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我嫁入豪门的真实生活>

发表于: 2007年04月05日 08点53分      点击: 3118
 一个人如果二十岁不Beauty、三十岁时不Healthy、四十岁时没Money、五十岁时仍Donkey,就要永远和生命中最美丽的事情说Bye-bye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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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方有句名言:一个人如果二十岁不Beauty、三十岁时不Healthy、四十岁时没Money、


五十岁时仍Donkey,就要永远和生命中最美丽的事情说Bye-bye了。

  这句话是我妈第一次告诉我的,当时我只有十五岁。

  我妈是纯正的上海人,就是那种可以吃酱油拌饭也要穿得光鲜体面的典型上海小市民。她早年失去父母,不得不来北京投奔了她的姨妈。北京高干遍地都是,诱惑力很大,她是一心想嫁个高干公子的,无奈命中没有荣华富贵,等成了三十岁的老姑娘还是两手空空,不得不嫁给了我爸,一个普普通通、老老实实的外科医生。

  上海人琐碎得很,这是被公认的。上海女人唠叨起来真是百屈不挠,起码我妈是这样的。对于她的唠叨,我和我爸早就缴械投降了。

  为了把她自己未竞的嫁人理想移植到我身上,她磨薄了一对美丽的嘴唇。是的,她美丽,公认的美丽,美得神秘、幽深。我十五岁时跟她一块儿上街,两个人还总是被误认为是姐妹。她也承认我美,但总是不很满意,说我美得媚艳不足、实诚有余。她还埋怨我爸把她的美丽基因给掺和坏了,使我的美丽有了争议。

  我爸是医生,我儿时的理想当然也是做一名医生。但我妈不允许,一定要我艺术,音乐、舞蹈、美术选一样。她说她之所以没嫁成高干公子,就因为职业是护士,缺乏艺术细胞。她说女孩子一有艺术细胞,看起来就洋气了,不然,再漂亮总觉得少点儿什么。她可以说出几个高干公子的真名实姓,他们娶的全是艺术系毕业的尖子生。

  音乐、舞蹈和美术这三样,我比较喜欢音乐,但我妈希望我学舞蹈。她说我脸蛋有了,学了舞蹈,肢体语言也会变得有品位,以后嫁入豪门,会经常跟丈夫出席大场面,手脚放不对地方是万万不行的。我妈文化不高,四十岁才当上护士长,竟会说“肢体语言”四个字!看来人对某方面有兴趣、有追求,真是潜力无穷。如果社会上允许开设什么“嫁女培训班”,我妈准能做得最出色。

  在我爸的大力协助下,我终于成功地选择了音乐。

  我妈不要我唱歌,要我学钢琴。她说豪门的家规很严,绝对不允许媳妇单枪匹马在社会上抛头露面。学了唱歌,不能上舞台,等于白学。再说了,豪门公子哥儿那么多,有几个娶歌星影星的?他们喜欢玩弄歌星影星才是真的,包一夜几百万,玩过就扔了。为什么?中国人从来都看不起戏子。学钢琴音乐素养高,嫁入豪门后,偶尔还可以在大型聚会上露一手,给婆家争光。平时在家寂寞,也可以弹几曲自娱。

  于是,我就选择了学钢琴。

  从五岁开始,我就接触钢琴了。上初中之后,我妈加大了力度,给我找了个音乐系教授。虽然费用不菲,但他收下的学生将来上音乐学院是没问题的。非常庆幸的是,教授听我弹了一支曲子就同意收我了。每周日去他家学琴一次,每次学习一个半小时。

  在学琴之余,我妈还让我上了私人办的舞蹈学习班,也是一周上一次课。

  每次上钢琴和舞蹈课,我妈都带我去,在旁边看着我,直到下课。——上海人的钱不是好赚的,花钱精打细算,一定要花得值。她跟我一块儿上课,一是监督老师,二是监督我。

  我妈的确是个活络人,如果她如愿嫁给高干公子,很可能变成一个出色的外交家。从小到大,我的每一个老师都喜欢我妈,因为她总能花最少钱,干出最漂亮的事。我的艺术老师都吃过我妈做的上海菜。那时候,大家的物质生活还不算富裕。我妈每次回上海,都会带回各种实惠的上海特产,派送给她认为对我有用的老师们。

  2

  我今年已经三十岁了。

  我读初中时候还是八十年代末期,没有网络,同学们的爱好仍是读读文学作品、简单学些乐器、搞搞航模什么的。

  我上初三时的班主任是个非常严厉的中年胖女人。我妈跟她的关系非常要好。到后来我才明白,我妈是想拿她监视我,绝对不能早恋。好在我既要学文化课,又得学艺术课,非常辛苦,平时练琴都是挤午休的时间,根本没有时间去早恋。

  大家都知道我的钢琴弹得不错,每次学校有大型活动,都会要我上台演奏一曲。

  初三毕业的暑假,我们班的班长房志,总是背着吉他去我家找我玩。他历年来的成绩都是全年级最好的,人很规矩,长相也不错。说真的,我们两个不是早恋。交往比较多一些,主要是家住得近,他也很喜欢音乐罢了。他一来到我家,我们就你一曲吉他、我一曲钢琴地相互欣赏切磋,彼此都感到很快乐。

  但是天长日久,我妈渐渐不高兴了,开始轰人家房志回家,并明说今后不要再来了。都那么大的人了,房志也是有自尊心的,就没好意思再来,只是偶尔给我打个电话问候问候。我房间的电话是个分机,只要我妈在家,我的电话就不可能有任何秘密。她会理直气壮地偷听,一旦有男生说话稍微亲热些,她就毫不客气地在那边咳嗽。

  初中毕业了,大家考上了不同的高中,毕竟很珍惜同窗友谊,暑假里常有聚会。




  这天,十来个同学相约去北海公园玩,我和房志都在其中。中午,大家玩累了,女生们就坐在树阴下乘凉,男生们则负责去买汽水。

  男生们买来汽水,就分发给女生们,之后大家围成一圈,吃自带的食品。

  房志无意中坐在了我的身边,就把他妈妈自制的小糖包分给我一只。我刚接过糖包,我妈就远远地出现了!

  她匆匆走来,生气地说:“房志,我命令你今后离爱爱远点儿!别分了她的心!你妈是北大教授,你爸是北大系主任,爱爱的爸妈什么也不是!你不好好学习也能上北大,爱爱可不行!反正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再被我发现跟爱爱在一块儿,别怪我找你爸妈理论!”

  被我妈从北海公园拉回家,我感到很没面子,也觉得对不起房志。我妈冤枉了他,也冤枉了我。我不是个叛逆的女孩子,但这回我生气了,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练琴。晚上,我妈做好了饭,叫我两遍我都没搭理。我爸来敲门,好言好语劝我吃饭,我也不理睬。

  果然,我妈拿钥匙把我的门打开了。——她的脾气很急,心里有事绝对过不了夜的。

  她脸上的表情很严肃,坐在我的床边,紧紧拉住我的手。“爱爱,乖孩子,告诉妈妈,你喜欢房志?房志也喜欢你?你说真话,妈妈不会怪你的!”

  很多年没听她叫我“乖孩子”了,我的眼泪很快就滚了出来,连连摇头。

  她见我哭了,放心不少,抚摸着我的头发说:“爱爱,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但你也不能算成熟的大人。你这种年龄,懵懵懂懂的,很容易干出傻事。房志他爸是北大系主任,可现在的大学系主任算什么?他爸每月拿的钱不一定有你爸拿得多!你爸是个老实头儿,要是心眼儿再活络点儿,做手术收病人的红包再贪心点儿,收入指不定是他爸的几倍!他妈是教授怎么样?还不得跟我一样,天天提着菜篮子跟菜贩子砍价?一般女孩可能觉得找个父母是大学教授的男朋友已经很不错了,但你不是一般女孩。你就是想做一般女孩,妈也坚决不同意!”

  我一直流眼泪,不发一言。

  “哼,吉他,房志他爸妈品位也够差的,竟然要自己的儿子碰吉他。吉他是什么?是下流乐器!,上不了台面的!你看那外国电影里,弹吉他的都是乡下人、街头混混和流浪汉!房志的吉他会玷污你的钢琴!”说着,她的眼睛竟微微红了,动情地说:“爱爱,妈这么严厉,可能你会恨妈。可妈都是为你好啊!妈不是最好的反面教材吗?嫁给你爸这种穷光蛋,一辈子混迹于俗人堆里,为生活奔命,一天到晚柴米油盐,做粗了胳膊,跟菜贩子砍价喊破了嗓子!要不是妈有个漂亮底子,早就变成黄脸婆啦!妈虽然没接触过真正的豪门阔太,但一块儿打麻将的也有几个‘豪门阔太外围’。别说真正的豪门阔太了,单是那些‘外围们’的穿着打扮、私人生活,叫我们想像都想像不了啊……”

  我妈不仅干预我与非豪门出身的男生的交往,还干预我与底层女生交往。

  我有个女同学,名叫陈小云,住在前门大栅栏。长得个子高挑,明眉大眼,挺漂亮的。她待人也热情,跟我的关系一直不错。

  一次她去我家问作业,天晚了,我妈就假意留她吃饭。

  陈小云是个没有心计的女孩子,看不出我妈的眉眼高低,就坐下来吃。女孩子的家庭经济情况不好,平日的伙食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加上我妈是个做菜高手,又有上海本帮特色,一盘可口的板栗烧鸭几乎叫她吃了一半,吃得好香!

  结果陈小云前脚离开我家,我妈就开始数落我和我爸:“饭桌上多了个打‘莲花落子’的,你们两个也吃得下,真是物以类聚!”

  听了我妈的话,当时我就惊呆了,替陈小云羞得满面发烧。

  我爸不高兴地说:“上海女人,你对人能不能不那么刻薄?人家是个小女孩,觉得咱家的饭菜香,嚼得响了点儿,就受你这么奚落!真是的……”

  我妈一听,就扯着尖利的嗓门叫了起来:“啊呀,北京大男人、里外一把手、白衣天使!本事大着呢,一个‘不’字都讲不得的!哼,乡下人就是乡下人,反正我是被那‘莲花落子’弄得没吃完一碗饭!”

  我爸是个好脾气的人,每次我妈挑起战争,他总是走进房间关起门来看书,或者去外面散步,躲一两个小时,等我妈的气消了再回来。要是换个男人,我家肯定不会这么太平。




  3

  闲暇时候,我妈也会带我上街逛逛。

  到了王府井,她专挑豪华商场进,专问标价惊人的东西,尽管最后她往往一分钱的东西也不会买。记忆中我的换洗衣服总是只有两三套,但无论样子和质地却都是上乘的,有的还是我妈接触的“豪门外围”太太们去香港、日本、美国等地淘回来的。我妈从不要我穿款式夸张、特别入时、流行得满大街都是的便宜货,她的穿衣哲学历来都是宁缺勿滥。

  一次陈小云买了一套裙装,地摊货,才十几块钱,样式漂亮,颜色灰粉红,很好看。我就闹着我妈也给我买一套。

  我妈看上去很失望:“爱爱,这么长时间了,我对你潜移默化教育简直泡汤了!陈小云充其量是朵‘胡同之花’,将来也只能在胡同里枯萎!北京的胡同就是上海的里弄,能出什么名媛闺秀?将来都是奶孩子、绕锅台的穷酸命!”

  我妈责令我从此不得跟陈小云玩,以免染上“胡同”习气,将来甩都甩不掉。

  为什么我妈这么不平?为什么她挤破头都想把我塞进豪门?

  我想,首先因为她是个美丽非凡的上海女人。

  她的眼睛是那种非常有神的丹凤眼,而非杏核眼。造物主似乎对她特别青睐,丹凤眼要比杏核眼耐老得多。她的鼻子挺直,鼻翅又小又薄,嘴唇也是小巧的,一笑就显出优美的弧线……记忆中,她从不留短发,总是把头发烫卷,优雅地盘在脑后。她围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的时候,微微低着头,露出长长的颈项,真是美得无法形容。她生气也是美丽的,哭起来也很美丽。所以我爸总是让着她,舍不得骂她,更舍不得动她一指头。

  上海女人跟别的地方的女人是不同的,美丽非凡的上海女人跟别的地方的女人更是大相径庭。不承认这一点是不可以的,不承认这一点你将永远对她们抱有偏见。美丽非凡的上海女人大都是骄傲的,不满的,挑剔的,刻薄的,目中无人的……总之似乎跟温柔敦厚无缘。难怪一位喜欢拍上海女人的香港名导演说,上海女人是最复杂的,所有也是最有故事的。

  我妈甚至不要我说话带北京腔,她匪夷所思,说北京腔不适合花前月下。“别说在豪门公子面前,就是在一个温情脉脉的凡夫俗子面前,那种炒豆子一样嘎崩脆、舌头打卷儿的北京腔都会大煞风景!爱爱,你要学我说话的腔调,上海腔,吴侬软语。我相信,上海腔的普通话会受到全世界豪门公子的激赏!”

  不过我妈身上也有平凡女人的好处。她像一只忠实的老母鸡一样护着我、顾着这个家。年轻时,她是个美丽的护士,在医院常碰上当领导的或者有地位的人,但从不越轨。她总是对我说,既然决定嫁一个人,首先要抱定从一而终。不然就一辈子别嫁人,玩个痛快。——这也是我爸总是让着她的根本原因之一。

  其次,是因为她这样美丽非凡的上海女人竟然流落凡间。

  我妈认为美丽的女人就应该享受荣华富贵,这在某种意义上说,就是物有所值。所以,她拼了命都想把未竟的理想强加于我,把我塑造成一个平庸生活的颠覆者和复仇者。

  她特别喜欢带我去故宫、颐和园这些皇家遗迹游玩。她说故宫、颐和园这种地方,可以用六个字概括:极端荣华富贵。她总是感慨人与人的命运不同:慈禧用的一个化妆盒就千雕万琢、镶金嵌银、价值连城,而很多女人死做一辈子也穿不上一双皮鞋。

  没有我妈,我绝对跟豪门无缘,嫁个大学教授的儿子也许就要庆幸了。——不论什么好事,你不去努力,它肯定不会自来。从天上掉下来砸到人头的总是灾祸,而不是馅饼。灰姑娘与豪门公子街头偶遇只是三流小说电影的噱头,这样的情节最能满足灰姑娘们的一厢情愿,但事实上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现在我也已经不是小孩子,已做了两个孩子的母亲,对事物的看法也有了更多层面的考虑。母亲对孩子的爱,那可真是绝对无私的,可以掏心扒肺的。每每看到母亲为病孩子献出器官、为救孩子舍弃生命之类的事,我都会为之感动好久。男人,还有没生育过的女子,是不可能有这种感情的。所以,在我嫁人的问题上,我妈也许做得过分,但当妈的绝对不会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起码她认为豪门就是天堂。
  医院每出现一个因没钱而放弃治疗的农村病人或者城市底层病人,我妈回来总是最有话说的:“看看,穷人的命一钱不值,得了大病就得等死。你们总是看不起钱,钱能换来穷人多少条命啊。如果他们都有的是钱,得的那些病不算什么,几乎都能康复回家!”

  我有次反驳我妈说:“那人家农村也出百岁老人,他们可是吃得不好,穿得也不好吧?”

  我妈不以为然:“农村百岁老人有几个?你要看人均寿命。底层人吃得饱饭,治不起病,这是个事实。你没在医院呆过,不知道眼睁睁看着自己亲人等死的景象有多凄惨!”

作者:颠猫

七嘴八舌:

#1 颠猫07-04-05 09:02:57说道:
  我妈说凡夫俗子都不喜欢自己的新娘不完整,何况是富可敌国的豪门公子?如果娶回家就发现不是原装货,即使不会马上丢弃,也会打心眼儿里看不起她。所以,女孩子千万不要做有裂纹的花瓶,不然人家会找你们的妈妈退货。
  4
  九十年代初,我进入高中,我妈对我的监督更严了。倒不是在学习方面,我长期养成了自觉学习、练琴、练舞的习惯,到了什么点儿,就干什么事儿,基本改变不了。我妈主要是害怕我交男朋友。
  我就读的重点中学分初中部和高中部,无巧不成书,到了高中我跟房志在一个班。
  房志本来就对我有好感,加上在北海公园被我妈搅和了一次,心里的那份朦胧感情反而被激活了。他当时只是一个高中生,根本意识不到我妈的“远大理想”,只是以为我妈不要他接近我,是怕影响我的学习。因此,到了高中,房志虽然从没对我表白什么,却依然时时处处关心我。
  我妈是个优秀侦探!她从此觉得房志是个很大的隐患。
  她当然没权力把房志从学校里驱逐出去,唯一的办法是把我调走。众所周知,高中转学对学业是非常不利的,但我妈却毅然决然地做了,把我转到了一个稍差一点儿的学校。我和我爸为这事儿几天不理她,她竟反常地对我俩忍气吞声。
  直到我结婚之后,一次不经意的谈话中,她才向我透露,当时她义无反顾地把我从房志身边调走,是完全正确的举措。——她的根本目的是,在我结婚之前保住我的处女之身!
  到了新的学校,要适应新的环境。同学老师彼此熟悉需要一个过程,再加上周末我要学琴练舞,几乎没有任何与男生多接触的时间。我妈对此虽然比较满意,但还是时时不忘对我敲警钟。
  她曾经问过我一个非常意味深长的问题:“如果你去买花瓶,发现一只最美丽的,世界上简直没有第二只花瓶与它媲美。你又有足够的钱,你会怎么样?”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当然买下!”
  “但你回家发现这只花瓶竟然有一条裂纹,心里会怎么想?”
  我想了想说:“当然不高兴了!很可能会退货,商家也不能这么蒙人嘛。”
  她听了我的回答,非常兴奋地说:“爱爱,你总算没辜负妈的一片苦心。现在咱们把那只花瓶比做一个美丽女孩子,把你这个买主比做一个豪门公子……你再想想,结果会怎么样?”
  我一下子明白我妈的用意了!她是想在我出嫁以前保持完好的纯洁!她是对的,过来人不都这么说吗?即便是当年不小心使自己在婚前有了裂纹的过来人,也会认同这一点吧?保持纯洁一直到结婚,这在百分之九十的人看来都是正确的吧?
  我妈看我明白过来了,郑重地对我说:“凡夫俗子都不喜欢自己的新娘不完整,何况是富可敌国的豪门公子?好比我吧,比一般女人漂亮点儿都自恃极高,人家有钱人一样觉得自己比别人金贵,对妻子的要求自然也就比一般人高。谁娶了个完美无瑕的妻子,都会像宝贝似地珍惜她。如果娶回家就发现不是原装货,即使不会马上丢弃,也会打心眼儿里看不起她……所以啊,爱爱,你可不要做有裂纹的花瓶,到时候叫人家找我退货……”
  打那之后,我似乎理解了我妈许多,也不再像先前那样总与她作对了。
  一个热爱厨艺的女人一定是恋家的,爱孩子,也爱丈夫。不然她可能没心情去钻研一只菜该怎么做。有时一道菜要反复做上好几年,才可达到完美。——我妈就是这样一个女人。
  高一下学期,初夏时节,我妈医院里调来一个四川同事,人很热情,教大家做四川泡菜。我妈在做菜上悟性很高,初学就做得很好吃。有包菜、红萝卜、白萝卜、青红辣椒、嫩姜、嫩蒜等,又酸又辣,我吃了不少,脸上第一次冒出几个痘痘。
  我妈吓坏了,记忆中我得多大的病,我妈都没这么紧张过。她的职业就是护理,赶紧给我煲了些中药,又擦些药水,几天后痘痘就下去了。
  我妈后怕地说:“痘痘这东西可不能长,长痘痘就等于毁容了。那些长痘痘的女孩子大都是嘴太贪,看见什么就吃什么。其实青春期很多东西都应该是忌口的……还有啊,我就想不通,为什么那么多妈妈生了女孩子,对她们的形象不管不问呢?比如有些女孩子,稍微割一下眼皮,脸蛋的美就提高了一个档次。唉,女孩子不漂亮,当妈妈的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喔……”
5
  日子平静地过到九二年底的一天。
  报纸电视忽然铺天盖地报道戴安娜与查尔斯分居的新闻,追溯他们曾经的浪漫奢华和幸福。说实在的,宫廷童话故事的破灭,使很多平民如释重负,人们总是愿意听到他们的不幸 。
  我放学回家,在路上买了一份晚报,想让她明白,豪门也会有狂风暴雨,童话夫妻也会劳燕分飞。
  我妈正在厨房做饭。我进门就冲进厨房,把报纸往她面前一伸。
  还没等我开口,她就先声夺人:“去去,旧闻啦。你以为我在医院是不看报的呀?告诉你,就是天塌下来,也别想改变我!”
  我只好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书包还没放好,我妈又把我喊进厨房里,叫我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听她讲戴安娜为什么会有这种结果。
  她边麻利地烧菜,边滔滔不绝:“戴安娜这个女人的心太活络,也可以说是幼稚、贪婪。不信你就等着看,就是戴安娜再找一个,以她的性格,也不会长久!什么是爱情?爱情最多是三五个月的敏感期,男女彼此见了会心跳,分别会思念。你看我跟你爸,现在还会眉目传情、卿卿我我吗?激情最后都转化成了亲情、友情、相濡以沫,就是在一块儿生活,有病有痛相互照顾……噢,今天觉得没感觉了,明天就要换一个,那一辈子要换多少个才是个头哇!戴安娜说她寂寞,受不了宫廷里的繁文缛节。好,现在让她嫁个小瘪三,小瘪三就能一辈子把她当神供着?以她那脾气,我看小瘪三过不了仨月就出会去搞外遇啦……”

  在我妈的严格管制下,我的整个高中时代过得紧张充实,也可以说是疲惫不堪。

  对于我的舞蹈,我妈要求不严,基本目的是为了塑造一个优美体型。而钢琴是必须认真学习的,每次考级都要以优秀成绩通过。不然我觉得对不住我妈,也对不住教我的音乐教授。北京的冬季干冷,由于练琴太多,手指皴裂,缠上胶布是常有的事。

  我妈看了也心疼,总是安慰我说:“爱爱,苦过高中,以后进入音乐学院,就不练这么苦啦。上了大学,我会带你接触很多有意思的东西,你的生活就不会这么乏味了。你的大学文凭,只是作为进入豪门的通行证,并不是一定要你有真才实学。没有文凭的媳妇,会遭人看不起。你有文化,起码他们不敢随意欺负你。妈是绝对不允许你考研究生的,读完研究生,就变成老姑娘了,谁还要啊。那些读研究生的女孩子都是没及时抓住好男人,只得靠自己继续苦读、冲到社会上好跟男人拼杀。有好男人嫁的女孩子,趁早生儿育女了,谁去读硕士博士啊?妈可不希望你去受那份罪……”

  由于我一直在学钢琴,对于同龄人热衷的流行歌曲并不感兴趣。流行歌曲与巴赫相比,简直是太低俗单薄了。我这并不是在贬低流行歌曲,而是长期沉浸在钢琴曲里,不可能去狂热追捧昙花一现的东西。没有一首流行歌曲能火过三月,而每一部音乐经典作品都可以流芳百世。另外,流行音乐大都很张扬,惟恐流行得不快、不长久,而名曲都是含蓄内敛的,真如我妈形容的,就像豪门贵妇,只可远观,只可虔诚地欣赏,而不可于近处亵玩。

