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不走安小蒲的寓言
发表于: 2006年12月27日 18点07分 点击: 3732
遇见寓言的时候,安珈萱12岁。
那年夏天,安珈萱还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小姑娘,每天傍晚的时候舔着棒冰站在楼道口等妈妈。夏日特有的微甜的风轻轻掠起她柔软的发丝和开满花朵的裙摆,伴随着一夏的蝉鸣舞蹈。后来,寓言就出现了。他穿着脏脏的牛仔裤,戴着压的很低的棒球帽,就这么闯进了安珈萱的视线里。寓言经过她的时候带起一阵小小的风,让安珈萱的目光不自觉的跟着他移动。14岁的寓言有挺直的鼻梁和线条干净流畅的下巴,像童话里的王子一样的英俊。
“看什么看,臭丫头!”感觉到安珈萱的目光,寓言不耐烦的抬起眼瞪她,狠狠咒骂。他骂人的时候右边的眉毛一跳一跳的,眼角上的乌青分外明显。
安珈萱咬了一口棒冰,甜丝丝的冰凉感觉在嘴里漫散开来。
因为你长得好看。”她认真的小声说道。
“找死!”寓言以为安珈萱说反话讥讽他脸上的伤,下意识的推了她一下。
安珈萱像一只被人丢弃的布娃娃,从楼道口滚下来 ,下巴磕在楼梯口的水泥地上,开出一朵小小的红色花朵。她咬着嘴唇站起来,看到寓言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假装无所谓的不安。
她望着他。
他瞪着她。
两两无言。
在安珈萱清澈如水的目光里,寓言终于败下阵来。
“臭丫头……对,对不起……”
安珈萱第二次看到寓言的时候,依然是在楼道里。他坐在家门口,*着墙壁睡觉。穿着很肮脏的衣服,有很天真的睡颜。安珈萱盯着寓言看,发现他的睫毛比她的洋娃娃还长。
寓言忽然醒来,和安珈萱大眼瞪小眼,再次两两无言。
“臭丫头……”他又想凶她,肚子却忽然咕咕加起来,话噎在喉咙里憋红了他的脸。安珈萱咯咯笑起来,扬着天真无邪的孩童式的笑脸。她把口袋里的一大块德福给他,然后安静的坐在他身边。
“你不喜欢说话?”有东西填肚子,寓言的语气明显好了许多。
安珈萱点点头又摇摇头。
“说话啊!老子不懂读心术!”
安珈萱看着寓言随着眨眼睛的动作而翩翩飞的长睫毛,小声说:“他们,讨厌。”
安珈萱三岁的时候就被发现在算术发面有特殊的天赋,七岁的时候就可以把别人随口说的一长串数字在几秒钟内得出正确答案。她像物品一样被人到处展览,又像机器一样一次次在众多人面前展示天赋,丢失了一个普通孩子该有的童年快乐。十岁的时候她得了轻微的悒郁症,不说话,长时间的沉默。
“那你怎么和我说话呢?”寓言扬着眉毛问她。
“你很脏,会凶我,长得很好看,会叫我臭丫头。”安珈萱有奇怪的逻辑和一双超年龄的沉静的眼睛。
寓言愣了一下,后来摇着头笑了起来。
“喂,臭丫头,以后谁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罩你!”
寓言很小就死了母亲,跟着父亲生活。经常逃学,翘家,殴打和被殴打,一脸伤的出现在安珈萱面前。他把他的混混生活过得悠游自在,以此对抗父亲糜乱的私生活。
但在寓言15岁那年,他父亲在追赶他的时候躲闪不及,出了车祸。像鹿一样敏捷逃窜的寓言在听到身后刺耳的刹车声后感觉全身的血液忽然僵住,迅速转身,他看到他痛恨并且深爱着的男人缓慢的飞起来,然后沉重的跌倒,扬起一把把细细的灰尘。
血液如咒,蔓延开来,染红他的蓝色拖鞋。
城市的鸟群在刹那忽然集体起飞,哗啦啦的划过浮满暗色云朵的天空。
“爸爸!”那是寓言十年来第一次叫那个男人“爸爸”,可他却再也听不见。
刚放学的安珈萱背着书包,看那个常常凶神恶煞或者笑容飞扬的男子在大街上痛哭失声,忍不住陪他泪流。她猜想是那个叫寓言的坏家伙在她的心里下了一个咒,让她能那么清楚的感知道他心里的疼痛和后悔。
在亲戚的帮助下结束了父亲的丧事,寓言拒绝亲戚的好意开始一个人的生活。他变得安静,不再逃学,不再翘家,不再打架。每天顶着一头睡的乱蓬蓬的发去上学,傍晚的时候搭拉着书包一摇一晃和他的影子为伴一起回家。
安珈萱有时候会坐在楼道口等他,然后像条小鱼一样遛进他的家。她从冰箱里翻找水果,然后坐在沙发的扶手上晃着腿,看寓言做作业或者笨手笨脚的做饭。
“你不用做作业吗?”他总这样问,像是不想看到她。
“初一的课程很简单。” 安珈萱啃着已经发皱的苹果,空气里漫散开苹果枯萎的气味,黯淡的芬芳。
她看到他拿着笔发呆,走到他身边忽然说:“初三的我也懂一点。”
寓言没有反应的看安珈萱在草稿纸上写下他打破脑子都想不出来的答案,忽然感觉在过去的十年里,他因为任性丢弃了太多东西。有一些,已经再也找不回来。
“你……可以帮我补习吗?”
