的疯子目睹我从楼上跳了下来，他对每一个他遇见的人反复地说，他看到一个白衣女人跳楼了。但没人相信一个疯子的话。
很久以前，有一个婴儿也看到过我。虽然他还不会讲话，但我确信他看到了我。原本很安静的他，在我从他面前经过的时候，突然哭闹起来。他在他妈妈怀中挣着身子向我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我。我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即便他能看见我，对于一个刚出生几个月的婴儿来说，也是不可能知道我是一个游魂的。真是一个奇怪的孩子，我走了很远还能听到他的哭声。我记得他手腕下有个红色的胎记。
日子本该这样无忧而平静地继续着，直到天荒地老。
2
但在一个傍晚，我竟失手从柳树上跌落下来。一个男孩从树下经过，我正巧落在他的车上。
我应该是第一次见他，但他并没有让我觉得陌生，他的面孔似曾相识一般的熟悉。他很年轻，应该是一个细致体贴单纯善良的男孩。我知道，有这样平静清澈的表情的男孩，是一个会让人感到温暖的人。他应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一对善良随和恩爱的父母。
我惊讶地看到他的手腕上有一个红色的胎记，和那个曾经看到我的婴儿一模一样的胎记。难道他就是那个婴儿？可他却对我的从天而降一无所知，这仅仅是一个巧合吗？
就像我莫名其妙地从柳树上跌落一样，我莫名其妙对他产生了一种好奇。我想了解他。
于是便随着这个男孩回到家中。正如我所判断的，这是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从男孩的父母口中得知他叫元。
元的窗外有棵柳树。晚上，元睡着后，我便飘到这个柳树上安身。透过柳枝，我看到夜幕深蓝如缎，月牙悬于中天，几颗疏星散在天际。四下已沉寂，风徐徐地，我的长发和白裙随风轻轻瓢动。我想着窗内熟睡的元，不由微笑。
我就这样爱上了他慈祥可亲的父母，爱上了他快乐和睦的家庭，这种温馨的家的感觉，我已经许久未体会。
还有元......我想我爱上他了，在我从柳树上跌落到他车上的那一瞬间。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力量牵引着我和他相遇。
我如影随形地伴随着元。听过一个关于圆的说法，每个人都是一段弧，能够刚好凑成一个圆的是一对。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我，我和元便是如此一个契合的圆。可我只是一个亡故多年的游魂，我在他的眼瞳中看不到我的身影。
3
开始感到心烦意乱，往昔静如止水的心境再也找不回来了。
夜晚，我在窗外，元在窗内。我在幽蓝的夜色中，他在微黄的灯光下。咫尺的距离，却是人鬼殊途。
他有一天会遇到一个女孩，一个鲜活的有生气的女孩。他会爱上她，而不可能是我，这样一个看不见触不到的游魂。他会爱她疼她想念她，会牵着她的手过马路，当她寒冷的时候会脱下自己的衣服给她穿，在她生病的时候会怜惜地喂她吃药，最后，他会娶她为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的心似乎被人狠狠刺了一刀，生生地疼痛起来。我第一次为自己的华年早逝感到悲伤。可我若是活着，现在已是风烛残年的老妇，更不会从柳树上跌落和他相遇，我和他的生命将是两条永远不会交叉的平行线。我一夜未眠，泪流到天亮。
四月，樱花盛开的季节。我在两边种满高大樱花树的小路上徘徊等待着，这是一个适合邂逅发生的地方。我想让他知道我的存在，不管他会不会爱上我。
元从远处走来。风里有樱花的清香，我的长发飞扬，白色的裙在风中翩然轻舞。我向元微笑，樱花纷纷扬扬地飘落。这是一场美丽而浪漫的邂逅，如果，他能看到我的话。元向我走来，然后，无视地与我的身体穿行而过。我无力地跪倒在地，元在身后渐行渐远。我的泪水一颗颗滑落，消失在空气中。
我泪眼朦胧地看着樱花雨，喃喃问道：“繁花为谁泪如雨倾？”有句话说，世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海角天涯，而是我就在你身边，你却不知道我爱你。可元连我的存在都不知道，人鬼殊途，我终于明白这个距离是怎样的一种遥远。我爱元，但我却只是他生命里的空气，我再也不知道还有什么会比这更痛苦。
4
那个女孩终究出现了，元遇到一个叫做东晴的女孩。很寻常的一场相遇，我在元眼中看到了不寻常的目光。元爱上了这个活泼快乐的短发女孩。他正如我想象得那样爱她。
已是深秋，柳叶落尽，黑色的柳条像我的长发，静默地垂着。
11月9日，元的生日。元把东晴带到了家中，元的父母都很喜欢这个俏丽可爱的女孩。她送给元的生日礼物是她亲手织的毛衣，她略带羞涩地把毛衣递给了元。
元常常会微笑，与往不同的微笑。我知道他在想她。我无法控制也无法割舍对元的感情，我不明白究竟我犯下了怎样的错误，为什么上天要用如此残忍的方法来惩罚我。也许将一辈子这样目睹元和别的女孩的幸福爱情，我有一种深深地绝望。
12月24日，平安夜。街上人群快乐地汹涌着，一朵朵烟花在夜空绽放，元和东晴手拉手走在人群中。所有的人都那么快乐，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我的哀伤，谁也看不到人群里我落寞的身影。我听到东晴惊叹烟花的美丽。
夜空突然飘起了雪花，大朵大朵洁白的雪花漫天飞舞。我呆呆仰望着天空。
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结局完美得令我心碎
终于你和她笑了
我的泪在寒冬
凝结为漫天飞舞的雪花
5
雪花悄无声息地穿过了我的身体，落在地上。我伸出手，徒劳地想要承接住几片雪花。这时，我突然感到有人在注视我。以为是元，忙抬起头，却在人群里看到一个诡谲的老婆婆，是她在看我。我惊讶地发现行人并没有绕开她，而是一个个穿过她的身体。难道她和我一样是游魂？
她穿着青色布裙，如雪的银发在脑后挽了一个发髻，她手中端着一只青花瓷碗。我看不出她的年龄，她应该已经很老了，但却没有丝毫衰老残颓的气息。她注视着我，目光中有洞悉一切的了然，脸上浮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她身影一闪，便从远处来到我的面前。
我迟疑地想要开口，她似乎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微笑着说：“我是孟婆。”出乎意料却又是意料之中的一个回答。
“你能告诉我这一切是为什么吗？”似乎是一个困惑了千年的谜团，终于到了揭晓答案的时刻。我迫切想要知道答案，却又忐忑不安地恐惧这个答案是我所无法承受的。
孟婆将手放在我的额头上，前世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汹涌地涌了上来。
6
原来......