  在音乐的熏陶之下,我的性格也渐渐变得平和、沉稳,甚至稍微有些忧郁,极少会喜形于色。

  整个中学时代,我没有恋爱。我妈把我转到另一个学校之后,房志才渐渐明白了我妈在我身上下了多大的工夫,才真正明白我妈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当然也不把他那样的家庭放在眼里。他曾给我打过几次电话,每次都是问同一句话,你快乐吗?我每次都回答他,谈不上快乐,也谈不上不快乐。命运已经安排我这样了,我就不能再那样了。

  接到北京一所音乐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后,我妈对通知书本身并不是很感兴趣,她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她只是意味深长地对我说了这么一番话:“爱爱呀,妈妈的苦心你一定要理解。打个比方,你的手还没被男人碰过,男人碰你时你会很敏感。你还没有过初吻,男人吻你时,你的反应跟被吻过的女孩子绝对不一样。记住,把你所有的第一次都留给你将来的丈夫!穷小子只会索取,根本不会负责任。女孩子把身体给了他们,不仅一钱不值,还会身心受伤。他们不是不想负责,而是负责不起。社会上为什么有那么多弃婴?几乎都是大姑娘生的,没脸拿回去养,当然只好扔掉啦。我在医院工作,这种事情见多了。把她们的肚子搞大的男人呢?无影无踪了呀。豪门公子会这样吗?不会的。即便他们会,他们的父辈祖辈也不会。他们的血脉金贵着呢,妓女生的都得抱回去养!当然啦,妓女母亲是绝对不能进门的……”
 这还是我第一次坐奔驰。感觉轻飘飘的,如坠云里雾里。车很厚重,很稳当,司机的技术娴熟得称得上是表演了,以至于到后来我分不清是车子质量好,还是司机的技术高。我常坐的那些要把人的肠子颠断的公共汽车,跟这辆奔驰相比,真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6
  一九九三年秋季,我进入大学之后,我妈对我的教育重点,非常明显地从学习转向了交际。在我的服饰交际上的投资也明显地提高了许多,而我们住的家属区里,几乎家家都把钱花在了房屋装修上。那时候家家的客厅都变大了,流行在装罗马柱,墙上贴陶瓷的安琪儿,显得浪漫气派。医院的同事问起我妈为什么不花钱装修,我妈总是但笑不语,或者说没有多余的钱。除了我和我爸,没有人真正明白我妈的远大抱负。她总是对我和我爸说,你们不信就走着看,阿拉将来住的房子呀,肯定比这院子里谁家的都要好!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我的每一步,似乎都是我妈给我设计好的。稍有偏差,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生活。
  不得不提的是,我妈积极交往的那些“豪门外围”太太们。她们大多是北方人,比较粗糙。她们之所以跟我妈——一个小护士交往,一是我妈这个上海女人很细腻,话说得得体,必要是会阿谀逢迎,弄得她们个个都特别有优越感。比如见到一个水桶腰太太,穿了一件与年龄不符的高级时装的,我妈会表现得像是看见了仙女一样,大赞她年轻了10岁,有嘉宝神韵。那种欣赏的神色一般人装不出来,但我妈可以。还有一点,就是我妈面容身材都漂亮,又特别会穿,即使衣服价格比不上她们的贵,但穿出来的效果也不会输给她们。所以,她们都喜欢我妈,每每出国回来,都会给我妈带些小礼物甚至衣服鞋子。我妈对于那些国际名牌服装、鞋子、皮包、香水什么的,也略知一二,起码比我懂得多。比如,她竟然知道玛丽莲·梦露睡觉时喜欢用Chanel No.5牌子的香水。还知道梦露被人问及穿着什么睡觉时,她说的是“Nothing but a few drops of No.5”这句话。
  对于像这样的豪门奢华生活的边角料,我妈有超凡的颖悟力和记忆力。而我就明显地不如她。虽然嫁入豪门后,常消费世界名牌,但对于它们的英文名字和衍生出来的、散发着无限诱惑力的传说和典故,我还是没兴趣,当然也记不好。
  对于香水,我喜欢买上一瓶Vol de Nuit,也就是非常出名的“午夜飞行”,摆在那里当样子。我历来不喜欢用香水,只有在一些比较隆重的场合才用上一点。购买“午夜飞行”,可能是受亦舒小说的影响,里面似乎不止一次提到午夜飞行。只可惜的是这种香水现已停产几年了。
  大一的初秋,也正是北京最美的时节。
  一个周末的傍晚,我妈兴冲冲地从外面回来,对我说:“爱爱,刚才我和‘豪门外围’太太们打牌。刘太太的女儿在国外读的大学,前段时间刚毕业回北京。今晚她的男朋友要为她接风洗尘,搞个大型家庭PARTY,热情邀你去玩呢!”
  我一听就有些反感:“我跟刘太太的女儿素不相识,她怎么可能热情邀请我?”
  “可我跟刘太太认识呀!爱爱,人家刘太太女儿的男朋友可是有大来头的!真正的豪门公子!刘太太的女儿我见过,人长得不但漂亮,性格还比你开朗。你的钢琴弹得好,去了也不会尴尬嘛。想嫁入豪门,不跟上流社会接触怎么行?”
  我知道这都是我妈一手安排的,很可能是她求人家刘太太给我这次机会的。我妈的苦心让人感动,但同时强烈的自卑却包围了我。我妈宁肯叫我去给一群豪门公子小姐弹琴助兴,也不愿失去一个接触豪门的机会!
  我正想郑重拒绝,电话铃却响了,我妈一接听,脸上就堆出了大面积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对着听筒说:“唉,我这女儿没见过大场面,我正在做她的思想工作呢。”接着,她又拿着听筒听了一会儿,脸上僵化的笑容终于舒展了,连连说“谢谢”。
  放下听筒,我妈简直蹦了起来,叫道:“太好了,爱爱,刘太太说要她女儿用车接你去呢!这回你怎么也推脱不了了吧?嗨,女儿,怎么样,阿拉的面子够大吧?”
  我妈拉着我,不由分说地把我按在梳妆台前,帮我化妆梳头发配衣服。她把我的卷发高高地盘了起来,很专业地说:“这样的发型可以显露出我长长的颈项,学过舞蹈和没学过舞蹈的女孩子,就是这个部位长得一模一样,表达的肢体语言也是绝对不一样的。懂行的会知道你学过舞蹈,不懂行的只能感到你与众不同的吸引力。”
 打开衣柜找衣服时,我妈说:“你今天得穿长裙,弹琴的时候是很优雅的,穿个牛仔裤是不淑女的……”
  “要那么淑女干什么?我又不是去相亲!”我没好气地说。
  我妈竟然文绉绉地开导我:“你不是很喜欢芭比娃娃吗?芭比娃娃什么时候都是光鲜漂亮的。以后你不论在什么场合,都要把自己打扮得像芭比娃娃那样,光鲜漂亮得无可挑剔……”
  大约四十分钟之后,一辆黑色簇新的奔驰车停在了我家楼前。
  没等我出门,车上就下来一个洋派女孩子。她穿着牛仔裤和薄薄的淡蓝色绒上衣,显得很随便。我难为情地看了看自己一身的隆重,接着又看看我妈。
  我妈很自信,在我耳边小声说:“宴会开始后你看她还穿不穿这套衣服!”
  接着,我妈就忙不迭地走到女孩子面前,拉住她的手亲热地叫:“天韵来啦!真麻烦你,还开车来接爱爱。”她的名字也是脱俗的,不像我,叫了个“爱爱”,就好比一个芭比娃娃的名字,似乎命定了要依附男人生活。
  我走到天韵面前,跟她拉拉手。她友好地笑道:“应该感谢我男朋友,车子是他的!”
  司机位上坐着个长相很帅的年轻人,西装领带,打扮得很齐整。他微笑着,冲我扬了扬手,算是招呼。一点也不张扬,几乎是过于安静。他根本没准备说话,天韵的女高音倒显然喧宾夺主了。
  不过天韵没有介绍他,我也不好说什么,也冲他笑了笑。
  “听我妈说你喜欢巴赫。没有谋面,我就喜欢上你了!没想到这么漂亮!今晚PARTY所有女孩子都得变成你的陪衬人啦!”天韵的笑意更深了。
  按说天韵年龄上应该比我大几岁,但能在这种场景里说起巴赫,却泄露了她的纯真。可“陪衬人”这三个字的恭维痕迹也太明显了。尽管如此,我还是一下子就喜欢她了,没好意思当面赞她漂亮,只是对她友好地微笑。
  我妈见我跟天韵一见如故,也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之后,天韵帮我打开了后门,让我坐上去,她自己则还是坐在前排。
  车子滑顺地一弯,就掉过头,朝前驶去。
  7
  这还是我第一次坐奔驰。感觉轻飘飘的,如坠云里雾里。车很厚重,很稳当,司机的技术娴熟得称得上是表演了,以至于到后来我分不清是车子质量好,还是司机的技术高。我常坐的那些要把人的肠子颠断的公共汽车,跟这辆奔驰相比,真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车子一路行驶到了北池子大街。北京有美景无数,但我推荐来北京旅游、或者住在北京还没去过的人们,最好在春天或者夏天的午后2时左右,一个人来北池子大街走走。大街两侧分布着文物古迹和大量的四合院,围墙高筑,不少大门口没设门牌号,给人一种神秘的历史感。如果你是个少女,北池子大街会使你想起浪漫的爱情。如果你是个白发老人,它则会使你想起皇城的沉厚。午后的北池子大街是那么幽静,道路两旁参天的国槐绿得让人心醉,只有斑驳的树影在你身上流淌……
  车子刚到XX胡同的一个四合院门口,里面就有人打开了门,模样像个男仆,四十岁左右。这个四合院相当大,小池里游鱼可数,花圃里开满了各色菊花。古老的庭院、门廊、朱漆栏杆、散发着奇异药香的国花……这一切的一切,使我产生了片刻的窒息感。我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怪异的念头,这个美妙的所在,让我住上一辈子,一个人弹上一辈子琴,都不会厌倦。
  坐北朝南的主房改成了一个大客厅,里面摆放的是仿古红木家具,一律雕龙琢凤。花架上摆放着一盆颜色深紫的菊花,没有摆黄色的和白色的。我不知道这颜色有什么讲究,却感到这种颜色的花与这间客厅极为匹配。客厅的东北角有架黑色钢琴,单从外观上看,都绝对不是我和同学们用的那些大路货。
  客厅里已经坐上了四男三女,四个男人中有三个较为年轻,大约三十来岁,另一个看上去有四十岁。三个女孩则个个年轻貌美。那三个年轻一些的男人身边各坐着一个女孩,看上去像是三对人。独有那个年龄较大的男人身边是空的。
  天韵坐在了年龄较大的男人身边,我则坐在天韵的另一边。
  天韵先把我介绍给大家,说我是她的好友。之后,天韵向我介绍了那三对男女。最后才向我介绍到她身边的男人:“他就是我的男朋友,姓李。”
  听她这么一说,我有些疑惑,目光不禁又落在他的脸上,仔细审视。他长得不错,看上去也很让人舒服,不过跟天韵拉上这种关系似乎有些不妥。天韵怎么找了年龄这么大的一个男人?进入这个四合院之前,我一直以为那个年轻英俊的司机是男主角呢。
  就在这时候,一个三十来岁、穿着整洁的保姆用盘子托来了三杯盖碗茶,轻轻对李说:“李总,晚宴已经准备好了。”
  李轻轻点点头。女人便退了出去。
  李对大家能来给天韵接风洗尘表示感谢。接着,大家彼此开始客套地拉话,我的思想却走了神。晚宴都快开始了,可能不会再有客人来了。他们正好是四对,看来我妈这次纯粹是想叫我来见识见识,而并不是什么“相亲”。这么一来,我反倒轻松不少,就端起茶杯,学着李的样子,轻轻拿开杯盖,呷了一口。这不知是什么好茶,叶子幼嫩、青翠,一条一条地躺在杯底。
  我正望着茶水出神,身边的天韵说:“这是什么茶?味道真好!”
  李只是偏着头朝她笑笑,什么也没有说。
  我把目光定在李的身上。他皮肤白皙,穿的是黑色西装,领带是很简单的变形虫图案。他的表情悠闲而笃定,好像能抵挡狂涛骇浪。他是耐看的、寡语的。同时,不可否认的是,他是富有魅力的。在座的几个男人都比他年轻,比他的话多,比他会表现自己,却独有他显得鹤立鸡群……恍然之间,我似乎有点羡慕天韵了。
  接着,我发现李的左手无名指上有个式样简洁的白金戒指,心里像是被针刺了一下。难道他是已婚男人?不,不可能,他是天韵的男朋友,怎么可能已婚?中国人戴戒指大都不讲究那么多,十几岁的小姑娘把戒指戴在无名指上的也不在少数。
  大约七点半光景,女仆把大家带进四合院朝西的那间屋子,是个一式的古色古香大餐厅。中间摆放着一长椭圆型的饭桌,九张椅子。这里看上去起码能摆十几张椅子,今天没有用的可能撤掉了。
 大家坐好之后,四个女仆开始上菜。上的是西餐,不过这样的长桌子也只能用西餐,好在我妈带我去过几次西餐厅,起码刀叉是拿不错的。鹅肝酱配的是柠檬汁,主菜是八分熟的牛扒,还有三文鱼、烤土豆。酒是法国原产AOC级葡萄酒。甜点是冰淇淋、苹果派。四个女仆的服务非常到位。——这,也许就是豪门人家繁文缛节的一个方面吧?可是,如果你在豪门中非常快乐,这些繁文缛节显然起到的是锦上添花的作用,使你的生活似乎冒出了五颜六色的泡沫,华贵而真实。
  用餐后,大家又回到客厅,只见里面的灯光幽暗。那幽暗的灯光又不是一种纯色,好像是五颜六色在缓慢地变化着。女仆又给大家上来了蓝山咖啡,并不是速溶的,而是用咖啡豆精心焙制的,味道好浓。大家的谈话也变得畅快了不少。他们没有谈时政或者时尚,竟然谈起了音乐。有的说喜欢邓丽君,有的说喜欢胡里奥。李说他非常钟爱日本古典音乐,天韵则非常自信地谈巴赫。我一直微垂着眼睑,听他们说,感觉自己插不上嘴。
  忽然,我发现坐在我旁边的李,朝我稍欠了一下身子。他开口对我说话了,非常纯正的北京话:“爱爱的音乐造诣比我们在座的都要深,最喜欢谁的音乐?”
  我没想到他会单独问我,脸上竟发起烧来。并且,我敏感地发觉,他的话音和语调变了,温存又饶有兴趣。我妈说北京腔不适合花前月下,看来并不是这样的。李的这几句北京腔竟这么迷人,甜得腻得扯不开。粗犷男人动起情来,真是了不得。——我的眼睛垂得更低了,小声说了两个字:“巴赫。”
  他听罢,呷了一口咖啡,又把杯子轻轻放下,对大家说:“今天酒喝得不少,忍不住要献丑了。”
  只见他走到钢琴前,在琴凳上坐正。我简直看呆了。身边的天韵扯了扯我的胳膊,调皮地对我眨了眨眼睛。
  李弹了巴赫《法国组曲》中的第三首《萨拉班德舞曲》,节奏庄严、缓慢,带有悲剧色彩,抒情性非常强。据说《法国组曲》和《英国组曲》是巴赫献给他第二任妻子的,李选择这样一首曲子是不是饱含深意?
  他弹得竟是如此地清新、秀美,如同天音回荡在客厅里。怎么可能?他可是一个商人!——大多数人能拨弄几下吉他,可钢琴的黑白键却不是人人都敢碰的。李,虽然对曲子有些生疏,可指法却依旧那么娴熟!难道他小的时候也像我一样,被妈妈逼迫,练琴练到哭,累到病,十指尖皴裂、缠满胶布吗……
  李弹完之后,大家都由衷地报以热烈掌声。他示意我站起来,接着弹一曲。李的琴弹得很不错,他的十指创造出来的音乐氛围就像迷药一样,使我感到有些晕晕的,几乎没有弹琴的力气了。但是在这种场合又不能由着性子来,我还是走向钢琴,慢慢地把十指放在琴键上,感觉了片刻,想着不如我也弹一曲巴赫吧,巴赫本身就是一副迷药!既然在座几个喜欢巴赫的人都已经迷醉了,不如向巴赫的沼泽里再深陷一层!
#2 颠猫07-04-05 09:08:25说道:
  《法国组曲》优雅轻快,《英国组曲》则相对丰满、宽阔,气质多变。于是,我整理一下思绪,弹了巴赫《英国组曲》中非常迷人、可爱的第20首《加伏特舞曲》。

  我弹完后,李最先鼓掌,欣赏地说:“不愧是专业人才,弹得真好。我刚才真是班门弄斧了。”




  我赶忙说:“不过比你弹得熟一点。你没时间练,我是天天都摸琴的。”

  接下来,李问大家想跳舞,还是看片。

  因为人比较少,也很难热闹起来,大家就选择看片。李有个小投影,放了个山口百惠主演的片子《古都》。——这些,就是李喜欢的东西。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呢?做着什么生意?他的私生活是什么样?有太太吗?要是有的话,太太是否漂亮?膝下有无儿女……李像一个谜,深深地嵌进了我心里。

  大家散的时候午夜已过。李与我握别的时候,手心里似乎出了细汗,湿洇洇的。他没再跟天韵一块儿送我,而是安排他的司机把我送到了家。

  8

  我妈还没睡,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其实目的是等我回来探听消息。我竭力保持平淡的表情,这种事情要是被我这个啰嗦妈妈拿到一点儿蛛丝马迹,我的耳膜可有得受了。

  我妈关切地审视着我,全身上下。“玩得高兴吗?吃的什么?你弹琴了吗?还有呀,有没有别的高干公子参加PARTY……”

  我机械地回答:“玩得高兴,吃的西餐,弹琴了。至于有没有别的高干公子,我总不能抓住一个个问问,喂,你是高干公子吗?喂,你呢?还有你?”

  我妈笑道:“这孩子!眼睛看耳朵听不就知道了?从他们的言谈话语里?”

  “我没那么大能耐,你当时怎么不要求天韵一块儿跟去呢?”

  我妈见我不高兴了,就说:“没事,这是第一次走出去,没有实际收获也不要紧。以后机会多着呢,放心吧,妈会给你制造的!”

  这天夜里,我躺在床上,好久没能入睡。怕被起夜的爸妈发现,我把台灯扭得暗暗的,打开日记本,记下了刚才发生的一切。满满写了两页,重读一遍,才发现一个“李”字占据了太多的篇幅。除了我爸,李应该算是第一个在我心里划出刻痕的异性。房志不能算。如果就这么一辈子再也见不到房志,他在我心里只能是个男孩的形象。

  合上日记本,我的心也算是落下来了。同时我告诫自己,从此就把李夹在日记本里,把他变成一个遥远的记忆尘封起来。他是天韵的男朋友,他无名指上还戴着戒指……即便这些障碍全部扫除,恐怕也没有别的可能。我怎么总觉得李是那么虚无缥缈呢?似乎注定是我命运中的流星,绚烂但不长久。

  第二天的太阳依旧出来了,昨夜的记忆也显得虚无。我依旧上课下课,练琴,在校园里忙碌着。学校里常有小型舞会聚会,但除了规定要参加的,我都没太大兴趣。李制造的那次PAYTY太强大了,就好像吃了一次饱饭一辈子都不会饿了似的。

  日子过得飞快,很快一个月过去了。其间我没有得到李的消息。

  北京的舞蹈俱乐部很多。我妈说我的身体也定型了,不需要花钱找老师带了。每周六晚上去舞蹈俱乐部跳跳舞,伸展一下身体就可以了。上大学后,我妈就帮我联系了一个舞蹈俱乐部,是她医院一个同事的妻子开办的,我进去只要半价,很便宜,就是离家远一点。不过北京的公交非常发达,只要有时间,并不怕路程远。

  这天晚上我练完舞蹈出来,站在马路旁等车。大约是九点了,每次都在这个点儿练完,站牌下往往只有我一个人。不经意仰望天空,发现有一轮渐圆的月亮,已是中秋时节了。在城市灯火辉煌的夜里,是不容易发现月亮的。这样的月亮让人心驰神往。

  忽然,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我面前。车窗打开之后,司机朝我摇摇手。这个司机的面孔好像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他是谁。司机温和地说:“他叫我送你回家。上来吧!”

  他?……啊,我一下子想起来了,这是李的司机!一个月都过去了,李为什么这时候才想起找人送我?也许李觉得这个时间最适合接触我?也许他打听我的行踪也要花时间吧?这种时候多尴尬,我刚练完舞,浑身的汗还没干透……

  因怕我被校园里的那些“穷小子”拐了心,占了身体上的“便宜”,同时也可以使我有更多自由时间接触“豪门”,我妈坚持不让我住校,中午则可以在学校食堂吃饭、在学生宿舍里午休。我不住校,也给李接触我造成了不便吧?李让司机去我们学校大门口等我放学,人多眼杂,不大合适吧?因为放学回家稍微晚一点,我妈就会盘问半天。为了少听她的唠叨,我总是早早赶回家吃晚饭。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妈是过来人,观察我确实不像恋爱的样子,也就罢了。恋爱的女孩子很少能瞒过父母的,特别是初恋,何况是我妈那样的火眼金睛?
我犹豫着,不知道该上车还是不该。

  司机走下来了,绕过车子,帮我打开了右侧的后门,仍很和气地说:“他来接你,你可以不上车。我来接你,你得给我个面子。”

  司机这一句话就叫我心软了。如果我不上车,司机回去很难交代。上去吧!我上了车,


司机又把门关上。

  坐在车上,我又感到了极度的不安。虽然是司机开车,但司机背后的主角是李,上了车,就等于认同了李。李多么聪明,自己先不来,先让司机担负被拒绝的潜在风险。

  李派司机来,是一种避重就轻的追求方式。我不知道这种追求方式有多少个女孩子遇到过。李肯定是在追求我,这是绝对的。当时我还很小,没有一点恋爱经验,无法想到李的身份、地位、婚姻情感状况可能给我的将来造成的不幸,甚至暂时忘记了他无名指上的那个白金戒指,忘记了那个活生生的女孩子——李的“女朋友”天韵。我像很多少小无知的女孩子一样,喜欢上了被重视和追求的表象。虽然还不能说已经爱上了李,但起码不烦他,甚至有些喜欢。哪个没有恋爱过的女孩子不希望自己喜欢的男人关注自己?而这种关注确确实实已经来了,确确实实正在进行中……

  一路上,司机一句话也没说。我要司机在离我家不远的一个公共汽车站牌下停车,这样可以造成我是坐公共汽车回家的假象。要是在家门口停车,被那些婆婆妈妈看见告诉了我妈,那事情可要闹大了。

  该下车时,司机要下来给我开车门,我忙谢了他,自己打开下了车。我还不是豪门阔太,也没有资本在司机面前摆架子。再说,我跟司机其实就是一个社会阶层的,或者能当上李的司机的,阶层要比我的更高一些。

  9

  我刚进门,我妈就冲我大声问道:“爱爱,今天你身上怎么飘出一股香味?”