周六依然要上课,寓言回家的时候已是中午。他推开门的时候闻到鱼汤的鲜美气味,地板上有蜿蜒的水迹,一直延伸到楼梯。他顺着水滴的痕迹,一步一步向上走,如同走在琴键上那般小心又期待。水迹引领着他来到天台,他推开那扇矮小阴暗的门时,有大把大把的阳光忽然沙沙沙的落下来,砸到他的皮肤上发出轻微碎裂的声音。大片干净透彻的蓝天,柔软的白云,如云一般起伏飞扬的白色被单,还有那个……小小的,很努力的在把他的白色T恤绞干晒到晒衣绳上去的小姑娘。
寓言忽然皱起眉头,他真怕眼泪会掉下来。
安珈萱好不容易晒好最后那件白色T恤转身的时候,被人用力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她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味,像狗狗一样安心的偷偷吸气。
好像,他是她的主人。
“安珈萱……你惨了……你真的惨了……”
寓言以刚够分数线的成绩考上了市重点。安珈萱跳级,但是在父母的安排下去了省一女中。
她啃着饱满红润的苹果,发出牙齿切割果肉的清脆声音,狠狠。
“我讨厌女中!”她第一次情绪分明的说话。
寓言闻言笑起来,漂亮的眼睛弯成美好的月牙形。他的笑容里,终于开始有了阳光的味道。
“市一中和省一女中很近,我会来看你的。”他说。
安珈萱把果核精准的命中三米之外的垃圾箱,咬着嘴唇仰望寓言长长的睫毛,眼波单纯。
寓言没来由的心里一窒,陌生的悸动如她嘴唇上苹果的芳香。
“看什么看,臭丫头!”他用力她推的脑门,掩饰自己的情绪。
“因为你长得好看。”安珈萱揉着脑门大笑起来。
时光流转,如同回到他们初识的那日。他凶她,她却莫名觉得亲近。
高中的课业明显比初中繁忙,不再是寓言恶补一个学期就可以赶上。虽然两所学校在地图上的直线距离只有两厘米,实地距离也不过两千米,可是他们也只有周末的时候才有机会见面。
寓言总是等在女中那条种满高大梧桐的林荫道上,等安珈萱背着大包小包走出来,然后载着她和她的大包小包回家。
清澈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的缝隙掉下来,像羽毛一样的轻盈,在他们年轻简单的笑脸上留下斑驳变幻的光斑。安珈萱坐在单车的后车架上,拉着寓言的衣角轻轻歌唱,风掠起她嘴角的碎发飞扬。寓言望着地上他们相依*的身影,觉得没有比这更美好的时光了。
那天同样是如此晴朗舒服的日子,安珈萱提着大包小包走出来的时候,身边多了一个人。
杨诗诺穿着女中的校服,白色衬衣,藏蓝色的低领毛衣背心和格子的短裙,让她的美丽用一种含蓄的方式张扬开来。她和安珈萱说着话,目光却落在寓言的身上。
“寓言。杨诗诺。”安珈萱简单的介绍。她从不是懂得如何用热情的方式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的人。
寓言礼貌的点头,也不多话,接过安珈萱手里的东西放到车上。
那天,两个人的快乐变成三个人的旅程。他沉默,偶尔微笑;她微笑,偶尔沉默;她很好的掌握着话题和聊天的气氛、节奏,如同完美的导演。
在岔口分别的时候,杨诗诺要寓言在她掌心留下电话号码,然后又在寓言的掌心留下她的手机号。
安珈萱看着别处的风景,不知道在想什么,侧脸上有笑的波纹。杨诗诺的指甲似是不经意的划过寓言的掌心,让他忽然有微微不安的预感。
“再见。”
“再见。”
“我记得你不会交朋友,唯一的几个即是至友。她,不像。”寓言的声音在清凉的风里有些缥缈。
“她说觉得我特别,要和我做朋友。”安珈萱看着自己拉着寓言衣角的手指发呆。
“你的感觉呢?”