我和元是缘定三生的情人。
第一世，我们是世间最幸福的夫妻。我们生活在一个山清水秀宁静祥和的小村庄，两家世代为邻，我和元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后，我们彼此爱慕，致死不渝。但同村有一个女孩也很爱元，元没办法对她的感情给予任何回应。元对她说，这辈子除了我不会再爱别的女孩，她的情来世再还。那女孩在我和元成亲的那天晚上，投井自尽。
第二世，已喝过孟婆汤的元根本不知他前世的情债。我们依旧相爱，那女孩也依旧爱元，甚至比前世更炽烈。在我和元要成亲的前一天晚上，绝望的她把我推下山崖。元拉住了我的手，但终究没能把我救上去。我坠崖身亡，元在痛苦的追忆中孤独终老。
而这是第三世。
孟婆说：“你20岁死去后仍游荡于人间，便是为了和元的相遇。”
我终于明白了为何我会在元从树下经过时，失足跌落。
“元手腕上那个胎记是怎么回事？”我想起了元手腕上那个和曾经看到我的婴儿一模一样的红色胎记。
“元就是那个婴儿，那个胎记是你前世坠崖前，在元手腕上留下的指印。”
“可那个婴儿他看到我了，为什么元却看不到？”
“如果一个人的感情特别深刻强烈，即便他喝过孟婆汤，也还是不能完全忘记的。在他刚刚转世的婴儿期间，他还是能记得前世之事的。所以元在婴儿时能看到你，并且哭闹，因为你是他前世朝思夜想一生的爱人。但在他懂得今世之事时，便不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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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让我承受这样的痛苦？”
“你并没有错，你们三个人都没有错，爱一个人从来都不是错。其实你一直都是三个人当中最幸福的。第一世，元虽然和他爱的你厮守终生，但却背负着对另一女孩的愧疚。第二世，元因为无意违背了誓言，短暂的幸福后，便活在痛失爱人的无尽痛苦中。你虽然早逝，但却是在爱人对你的爱中死去，这是幸福的。相比于你们，那个女孩从来都没幸福过。
其实今天的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你在转世今生时，我告诉你，元已经亏欠了两世情债。第三世势必更加强烈。你不想元再痛苦，又割舍不下对元的感情。所以你选择了由你来承担这一切。
东晴就是那个女孩，她将取代你和他相爱一生。而你对于元，是一个从来未曾存在过的人。现在，元如你所希望的那样幸福，而且会这样幸福地终老。你后悔这样的选择吗？”
我默默地摇了摇头。
孟婆将青花瓷碗递于了我，碗中盛有玄色的汤。“到了结束的时间了，这是孟婆汤，喝下这碗汤，你便不会再痛苦了。你会遗忘这一切，转世开始新的生活，拥有新的爱情，你会很幸福的。”
“我和元从此便是陌路人？”
孟婆点点头：“是的，三世情缘已尽。”
孟婆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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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捧着孟婆汤，回到了元窗外的柳树上。元已经在家，他正在打电话，从他幸福的表情中，我知道和他通话的是东晴。
雪已经停了，月亮孤独地悬在夜空中。三世的甜蜜和悲凄混在一起，就像是喝了蜜糖后再饮中药。甜得更甜，苦得更苦。我回忆着元前世的微笑，痛得几乎要窒息了。我只要在月下，和泪将这碗孟婆汤一饮而尽，我便不会再痛了，可我却含泪把汤洒进清冷的月光中。喝了它，便会忘记元，无论爱与痛，生命中再也没有了他的存在。
我已经没有了存在的理由，我的身体渐渐模糊。
我在魂飞魄散的一瞬间，扑到了元的怀中。在他眼瞳中，我看到我含泪的双眼。我吻了元，知道这是三生三世的终结。
我最后一滴眼泪，真实地滴在元的手腕上，那个红色的我前世的指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