  我像是被针刺了一下,想起可能是李车子里的香水瓶散发出来的,因我衣服上有汗,沾上的比较多吧。我妈的嗅觉可真够灵敏的!

  “怎么可能有香味?可能是洗衣粉没冲干净,留在衣服上了。”

  “不对呀,我这回买的是茉莉香型洗衣粉,你身上的香味也像花香,但绝对不是茉莉香的……”我妈狐疑地说,

  我强烈地意识到,我已经被我妈盯上了,在我身上捕捉到了蛛丝马迹。进入洗澡间,我先把身上的衣服洗了,然后才开始洗澡。而往常都是颠倒过来做的。我怕我带回来的香味在家里继续散发,连续刺激我妈的嗅觉,在她脑子里形成顽固的定势。

  练舞已经很疲惫了,我还是拿出日记本,记下了刚刚发生的事。心头快慰的同时,巨大的压力也落在了我身上。下个星期,李还会派司机送我回家吗?如果每个星期都如此,我妈肯定会看出破绽的。就目前情况看,我妈显然并不希望我与李交往,也许她比我更了解李的情况?也许她觉得自己的女儿不能抢别人的“男朋友”?

  深陷在一种恐慌之中,我的言语就更少了。我妈总是说我这一点遗传了我爸,闷葫芦一个,走到哪儿都吃不开。

  又一个星期六到来了。入夜,我照例坐公共汽车来到舞蹈俱乐部。练舞的时候我总是魂不守舍,害怕这次来的不是司机,而是李本人。同时,又害怕那辆黑色轿车再也不来了。事实上,这整整一个星期我都很恍惚,害怕这样又害怕那样。

  练舞完毕,我怯生生地往公共汽车站走。站定之后,又不好明目张胆地四下张望,就用眼睛的余光朝周边打量,对面的街角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开始启动,转了一个大弯之后朝我驶来。我明白了,车子早来了,是在那里等着我呢。

  车子照例又停在我面前,我下意识地朝后排看看,隔着车窗,却什么也看不见。

  司机打开前窗,对我说:“他叫我送你回去,上来吧。”

  我这才断定,这回李不可能坐在车上了。没等司机下来,我就自己打开后门,上了车。坐在车子里,我有些费解,为什么李自己不来?不知这种主角缺席的关心还要持续多久?

  司机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温和地说:“他说天晚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

  又是“他”!司机为什么不直呼“李总”,或者“李先生”、“李大哥”?奇怪的是,司机这么称呼,似乎也没让人感到不礼貌。相反,更增添了李的幽深和神秘。

  一场秋雨一层凉,下了几场雨之后,北京的秋季很快就转冷了。李八次派司机去舞蹈俱乐部送我回家,却一次也没有出现。好在天气冷了,我练完舞就得裹上大衣,沾染车子里的香味似乎少了,我妈也没再提起。
  到了第九次,我下车时,司机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他后天就回来了,这次出门时间可不短。”

  ……他去哪儿了?国内国外?出差了?还是有别的事情?一连串的问题涌满了我的脑子。我知道一个也不能问,心里却一下子熨帖了。原来他出门了,不然可能早就跟我见面了吧?在关上车门之前,我灵机一动,赶忙对司机说:“除了周末,我中午都住在学校。”




  直到车子消失,我还站在冷风中遥望着,脸上热辣辣的。我说的这句话,傻瓜也清楚是在给李提供线索。学生宿舍有部电话,很容易就能查到号码。这回,司机也可以回去理直气壮地交代了。

  后天,后天就是下星期一。我知道接下来的两天我过不平静了!

  转过身,我低着头往家走。刚闪过十字路口,一个人影挡在我面前。我吓得魂飞魄散,以为遇到了坏人。仔细一看,竟然是我妈。我虽没做什么亏心事,心也是虚的,因为我没有拒绝我妈不喜欢的李的追求。

  我妈瞪着我,非常生气地说:“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咱们家属院有人看见你好几次了,都是在这个站牌下车,可你坐的不是公共汽车!你现在就要对我讲真话,坐的是谁的轿车?你到底是去练舞了还是去约会了?送你回来的那个人要是身出豪门、或者高干子弟,光明正大的,你怎么会偷偷摸摸不告诉我呢?”

  我很害怕我妈,我觉得这时候她像个法官。就畏缩地说:“别问了,我下次再也不坐他的车就是了。”

  “说得轻巧,下次恐怕你一见他又迈不动脚了。好,你告诉我,他都占过你什么便宜?”

  我妈的表情渐渐变得很诡异,我很快意识到,她指的是身体上的便宜,比如他有没有吻过我,有没有抱过我,有没有……我身体的最后防线,才是我妈最担心的!她怕我的身体像花瓶一样有了裂纹就沽不到好价钱了!

  “没——有,什么也没有——”我大叫了两声,拔腿就绕过我妈,朝家快步走去。

  我妈紧跟上我,又急切地问:“那个人是不是天韵的男朋友?我可丑话讲在前头,如果你爱上了他,这辈子可有你的好果子吃!赶快悬崖勒马,跟他一刀两断!”

  10

  回到家,我又看见爸正在浴室里帮我放热水。本来一般人家是不装浴缸这种东西的,天冷了家有暖气,用热水器也顶不住,大家都是去外面的公共浴室洗。可我爸看我练舞后必须得好好洗个澡,就坚持装了一个。还买了个庞大的电热水器烧水,每次我练舞回来,他就把热气腾腾的一缸水准备好了。爸说大冷的天,回来浑身的汗都凉了,马上跳进热水缸里舒服着呢。

  把自己泡在浴缸里,我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爸妈在外面低声争执着什么,总是妈的声音压过爸的。肯定为了我坐李的车的事,我妈这回是绝对饶不过我的。八字还没一撇,就被我妈发现了。如果我说只是李的司机送我,我妈肯定不相信。多可笑啊,这边闹得跟什么似的,男主角还没真正上场。

  我刚走出浴室门,我妈就拿着我的大衣,披在我身上,然后把我按在沙发上坐好。

  “唉,我说,你就不能等到明天再说?爱爱练舞回来累,先叫她睡一觉不行吗?”我爸皱着眉头对我妈说。

  “哦,你怎么不心疼我累?怎么不心疼我睡不着?现在你女儿都快掉火坑里去了,你还打得下去呼噜!你这是真爱女儿还是害她呀!”我妈不甘示弱。

  “孩子大了,你再用高压政策,效果很可能适得其反。”

  “啊呀!”我妈哇哇大叫起来,“闷葫芦关键时候又口若悬河啦?你这时候说这种话不是火上加油吗?我教育孩子的时候你总是唱反调,你想想这孩子能教育好吗?如果爱爱把我这么多年的工夫废掉了,我就找你算账!”

  我爸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了。

  我妈于是反问我道:“你知道他多大年龄了吗?知道他的家庭情况吗?天韵又是他的什么人?”

  “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我摇摇头。

  “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跟一个男人交往?我刚打听出来,他的年龄比你大足二十岁,他有原配,在国外生活,也有孩子,三个还是两个我就不知道了。”

  “你比天韵她妈妈还了解他吗?如果天韵她妈妈也知道这些,为什么还让自己的女儿跟他交往?她女儿不比你女儿娇贵吗?”

  我妈冷笑道:“好啊,还反问我,说明你陷得不浅!天韵家不过是‘豪门外围’,不知要拐多少拐才能跟豪门沾点边!那种人家,论社会地位,比咱们高不了多少,论钱财,可能还不如一个暴发户的多。那个人称李总的人,才是真正的豪门公子!天韵能攀上他,就是做小,她们全家都笑哈哈啦。——不过,我不一样,我的理想比他们的高,我绝对不能叫你做小,我一定要让你做原配!你以后自然明白我的苦心……”
  我,一个从没恋爱过的人,听着这样的话,我只觉得羞愤交加。站起身就跑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我妈在外面喊:“爱爱,你可别死心眼儿不听妈的话!他不过是想玩弄你!天韵不是个反面教材吗?对外说他是自己的男朋友,关起门来不过是个情人罢了!不信,你明天就去问问天韵,看她知道那个李总叫什么名字不?”




  这一夜,我完完全全尝到了失眠的滋味。如果我妈是个开明的妈妈,不这么严格地限制我的交往,我跟李的关系反而会随便一些。很可能会一块儿吃几顿饭,听彼此弹几回琴,约会上一个季节,然后微笑着分手,以后变成朋友,需要时相互关心照应……可是,我妈把他描绘成了想吃掉我的洪水猛兽,我妈过分的插手,似乎无形中把我跟李的关系催化了。我的心似乎会隐隐作痛,好像已经跟李苦爱了好多年……
  我妈越是坚持,我越是不相信他目前还处在婚姻之中。他年龄有那么大了,结过婚有过孩子不希奇,可是,像他那么优雅高尚的一个男人,一个会轻悠悠说话、会娴熟地弹钢琴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在那么多朋友面前明目张胆地带“女朋友”?……可能他离婚了,我妈并不知道。或者明明知道,故意骗我,叫我像躲避瘟疫一样躲开他?
  还有,我妈怎么那么理直气壮地说天韵不知道李的名字呢?难道是李的身世神秘,要对自己的名字保密?一个女孩子都认对方是自己的“男朋友”了,却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天韵那么阳光、洋派的一个女孩子,真能忍受这么多吗?
  不想他吧!我狠狠心对自己说。就当从没认识过,从明天起,他的车不坐,他要是真打电话来,就死不听。这,不就完了吗?不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吗?就是豪门公子,也没权力对平头女孩子死缠烂打、强迫她们就范吧?
  当时我作为一个少女,跟一个中年男人之间有太大的鸿沟,结果几乎是百分之百的悲剧。可是,命运却这么粗暴地把李推到了我如花的年岁里!在这一点上,我那个精明过人的上海人妈妈大大地失算了!
  11
  周一终于到了,是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这天,是李从外面回来的日子。
  虽然一直在告诫自己,不要再去想李了,可早上一睁开眼睛,我的心跳就开始紊乱了。李当然不会亲自找我,或者亲自给我打电话。他可能会派他的那个司机,把电话打到我的宿舍,或者干脆去学校找我……
  我赶快起床,乘公共汽车赶到学校。我径直回到宿舍,打开小桌的抽屉,悄悄涂了点口红。可能是因为年纪小,也可能是天生就不喜欢化妆品,我从没自己买过,都是我妈给我的。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李是喜欢我的,我,难道不也一样喜欢他吗?往嘴唇上涂口红,这不是证明了一切吗?对于李的感情,连我自己也说不清。也许有人会说,所有的初恋都是盲目的。你遇到了梁朝伟,你就会爱上梁朝伟,你遇到周星驰,你就会爱上周星驰,并且全都是爱得死去活来,百折不挠。即便最终失败了,一辈子最难忘的也只有初恋情人。当时我作为一个少女,跟一个中年男人之间有太大的鸿沟,结果几乎是百分之百的悲剧。可是,命运却这么粗暴地把李推到了我如花的年岁里!在这一点上,我那个精明过人的上海人妈妈大大地失算了!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李了?是他弹巴赫的时候?是他的司机第一次接我的时候?是我妈发现我身上有异香的时候……不知道,这个问题永远也不会有答案了!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放学,我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里。从教学楼里走出来,我生怕李忽然出现在眼前,虽然这是不可能的。不过,教学楼前面不远处确实有个惹眼的身影,她穿着一件式样宽松的薄呢大衣,很漂亮的降红色。不少女孩子买衣服都喜欢贪便宜,但凡穿过名牌的,心里都非常清楚,料子做工再上乘的水货都没法与之相比。水货只能蒙住没用过真牌子的人,就好比外地人做北京烤鸭,味道绝对蒙骗不了经常吃全聚德的北京人。
  忽然,她转过身来,竟然是天韵!我心里更紧张了,难道李派司机送我回家的事也被天韵发现了?
  天韵终于从放学的人流中寻着我了,微微笑着,朝我招手。
  我赶忙走过去,惊慌地问:“你来有什么事?”
  “就是想来看看你,没什么事。”她笑道。
  我觉得她这句话说得有些怪异,我跟她的关系似乎还没好到这种地步。那天PARTY分手之后,她也只是跟我通过一次电话,扯的也并不是很投机。对于她,我表现得比较被动。毕竟她的社会经济地位都比我高一些,再说,我也不是个喜欢打搅别人的人。关键的关键,李是她的“男朋友”。
  是食堂开饭时间了,既然她来看我,我起码应该请她吃顿饭。怕她吃不惯学校食堂的饭,我提议说:“咱们去外面的馆子里吃些面点吧?我身上的零用钱并不多,也只能请得起小吃而已。”
  “不了,这阵子胃口不好,不想吃饭。”
  我觉得这理由不大合适,就问:“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好?要不要去医院检查检查?”
  “我……我怀孕了。” 她面有羞色地小声说。
  怀孕了!我可是第一听人这么说,惊讶得不得了。在我的印象里,孕妇就跟个病人差不多,是不能干活甚至行走太多的。
  “要不你去我宿舍先坐着,想吃什么,我去校外给你买去?”我说。
  “不客气。说不想吃的时候不能吃,吃了也会吐出来的。”
  我好像一时被她“怀孕”这个事实魇住了,觉得怀孕的女孩子很神秘。也许,应该称呼她为女人了,肚子里都已经有孩子了。她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吗?想到此,我才豁然开朗:莫非她发现了李在借助司机与我联系?就专门来找我?用“怀孕”这个事实打退我?意识到这些之后,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在此之前,我还在热切地期待着李的。
  她看起来还是很平静,看了看前面树林边的一张石桌,对我说:“你去把饭打来这里吃吧,我坐在那儿等你。今天天气不错,我正好晒晒太阳。”
  既然这样,看来她还有话要对我说。尽管我心里也像乱麻一般,也不好拒绝,就说:“等会儿再去吃饭,食堂小炒部一直营业到中午两点钟呢。先聊一会儿吧。”
  她也同意了,两个人就走到石桌旁。毕竟她是个有身孕的人,需要照顾。石凳上很凉,那样坐上去对身体可不好,我就把身上背的大书包给她垫上了。她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做,感动地看了我好一会儿,才说了声谢谢。
  她坐下来,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我注意到,她的钻戒并没戴在无名指上。从这一点可以判断,李无名指上戴的那枚戒指跟她的关系不大,再说款式也不一样。我的胆量也因此大了一些,下意识地看了看她的腹部。“你是不是快要结婚了?”
  她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我道:“假如你爱一个男人,非常爱,但他已经有妻子,这辈子不可能跟你结婚。你能忽略妻子名分,躲在角落里爱他一辈子吗?”
  她的这个问题使我很快联想到了李。莫非他真的还有妻子,只不过不在身边?不然,她忽然问我这个干什么?
  “不知道,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我优柔寡断地说。
  “这个男人不但不会跟你结婚,而且并不把你当成最后一个,在你之后,他可能很快又爱上了别人。这样,你还会躲在角落里心甘情愿爱他一辈子吗?”
  “可能做不到……”我果断地摇了摇头。
  “不是可能,你绝对做不到!我敢断定!你可能还没恋爱过,更没经受过爱情的大风大浪。你这样的女孩一般是黑白分明的,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不肯屈就,也不肯妥协。自己的心上人稍微对自己有点怠慢,就会疑惑上三天三夜,怎么可能受得了他三五月、甚至常年不来看望一回……”
  我满脑子都被李的形象占据了,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虚幻。怎么可能!他那么温文尔雅,那么富有魅力,心里怎么能盛得下这么多女人?他妻子,天韵,我。也许还有我们谁也不知道的女人,藏在不同的地方。我心里又出现了针刺般的隐痛,孤注一掷地问她:“你能做到藏在角落里爱他一辈子吗?”
  “现在还不知道……天底下想嫁入豪门的漂亮女人很多,但真正的富豪却寥寥无几。不是每个漂亮女人都有做豪门正室的命的。如果命里不是贵人,等到白头也都遇不到一个。我不能再等了,下一个机会不知道在哪里。女孩子一超过二十五岁,就不值钱了,这样的梦就等于破灭了。”她的笑容有些幽怨。
  “既然你也不能保证死心踏地跟他一辈子,为什么还要给他生孩子?”
  她听罢竟然咯咯笑出了声:“如果我不抢在他认识你之前怀上孕,恐怕现在已经被甩啦……我有了他的孩子,他就可以保证我一辈子的高尚生活,可能比他的结发妻子的享受还要高,只不过没有名分而已。妻子有名分,但得有独守空房的本事,不然会落得更惨。天底下的男女关系,看开了,也就那么回事……”。
  天韵这次跟我的谈话,竟一句也没具体提到李。女孩子一般通常把自己的男朋友或者丈夫挂在嘴边,她却没有。从她的谈话可以看出,她已经参悟透了爱情。一个正爱得死去活来的女人,是没有头脑的,是不可能冷静面对“情敌”或潜在“情敌”的。
  她临走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我妈说过天韵不知道李叫什么名字的话,看来此时已经没必要向天韵核实了。天韵今天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告诉我,如果我还没像她那样把男女关系看了个透,沾染李那样的男人是没有好下场的。
  我要送她到校门口,她说:“不用了,校门外有车接我。”
  “是他吗?”我脱口而出。
  天韵怔了一下,才说:“哦,不是他,是司机。他因生意上的事去了美国,可能要过段时间才能回来。”
  在教学楼的拐角处,我与她分了手。她的步履有些沉涩,这是一个标签,标明她身体里怀着个贵种,标明她用旁门左道俘虏了一个豪门男人。李在骗天韵,说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而我绝对相信司机传递给我的信息千真万确。肚子里怀上孩子的女人,在孩子的父亲面前已失去实用价值。
  12
  我艰难地转过身,觉得一点胃口也没有了,就径直朝宿舍走。
  刚踏进门,就有同学告诉我,十五分钟前有人打电话找我。
  “什么人?说什么没有?”我心里一紧,问道。
  “是男人,没说什么。”
  “多大年纪?”
  “听不出。”
  “男人的音质是什么样的?”我还是不放心。
  “姑娘你恋爱了吧?他的音质很像帕瓦罗蒂!”她们笑得喷了饭。
#3 颠猫07-04-05 09:11:22说道:
 我心里郁闷难当,根本笑不出来,就躺在床上,拿起一本杂志挡住脸。杂志上的每个字都能看得见,就是看不明白什么意思。

  “你怎么不去打饭?”她们又问我。

  “胃口不大好。”




  “刚才找你的那个女的挺有来头吧?她跟你说什么了?叫你饭都不想吃了?”

  “没什么,她是我的一个朋友,刚从国外回来,随便扯了一阵子。”

  “等等吧,看看电话还会不会再打来。”她们安慰我。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电话铃又响了。我的心跳得按不住,畏怯得不敢近前。

  “响三声了,还不快点儿?等他挂掉你后悔都来不及了!”她们笑道。

  我这才跨前几步,拿起听筒,声音颤抖地“喂”了一声,甚至忘了说“你好”。

  “你是爱爱吧?”那边问。

  我听出来了,是李的司机。“是的。”

  “下午六点我开车在校门外等你,他吩咐的。就这样。”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没有征询我的意见。李算好了,我一定会去的,就是有再重要的事也会推掉。我心里洋溢着一份甜蜜,同时也隐隐担忧起来。下午六点约我,肯定是吃晚饭的。我还从没单独跟一个男人在外面吃过饭,如果被我妈知道,肯定要弄个水落石出的。再说,天韵刚刚来过,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我要是再执迷不悟地赴会,不等于是飞蛾扑火吗?

  剧烈的思想斗争,加上对我妈的恐惧,整整折腾了我一个下午,课都没上好。下午放学后,我还是决定去赴约。本应该往家里打个电话说不回去吃饭了,又怕被我妈刨根问底、纠缠不休,也只有先斩后奏了。

  北京有一片美丽的水,水心有个小岛。它,就是著名的后海。十多年前那个地方还没被现在的灯红酒绿和鼎盛人气所玷污。夏天常有人在那里游泳,风吹着岸上的绿柳,显得明快而安详,冬季也有寥寥的钓鱼者点缀着湖岸。

  李的司机把我带到了后海边的一条胡同里,车子停在一个四合院的朱漆门口。我下车之后,司机就把车开走了。大门一旁挂着一张非常不起眼的酒旗,上写了个“祥”字。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标志表明这是个店家。难道还有躲在深巷里生怕为人知的店家?我正疑惑间,大门就开了,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微笑着,礼貌地把我迎进去。他说话小声小气的,好像是怕惊醒了熟睡的孩子。这是个一进式四合院,有影壁,院子里是古旧的青砖铺地。院落坐北朝南,种着两棵高大的海棠树。迎面有五间正房,房前有宽敞的门廊。正门两旁挂了两只亮堂的红灯笼,使这个院子更古老且具东方神秘色彩。

  中年男人打开厚重的门帘,一阵暖气扑面而来,还有一团红色。里面没有电灯,四壁点着数支粗大的红烛。这种氛围使我感到了窒息,似乎掉进了一个美丽陷阱。我看到了李,他坐在厅中央的一张古色古香的八仙桌东面,朝我微笑。偌大的厅里,也只摆放了这一张桌子。我慌张得双手不知朝哪里放,只有机械朝他微微一笑。他穿了一件银灰色的薄毛衣,没结领带,衬衣领口微微敞开,使他显得非常容易接近。

  中年男人示意我脱掉大衣,他帮我挂在了门口的衣架上,我发现李的黑色薄呢大衣也挂在上面。之后,中年男人又示意我坐在李的对面,就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一个看上去很干净的小伙子给我捧来了一杯盖碗茶。

  我把茶杯端起来,喝了一口,就没有勇气再把头抬起来。因为李在看着我,目光一直没有放过我。尽管这屋子里只有他和我,但我一点也没害怕,只有羞怯。他传递给我的是脉脉温情,而不是邪念。他是个有涵养的男人,绝对不可能用粗暴的方式征服女人。年轻男人在心仪的女孩子面前,都会冲动,即便无法对后果负责。而李不会,显然他已不再年轻。他把握得很好,让我这个没有恋爱过的人很有安全感。

  寂静了好一会儿,李终于开口了,是那种纯正的北京话,慢声细语地:“爱爱,放松一点,抬起头来。是不是我这个人让你不自在?”