“没有感觉。”她忽然笑了一下,“可是,我知道你不喜欢她。杨诗诺可是我们学校的校花呦。”
单车明显摇晃了一下,寓言似是把握不住方向要摔倒的样子。
“你!?……”他为之气结。
而她的笑声则像铃铛花在风里摇晃,飘落一地,花香满径。
高中三年,杨诗诺对寓言穷追不舍但又做的恰到好处,不露痕迹,让寓言无法严辞拒绝。
关系如钟摆,在朋友和非朋友之间徘徊。
高三那年的春天,他们的最后一个明媚春天。寓言载着安珈萱来到郊区,那一片无边的油菜田。安珈萱像一个孩子那样大声尖叫,像春天般繁盛的快乐插着声音的翅膀飞上碧霄。
他们在崎岖的田埂上跌倒,摔倒在油菜田里不想再起来。生命旺盛的油菜盛开出金灿灿的油菜花,如同金色的祥云,漂浮在他们的头顶。
“寓言,你说,我们会不会一直在一起?”安珈萱望着蓝色天幕中高高飞翔的两只纸鸢,忽然如此问道。
“还记得我曾和你说的‘安珈萱,你惨了,你真的惨了’的话吗?”寓言的小手指勾住安珈萱的小手指,“你惨了,安珈萱,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永远不会。”
安珈萱幸福的微笑,她看到那只粉红色的纸鸢忽然断线,乘着风,自由飞翔,不再受绳索的牵绊。
粉红的纸鸢落在寓言的手边,却被安珈萱捡起。
“很漂亮。”
“没你漂亮。”
安珈萱拿纸鸢打寓言,脸红的发烫。“你不是已经不当混混很久了?怎么说话还是油嘴滑舌的!”
“我说的是实话。”
就在他们打打闹闹间,丢风筝的人找来——竟是杨诗诺!世界有时就是如此狭小。
她望着他们幸福的笑脸,脸色发白,但是很快调整好状态。
“珈萱,寓言,好巧!”
真的好巧。
三个人走在窄窄的田埂上,拥挤。杨诗诺弧度完美的唇角,寓言礼貌但是疏离的回应——安珈萱忽然觉得,感情真是一件磨人的事:爱我的人我不爱,我爱的人不爱我,互相追逐,彼此疼痛。幸好她不用受这样的苦,寓言早早就来到她的身边,在她不懂爱的年纪,让她不用在茫茫人海中寻找。
满满一车篮的油菜花,热烈的盛开,如同装满安珈萱胸腔的幸福,谁都抢不走。
18岁的夏天,就要结束。大学的录取通知单也承载着希望陆续飞到各家的信箱,寒窗苦读十余载的学子就此定下各自前程的方向。
寓言被几个兄弟拉去参加大学前最后一次聚会,并说好要带女伴。安珈萱硬着头皮去了,竟碰到几个女中的同学。原来,高三,大家都不寂寞。
她亦看到杨诗诺,穿着淡紫的纱质吊裙,高贵如美丽的公主。
那晚喝的尽兴,大家都有点醉。有人霸着话筒一遍一遍的唱《十年》,有人在黑色的角落里拥吻,有人抱着酒瓶跳着桑巴舞。
安珈萱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幅情景,她还看到美丽的公主趴在她的王子身上,想要亵渎。
安珈萱忽然清醒,她走过去拉开杨诗诺,结结实实给了她一巴掌,希望能就此打醒公主迷失了的灵魂——寓言绝对不会是她的幸福!
所有的人都清醒,愣愣的望着安珈萱。
“杨诗诺,你晚了五年!这个男人身上早有我的烙印!”
那年夏天,在狭窄不通风的楼梯转角,她看到他坐在家门口,*着墙壁睡觉。他的睫毛比她的洋娃娃还长,头发肮脏,唇色温暖。
她低头亲吻他玫瑰色的嘴唇,打下自己的烙印:他是她的大洋娃娃,并且从此会是最钟爱的那个。
他忽然睁开眼,望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
两两相顾。
无言
七嘴八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