  我盲目地摇摇头,稍微把头抬高一些,还是不敢与他的目光对视。

  “别怕我,把我当个朋友,无话不谈的那种朋友。”

  我的目光这才怯懦地爬到了他的脸上。印象中,我似乎没看清过他。他的相貌五官,在我脑子里也只有一个大致轮廓。现在两个人离得这么近,我好像还是看不清他。他的眼睛不大,内双眼皮,睫毛浓密,但不太长。眼光迷迷蒙蒙的,鼻子挺直,嘴唇薄薄的,嘴角有些上翘……这些配件组合成的一张脸,不算英俊,却富有魅力。也许,构成魅力的东西,还有他身上的书卷气和眉宇间洋溢的温存……
  然而,与他的目光相遇的刹那,我又飞快地闪躲开了,垂下了头。我有些懊恼,恨自己不大方,没勇气。我这样似乎不是我妈所打造的那种淑女,而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野孩子了。

  在女孩子面前,他显然是有经验的,稍微放大声音说:“这次出去给你带回个小礼物,来先看看吧。”




  说着,他起身走到衣架旁,从大衣内袋里拿出一方精致的包装盒。又坐回我面前,他打开包装盒,里面又有一只红色心型金丝绒首饰盒。我想可能是一只戒指,像天韵手指上的那样,心就扑通扑通乱跳起来。第一次就送这么贵重的“小”礼物,显然也只有豪门公子才能做得到。豪门公子们往往喜欢这么做,以体现他们与凡夫俗子的不同。

  可是,等他打开首饰盒,我却被真真切切地惊呆了:原来竟不是一只戒指,而是一条色泽璀璨的钻石项链!钻石产生于亿万年前的地核深处,被火山喷发带到地球表面,象征着恒久,也象征着爱情。我不懂钻石,也没戴过。只大约知道钻石的价格跟它的重量、净度、颜色,切工等有关。我无法准确判断这颗钻石的重量、净度、切工,单单它的光彩,就已经把我攫取了。我喜欢它,很单纯的喜欢,只是这样。

  李看我喜欢这个东西,他脸上也流露出欢喜。“让我亲手给你戴上吧?”

  我这才从对钻石的迷恋中清醒过来,迟疑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你有顾虑?”

  “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收不起。”

  他拿着项链的手僵在了空中:“你的意思……能说清楚点吗?”

  天韵的影子很快占据了我的脑海,我绝望地闭了闭眼睛,笼统地说:“我还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不能先收你的礼物。”

  他这才又说:“别把这个小礼物看得那么重,我买了它,是觉得你戴上之后会添一些贵气。”

  “不行,我妈要是知道了,肯定会不依不饶的!你不了解我妈。”我有些紧张。

  我的这句话似乎打击了他,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暗淡。如果天韵的父母也不同意天韵与之交往,天韵和他也就没有今天。看来他是在意我的,也许已经缜密地考虑过如何将我收藏起来,不然不会第一次见面就送给我这么贵重的礼物,豪门公子的钱也是钱,不可能随便撒在某个女人身上。

  很快,他的脸上又出现了温暖的微笑,淡淡地说:“收下吧,如果你妈不要你戴,你就收进抽屉里。等你到了八十岁,儿孙满堂时,拿出来看看,想起这世界上还有我这么个人,想起今晚咱俩有这么一小段甜蜜……”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听着听着,眼泪就啪嗒啪嗒地往下掉。这一刻,我多希望他能把我揽在胸前,轻柔地抚摸我的头发,轻言细语地安慰我。虽然与他还没开始,我好像已吃尽了天底下所有爱情的苦!

  然而,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站起身,撩开我肩上的头发,把沉甸甸的钻石项链戴在了我的脖子上。

  “怕凉吗?怕凉就放在衣领外面。”他柔声说。

  我摇了摇头。

  一阵细微却异常震撼的凉意袭击了我胸前的皮肤,我不由得浑身震颤了一下。他只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又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拿起一片纸巾,递到我的手里。

  李点了一支烟,沉默地抽了几口,又按灭了。

  过了好一会儿,两个人都平静下来之后,李才对我说:“这家店只有一张餐台,经营北京名菜,要提前预订。我做主定了北京烤肉,年轻人应该喜欢吃这个吧?”

  “喜欢。”我点了点头。

  “这里的烤肉肯定跟你以前吃的味道不一样。这家店很讲究,烤肉用羊的什么部位,是很讲究的……”

  他的话没说完,那个小伙子就捧来一个精致的白瓷酒壶和两只同样质地的酒杯,酒杯透明,上面釉着一枝墨梅。

  “酒温好了。”小伙子说罢就把酒壶和酒杯摆放好,退了出去。

  “冬天酒冷,温过再喝养胃。”李说。

  “酒虽然好,我恐怕不敢喝。”我很为难。

  “这家店常接待外宾,只有茅台。这种酒纯正,你少喝一点不会醉的。”

  接着,小伙子就开始上菜,首先端上的是一盘烤肉。这盘烤肉单是从外表上看,就跟外面做的不一样。李夹了一块放在我面前的碟子里,我尝了尝,果然不是一般的美味,并且肉质细嫩,不膻不腻。

  菜上齐后,小伙子给两个人斟了酒,就退立在一旁。我觉得小伙子在这里使我有些不自在,但李似乎并没感觉到。
 “前三杯酒两个人都要喝完的,不然不吉利。” 李端起酒杯,示意我也端起来,“这第一杯酒,祝你永远美丽快乐!”

  两人碰杯之后,我学着他的样子,一饮而尽。

  小伙子又把两个杯子斟满。




  “这第二句话该你说了。”

  我想了想,就说:“第二杯酒祝你事业顺心,生活美满!”

  到了第三杯,李说:“这杯酒要把咱们两人联系起来说,我先说:让我一直能看见你,哪怕你有一天成了别人的。”

  他的这句话,又像一阵旋风,掀起了我心头的狂涛巨浪。我没有资本满足他的愿望,因为我根本不是我自己的,同时他也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李渴望地看着我,等着我开口说话。我只有举起杯来,对他说道:“我会让你看见我,只要我力所能及……”

  吃完了这顿晚饭,大约是十点钟了。

  那个中年男人在门口说了句:“车子已经到了。”

  李应了一声,对我说:“女孩子在外面不要太晚,司机来送你,回去吧,别让父母担心。”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非常失落。真真应了那句话,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起身拿起大衣穿好,望着他,希望他还能说些什么。

  他拉起我的手,依依不舍,却又没有刻意挽留的意思:“你还不太了解我,我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以后跟你肯定是聚少离多。不过,不管去哪里,我心里肯定是装着你的。只要我在北京,就会常约你见面。”

  他的话说完了,我也放心了。不是吗?每个初恋少女,与情人分别的时候,都希望定好下一次见面的时间。……我这是恋爱了吗?真的是吗?两只手拉在一块儿的时间已经太长,我的脚该迈出门槛了。我稍微用了些力,才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中年男人打开了厚门帘,我出了门。回头再看他的时候,被放下的门帘一闪,便把他挡在了里面。

  13

  一坐进车子,我的心似乎就开始一点点朝冰川下滑。隔着一层衬衣,我摸了摸胸前的那颗硬硬的钻石,更感到自己已经把自己推到了骑虎难下的境地。再过一段时间,我就到家了,怎么向爸妈撒谎?特别是我妈,什么谎言能瞒得过她?……还有,下次,下下次,我该怎么跟李发展下去?两个人不会就这么相对吃上一辈子的饭吧?越是交往深,也越是陷得深,我能像天韵那样不问爱情、心甘情愿地为他生上一个孩子、让他养上一辈子吗?如果我做不到,为什么还期待下次的见面?他的身上到底有什么在吸引我呢?

  走到家属院里,我看到家里的客厅亮着灯光,心就慌得嘭嘭乱跳。按响门铃时,我直觉得天旋地转,是酒的后劲上来了。我不是个能喝酒的人,今天喝得算多了。我木立在门口,消极地等着我妈对我的审判。

  门很快开了,是我爸开的。一定是我爸怕我妈发作,才抢着给我开门的。我爸看我的眼神很惊讶,看来我脸上肯定显露出了某种不正常。我妈很快就出现在我爸身后,冷眼看着我,并没像我爸那样吃惊,看来我出去做了什么,都在她的预料之中。我爸赶快把我揽进门,又把我揽到沙发上,坐在他身边。

  “爱爱,你也算是大人了,爸相信你是个理智的人。但是在感情面前,大多数人都很难做到理智。爸只有一句话提醒你,有妻室的男人再好也不能碰,不会有好结果的!”

  我妈终于等不下去了,激动地问我道:“你是不是跟那个姓李的在一起?还喝了酒!你知道跟一个图谋不轨的男人在一块喝酒的后果是什么吗?酒可是个乱性的东西!你告诉爸妈真话,姓李的动你什么没?”

  我只觉得我妈的目光像X射线一样,把我透视个清清楚楚。我一瞬间就羞得无地自容,深深地垂下头去。我下意识地握了握衬衣领口,生怕脖子上的钻石项链会自己跳出来。

  “别逼问孩子了,她不是小孩子了。如果真是爱错了人,吃了苦头,自然会长心眼的。”

  “你胡说什么!别人家的女孩子全都爱错人也不关我事,我的爱爱跟别的女孩子不一样,她不能爱错人,在结婚之前不能出一点差错!一出差错就前功尽弃了!”

  我妈走到我身边,坐下来,拉住我的手,意味深长地问我:“爱爱,告诉妈,你还记得妈给你讲的那只裂纹的花瓶吗……”

  我听得出,我妈是这么的心急如焚,是多么怕我这只花瓶在摆入豪门之前,被别的男人弄出了裂纹。我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完完整整的一个女孩子。她有权利塑造我,我也确实是她费尽心机调教出来的。虽然我一直觉得我妈是我跟李之间的一个障碍,但我从未恨过她。
  于是,我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摇摇头说:“爸,妈,对不起!我今天只是跟他在一起吃了饭,没有别的,什么也没有。请你们相信我!”

  “好,爱爱,爸妈是相信你的。你也知道了,不光是我阻拦你,你爸也不希望你跟有妻室的男人交往,不管他有多大来头。那好,现在你就当着爸妈的面发个誓,从今以后,再也不理睬那个姓李的!”




  什么!要我当着他们的面起誓?我没想到我妈会使这一招!我只觉得轰的一声,我的脑子就不听使唤了。我的眼前开满鲜花,李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是他使我的生命繁花似锦。如果抛开他的所有社会身份,他可以说是个完美的男人。他全世界地做着生意,他喜欢古老的四合院,他喜欢日本古典音乐,他会弹钢琴,他喜欢看山口百惠的电影……他沉稳而不轻浮,他言语不多,却字字珠玑。他会用爱笼罩我,却不用力量征服我……如果我这是在恋爱,李,就是我的初恋情人。他那纯正好听的北京腔,总像甘泉一样将我迷醉。他叫出的“爱爱”,跟所有人叫出的都不一样……我怎么舍得就这么舍弃他?他送的钻石项链还挂在我胸前,我能就这样对爸妈起誓,从此再也不理睬他吗?我知道起誓意味着什么,作为一个人,一辈子起誓的机会又有几次?而事实上我已经对李起过誓——“我会让他看见我,只要我力所能及!”如果我再对着爸妈起相反的誓,我还能算个正直的人吗?

  我妈在一旁催逼说:“爱爱,你想想,再跟他交往下去会怎么样?好,今天他只是跟你吃吃饭,聊聊天,因为你们刚认识。下一次还是吃吃饭,聊聊天吗?我敢肯定,他对你的身体更好奇!只不过他现在装成谦谦君子来诱惑你心甘情愿上钩!他一个阅人无数的中年男人,你这样的黄毛丫头一百个也玩不过!我刚才又打电话给天韵的妈妈刘太太,旁敲侧击,问那个姓李的叫什么名字。刘太太说到现在他都没告诉天韵。爱爱,你想想,姓李的都跟天韵发展到那种程度了,竟然连真名实姓都不告诉她。他对女人负责吗?对你们小孩子看得比天还大的‘爱情’负责吗?天韵相貌上不亚于你,又在国外留学,英语又说得那么流利。就那样,李还对她变心了,你敢保证李对你永不变心?”

  我妈的这番话、天韵幽怨的面容、我爸期待的眼神,使我感到如同万箭穿心。我妈说的都是事实,李喜欢上我,也就证明对天韵变了心。我不敢保证明天,或者后天,我不变成现在的天韵。也许真如我妈说的那样,漂亮女孩不过是有钱人的玩具。跟小孩子一样,买了个心爱的玩具,睡觉也搂着抱着。可不管多心爱的玩具,玩三天也就厌倦了。……我不了解李,不了解男人,更别说豪门公子哥儿了!我在李身上,看见的只是表象。我,一个没有恋爱过的女孩子,是看不到恋人身上的缺点的。即便是看到了,也会固执地将之忽略,甚至将之美化。

  我妈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爱爱,他对你说他叫什么名字了吗?”

  我的脑子像炸开了一般——没有,他没有!是啊,他怎么忘记告诉我他的名字了?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男人像他这么粗心吗?如果是房志那样的男孩子,怎么可能对心爱的女孩子隐瞒自己的名字呢……我的心痛到了极点,浑身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泪水也像决堤的江河一样流了出来……

  我爸吓坏了,忙把我抱住了。我趴在他的腿上,叫了一声爸,就哇地哭出了声。

  “乖女儿,不哭!女孩子谁都会遇到这种伤心事。今天好好睡一觉,明天就把他忘光了……”我爸爱抚地轻拍着我。接着,他又对我妈说:“你就别再逼孩子发誓了,孩子都伤心成这样了,你就把心软下来吧!”

  我妈终于放过了我。我潦草地洗了洗脸,就走进自己的房间,把门反锁上。

  14

  把台灯扭到最暗,我脱掉大衣,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首饰盒,放在床前的书桌上。之后,我把脖子上的项链解下来,放在掌心里。钻石沉甸甸的,我的心里也好像压着一块大石头。我想起了李温暖的笑容,还有他那令人感伤的话语:“收下吧,如果你妈不要你戴,你就收进抽屉里。等你到了八十岁,儿孙满堂时,拿出来看看,想起这世界上还有我这么个人,想起今晚咱俩有这么一小段甜蜜……”——看来,我与他的这段甜蜜太短了,似乎不及昙花的寿命长。我该把这条项链收起来了,戴着它更容易招惹是非。特别是我妈的眼睛,被瞒过今天,不会被瞒过太久的。我要将这条项链保存得好好的,即便真的到了八十岁、儿孙满堂时才有机会拿出来看看,我也要留着它!我把项链装进首饰盒里,锁进了书桌抽屉。
 之后,我就趟在床上,盖紧被子。一闭上眼睛,李的影像就又铺天盖地地把我包围了。李将我从一个单纯的女孩子,变成了一个恋爱中的痴子、傻子。李也在我纯净得波澜不惊的心湖里撒进了苦,卷起了惊涛骇浪。同时,我也开始怨他,为什么主动追求我,为什么在有妻子、有天韵的情况下,还要主动追求我。这样的男人,是多情,还是滥情?先不要提结婚了,这样的男人能把我当成最后一个吗?我真的想从此忘记他,躲避生命中的一次爱情灾难。可是,越是想忘记,越是记得清。不是处在苦爱中的女孩子,谁又能了解我此时此刻的心


境呢!

  接下来,日子还是一个一个地来了,又去了。每天中午,我都在等待李或者李的司机的电话,可一直等到周六的中午,也没有李的一丝消息。我隐隐地庆幸着。如果李再约我出去,我还是无法抵挡,被我妈知道,肯定又得掀起一场轩然大波。我安慰着自己,平静的日子也好,起码可以静静地想他。然而,往往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巨大的失落就会吞没我,使我感到没着没落、无所适从。李没有给我留下任何联系方式,我理解这一点。他不是连真名实姓都没跟天韵说吗?像他这样的人,一定比凡夫俗子要多些秘密。他不是对我说过吗——“不管去哪里,我心里肯定是装着你的。只要我在北京,就会常约你见面。”有了他这句话,我还害怕什么呢?

  好在周末的晚上我要去舞蹈俱乐部练舞,李的司机会依时来接我的。到时候我可以旁敲侧击问问司机,看看李是不是又出门了。

  周末这天傍晚,我妈照例提前做好晚饭,我抓紧时间吃好,又把舞蹈服装进背包。正准备出门,我妈把我叫住了:“时间还早呀,爱爱,你等我一下,我跟你一块儿出门。”

  “你出去办什么事?”我疑惑地问。

  “等会儿就知道了。”她很神秘。

  接着,她坐在梳妆台前麻利地盘了头发,又用亮晶晶的发卡固定。她每次出门,对自己的妆容都是一丝不苟的。我爸总是不理解,说她这么大年纪了还费心打扮了想给谁看。

  大约十五分钟后,她光光鲜鲜地带我出门,拦住一辆出租车,跟司机小声说了句什么,我没听到。出租车并没有朝舞蹈俱乐部的方向走。

  “妈,要去哪里?”

  她没有立即回答,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我意识到要有什么变故发生!可是,想得脑子都疼了,还是推测不出我妈要把我带向哪里。我的心头不禁恐慌起来,下意识地抱紧了装着舞蹈衣的背包。

  “你刚才跟司机说去哪里?是不是说错路了?”我又问。

  “没错!我又给你另找了个舞蹈俱乐部。”她严肃地说。

  我一听就懵了,怎么可以这样!如果今天晚上李的司机再去老地方接我,肯定扑空了!

  “这个舞蹈俱乐部在北京舞蹈学院附近,离咱们家的路程跟原来那个俱乐部差不多。不过条件比原来那个要好,费用也贵一些。但这些妈都不在乎,妈的用意,不用说,你也应该明白的。重新找个满意的俱乐部也不容易,你的什么事不得妈去奔忙?你要理解妈的苦衷!你悄悄改了俱乐部,姓李的就明白什么意思了。豪门公子一般不会对女人死缠滥打。所以,你必须‘自重’,不要主动去联系他!另外,他要是再把电话打到你宿舍,你就说父母不同意你跟他交往。用不了两次拒绝,他就会消失了。”

  “自重”两个字,我妈说得很强调,我的脸上不由得一阵发热。虽然我妈对我管教很严,由于我没犯过什么大错,她也很少这么重。我明白她是多么心急如焚,害怕我再跟李交往。也许,她意识到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如果执意跟着李,她也是无能为力的。

  下了出租车,我的腿已经软得站不稳。一路踉跄,跟我妈来到了一家新的舞蹈俱乐部。我妈跟主管人员交代了几句,管理人员就叫我去第一舞蹈室。

  “去吧,我就在大厅里看电视等你。”我妈勉强对我笑了笑。

  听了她的话,我的心头一下子就热了起来。从小到大,我学习钢琴和舞蹈,她行色匆匆,拉着我的小手,带过我多少次?等过我多少次?我已经记不清了。现在,我已经是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能劳累她!她没有错,她不会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事实上,我自己不是也看不到我与李的将来吗……

  “妈,你先回去吧。你要相信我,既然这个新地方是你帮我找的,就不会从我口里漏出去。”我极力安慰她。
  我妈的眼睛变得红红的,握住我的一只手,嘴唇哆嗦着说:“爱爱,你这么懂事,妈很感激你!你也要相信,妈是过来人,比你见得多,妈不会害你的!”

  望着我妈那依然美丽的面容,满含祈望的眼睛,我的眼前也渐渐模糊了。

  15




  送走了我妈,我去换衣间换上舞蹈衣,进入第一舞蹈室。

  教练是个身材依然苗条的中年女人,平实可亲。“是张爱爱吧?天儿冷,快点儿动动,热热身。”

  我笑着点了点头,并向她问了好。之后,我就去教室后面的单杠上压腿。内心的苦痛使我根本无法集中精力,对李的歉疚深深地折磨着我。我曾对李发过誓:我会让他看见我,只要我力所能及!难怪人常道誓言易老!我可以说是个好人吧,可是在严酷的现实面前,也不得不违背誓言了。也许,除了天生骨子里就坏的人之外,每个违背誓言的人都是不得已吧。如果李真的对我有了爱情,猛地失去我,痛苦该有多深重啊……恍惚之中,我只觉得眼前一黑,腿一软,就冷不防摔在了地上。

  大家都围过来,关切地扶我坐起来,问我怎么了。

  教练伸手摸摸我的额头,焦急地问:“张爱爱,你哪里不舒服?”

  我竭力对大家笑了笑:“这两天感冒了,有点头晕。”

  “找个同学送你回去休息吧,这一节课不收费。”

  “不用送的,我在外面休息一会儿,一个人能走。”

  我在大厅里坐了一会儿,喝了一杯热水,感觉好了一些,就换掉舞蹈衣,走出了舞蹈俱乐部。北京的冬夜已经很冷了,我站在公共汽车站牌下忧心忡忡。我觉得应该去原来的那个舞蹈俱乐部,等李的司机来,跟他说明我父母不同意我跟李交往,让司机转达李,也算是我给了李一个交代。——可是,如果我这么做,就辜负了我妈!不过,转念一想,反正也是去说与李分手的事的,心里才稍微安宁一些。

  于是,我上了一辆公共汽车,来到了原来学舞的那个俱乐部门口。虽然离九点下课的时间尚早,虽然冷风像刀子一样割着皮肤,我还是定定地站在那个无比亲切的站牌下,等着那两李的黑色奔驰车到来。好像这么惩罚自己,就能弥补对李的歉疚。

  终于,李的黑色奔驰车又停在了我的面前。

  司机还是摇下车窗,温和地对我说:“他要我来接你,上来吧。”

  听了这句熟悉的话,我的心堤几乎要崩溃了!我使劲咬了咬嘴唇,告诫自己再不能心软了。

  “我已经不在这里练舞了,换地方了。今天我来,就是想让你转告他,我父母不同意我跟他交往……”话没说完,我的泪便落了下来,流在脸上,痒丝丝的。

  司机迟疑了一会儿,打开车门走了下来,手里拿着一个信封。他走到我面前,把信封交到我手里说:“这是他给你的信,我会把你的话转达给他,保重……”

  没等他说完,我就迈开脚步,朝前疾走。我害怕再在他面前待上一秒钟,就会整个人都崩溃掉。我不愿叫司机看见我那样,我不希望李知道后牵挂我。

  “我可以再送你一次。”车子很快跟了上来。

  我看也没敢看他,使劲摇摇头,朝前走去。

  一直走到下一站,我才停了下来等公共汽车。正好赶上一辆车坏在这里,车上的乘客都被赶下来等下一趟。因此下一辆车还没停稳,一群人就拼命往上挤,整个车厢几乎被挤爆。

  女售票员尖着嗓子叫:“刚上来的都把票拿出来,谁不是刚才那辆车上的,快点买票!”

  后面的一男一女骂了起来:“哎呦,长眼睛没,硬往脚上踩?”

  “嗨,踩你怎么了?你要是打的坐小轿车,花钱找人踩都找不到……”

  这就是平民的生活,每日都有可能受整个世界的气。并且,这两个男女不一定有爱情,不一定不寂寞。高尚的生活与他们无缘,他们的面容不可能总是保持平静,他们的言行举止也不可能优雅。也许,一般的女孩子在这种逼挤的公共汽车上会很麻木,但整日浸泡在我妈的那一套理论里,我身处底层的包围之中,总是显得格外敏感。

  回到家里,我妈就紧张地问:“你的脸色不大好?不舒服吗?”

  “没什么呀,我自己没感觉。”

  “新的舞蹈俱乐部怎么样?教练好不好?同学们的水平怎么样……”
  “哦,不用操那么多心了,都还好。”我搪塞道。
  16
  逃到自己的房间,我把门反锁好,又将台灯扭到最暗,把大衣口袋里的信掏出来,拿起笔筒里的小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往外掏信纸时,我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这是一张B5打印纸,上面的字也是打印出来的。

  爱爱:




  本想这回能在北京多住些日子,与你多见几面。不幸的是昨天马来西亚传来了家母重危的消息,因是严重的心脏疾患,恐难有回转可能。我是家中长子,常年奔走在外,难与母亲谋面。这回理应守在母亲的病床前,尽长子之孝道。我的外祖父是马来西亚华裔,当年南洋数一数二的橡胶大王。我母亲不顾外祖父的强烈反对,下嫁了我的父亲,一个普通的广东华侨的儿子,并拿出自己的私房钱,供父亲去美国攻读商学博士。我父亲是个商业奇才,学成归来不到五年的时间,就把外祖父的总资产翻倍。我父亲十分迷恋故土,热爱祖国。我该读小学时,他就把我送到了北京的伯父家。我在北京读完大学后,很想在音乐或影视方面发展。可我父亲却逼迫我去美国攻读商学博士,他说我是家中长子,理应承担起家庭的重任,也必须给下面的两位弟弟做出表率。现在我的一部分事业在北京,你不要担心我不回来。年关临近,即便母亲的病能够好转,因家中还有其他事务,我恐怕也得等到明年初春才能回来。因挂牵家母,今日心情沉重,不由回想起父辈的辉煌和浪漫,希望不会让你厌倦。好好保重,等我回来。

  梦辰即日

  “梦辰”!——这张洁白的平展的B5纸上,只有这两个字是用黑色水笔写成的,因此显得格外醒目,甚至有些刺眼。他的字不算很好,却流畅得风平浪静,像他的人一样恬淡笃定。“梦辰”,这两个如此浪漫的字,真是他的名字吗?我盯着这两个字看,越看越不像,到后来几乎认不得它们了。

  我将信纸折好,放在书桌上,双手紧紧按住。

  闭上眼睛,我的脑子乱成了一团麻,这张纸上说的话,好像是个虚构的传奇故事。“梦辰”若真是他的名字,对我似乎泄露得太轻易了。他为什么一直对天韵守口如瓶,对我却敞开防线?难道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真的要高出天韵吗?如果真是那样,一定高出很多很多。他不仅对我说出了他的名字,而且讲了他的家世。他绝不是因想起父辈的辉煌和浪漫而一时冲动,把自己的家世对我和盘托出的。那么,这封不寻常的短信,又寄托着怎样一个沉甸甸的期望呢……

  我又将信展开,仔细重读一遍。白纸黑字,字里行间的意思也非常明晰。右下角的“梦辰”两个字,就像他的一双眼睛,盯着我看,直到我有些不好意思,才把信放进信封,锁在抽屉里。我躺在床上,裹紧被子,关掉台灯,闭上眼睛,默念“梦辰”这两个字,竟然觉得非常顺口……

  这一夜,我虽然没有睡好,心里却洋溢着甜蜜。虽然我与他的前路不可预测,但他起码让我明白了:他是重视我的,他把爱情给了我。

  我没有浅薄到立即把“梦辰”这两个字告诉我妈,去显示李对我的真心。因为,除了这些,不会再有什么了。我妈是宁死也不叫我做情人的。我还是把这个美好的名字埋在心底吧,不论将来有什么苦难降临,只要它在我心里,我就会感到安全而温暖。不是有一首粤语老歌这样唱吗:“随时日在远飞,难舍弃,每次看见冷冬到访的你,每年冬天,温馨细腻……”只要我心里装着梦辰,这个孤独的冬天就会变得温馨细腻。

  星期一的中午,外面下起了小雪,雪花漫不经心地在空中飞散着,落在窗外干枯的大杨树枝上,很快就融化了。我坐在窗前,一边吃饭,一边望着外面飞舞的雪花出神。就在这时候,梦辰的司机打来了电话。“现在有空吗?请你现在来校门口一趟,他有东西要我交给你。”

  “什么东西?”我疑惑地问。

  “外面下雪了,别忘带把伞。”司机关注地叮嘱我,似乎没听到我的问话。

  放下电话,我心里积聚起巨大的疑团。现在的梦辰,已经身在马来西亚了,还有什么东西要送给我?该不是什么遗漏的礼物吧?还是又写了一封信?我赶紧用纸巾揩了揩嘴巴,就匆匆忙忙出了门。出了宿舍楼,才发现忘记带伞了,只好用脖子上的羊绒围巾包住了头。

  来到学校大门口,我看见了那辆熟悉的黑色奔驰。等我走近前,司机打开了车窗,里面的暖气就扑了出来。

  他递给我一个沉甸甸的牛皮纸信封,温和地说:“我把你转地方练舞的事跟他说了,也把你父母的意思跟他说了。他跟我说以后不要再接你了,要我把这点零钱交给你打的用。他还说冬天夜里冷,路上的人也少,一个女孩子坐公共汽车受罪又不安全。”
  司机这么说着,我感觉就是梦辰在对我娓娓叙说。“受罪”,这是个多么可亲的平民化字眼!我心里不由得升起一阵温暖。可很快我就清醒了,可以收他的礼物,但不可以收他的现金。这算什么呢?赤裸裸的钞票,虽然用一个牛皮纸信封装着!我忙将信封递进车窗,摇了摇头。

  司机不容商量地用手一挡,表示绝对不会再接过去。




  之后,他从记事本上撕下一张纸,写上一个电话号码,又递给我道:“他说如果你有事需要帮忙,就打这个电话找我。”

  之后,司机就关上车窗,车子一弯,驶上了大路。我站在原地怔了一会儿,这才把沉甸甸的信封和写着电话号码的纸片装进大衣口袋里。

  回到宿舍,剩下的半盆饭菜已经冷了,我也没有胃口接着吃。爬上床,拉起布帘子,我悄悄打开信封,把一沓钱抽出来。这是一百张一沓的百元钞票,银行的封条还没解开。一万块,竟然是给我坐出租车的零钱,要打多少年的出租车才能用完呀!

  我决定一分钱也不动,跟那条钻石项链一样,锁进抽屉里,一直留着,当成对他的一份思念。

  17

  心里满载着他给予的爱情与关怀,即便是两相分离,日子也过得格外滑顺。我妈看我的生活平静,情绪稳定,以为我真的跟梦辰一刀两断了,心里也非常高兴,准备继续帮我联络与豪门公子接触的新渠道。

  转眼冬去春来,时光进入了一九九四年,我的心也跟着世界万物一起骚动起来。可随着树上的绿色越来越绿,马路旁的花坛里也多了几分新红,我的期待也渐渐变成了一种折磨。梦辰也该回来了,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音信?

  这个星期天,我妈买了第一茬的韭菜和新鲜猪肉,拌了饺子馅儿,叫我和我爸帮她包饺子,三个人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我妈忽然说起了天韵,她在我面前极少提到她的。

  “刘太太昨天打电话来,唉声叹气的,说天韵再过一两个月就要生产了,孩子的爸爸不知去向。刘太太还说,姓李的给天韵的钱花不完用不尽,可天韵过得可怜哪……刘太太的嗅觉还真灵敏,旁敲侧击问我爱爱知不知道姓李的去哪儿了,我一口就把她顶回去了,说我们爱爱不碰结过婚的男人。刘太太听了,有点不高兴。不高兴就不高兴!爱爱要不是跟她女儿交往一次,怎么可能半路杀出个姓李的?我现在想起来还后怕着呢,好在爱爱听话,跟他绝交了!”

  我爸不以为然地说:“你对刘太太说话应该婉转点儿。女儿归宿不好的人家都是很敏感的,你说那样的话不是刺激人家吗?再说,当初也是你自己求着刘太太,要天韵带爱爱出去见识见识的,怎么又反过来怪人家呢?”

  “按说呢,我那样说话是不大合适。但她旁敲侧击问咱们爱爱知不知道姓李的消息,这,就合适了吗?她不怕我敏感吗?谁希望自己的女儿跟一个有妇之夫交往呀……对了,刘太太还说姓李的不光养着天韵一个情人,以前在马来西亚跟美国都养过!我也挺可怜天韵的,大着肚子,住在一个四合院里,虽然有两三个佣人使着,吃得好穿得好,就是不能跟李一块儿抛头露面!豪门公子家规严着呢,出席任何重要场合都是带原配。并且豪门公子是绝对容不得女人偷情的,要是偷情被发现,就得像狗一样被赶出家门……”

  实在听不下去了!我觉得我妈的这些话俗不可耐,像大山一样朝我压过来,压得我喘不过气。我谎称口渴,逃出厨房,倒了一杯水,来到了客厅的阳台上。

  《红楼梦》中,贾琏偷情被王熙凤发现,闹到贾母面前,贾母大概说了这么一句话,哪个年轻爷们不跟偷腥猫似的?凤丫头这是吃醋啦。王熙凤听罢,不好意思地笑了。——每每看到这一段,我总会感到不可思议。也许,这不可思议的根源,就在于我的身份、我的骨子里是个平民吧?也许在豪门贵族看来,这完全是顺理成章的?难道梦辰也是另一个贾琏?难道豪门公子的爱情一定要分配成若干份,分给不同的女人?一定是这样吗?

  一家三口坐在一块儿吃饺子时,我妈每碰到包成小鱼形状的,就用筷子夹起来,在她调制的美味酱料里蘸蘸,放在我碗里。可能北方长大的人小时候大都吃过妈妈包的小鱼状饺子。就是在包的时候,把饺子皮对接处捏成狗牙边,再把一头捏扁像个鱼尾巴,一个小鱼饺子就做成了。——自从我上初中以来,就没再吃过小鱼饺子了。这次又品尝起属于童年的幸福,心头不仅感慨万千。正如人家说的,我们就是活到八十岁,在父母眼里还是个孩子吧。只要不是精神有问题的,每个母亲都是极爱极爱自己的孩子的,尽管每个母亲爱的方式都不一样。我妈这回又包了小鱼饺子给我吃,一定是有深意的。
  果然,我妈很快就委婉地对我说:“爱爱,上次我跟豪门外围太太们打牌,钱太太又帮我牵了一条线。钱太太有个远房外甥,去年在北大读完研究生,一直没有固定女朋友。钱太太说他现在虽然还不是豪门子弟,但很快就会是了。他外公在瑞士富可敌国,现在已经老迈多病,熬不了几年了。他外公只生他妈一个女儿,并且她妈年轻守寡,一直没再嫁,将来的遗产还不肯定是他的了?钱太太还说呀,可惜她生了两个儿子,要是有个女儿,真舍不得把这桩好姻缘让给爱爱……我把爱爱的照片给了钱太太一张。”




  “不是我给你泼冷水!姻缘这种东西,最是可遇不可求的。你总是对爱爱的将来抱这么大幻想,小心到时候幻想破灭,连你自己都吃不消。人家豪门公子还由得你去挑?如果到头来,没有一个看得上咱爱爱,你想想,这会对爱爱打击多大?我看医院刚分来那个儿科医生就挺不错,人聪明,好心肠,工作又卖力,将来肯定成大气候。”我爸不以为然。

  “好了好了,你又来了!我告诉你,在爱爱大学毕业之前,什么医生、教师、政府职之类的小人物呀,免谈!婚姻这事,事在人为!不像医生治病,该死的人神医也治不活!爱爱先天条件不错,加上后天的艺术修养、温柔性格,我就不信没有一个豪门公子看上她……”

  看来我妈很快要进入程序,为我牵线搭桥,与那个准豪门公子接触了。我很害怕,甚至可以说很恐惧。我觉得我还是一只翅膀没有长成的小鸟,无法挣脱我妈的控制。宁死抵抗?住在学校里不再回家?这显然等于把她的心撕碎!她是个要强的女人,是个达不到目的就会痛悔一辈子的女人。如果我——她的亲生女儿把她的梦撕破了,可能会使她感到痛不欲生!可是,如果依了她,与另外的男人交往,那么,我又该把梦辰放在什么地方呢?也许,最后的最后,我与梦辰的结果肯定是悲惨的。可是,起码在眼前,我还不忍放弃他,也根本没有与别的男人交往的兴趣。

  我低着头,机械地嚼着饺子,已经吃不出味道。

  “爱爱,你怎么了?一直不吭声?”我妈担忧地问。

  我放下筷子,鼓起勇气说:“妈,爸,我大学三年级之前不想谈恋爱,现在班上的同学也没几个谈的。那个准豪门公子,留着以后再说吧!”

  我妈听罢,立即不高兴了:“什么?留着以后再说?你这孩子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豪门公子,那是抢手货,过了这个村,可没有那个店啦!”

  我不想再听她说下去了,一点儿也不想听。我什么也没再说,起身走进卧室,关上了门。疲惫地靠在门后,我听见我爸压低声音对我妈说:“你可要小心点儿了,这种事情上可千万别逼孩子,爱爱要是起了逆反心理,从此厌恶男人了,那可就糟糕了……”

  也许我爸的话震动了我妈,之后她暂时没再提要我跟那个准豪门公子见面的事。我很感激我爸,也很珍惜能安静地想念梦辰的每一个日子。虽然等待的日子总显得漫长,但有梦辰的一条钻石项链、一封信,就足够我寄托了。少女的爱情是谦卑的,在强大的幻想支撑下,总是显得那么容易满足。

  18

  直到四月末的一个细雨蒙蒙的日子,梦辰的司机才往我宿舍打来了电话。他跟我已经熟络,说话的口吻也亲切了好多:“等急了吧?他回来了。今天休息一下,明天中午请你吃饭。”

  梦辰真是个细心的男人,非常善解人意,把约会时间由晚上改成了中午,这样我就不用担心被爸妈知道了。我心里一热,就不由得跟司机多说了两句:“梦辰要带我去哪里吃饭?”

  “还是老地方,那里只招待一桌客人,比较安全。”司机说。

  怀揣着爱的梦想,以及对梦辰的渴望,这一整天里,我的心跳都有些不正常。晚上临睡前,我打开日记本,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纸。回想起后海一条胡同里的那个神秘四合院,我仿佛又看见了温存体贴的梦辰。那古老的朱漆红门里,曾记取我与梦辰的浪漫时光。北京的很多庭院里都种海棠树。那个神秘四合院里的两棵高大的海棠树,在这妖娆的春光里,该已经花满枝头了吧?想着那两棵海棠树,我好像真的嗅到了海棠花的香气,好像看到了那粉红色的花瓣,层层叠叠,繁繁复复……年少时的爱情多么纯真,像刚刚绽放的海棠花一尘不染。

  这样写写想想,不知不觉午夜已过,我把日记本锁进抽屉。我得好好睡个觉,明天要让梦辰看见一个像海棠花一样清新的我。
  第二天,蒙蒙细雨还没有停的迹象,空气里多了些寒意,但我还是穿上了粉白色的薄呢套裙。我觉得在梦辰面前应该这么穿,打扮成一个矜持的淑女。临出门的时候,我妈还唠叨了几句,说我穿少了,小心着凉感冒。

  中午一放学,梦辰的司机就开车来校门口接我了。后海、胡同、四合院、朱漆大门、“祥”字酒旗……这一切的一切,早已镌刻在我的脑子里。可此时此刻,面对着它们,我又感


到恍如隔世。

  司机开车离开了,管事的中年男人撑着一把黑伞,依旧微笑着,礼貌地把伞罩住我,迎我进去。

  一进门,我的目光就被那两棵繁花似锦的海棠树夺去了!它们像两大片粉红色的烟霞,飘在院中。微雨打落了花瓣,树下是湿洇洇的一片落红。我走到树下,忘情地伸长手臂,想摘下一朵,可惜树冠太高,没有够着。

  就在这时,只听得正房的竹帘内有个声音:“爱爱,你也喜欢海棠花?进来吧,这屋里插了一瓶……”

  我一惊,下意识地一转脸,管事的中年男人刚好把竹帘掀开,久违的梦辰就站在帘后,眼睛里盛着掩饰不住的渴望。他穿了一套银灰色西装,头发梳得很整齐。刚刮过脸,唇周鬓边有些发青。好像清瘦了些,眼睛里好像藏着哀伤。我怔怔地望着他,好像面对的是分别千万年的一次重逢。过度的思念,频繁的想像,让眼前的人显得如此陌生,陌生得不敢接近了。

  他那熟悉的微笑又浮在脸上,轻声说:“来,进来,爱爱。”

  我这才回过神来,朝他走去。刚走到门廊上,我就看到屋里放着一只大约三尺高的陶瓷花瓶,里面插着高达一米以上的海棠花枝,就像是一棵小小的海棠树。

  梦辰不经意地牵住了我的手,拉着我来到海棠花前,摘下了一簇,放在我手里。

  我垂首看着粉红色的花瓣,又抬起头望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说:“你真的瘦了,怎么会瘦这么多?”

  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低沉地说:“家母去世了,我们家大,后事料理起来也比较耗时。还有一个重要人物,我没跟你提起过。他是我父亲在美国留学时的校友,也是马来西亚华裔,年龄比我父亲小几岁。他家自祖辈起就很富有,他学成归来做房地产生意,早年的成就比我父亲的大得多。我父亲中年时候,事业上曾经遭受过一次致命挫折,多亏他倾注巨额资金挽救……打那之后,我父亲和他就成了至交。他姓林,我们都叫他林叔叔。我父亲交代我们,对他要像对我们的亲叔叔一个样。林叔叔是个重情的人,对我们兄妹几个,都像亲生孩子一样。他中年丧妻,念着与贤妻的恩爱,这么多年一
#4 颠猫07-04-05 09:14:24说道:
21

  迎来了一个个日子,又送走了一个个日子。我依旧像先前那样对梦辰朝思暮想,却不似


先前那样浮躁了,不总是希望与他见面,不总是分分秒秒等待着他了。爱,已经在我心里沉潜。这,也许才是至高的境界。白娘子和许仙,林黛玉和贾宝玉,七仙女和董永……哪一对像凡人一样白头偕老了呢?高中时候,我也曾附庸风雅地看过文艺美学之类的书籍,现在才真的明白了,那些深深打动人心的爱情故事,为什么总是悲剧而不是喜剧!梦辰对于我来说,已经不存在了,可他给我留下的,将是一辈子也无法忘记的幸福和忧伤。

  北京的海棠花开败了,更加浓郁的绿色占领了这个世界,慰藉着在这个春天寂寞伤心的人。我家对面楼上的三楼住着一个退休医生,老鳏夫,是个邓丽君的忠实拥趸。每到夜里九点钟,可能看完一集电视剧,他就开始放邓的歌曲,喇叭开得大大的。院子里的人都是一个单位的,知道他的精神不大好,也没几年寿限了,就没人去制止他。今年春天的雨特别多,总是能听到那首揪人心肺的《泪的小雨》:“分不清是泪是雨,泪和雨忆起了你。忆起你雨中分离,泪珠儿洒满地。哭泣,你哭泣为了分离;分离,分离后再相见不易……”莫非这春天的绵绵阴雨,也让精神混沌的老鳏夫想起了夭折的爱情?每个人都有爱的权利,即便极其平凡。爱的深刻与否,不在于当事者的财富地位和美貌,而在于你对所爱的人付出的真诚有多少。

  六月上旬的一天中午,我收到了梦辰托司机送来的一封信。虽然照例没敢在学校拆开,我也已经预料到这封信肯定不是火,而是灰!直到晚上临睡前,我才用剪刀小心翼翼地把信封剪开。这回的纸张是普通的便笺,两页,上面的字迹比起上封信的签名来,显得零乱多了,是用黑色墨水笔写成的:

  爱爱:

  作为一个什么都明白了的中年人,我郑重向你道歉,求你宽恕。我的苦是自作自受,不值得同情。你的苦却是我一手造成的,我觉得自己这回成了个罪人!不给你写信,应该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但是,不写成这封信,我的脚实在无法迈离北京!看到这里,可能你已经意识到了,我已经做了个彻底的懦夫,远远地逃走了。事情已发展到这种地步,我也必须做个懦夫了!毕竟我是个什么都明白了的中年人,如果我不这么做,不光会受到你父母的轻视,也会受到社会道德的谴责!

  你肯定会怨我,这样还好!我最怕的就是你沉默不语,把所有的苦都埋在心里,伤了你的身体。你肯定会在心里质问我,既然爱你,为什么不离婚?为什么不把你堂堂正正娶回家?我当然也很清楚,离婚就是对你最好的交代,是我爱你的最有力的证明。但是,这辈子我可能没有这个机会了!你还小,可能还理解不了婚姻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家与我家门当户对。我是家中长子,与名门闺秀联姻、强强结盟几乎是必需的,至于两个人有没有爱情倒在其次。豪门子女大都深知这一点,婚姻一般受命于父母,不敢有怨言。举个例子来说吧,邓丽君当年与豪门公子郭孔丞非常相爱,但是郭的长辈要求邓嫁入豪门之后,必须告别舞台,并不得与圈子里的人来往。按照一般人的想法,邓与郭都有足够的钱,既然相爱,难道就不能无视家庭的反对,双双私奔吗?但是没有,他们生生被一股适于豪门的巨大力量分开了。说白了,豪门婚姻是结给外人看的,是一种商业联盟。夫妻可以一辈子同床异梦,却不能轻易将婚姻打碎。一旦打碎,就表明家庭力量削弱,凝聚力松散,不光门楣无光,还可能招引对手乘虚而入……

  既然不能将你名媒正娶,我当然已无颜继续留在北京,不然我会每时每刻受折磨,失控的时候可能还会去找你!我是个中年人,理应控制整个局面。你妈妈那天说的话已相当不好听,我承认自己也不是个勇猛的男人。我不能叫你妈妈看轻我,当然,最重要的,我不能影响你的将来。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没有权利让你深陷在这次必定夭折的感情里。你就是我心中的一朵海棠花,在我的庭院里,静静地开,静静地落。让我默默欣赏,默默回忆,足矣。以这样的轨迹走下去,你将来应该能嫁个不会缺你吃穿的丈夫。嫁人之后,尽快生上一两孩子,就不会再有那么多愁苦了。你是个好女孩,总是小心翼翼,在我面前,总是怕说错什么,做错什么。这,我都感觉得一清二楚。我相信,你以后无论嫁给谁,都会是个好妻子。在此,我也祝福那个能最终娶到你的人。
 被你妈妈还回来的钻石项链,我会一直好好保存着的。现在交给你,对你来说只能是一个负担,你甚至没有合适的地盘放置它。就让我做个梦吧,希望在不打搅你的生活的前提下,这辈子还有机会亲手把它戴在你的脖子上(注意,是在绝对不打搅你的生活的情况下)。

  看完这封信,你一定要把它烧掉。一是怕被你妈妈发现,误认为我是个还在纠缠你的无赖。那样她会为你感到不值,也会使她更加难过。二是毁灭我的一切线索,彻底忘记我,开


始新生活。

  梦辰 即日

  看到最后,我又不争气地流泪了。“看完这封信,你一定要把它烧掉”,这串字在我的泪光里渐渐虚化,化成了一团灰色。我舍不得把它烧掉,对于一个十九岁的少女来说,初恋情人的一点一滴都是最珍贵的,更何况我和梦辰是被迫分离的。可是,我知道留着这封信意味着什么,我甚至没有一块属于自己的秘密地方存放它。正像信里写的,我也怕被我妈再次发现,也怕我妈会看轻梦辰!

  等到爸妈都睡下了,我才悄悄走进客厅,拿了爸的打火机,又回到房间,关紧门,把信烧了。躺在床上,我没有再流泪,虽然我的心非常非常疼。这是早已料定的结果,我没有得到梦辰的人,但我知道他的心安安静静地躺在我心里。人生在世,也许等待我的,还有很多很多的不圆满,这是强求不来的。但是,他能让我感到他是真爱我的,这已经够了……

  22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恍恍惚惚,我的魂好像已被摘走了。痛,不凶猛,却绵绵不绝。分手的结果早已盘踞在意识里了,水落石出之后,只是用血肉慢慢消化它。期末复习根本无法集中精力,虽然各科成绩都过了关,但不理想。

  七月下旬的一天下午,我放假在家,意外地接到了天韵的电话。

  “我女儿今天满月!长得粉嫩、漂亮得很,你不来看看她可不行!”她没提梦辰,好像刚出生的女儿让她忘记了一切。她不是装的,看来孩子对于女人来说分量真重。

  “我请你来我这里吃晚饭,看看孩子!”她很平静,也很幸福。

  我当然是希望看看她和孩子的,怀胎十月无爱人陪伴,寂寞可想而知。可是,我有些害怕在她的住处碰上梦辰,也害怕碰上她那一大家子人。不管怎么说,她家也算有钱人家,即便梦辰不在,也一定会大张旗鼓为孩子庆祝满月。

  天韵好像猜出了我的心思,忙说:“我这里除了几个保姆之外没别人。家人中午在一块儿吃过饭了。”

  我有心问问梦辰在不在,却没敢问出来。

  最后,她说:“爱爱,你是个学生,千万别破费给孩子买什么东西呀。我就是想见见你,说说话,如果要你破费,那我宁愿不见你还好。”

  既然是去看孩子的,总不能空着手去。我把事情跟我妈说了,向她讨个主意。

  我妈想了想,对我说:“我在王府井一家商场里看见过一个小拨浪鼓,很漂亮,镶银的,不到一百块钱。天韵什么都不缺,送个有意思的小礼物还妥当些。”

  我赶紧搭车跑到王府井,找了一个多小时,才买到了。临去天韵家时,我妈又交代我说:“如果碰上姓李的,不要理他,不能再给他机会,特别是在天韵面前!你就跟天韵说几句祝福话,看看孩子,就赶快回来。如果姓李的不在,你可以跟天韵吃晚饭。”

  天韵的住处离我家比较远,坐公共汽车花的车票钱比坐出租车少不了多少,加上天热,坐出租车会舒服一些。现在回想起这些,好像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但在当时,我花钱总是会这么算计的。读书时花的是父母辛苦挣来的钱,当然舍不得。

  奇怪的是,从某一天起,我的钱开始多得花不完用不尽,却不再把“钱”这个东西当回事了。我从来都不是个拜金主义者,虽然从小被我妈灌输了嫁入豪门的思想。也许我生性就是个重感情、轻物质的人吧?我的食欲一直不强,吃不了多少东西,所以山珍海味在我看来,跟我妈做的家常菜差不了多少。我对衣服的要求只是大方雅致,并不是个特别追求时尚的人。即便后来钱随便花,我也没像某些豪门中的女人,把去巴黎挑选四季时装当做人生理想,把参加宴会该怎么穿戴当成工作。熟悉世界名牌的女人可能会知道这句话:找不到适合服装,就穿CHANEL套装,可能不出彩,但不会有错。我是个最害怕被衣服歪曲或者夸张了性情的人,所以买的最多的就是CHANEL,相对喜欢它的蕾丝、珍珠等女性化装饰。我承认不是个精于打扮的女人。未婚时候,印象中夏天总是穿浅色连衣裙,婚后则比较多地穿套装。相比于自己的身体,我更关注自己的心。这一点跟出身阶层没有什么关系。上流社会有交际花,平民社会也有狐狸精。
“你很爱他吧……”

  “……怎么说呢?他对我一直没有年轻人那种激情,我对他也是。我们在美国一个华人聚会上认识,很随意,不浪漫。是我先对他说想跟着他一辈子的,他说他不能跟我结婚,并劝我最好不要孩子,以免日后想摆脱时牵挂太多。我硬是怀孕了,他也没有极力反对……可能我的情感比较独立,在他之前也交过不少男朋友。遇到他之后就觉得倦了,想靠岸了。不


过有一点不能否认,我喜欢成功男人,跟着他们可以一辈子无忧无虑。可能外人大都觉得我过得很苦,我自己并没觉得苦。什么样的爱情能持续一辈子呢?特别是生过孩子,嫁与不嫁对我来说没什么不同了。孩子是他的,他就是三年五年不来看我,总会牵挂着孩子,跑不了的!”

  天韵对婚姻的观点与我妈恰恰相反。也许我的骨子里更传统,还是倾向于拥有一纸婚书。我不是个特别独立的人,而丈夫总比情人要可靠得多。于是,对于天韵的这番谈话,我没有发表意见。

  天韵又往我碗里添了一勺汤,忽然异常清晰地说:“你们是有感觉的,至于感情多深我不大清楚。我想问问你,如果没有什么阻力,你会像我一样为他生个孩子、把一生都用来等他吗?”

  我几乎想也没想,嘴里就嘣出了这样两个字:“不能!”

  我低下头,很轻易地又陷入矛盾之中。没有保障的爱情本来就让我感到动荡不安,怎么能把一个无辜的孩子再推进这种动荡里?虽然爱情还在惯性地持续着,我还在幻想梦辰出现,幻想能与他远走高飞。但是,远走高飞之后又是什么?这又总让我心里没底。

  天韵意味深长地沉吟了一声,对我说:“既然这样,那你还是彻底忘记他吧,找个能结婚的人好。非凡的爱情是需要胆略的,你的性格太柔弱,玩不起有花样的。”

  23

  接下来的日子,我过得很消沉。每每爸妈不在家,我就玩命弹琴。我确认自己已经走上了一条忘却之路,也相信日子这么过下去,梦辰将会在我心里慢慢沉淀。生离死别尚且能被岁月平复,何况是一场破碎的初恋呢?

  8月上旬的一天上午,下着小雨,爸妈都去上班了,我一个人在家中实在感到憋闷,就去了一趟新华书店。中午则去医院找我妈,跟她一块儿吃了午饭。

  从我妈的医院出来,正值午后。小雨已经变成了微雨,还在不急不忙地下,北京的暑气被消散了好多。我忽然想起了北池子大街,这个时节,国槐花不知开得多么繁盛了!我必须去那条街上走一走!心里也是非常清醒的,明明知道去了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当然不会那么赶巧碰上梦辰,但对于忘记他这项工作来说,显然极具破坏性。可是,就像人家说的,冥冥之中就像有一只巨手,在背后推着我,想转身都不可能。

  紫禁城城高池阔,北池子大街是紧挨着紫禁城的一条幽僻街巷。这是一条典型的北京街道,两旁的房屋都是青灰色的,在金瓦红墙的紫禁城下显得温存而柔顺。它为何如此幽静?中午时分总是鲜有车辆经过?可能是因为这条街上没有商业味道吧?连一个小卖部也没有。

  天空仍是阴沉沉的,北池子大街地面上的雨水还没有干透,密密麻麻地落满了国槐花瓣。抬头望去,大街两旁高达数十米的国槐树形成了两道翠绿的屏障,每棵树都顶着硕大的翠绿与淡黄交错的冠。直到今天,现在我还记得那天穿的衣服,一条粉白色的短袖连衣裙,稍微夸张的娃娃领,领边上镶着不易察觉的小花边。脚上是一双白色的高跟凉鞋。我很爱白颜色的鞋子,后来去到南方生活,白鞋子显得更适合,更漂亮。高大的国槐在稍嫌灰暗的色调里,显得更加挺拔而孤傲。挺拔和孤傲应该是属于阳刚的,却是我的至爱。尽管在别人眼里,我纤细而沉默,阴柔的成分居多。来回走了两趟,我的双脚还是不由自主地把我带到了XX胡同。我想梦辰,实在太想梦辰了,我希望奇迹出现,能在这个古老幽静的胡同里碰上他。

  可是,快要走到梦辰的四合院门口了,胡同里还是只有我一个人。是啊,天下的机缘怎么可能都叫我碰上呢?我跟梦辰的缘分已尽,真真切切地过去了。这么想着,我的脚步反而不那么怯懦了。四合院的大门紧闭着,里面寂静无声,似乎整个世界都寂静无声。我断定里面没有人,起码没有主人。我站在门前,望着相对于华贵的朱漆大门显得有些朴拙的两只铜制门环,目光渐渐失去焦点,脑子里的思维也渐渐发散开来……
#5 颠猫07-04-05 09:16:18说道:
  我没有撑伞,门前的一棵国槐树亦是繁华满枝,每每有夹裹着微雨的凉风吹过,花瓣就会雨一样落个满身。国槐花不是洋槐花,不少人会对它产生误会。国槐花的香气没有洋槐花的浓郁,花儿呈淡黄色,没有洋槐花的洁白,花瓣也不比洋槐花的大而饱满。它的单薄和暗淡就像我的青春,在不为人知的时空里独自憔悴……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有轻微的刹车声。我心里一惊,尴尬地转过身,发现一辆香槟色的



轿车已经在我面前停下。
  凭借我当时少得可怜的名车知识,我只能认出这辆车的牌子是宝马。众所周知,奔驰也是名车。奔驰与宝马有何显著区别呢?奔驰无疑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可能国人眼中最好的车子就是奔驰了。开奔驰的男人,会被人们看做是成功男人,被人艳羡和尊重。并且,在奔驰车的广告中,人们也能强烈地感觉到厂家的理念。而宝马似乎是专给爱车人造的,开起来有得意、过瘾和刺激的感觉,可以充分享受驾驶的乐趣。也许这就是奔驰的主人常设司机,而宝马的驾驶员常是主人自己的缘故吧?
  由于天色暗,我看不清车窗里的人是谁。我真怕里面坐着梦辰!我害怕把这样幽怨的寻觅暴露给他,尽管关在屋子里我可以为他痛哭不止。我几乎是下意识地迈开脚步,准备从这个门前逃走。然而,这个胡同里实在太幽静了,连个遮挡视线的人影也没有。还没走两步,车里的人就下来了。
  他看上去不到六十岁,眉宇间流露出一缕英气,这缕英气支撑着他,显得很年轻。很快,我的脑子里出现了梦辰的影像,面前的这个男人与梦辰的气质是不同的。梦辰身上洋溢着的是沉静和儒雅,让他显得比面前这个年龄更大的男人还老成。
  这个男人中等身材,偏瘦,皮肤红润,脸上及手上都没有这个年龄层的人常有的“老人斑”。他的整张脸看上去当然不如梦辰的舒服,但是也不让人反感。老,总是与丑联系在一起,老而不丑是所有上年纪人的追求。是的,他一点也谈不上丑,挺耐看的。浅蓝色短袖T恤和茧白色的休闲长裤,倒使他显得比梦辰更有活力。何况,他是从车子的驾驶座上下来的,爱车的人总是活力充沛的。
  他已经站在了我的面前,我当然不好再硬着头皮逃跑,就木偶般地站住了。
  “这位小姐,你是来找梦辰的吧?我们梦辰总能吸引到最优秀的女孩子!”他的口音可不是梦辰的北京腔,带有典型广东口音的普通话。
  我不禁一惊:“梦辰?你知道他?”
  “哈哈!当然,岂止知道?你想打听他什么吧?我会知无不言!”他的口齿竟这么伶俐,还有些幽默味道。
  我意识到自己失了口,忙撒了一句谎:“不好意思,谢谢你。我不认识梦辰!”
  他轻轻摇摇头,咄咄逼人地说:“不会吧?不认识梦辰怎么会站在这个门前若有所思?”
  我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忙搪塞道:“只是太喜欢这个四合院了,就停下来看看。”
  “真的吗?你真的很喜欢这个四合院?”
  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这个问题感兴趣。于是就郑重地点点头道:“确实,我很喜欢。”
  “很好!你真的喜欢,我可以把它送给你!”
  北池子大街有很多四合院,其中像这个一进式带有一片花园的并不是绝无仅有,有的甚至还带有小池塘和地下室,价位每平方超过万元。这个四合院面积不算很大,大约有500平方左右,很关键的一点,它是独门独户,旁边又没有高层建筑,院内情景不会被他人一览无余。再加上高品质的装修,买下来的时价恐怕要上千万人民币。——这绝对不是一般人可以奢望的,随便就许诺送这么贵重礼物的人,需要有多大的身家做底子呀。并且,我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个陌生的女孩子。虽然我真心喜欢这个四合院是前提,但再有钱的人,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把钱往外撒吧?也许这个四合院对于他来说,就相当于一支冰淇淋对一个普通人的价值?如果一个可爱的女孩说,我很喜欢吃冰淇淋,一般人都会随手买上一支,满足自己的施舍欲?当年我还没有钱,根本想不通!千万人民币是个什么样的概念啊,我简直想都想不出来。于是,我开始有些怕他,怕他是想用这座四合院开路,高调追求我。再说,我怎么能接受他的馈赠?我甚至连他是谁还不知道!
  于是,我竭力使自己从惊愕中平静下来,对他说:“希望这是个玩笑。一是我们素不相识,二来我也不会接受无缘无故的礼物。”
  “如果是梦辰要送给你这个四合院,你会接受吗?如果可以,我会让他代我送给你。”
  “我不是说过我不认识梦……辰吗?”
  就在这时候,四合院的门忽然开了,可能里面的人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声。那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仆站在门旁,对着我面前的这个老年男人恭敬地叫了一声“林先生”。林,这个姓氏



好熟悉,像是听谁说过,可一时却想不起来了。当时的北京,还不像南方的一些城市,开放后称呼中产阶层以上的男士一般都是“先生”。这个男仆称呼他为林先生,我感觉意思上更多的是因为他上了年纪,是一种尊称。
  林郑重地对我说:“梦辰叫我林叔叔,你要是不介意,也随着他叫我林叔叔吧!”
  他这么一说,我才一下子想起来了,原来他就是梦辰跟我说过的那个林叔叔!我不禁感慨起来,这个世界真小啊。我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早到和晚到半个小时,也就不会碰上他了。林的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我也不好意思再强调自己不认识梦辰了。看来他压根儿就没相信我的话,我的脸不禁微微有些发热。
  我感到非常难为情,硬着头皮对他说:“我还是叫你林先生吧。”
  “好,都可以!到了家门口,不进来坐坐不合适。来,进来喝杯茶,陪我这个寂寞老头聊聊天。”他显得很高兴。
  “谢谢!这次就不了,我还有些事。”
  “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的,你不想跟我一同聊聊梦辰吗?”
  说着,他非常亲切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完全是长辈对晚辈的亲切。他毕竟是过来人,我自以为埋得很深的东西,可能他一眼就看破了。“聊聊梦辰”——这对我来说是个多大的诱惑啊。我的头脑一热,不知不觉地就被他带进了门。
  24
  院子里多了一颗石榴树,挂满了鸡蛋大的果实。
  “这是北京一个做房地产的朋友送的,送来的时候种在大花盆里,我叫人移到院子里,好在移活了。”林说。
  “石榴比较好种,果实能吃,也是吉木,北京好多庭院里都种呢。”我只好搭讪。
  “等这些石榴熟了我一定请你来吃。”说罢,他又改口道:“也可能是你请我来吃哦,说不定那时候这个四合院已过户到你名下啦。”
  看来他是当真了!我不解地望着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不过,在这一瞬间,我第一次发现了自己的虚荣心。梦辰送我钻石项链时,因为无从估计它的价值,我没有为之震撼。再说,梦辰送我的项链代表爱情。而林要送我的四合院,不过是一个顺口说出的“小礼物”呀!就算他喜欢我,也跟爱情毫无关系。因为连他自己也看出来了,我是爱梦辰的。再说,他还要我随着梦辰一样叫他林叔叔呢。一个年龄是我两倍的梦辰爱上我,已经不为世人所容了,何况一个年龄是我三倍的男人?就算给他爱的机会,估计他也没那么大胆量。
  我这么想着,觉得很放心。同时,我也隐隐感到,与林交谈起来,要比跟梦辰交谈得更随意,也更融洽。彼此之间有爱情的男女才会时时拘谨吧?我与林之间有什么呢?什么也没有,最多是他喜欢我这个年轻女孩子,他也不让我厌烦。我们之间的纽带是梦辰,没有梦辰,这辈子我不可能与他碰面,更不可能与他交谈。
  一个女仆端来两杯白菊花茶和几只精致的小点心。在我的记忆中,当时的北京很少人喝这种茶,恐怕现在喝的也不多。后来我去南方生活过一段时间,喝这种茶的人就非常多了,只不过这种茶也是有等级之分的。
  “经常逛书店吗?”林看见了我包里的新书。
  “平时基本上一个月去一次,假期里去的多一些。”
  “喜欢看什么书?”
  “比较喜欢看文学名著,还有一些艺术家的传记之类。”
  他笑道:“咱们两个人的爱好还是有重合点的。我年轻时基本上把中外文学名著读遍了,英文的一定不读译本。现在不行了,偶尔会读一些历史类书籍。这人呢,越老就越想往回看啦!”
  “你一点儿也不老,我没感觉到你老!”我并非言不由衷。
  他听了之后很高兴,微微扬起眉毛道:“你真会说话,说得我想送你轿车了。”
  我也笑了笑。他真有意思,有钱人都有馈赠癖吗?或者他太久没送东西给女孩子了?
  他看我笑了,显得很高兴,呷了一口茶道:“我讲话是算数的,说是叫你来坐坐,给你讲讲梦辰的事情,是不会食言的。好了,言归正传!从你刚才站在这门口的神色来看,你对梦辰肯定是一往情深的。我的车子在胡同口停了足足有十几分钟,你都没察觉,可见有多专注。进这个胡同十几分钟了,你还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感觉到脸上开始发烧。
  “梦辰跟我说起过你……”
  “梦辰都说我什么了?”我很吃惊。



  “也只是提过一次,只说蛮好的,身材修长,气质文雅,能弹能舞。梦辰的言语少得可怜,在我面前提到女孩子,还是第一次。”
  “你怎么知道他说的那个女孩子就是我呢?”
  “那你说我猜对了吗?肯定不可能有第二个!学过舞蹈的女孩子,站姿都跟一般的女孩子不一样……”
  我惭愧地低下头,小声说了句谢谢。说真的,可能除了我的沉静与众不同一些,其他方面我从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好。我们系里漂亮女孩子多了去,我之所以还能被人一眼就从女孩子堆中分辨出来,可能就是那份一直坚守的沉默吧。
  “平常人因为接触不到豪门人家,大都以为男子多么潇洒,豪门女子多么漂亮,实际上并不完全是,有的甚至可以说丑陋。美貌这种东西并不像金钱一样,是富豪们的专利。梦辰的妻子就相貌平平,身上的披挂也都是飞到巴黎买的,价值连城,还是不能把她打扮出豪门贵妇的气质来。她自知才貌上配不上梦辰,心里一直不快乐,加上又是个闷葫芦,一天说不到两句话,一说话就是怨气冲天。你想,梦辰的日子会好过吗?好在她生养了一双儿女,梦辰心里才稍感安慰……”林又说。
  我心中的旧伤又添了新创,开始隐隐作痛。原来豪门公子的快乐,似乎比不上那些一人吃饱全家人不饿的流浪汉。
  “我最了解梦辰的心,他对你的感情一定是:恨不相逢未娶时。男女是要讲缘分的,你们就是典型的有缘无分。都早点解脱好,不然会苦上一辈子的。”
  “恨不相逢未娶时”!就是这句话,击痛了我的软弱之处,泪就这么在一个陌生人面前不争气地在眼里打转。我害怕在林面前控制不住,这一刻,我真有控制不住,就要崩溃的感觉!我得走了,何必把自己的痛苦暴露在林的面前,难道要让林去跟梦辰说,再让梦辰为我痛苦一层、牵挂一层吗?如果梦辰能得到我的消息,我也应该在每一条消息里尽量充填快乐,让他知道我一直活得很好,让他不要对我有过多的挂牵。
  于是,我站起身,轻声对林说:“谢谢你跟我说了这么多,我该回去了。”
  林微蹙着眉头,似乎很担心我的状态。“你要放宽心,一个人的一辈子不会只有一次爱情,绝对不会的。你要相信我的话,你肯定还会碰到心仪的男人!”
  我机械地说着谢谢,嘴角却在失控地痉挛。
  林让一个女仆拿了一张名片,接过之后,亲手递给我:“想梦辰的时候打电话给我,我没别的用,起码可以陪着你想他。”
  这是多么幽默的一句话!它驱散了我心中的不少阴霾。我接过名片,发现它很奇怪,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和几个北京的电话号码,没有单位名称,也没有什么头衔。他的名字挺阳刚的,叫林雍泰。
  林雍泰很会把握时机,在我把他的名片装进背包时,他问我道:“小姐叫什么名字?能不能把联系电话给我?我今后会经常住在北京,因为投资了房地产。这也是梦辰的主意,说现在来北京做房地产前景比较好。”
  我稍微犹豫了一下。名字当然可以告诉他,但我家的电话号码绝对不能告诉他。我妈对我整天疑神疑鬼的,如果发现我与年纪这么大的男人交往,不疯掉才怪。尽管我跟林雍泰什么也没有,也必须防备着些,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我就把宿舍的电话号码告诉了他,并告诉他我只有中午在宿舍休息。
  最后,他有些调皮地笑了笑:“爱爱,很有意思的名字。嗯,我可能会经常约你出来吃饭,希望你不会觉得没面子。”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道:“怎么会呢?”
  “我不是年轻大帅哥呀!不过我很安全,暗恋你的那些男生们对我会比较放心。”他一脸孩子般纯真的笑容,把我也逗得笑了出来。
  我机械地抱着这个沉甸甸的信封,目光追随着他,直到他消失在朱漆大门外。我怔住了,好一会儿回不过神来。一个非常奇异的念头向我袭来:林不像是个老年人!不止一次地,在他面前我会产生时光交错之感,他的表情话语很像年轻人,总是那样轻松和诙谐,还总是有一些可爱的调皮……
  25



  在吃东西上,林雍泰跟李梦辰的喜好大不相同。据我观察梦辰爱吃北京菜,因为我们每次吃饭的地方都是北京菜主打。而林最爱粤菜,尤其是非常昂贵的潮州菜。九四年的北京,已经有不少专做粤菜的酒楼,霓虹灯招牌上一般都闪烁着游水活鱼、猛海鲜等字样。但林没带我去过那种喧嚣地方,他总是带我去南城的一家门面不显眼的潮州菜馆。潮州菜以贵著称,因为用料是海鲜居多,如名菜红烧大排翅、水晶龙虾、满园鲍菊、乌鸡炖鱼翅等。我们两人吃掉万儿八千块是常有的事。但林说他吃东西从没想过价钱,那里的潮州菜味道很正,老板和师傅都是正宗潮州人。
  在与林雍泰的交往中,我的心海渐趋平静。我渐渐明白了人家常说的那句话:初恋只是一枚酸涩的果子,终成眷属的初恋情人实在太少太少了。初恋,在每个人的记忆中总是最美好的。但无论多么惊心动魄的爱情,结果都会被时光打磨成失去感性与细节的传奇。梦辰已像一棵树一样,在我的心里生根。对于世俗所崇尚的相守,我已不再奢望。
  恋爱中的女孩肯定会被人看破的,因为她们还没学会怎样掩饰爱的甘苦。也许,正是因为没发现我在恋爱,这段时间,我妈对我的监控稍微松弛了些。毕竟我是大人了,再加上我爸整天在她耳旁敲警钟,生怕把我管出问题来。所以,在阳光明媚的星期天,我还可以谎称跟同学一块儿郊游购物等,陪林雍泰去打打高尔夫球。林总是亲自驾驶他的宝马车,一路疾驰。林说他年轻时就是玩车高手,妻子只有过一个,从未换过,车子倒是换过不知多少部了。
  高尔夫球场似乎是男人的天下,女性历来很稀少,特别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林带着我,总是能吸引很多异样的目光。那些目光先是落在我身上,接着肯定又会落在林身上。林对我开玩笑说:“谢谢你,每次来打球都能让我收获不少二手眼球!不然谁的目光肯在我这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身上停留片刻呀。”
  日子平静地过到了隆冬季节,学校进入了紧张的期末复习阶段。
  这天中午,林亲自往我宿舍打了电话:“我前两天着凉了,没大注意,现在上呼吸道受了感染,有些咳嗽。”
  “去医院看过没?”我赶忙问。
  “没有。我准备回马来西亚看医生。”
  我觉得挺奇怪的,感冒咳嗽又算不上大病,为什么非要回马来西亚治疗?于是,我毛遂自荐道:“我可以带你去我爸的医院,保证让我爸找到最好的专家给你看病!”
  “不了,我还没吃过这里生产的药。我的胃一直不大好,随身带的胃药也是美国生产的。”
  我听了他的话,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觉得很窘。
  “哦,是这样的。我在马来西亚有自己的私人医生,他最了解我的身体。我会过了春节再回来,误不了三月二十二日为你做生日!”
  自从认识梦辰之后,我算是见识了什么叫豪门生活,也算认识了豪门人物,但一直没什么事像林要回马来西亚治感冒咳嗽一样令我震动。北京是我们的首都,北京的医疗条件和水平在我们普通人看来还是不错的。林嘴上没说不以为然,但他的行为已经否定了一切。就好比我们到了贫困地区,生了病,也会对那里的医疗条件和水平表示怀疑,也想回到北京治病一样。我想,这就是社会阶层的差别,不承认它的存在是不理智的。
  我长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男性要给我过生日。我的幸福感淡淡的,甚至有些残缺。能给我过生日的人要是梦辰该多好啊。然而,天妒爱情!这世界上有多少有情人不能相聚,同时又有多少男女同床异梦!好在林除了一半句适可而止的玩笑外,从没泄露出追求我的意思。也许,我与他就是人们常说的忘年交吧?我觉得他喜欢我,只是停留在喜欢的层面上。
  一九九五年的元宵节过后,林就准时回到了北京。
  我开学的这天,林打电话到我宿舍。相互问候几句之后,林说:“希望你把身份证借我用一用。在你生日那天,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开始犹豫。可能买举世无双的宝石之类,需要拥有者的身份证?有些宝石举世闻名,所以它流传到谁的手里,世人都有知情权?
 “你别怕,我保证不会用你的身份证做坏事,并保证在你生日那天还给你。”
  “我是相信你的。”我说,“不过,还是不要送我特别贵重的礼物吧?我受不起呢。”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不要推辞了!”他坚决地说,“明天中午我请你吃饭,别忘记把身份证带上。”



  三月二十一日中午,林又给我打电话,要我明天去北池子大街的那个四合院吃饭,并且一定要带上我爸妈。理由是他不希望我爸妈误会他的心意,要堂堂正正地给我过生日。
  林这么一说,我心里更坦然了,同时也很感激他。都什么年代了,还有男人与女孩子建立纯洁的友谊。
  傍晚放学回到家,我很愉快地把林的意思告诉了爸妈。
  我爸听后没发表意见,点了一支烟,等着我妈细细盘问我。我妈一定会对这件事追根究底的。
  果然,我妈听罢,菜也不洗了,在客厅坐下,警觉地问我:“他是什么人?出身怎么样?”
  “他姓林,名东泰,房地产商,出身豪门……”我平静地答道。
  我妈听到“豪门二字”,眼睛顿时亮了好多。“你怎么认识他的?他凭什么给你过生日?难道你给了他什么好处?”
  “通过天韵认识的。”我撒了个谎,“我没给他什么好处,两个人只是很谈得来。他不用算计金钱,可能认为给我过个生日只是举手之劳吧。”
  “他是不是有妇之夫?”
  “他妻子去世好多年了,一直没再娶。”
  我妈似乎一下子抓住了林的软肋,转脸对我爸说:“一个出身豪门的男人,老婆死了那么多年不再娶,除了身体有毛病,我想不出别的可能了。闷葫芦,别光顾着抽烟,说话呀!”
  “不了解情况,我不想瞎猜。”我爸继续低头抽烟。
  “对了,爱爱,关键的问题倒给忘了!他多大了?老婆都死好多年了,肯定也老大不小了吧?”
  “六十一岁。”
  “啊呀,比你爸还大十岁!我说爱爱,你怎么放着年轻小伙子不交往,偏偏喜欢老男人?这个姓林的又比姓李的还大二十岁……”
  “妈,你别胡思乱想。”我打断她,“林雍泰在我面前,一直以叔叔自称,性质不一样!他就是怕你们误会,才叫你们一块儿去吃饭的。你怎么还这么盘问来盘问去的?”
  “叫叔叔能说明什么?哼!现在不像旧社会,不流行叫干爹啦!你念的书比我多,不用我解释,也知道干爹的意思吧?”我妈冷笑着瞪了我一眼。
  我妈的嘴真像刀子,有时会锋利得伤着自己最亲的人。比如,“干爹”这一说,在我的印象中,多指旧社会那些歌女舞女等风尘女子,为了找个强大的靠山,才名义上认那些有钱有势的老男人为干爹,实际上却是被他们包养。而我是她的亲女儿,与林的关系确实仅仅是晚辈与长辈的关系,没有越雷池半步,彼此之间也真没有非分之想。她这么拿我做比喻,实在她伤我的自尊了。
  见我低头不语,她又把矛头转向了我爸:“闷葫芦,你看你,一天到晚对爱爱不闻不问,现在好了吧?交往的男人一个比一个年纪大,我看都是你的错,没给她足够的父爱!”
  26
  尽管我妈不喜欢我与林交往,我爸也表示不支持,但他们还是同意在我生日那天一同赴宴。首先,我是他们的孩子,既然知道我与林交往了,当然希望每次在我与林见面时都跟在身后保护我。他们也想看看林到底是何方神圣,年纪那么大了,对一个女孩子的吸引力竟然不亚于他们所谓的“姓李的”!我妈还强调说,姓林的对我是不是友情,她一眼就能看出来!任何邪恶的男人都逃不过她的火眼金睛!
  二十二日傍晚,林派司机把我们一家三口接到北池子大街的那个四合院里。院子里没有什么大变化,但房子里的装修却完全变了样。家具一律是红木材料的,精雕细刻,古色古香。帐幔飘飘,诗情画意,并且色调完全是女儿家的粉色系。我悄悄看了我妈一眼,一向镇定的她却没能掩饰住惊讶。的确,她还是第一次来到豪门之家,相比一般人住的鸽子笼,简直称得上琼楼玉宇了。我脑子里忽然闪现出一个念头,林将房子装修成这样,难道是为了兑现他曾跟我说的那句玩笑话?他要走了我的身份证,难道真是去办房屋过户手续?想归想,在这种场合是绝对不能问的。
  我先把林介绍给我爸妈,之后又把我爸妈介绍给林。梦辰见到我妈,紧张得不得了,林却可以侃侃而谈。这,也许就是恋人与非恋人的区别。他的谈话很有分寸,不该涉及的话题一点也不涉及,比如他跟我的关系。话题一直紧扣着医疗问题。我听得出,我妈一直在留意拿住林的破绽,但林的谈话却严密得不留一丝缝隙。
 林的宴席是粤菜。因为席间只有我们四个人,每只菜都是用小碟装的,共有十几个。我爸是北京人,很少吃粤菜,林还记得叮嘱保姆把他的调味料盐味加重些。晚饭完毕,保姆又上来一只自制的生日蛋糕,烤得黄黄的,散发着鸡蛋香。不可否认,林很适合家居生活,而梦辰虽然脱俗,却总是显得虚无缥缈。林知道我不吃奶油,叫人特别用各色水果调成花朵,插在上面,非常漂亮。



  “爱爱,你看,这只红色的花朵是用火龙果雕刻的。火龙果颜色很漂亮,我怕北京没有卖的,专门托人从泰国买了捎来的。”林微笑着解释。
  “那我可要代爱爱多谢林先生了!一般朋友,年龄又相差这么大,能对爱爱这么好,可真不容易呢!”我妈终于找到了能奚落林的空子,忙见缝插针。
  “哪里?不客气。爱爱是个可爱的女孩子,我很喜欢她。”林不卑不亢,像是没听出我妈话里有话。
  吃毕蛋糕,林走进里间,拿出一只没有封口的大牛皮纸信封,交到我的手里,“爱爱,这是我送给你的二十岁生日礼物!希望你不会拒绝。”
  我疑惑地望着他,甚至忘记说声感谢。他一直微笑着,冲我点点头,没说什么。信封沉甸甸,硬梆梆的,不像是装着钱。我下意识地要看看信封里面装着什么,林却轻轻按住了我的手说:“现在先别看,好吗?”
  我妈可能是因为看见林按住了我的手,脸上表情很快不再那么柔和了。她轻咳了一声,吓走了林的手。“林先生,既然你跟爱爱纯粹是朋友,送的礼物也应该是光明正大的,不会连我们当父母的都见不得吧?”
  不知我妈自己意识到没有,反正我和我爸都听出了她话里的火药味儿。
  林听了这话,脸上依旧保持微笑,但话音却变得严肃多了:“对,张太太,我跟爱爱纯粹是朋友。用这个四合院当生日礼物光明正大吧?现在它已经是爱爱的了,我马上就走。如果爱爱需要,几个保姆可以留下来照顾她的生活,工资由我发。如果不需要,你们二位也可以搬来跟爱爱同住。从今以后,我保证不主动与爱爱联络。这样,我算是爱爱纯粹的朋友吧?”
  听了林的这番话,我们三个人都惊呆了。还没来得及说句感谢,林已经把手伸给了我。我赶忙站起身,向他伸出右手。两只手在一起握了片刻,他就抽了出去,对我调皮地笑了笑,带着司机出了门。
  我机械地抱着这个沉甸甸的信封,目光追随着他,直到他消失在朱漆大门外。我怔住了,好一会儿回不过神来。一个非常奇异的念头向我袭来:林不像是个老年人!不止一次地,在他面前我会产生时光交错之感,他的表情话语很像年轻人,总是那样轻松和诙谐,还总是有一些可爱的调皮……
  “爱爱,赶快打开信封,看看里面是什么?”我妈提醒我道。
  我这才回过神来,坐在椅子里。打开信封,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它们是我的身份证、一个房屋产权证、一串大大小小的钥匙。翻开房屋产权证,上面非常清晰地写着我的名字:张爱爱。
  多么不可思议!我一夜之间成了身家千万的小富女!相比梦辰送给我的那条象征着爱情的钻石项链,这个象征着友谊生日礼物未免太昂贵了。林真的只是想与我做朋友吗?——在极度的激动之中,这个质疑只是一闪而过。人家都说得很清楚了,从今以后不再主动找我。做人都到这种份儿上了,还能怎么指责人家呢?
  连一向沉默寡言的我爸也抑制不住激动,拿着房屋产权证书看了好一会儿,才对我说:“爱爱,这个生日礼物是不是太贵重了些?你觉得呢?”
  没等我回答,我妈就皱起了眉头:“爱爱,这里只有你爸妈,你就说实话,这个姓林的占过你什么便宜没?”
  “没有!”我几乎愠怒了。
  “那我就有点不理解了。豪门人家几百亿、上千亿财产的不算少数,这个四合院对他们来说算不了什么。”我妈疑惑地说,“可随随便便就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捞不到半点好处的一般朋友,姓林的是不是老糊涂了?”
  “爱爱,这姓林的可能是欲擒故纵?”连我爸这么实诚的人也起了疑心。
  “闷葫芦,你说该怎么办?这会儿我心里怎么毛毛的?”我妈求助于我爸。
  “毛什么毛?你毛是因为你贪财!想要自己不毛,立马把房产证退给他,不什么都干净了?”
“退回倒不必,姓林的可不是姓李的。姓李的那条项链我说什么都要退,因为他对爱爱有企图。可姓林的刚说过了,从今以后不会再主动跟爱爱联系,那咱留着这个礼物怕什么?”
 “我是怕姓林的企图更隐蔽!”
  “什么隐蔽不隐蔽的!假定你说得对,他是欲擒故纵。好,他现在纵了,咱爱爱不给他机会擒就好了?爱爱完全可以从此与他一刀两断,自己不送货上门,看他还擒什么去!咱们爱爱漂亮又干净,做了他一个老头子这么久的朋友,完全值得送这么贵重的生日礼物!”



  27
  爸妈讨论得热火朝天,我却深深沉陷在矛盾的思维里。如果林真的是在追求我,他显然比梦辰要聪明、或者说狡猾得多。他把事情梳理得如此名正言顺。他成功地见到了我的父母,并且给了他们足够的信任感。他也使我在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默默地接纳了他,虽然暂时与爱情无关。而我所爱的梦辰,却一开始就遭到了我父母的极力反对,他很想与我父母做一次深层沟通,却最终没能如愿。可能有人说这跟性格有关,但我却觉得这是命运的安排。梦辰有妻室,这是最大的障碍!这一点使他跟我连朋友也做不成。
  二十岁生日这天,我毫不费力地得到了一个非常向往的生日礼物。我把它也看成是命运的安排。爱情之路对我来说总是崎岖不平,但钱财却总是毫不吝啬地落入我的囊中。有个看相的说我长得异常端庄,是富贵命。也许正是异常端庄的缘故,才没有给爱情留个可乘之机吧?那些一生爱情丰收的女性,无不性格风流,柔曼婉转。得到这样一个生日礼物,我是幸福的。这是我20岁时的一个生命传奇,它绝对是可遇不可求的,这世界上也只有极少数女子才有这样的际遇。
  我爸妈的讨论告一段落,我妈开始发话,一锤定音。“这样吧,爱爱接受这个礼物!接受不接受的问题就不要说了,浪费时间。现在咱们需要商讨一些具体问题。我看,得先把保姆辞退给姓林的。留着使当然对爱爱有好处,可说白了她们实际上还是为姓林的做工!这样姓林的就有可能跟爱爱藕断丝连。要断就断个干净,以免留下后患!还有,要换掉这里的电话号码,一是防备外人打过来,最要紧的是防备姓林的打过来。还要换掉大门上的锁,防备姓林的还有一套钥匙……”
  “我看换锁没必要,这么做也太没人情味儿了!人家既然把房子送出去了,自己还会拿着一套钥匙?那不成私闯民宅了吗?”我爸打断了她。
  “你这人,总以为全世界的人都跟你一样好!人心隔肚皮!姓林的万一是个披着羊皮的狼呢?”
  我妈这个比喻使我听起来很不是滋味。她确实不了解林,其实林是个心理相当健康的老人,我相信国内没有几个老人像他一样洒脱。
  于是我说:“妈,你也不要总是把全世界的人都假想成坏人。一到事儿头上,你那上海人的精明就会伤害到别人,可能你自己意识不到这一点!”
  “嗯,我说话是厉害了点!如果我也像你们一样,咱家要是有三个闷葫芦,不被人家欺负死才怪!在有钱人面前,咱们更应该表现得厉害点儿,这是穷人的自尊!现在还没到时候给姓林的盖棺定论,我讲他几句有什么关系?你们以为他送了个四合院,咱们就该对他卑躬屈膝?爱爱,你要特别搞清楚,我希望你嫁入豪门,一开始就不是为了钱,而是希望你在有钱的基础上,享受婚姻的幸福!可能妈太贪婪了点儿,但每个人只有一次生命,只能在这个世上活几十年,所以不为儿女精心设计未来的父母绝不是好父母!”她滔滔不绝地说到这里,不满意地瞪了我爸一眼。
  我和我爸都没再说什么。能说什么呢?一直以来,她就是我们家的统治者,当然也是我们的主心骨。我和爸早就习惯了对她言听计从,同时也在思想上养成了一种惰性。她是家庭的重心,把全身心都投注在了我们两个身上,算得上是个优秀的妻子,更算得上是个优秀的母亲。
  短暂的思考之后,我妈把一个年龄较大的保姆叫了来,不失礼貌地说:“不好意思,我们爱爱还在上学,来这里住的机会也不多。爱爱不来,你们住在这里也寂寞,不如去跟着林先生继续做事。你们看怎么样?”
  保姆显然已得到了林的授意,一切听从我们的意思。所以,她什么也没追问,马上表示同意。她们用很短的时间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就与我们道别。
  “如果林先生还没安排好,你们可以在这里多住几天的!不着急的。”我心里有些感伤。
  “谢谢小姐好意,林先生会安排我们。”
  “我帮你们叫出租车,还是打电话给林先生?”
 就在这时候,我妈在后面悄悄拉了一下我的大衣。
  “不用麻烦小姐,我们会坐出租车去找林先生。”她们说罢,就走出了大门。
  这个四合院里终于只剩下我们一家三口。



  我妈的脸上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对我爸说:“闷葫芦,你不是要上夜班吗?先回去吧。我跟爱爱把屋子收拾收拾就回去。记住,千万不要把这房子的事告诉任何人!一是做人不能露富;二是避免给爱爱带来流言蜚语。”
  我爸叮嘱我们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就一个人先走了。
  两个人收拾房间时,我妈又非常严肃地警告我:“爱爱,千万千万不能把这房子的事告诉任何人。你们学校那些穷小子要是知道你有这么一处房产,恐怕会一哄而上争抢你。贪恋美色的豪门公子可以原谅,为争抢有钱女人打破头的男人最不能容忍!穷小子麻烦得很,现在你的身价更高了,更要对他们不屑一顾!”
 我浑身像是被充进了强劲的电流。这个比喻很恶俗,可我实在想不出比这更合适的了。此时此刻,我对他的怀抱和身体的渴望才真正地爆发了。
  28
  今年五四青年节,我们学校要举行一次大型汇演,有我的一个钢琴独奏节目。进入四月



,大家就开始了紧张的集中排练。为了确保演出质量,我不敢有一丝懈怠,连舞蹈俱乐部都暂时不去了。
  对于林雍泰的感情,我一直很矛盾。我很清楚,他是喜欢我的。一个孤独的老人,肯定希望有更多机会跟我见面、交谈。可是,自从接受了他的礼物,我对他反而有些畏怯了。因为我妈经常给我敲警钟,不要我再与林联系。我能理解我妈。哪个妈妈打心眼儿里希望自己的女儿跟一个老头子打得火热?尽管这个老头子很有钱?如果是一个年轻的未婚豪门公子送我这样的礼物,我妈肯定会喜得眉开眼笑,巴不得我粘住人家不放呢。
  在我妈的步步为营之下,林已说出不再主动与我联系的话。如果我也不找他,这层朋友关系必断无疑。要是就这么断了的话,我会不会被他误认为是个赢一把就跑的赌徒呢?好在接下来的日子很忙很忙,根本没时间与他联系。也许,最关键的是我对他没有爱情,他才没有像梦辰一样在我心里占据最首要的地位。先不管他怎么想吧,起码这段时间里,忙,还能作为我不与他联系的借口。
  汇演结束后,我准备跟林电话联系一次,他的名片我还留着。系里参加演出的一帮同学准备五号晚上聚餐,我已经征得了我妈的同意。到时候我不参加聚餐,把时间悄悄留给林。由于我妈极力反对我晚上住在学校,我的行动完全处于她的监控之下,非常不方便。
  然而,到了五号中午,没等我晚上联系林,中午却接到了梦辰亲自打来的电话!
  当我听到他叫出的一声“爱爱”时,禁不住浑身一阵痉挛。心里酸酸的,眼睛里热乎乎的。
  “我是梦辰,爱爱。听不出来?”他又强调一遍。
  “听出来了……”我的声音哽住了。
  “别伤心好吗?我给你带来好消息了。”
  “我们……还能有什么好消息?”我一点儿也不信。
  “我现在在北京了,刚下飞机。”
  “啊?”
  “你怎么了?爱爱!我这次电话打错了吗?”
  “不!没有!没有打错。”
  “我想你了,想看看你!现在你有空出来吗?”
  “晚上好吗?晚上温馨一点。”
  “你妈妈允许你晚上出门了?”
  “不,今晚同学约好要聚餐,我不去了。去找你!”
  “OK。六点钟你在学校大门口,等我去接你。”
  放下话筒,我才发现泪水竟然流得满脸都是。宿舍女生们显得很兴奋,一个劲儿地跟我开玩笑。“哎呀,心上人打来的电话吧?激动成这样!啊!爱情多么伟大!”她们没有把我逗笑,因为我爱得比任何人都苦,都深。没有人能理解梦辰的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对我来说意味什么。我心跳得非常紊乱,情绪也非常激动,想痛快地大哭一场。于是,我离开宿舍,来到无人的操场旁,靠着一棵大树,终于无声地流了一场泪。
  我不知道是怎样恍惚地挨到下午放学的。
  回到宿舍,我洗了脸,化了淡妆。今天天气不错,气温较高。好在原是准备晚上聚餐的,早上从家出来,穿了一条粉紫色细灯心绒公主裙,长及膝下,挺漂亮的。
  29
  六点整,我准时来到了校门口,一眼就看见了梦辰的那辆黑色奔驰车。我只觉得双腿涩重,一下子不听使唤了。站在那里,我怔怔地望着车子,痴了一般。很快,车窗落了下来,我看见了梦辰!车子朝我弯了过来,停在了我的面前。
  “上来吧,爱爱,我是梦辰。”他这样说道,可真像是对一个痴人说话呀。
  “梦……”我想叫他一声,这个梦字却只是在我的喉咙里滚动一下,没有出来声音。
  这个名字,我曾经在无人的角落里呼唤过千万次。然而,在他面前,却总是无法叫出口。同时,他的消瘦震惊了我。分手也不过一年的时间,怎么就瘦成这样了呢!
  “上来吧,爱爱。”他又轻声说道。我听得出他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我这才艰难地迈开脚步,绕过车头,他已经伸手在里面给我打开了前排的车门。
  我坐好之后,他把车窗关上了。微微侧过身,目光在我的脸上流连。他依旧穿着西装,结着图案简洁、色彩淡雅的领带。头发修得很整齐,脸刮得很干净。只是这所有的讲究,都无法掩饰他那令人心疼的消瘦。
“怎么一下子瘦了这么多?生病了吗?要跟我说真话。”我焦心地问。
  “想你想的。这是大实话。”他说着,右手朝我移了过来,轻轻握住我的左手。
  我浑身像是被充进了强劲的电流。这个比喻很恶俗,可我实在想不出比这更合适的了。此时此刻,我对他的怀抱和身体的渴望才真正地爆发了。我多么想让他抱住我,轻轻地抚摸



我,吻我……轻轻在我耳边呢喃属于爱的语句!——现在想来,当时的我很青涩,也很幼稚,所以才有成年之后已不可能拥有的浪漫情怀。爱的浪漫,永远属于心灵尚未遭受风霜的年轻人。而成年人的爱情,剩下的只有欲念和沧桑了。
  两个人都在微微发抖。我从模糊的泪光里,看见他的眼圈也发红了。
  “别这样,这次见面是好的开始。咱们都应该高兴才是。”他的声音涩涩的。
  我这才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轻轻地垂下了头。
  终于,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松开了我的手,握住方向盘。车子徐徐开动,朝什刹海方向驶去。
  北京是北方难得的水城,昆明湖、北海、中南海曾是帝王专有,位于北京老城西北角的什刹海则是一片属于老百姓的水景,由前海、后海和西海三部分组成。沿岸是胡同和四合院,周边的王府和名人故居散发着浓郁的京味。宋庆龄、梅兰芳、郭沫若等名人都在什刹海的四合院里居住过。
  车子停在了西海的一个青砖灰瓦的四合院前。站在门口,西海风光尽收眼底。
  “狡兔三窟,这也是我的房产。”梦辰对我说。
  我忽然想起了北池子大街那个四合院,非常窘迫。“哦,林先生把北池子大街那个四合院送给我当生日礼物了。它是你的吗?”
  “是谁的不重要。只要林叔叔高兴。”他轻描淡写地说。
  “他送我之前告诉你了吗?”
  “说了。他说你喜欢它。”
  就在这时,一个中年管家把门打开了,恭敬地请我们进去。这是个典型的二进式四合院,取暖、洗浴、通讯、空调等现代化设备一应俱全。外院由北房和东西厢房构成。
  进入垂花门,就是内院。我看到正房门前两棵繁花似锦的海棠树的一刹那,去年今季属于我和他的浪漫就铺天盖地袭击了我。一年了,整整一年了!时光是如此无情,是不肯为任何人停驻的。他在给我的最后一封信里曾写道:“你就是我心中的一朵海棠花,在我的庭院里,静静地开,静静地落,让我默默欣赏,默默回忆,足矣。”世事难料!谁能想到,两个人又在另一个春季再次相见?谁能想到,被人为扼杀的爱情又忽然复苏?他又给我带来了还未舍得解封的好消息?
  正房门上垂着编织精致细密的竹帘,可以遮挡视线,还可以遮挡飞虫。
  厅堂一侧放着一只高大的陶瓷花瓶,里面插着海棠花枝。梦辰又牵住了我的手,来到海棠花前,摘下了一簇,放在我手里。我不禁想起了两句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只需把桃花改成海棠,这首千古传诵的好诗就是我跟梦辰专有的了。
  此情此景,跟去年没有区别。但是,两个人的思念却远远超过了去年。他不是想我想得消瘦了吗?我对他的想念不也一样强烈吗?多少回梦里相见?我已经记不清了。即便跟林雍泰交往期间,我何尝不是时刻想着他、拿林与他对比来着?只是我这个人天生怯于宣泄,善于忍耐罢了。我的心为他死过,可我对他的思念却一直像热带雨林一样郁郁葱葱!
  两个人站在花前,用深情的凝望,雕刻着眼前这美好的恋爱时光。周围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我几乎要窒息了,梦辰的呼吸也越来越重。终于,他抱住了我,嘴唇贴在了我的嘴唇上。他的嘴唇没有很用力,却像个吸盘一样,紧紧地使我无法挣脱。其实我根本没有想到挣脱,渴望这样的情景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了。一种甜蜜与惶恐交织的眩晕控制了我,我浑身的骨头像是被人抽走了,八爪鱼一样把他箍得紧紧的。
  两个人像喝醉了一样摇摇欲坠,就这么互相紧抱着,嘴唇相互吸附着,挪到了红木沙发旁,瘫坐在沙发里。
  最后,还是他控制住了局面,嘴唇先离开了我。同时,他坐正一些,把我的头抱在胸前,双手不停地在我腰间和头发上摩挲。
  “对不起,爱爱,我不该这么冲动的!”他的呼吸还是很粗重,在我耳边轻声说。
  “别说对不起,我心里真的是想任你要呢……”
 “可不能这么想!”他嗔道,“咱俩多不容易啊!我必须先把你放在红地毯上,而不是床上!如果我只是觊觎你的身体,还会这么痛苦吗?还会被折磨得瘦成这样吗?你也应该清楚,我这样的人,想得到女人的身体并不难。我活了大半辈子,遇到你之后,才明白真正可遇不可求的,是爱情,一尘不染的爱情!”
  我偎在他的怀里,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是不停地流泪。像这样偎在他的怀里流泪的机



会能有几次?时间能有多长呢?一个人漫长的一生里,把拥有爱情的时光全加在一起,占据生命的时间份额又有多少呢?我该好好珍惜,好好享受,好好听他的心跳,好好闻属于他的味道……
  “……上次离开你回到美国后,我发现自己犯了大错误。瘦成这样,就是因为夜夜失眠。年轻时候,只是顺从父母之命,结婚生子,并没有特别渴望过爱情。我承认,我对现有的婚姻是不忠的。正是因为有机会接触妻子之外的女人,爱情对我来说更不重要了。不喜欢这个女人,可以再换一个。” 他将下巴抵在我的头上,缓缓地叹了一口气,“可自从认识你之后,我才明白这世界上还有一个女孩子不是我随便就能丢掉的!我想,这就是爱情吧?有人一生能拥有多次,有人一次也得不到。谢谢上天把你给了我,没有让我做一辈子的爱情门外汉……”
  我的眼泪流得更凶了:“梦辰,你把我带走吧?藏在一个地方,我能像天韵那样等你!今天之前我还不想那么做,现在想了!”
  “对不起。以前做下的荒唐事,我会处理好的。”他轻轻地拍着我,“别瞎说,我这回会把你堂堂正正娶回家,让你堂堂正正做李太太的!”
  “那……你能离得了婚吗?你要是提出离婚,你妻子会痛苦吗?”我心里很不乐观。
  “反正都是苦。只不过跟婚姻存在时的苦稍有差别罢了。”他说,“经过我一年的努力,值得庆幸的是,她已经同意协议离婚了。我这次回来,要告诉你的好消息就是这个!”
  “你受她们家族的刁难了吗?受了好多苦吧?”
  “过程总是过程,我要的是结果。哪怕被扒掉一层皮,只要我还活着,得到你,就有动力重整旗鼓。”他爱怜地望着我,“你并不是个拜金的女孩。我就是从此什么也不做,现有的财产也能完全满足你的需要……还有,也够咱们生养上两个孩子……”
  梦辰的话像蜜糖,像清流,使我深深沉醉。我不知这种华丽的憧憬,算不算是一种隐形的承诺。反正梦辰就是我的陷阱。没有办法,看见他,我就是跟看见别的男人感觉不一样。这也许就是人们所说的天意吧?上天把我跟他配成了爱情的对子,我们这一辈子也只有爱上彼此的可能了。就像罗密欧与朱丽叶,像梁山伯与祝英台,就是把命搭上也必须要保全爱情的纯洁。每一对苦恋的男
#6 颠猫07-04-05 09:23:39说道:
个准豪门公子。你还记得那事儿吗?”
  我当然不可能忘记。除了梦辰,我妈也只说起过他一个人,说他有个富可敌国的垂死外公。
  “……他外公去世好几个月了,他妈继承了全部遗产,准豪门公子已经变成真正的豪门公子了。钱太太前段时间打电话来,说他还旁敲侧击向钱太太打听你的消息呢,看来对你有意思!不过当时你跟梦辰有望,我也不想破坏你们,就推说你要参加一个钢琴比赛,很忙,等比赛结束再跟他联系。——妈也不傻,给你留着后路呢!反正现在梦辰没指望了,你休整一段时间,就跟那个年轻人接触接触吧?要是拿他跟梦辰比呀,十个有十个说他好的!人又那么年轻,比梦辰跟你相配得多……”
  “妈,这事等过段时间再说吧……”我心里隐隐又升起一缕恐惧感。
  “可以,但这段时间最长只有两个月!你为了等梦辰,要求过爸妈,说大三之前不恋爱。那妈今天也要你答应我,大三必须开始恋爱!”我妈非常认真地说,“爱爱,女孩子上了大三真不能再等了,两年时间一晃就会过去,如果毕业前婚事定不下来,毕业后就被动了!你想想看,哪个豪门公子不希望找个年轻纯洁的在读生?这样的话,毕业后就不用工作,直接出嫁,当豪门媳妇、生儿育女,相夫教子了!”
  我低着头,没有说什么。我妈永远是有道理的,因为她只是个爱情的旁观者。她唯一的目的就是希望我幸福,却从没想过怎么把梦辰留给我的伤口治好。这不能怪她,她没义务帮我疗伤。作为母亲,她恨不得我一秒钟就能从初恋的伤痛中解脱出来,投入与另一个豪门公子轰轰烈烈的交往之中,以便实现“嫁入豪门”的伟大人生目标。
 晚上睡觉前,我打开这只红色心型金丝绒首饰盒,拿出钻石项链,戴在脖子上,沉甸甸的。我拿起小镜子照了照,洗浴后抹了爽身粉的皮肤显得粉白细腻,钻石在我胸前熠熠发光。一种悠长的惆怅包围了我,我预感到这种惆怅将像蚕丝一样缠绕我一生。
  很快,我就把项链解下来,放回盒子里。该是将一段情尘封的时候了,也许我应该庆幸梦辰还将这个信物捎给我,将唯一的念想留给我。



  38
  暑假里,我每逢周日都去学校一趟,看看宿舍楼传达室里有没有我的信。林雍泰曾经跟我说过,梦辰等情绪下来,就会给我写信的。我相信梦辰不会轻易许诺,特别是对我。
  果然,当我第三次去学校时,收到了梦辰从美国加州寄来的一封航空信,信封上的英文跟他的汉字一样,写得优雅而流畅。虽然梦想已经彻底破碎,可捧着这封信时,我的心跳还是快得几乎难以承受。
  来到操场旁的大树阴下,我在静谧无人的世界里坐下来,下午的阳光已失去热力,被巨大的树冠挡在了远处。我小心翼翼地把信封撕开,抽出一叠厚重的信纸。先把信纸贴在胸前,好一会儿才有勇气展开。
  爱爱: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请不要再把它当成是你心目中的那个梦辰写的,属于你的那个梦辰已经死了,不要去管他是怎么死的。这封信只是个对你心有愧疚的行尸走肉写的,你也可以把它当成是梦辰魂魄的最后一次诉说。
  关于写不写这封信,让我矛盾了很久。我当然很清楚,最好是不写,最好是我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真的死了,变成尘土。可是,就这么不再跟你说些什么,我会一辈子不安,就成了个不辞而别的粗人,可能会让你怨恨一辈子,并牵挂上一辈子。所以,我还是提起了笔,就算是把我们的爱情挽个死结吧!
  关于我离婚这段时间的具体情况,林叔叔已经对你详细说明了吧。也许,在世俗观念看来,我选择了当“好人”——虽然曾经对婚姻不忠,但最终却没抛弃病妻,没有选择当万人唾骂的陈世美。但是,我要对你说明,也必须对你说明,我之所以选择不离婚,完全是出于道义!
  如果我一意孤行跟她离婚,肯定会失去属于她的家族势力下的一部分财富,但这根本不是我担心的。我早跟你说过,我就是从现在开始什么也不做,积累的财富也够我们宽裕地过上一辈子了,只要你的要求不高。
  我不想标榜我的选择多么高尚,道理很简单,她现在比你需要我。如果我一定要离婚,肯定会要她的命!作为一个人,一个男人,我首先不能去做杀人的事。所以,爱爱,我选择了伤害你!我不会请你原谅我,相反,我希望你恨我、看轻我,对我嗤之以鼻!永远忘掉我!我保全了她的生命,却酿成了你的痛苦。——对于你来说,我是不可原谅的。在世俗看来,我就是个感情骗子,一个沾染少女又不负责任的流氓!尽管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的,并不是我的幸福!
  爱爱,我也只是个凡人,不是神。有时,我也会龌龊地想,不要让别的男人得到你,时常给你一个越洋电话,或者悄悄飞北京与你约会。以你对我的爱,如果我提出来,你是不会拒绝的。两个真心相爱的人,彼此付出一切也毫无怨言,反而会被当成一种完美。可是,我最终还是斩断了这种念头!因为你还年轻,是块纯洁无瑕的美玉。任何女孩子都应该把纯洁无瑕献给丈夫,只有向你求婚的男人,才是真心将一辈子托付给你的,同时也想照顾你一辈子的。
  请你不要对我说,你再也爱不上别人了。这世界上的好男人很多,只要你能当我死了,对喜欢你的异性付出诚意,爱情一定会再度属于你的。更何况你是个那么美丽、优秀的女孩子?——好在我们已经将最深情的吻献给了对方。把属于我们的秘密藏在心里吧,也算是两颗心相互拥有之后,又拥有彼此的血肉和体温了。
  北京是我最爱的城市,可因了你这个北京女孩,我却没资格再去住了。本想把什刹海的那座四合院送给你,当做你平时休息的落脚处,但又怕它会障碍你去寻找更现实的爱。林叔叔断定我们有缘无分,我一直默默抵触他的观点。现在我才明白,他的眼睛有多锐利。我曾担心过你与他的交往,现在想来非常狭隘。你该是谁的,肯定会是谁的。——当然,我不是具体指你跟林叔叔。
  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你能过得好,不管嫁给谁。我相信你选择的丈夫一定不会错的,因为你在感情问题上是有主见的。请你忘记我,就像忘记一个无缘实现的梦。我也会试着忘记你,以求持续起码的日常生活。
  今后,每到北京海棠开放时节,我都会托朋友给我带来几枝。还是那句老话:美丽纯洁的北京女孩,你是我心中的一朵海棠花,在我的庭院里,静静地开,静静地落,让我默默欣赏,默默回忆,此生足矣。
  梦辰 1995/07/15



  我把脸埋在信纸上,嗅着纸张芬芳的味道,我没哭出声音,但我的心却在破碎,那种破碎声惊天动地。泪把信纸打湿了,我将它撕碎,又揉成一团。一场有缘无分的初恋,就在我二十岁上的夏天画上了句号。我终于认了,在爱情风浪里,我不过是一叶无舵的小舟。我竭力地镇静自己,强压住早已紊乱的心跳,并理顺腮边的头发。
  终于,我咬咬牙,站起身,往校门口走。走到一个食堂门口的垃圾箱旁,我把手里的纸团扔了进去。
  39
  我像一个游魂,走出校门,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行走。心已被掏走了,我成了一个空心人。一个又一个年轻女孩经过我,不管是漂亮或不漂亮的,表情都显得风平浪静。也许,此时此刻,整个北京城都找不到一个比我还要痛苦的女孩吧?
  不!——很快我便否定了自己。最起码还有一个人比我更痛苦,她,就是天韵!梦辰说他们已经断绝关系,并付给天韵一笔钱。天韵知道梦辰为什么忽然跟她了断了吗?即便能想到是为了我,也不会想到梦辰曾为我离婚未遂吧?
  前段时间,处在对爱情的憧憬和忧虑之中,我一直没有跟天韵联系。总是感到对不起她,也是没跟她联系的原因之一。现在,我跟她成了同一类人,成了被爱神遗弃的人!我忽然很想去看看她和她的女儿。我和梦辰的失败无形中就是对她的安慰,虽然她自己绝对不会这么想。她对梦辰的爱,也许早就达到了无欲无求的境界。她应该很清楚,即便没有遇到我,梦辰也不会跟她结婚。——她这是什么命呀!也许正像人家常说的,有些女人生下来就是皇后命,有些却注定是妃子命,有些只是露水夫人命。
  去年的这个时候,孩子满月,现在应该是一岁出头了,学会叫爸爸妈妈了吧?可惜,她的爸爸却在她一岁时候与她妈妈断绝了关系。她是个不幸的孩子,刚刚一岁就被爸爸遗弃,这辈子不知还能见到几回。
  于是,我乘上一辆公共汽车,来到了天韵家门口。
  天韵看见我的第一眼有些防备,但很快就消散了,可能是我失魂落魄的样子使她放了心。
  “你脸色很不好,不舒服吗?”她的防备变成了关心。
  “你也瘦了好多……是因为他吗?”我问。
  “来,进来谈吧!天热,喝杯饮料。”她轻轻拉起我的手。
  我随着她走院子。奇怪的是,院子里空无一人,只开着一架电视,音量很小。尽管院子里依旧花木葱绿,恍然之间,我却感到了一种别样的凄凉。也许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女主人背后已经没有了实力雄厚的男人吧?
  “孩子呢?你女儿呢?”我心里隐隐有些恐慌。
  “哦,笑笑呀,外婆把她接走了,刚断奶,隔一隔,不然不肯吃饭。再加上,这段时间我的身体不大好。”天韵勉强递给我一个微笑。
  “笑笑?好可爱的名字?是她爸爸起的吗?”
  “是的。是爸爸起的。”
  我心头忽然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感动,眼睛里也变得热热的。每一个父亲都是一样的,疼爱孩子,希望他们幸福。“笑笑”二字体现了梦辰的良苦用心,他是希望自己的女儿总是笑着的,快乐着的。从这样的两个简单的字,看得出,作为一个父亲,梦辰又藏起了多少无奈啊。
  “很好的名字。希望她能一辈子笑着过。”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谢谢。”
  天韵的声音已经很激动,但她没有多说什么。隐忍在她身上,已经变成了一种美德。她让我坐在铺着玉石坐垫的沙发里,自己走到厨房里,打开冰箱,拿过来两罐冰凉的菠萝汁,又帮我打开其中的一罐,还把吸管插好。
  “你的保姆呢?”我又一次感到疑惑。
  “辞退了。没有梦辰了,也不需要什么花架子了。我一个人带着女儿也落得个清闲,母女两人不大好时,娘家人会来帮忙的。”
  两人各喝了一口饮料,沉默了片刻。天韵才抬起头来,注视我一会儿,问道:“爱爱,我们两个的不同在于,我爱他,他并不爱我。而你跟他彼此相爱。前段时间他忽然提出跟我了断,我就意识到他为了你要大动干戈了,不然不会对我那么绝情。今天你的情绪不对,是不是……”
 她的话又勾起了我的回忆,凶猛得像狂涛巨浪。
  我好不容易使自己平静下来,想了想,才说:“结束了,缘分没了。”
  “他……也要你像我一样,躲在角落里等他一辈子?”



  “结果已经这样了,经过就不重要了吧?”
  我不想对她说得太具体,怕对她造成刺激。所有的信誓旦旦都已灰飞烟灭,再说,也没必要在天韵面前炫耀。
  果然,天韵的表情变得舒缓很多,关于梦辰,毕竟我并不比她得到的更多。我知道自己一直是天韵的一块心病。现在她完全可以放心了。
  “今后怎么打算?一定有不少男孩追你,选择一个?”她问道。
  “不知道,我现在还不想接触新的男人。”我说,“你呢?总不能一辈子就守着个孩子过吧?”
  “我暂时没心思去恋爱,倒不是为了表达对他的痴情。我也不是个愚昧的女人,为一个已经抛弃我的男人守一辈子。主要是孩子小,离不开我。等孩子大一点儿,说不定我会很想去寻找新的伴侣了。”她苦笑了一下。
  接下来的暑假里,我差不多都是一个人住在北池子大街。爸妈意识到我的精神受到了严重打击,需要一个无人之境舔舐伤口。
  在我的潜意识里,这个四合院还是梦辰的。虽然被林雍泰重新装修过,依然留着我对梦辰的最初记忆。张爱玲的书很流行,我买了整套的,一本接一本地阅读。读书累了,就随便弹一会儿琴换换脑子。我是个性格内向的人,这种独居的安静很适合我。
  当然,以我妈的精明程度,绝对不会叫我虚度这两个月光阴的。每到她和爸休息,他们都会买来好吃的,来这里精心烹制,给我调养身体。
  这天,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晚饭。
  我妈先给我舀了一碗鸽子汤,说,“你这段时间像霜打茄子一样,不可能让豪门公子眼前一亮。即便你想跟豪门公子交往,我也不答应,必须保养得水灵灵的才能出去见人。”
  “妈,我现在心情不好,还不想跟人交往。”我听见她说这种话就担忧。
  “嘘,不要说这种话!那个继承了外公遗产的年轻豪门公子呀,又通过钱太太探我的口风啦。我准备开学后就让钱太太牵线,立即跟他交往。”
  “你也稍微消停一阵子,要是你刚失恋,能马上再去见新的吗?”我爸为我说话。
  “你别跟着拖历史后腿!豪门公子不是那么好遇的,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她固执地说,“对了,钱太太刚告诉我,他的名字叫代驰,代表的代,飞驰的驰。既然他那么心切,交往一段时间,要是双方满意,大三完全可以悄悄把婚先定下,一毕业就嫁入豪门,多顺当啊!”
  “先别把话说得那么死,指不定咱爱爱还看不上他呢。”我爸说。
  “告诉你们吧,小伙子的照片呢,钱太太给我看过了,长得不错,很顺眼。再加上学历是研究生,爱爱还有什么可挑?姓李的那种老男人都看得上,年轻小伙子反而看不上?”
  “唉,你说话得注意点儿方式了。爱爱不是小孩了!”我爸责备道。
  我妈又给我添了些汤,口气软了下来:“对于爱爱来说,四十岁的男人确实是老男人了!怎么说不得?他要是跟咱们没关系,他老不老我才不关心呢。那种男人不值得爱,优柔寡断,最后什么承诺都兑现不了,把爱爱害得这么惨!早些跟代驰交往没坏处,可以早点忘掉姓李的。代驰年轻有活力,肯定比那个闷罐子姓李的强!”
  我已经无力反抗什么了,因为要坚持的、属于美好的东西已经倒塌。梦辰已经成为我生命的过去式,已经把我的心摘走,接下来我跟谁交往、跟谁结婚都不重要了。不结婚是不行的,我还不具备那种挑战世俗的勇气。就听我妈摆布吧,反正也不用自己操心,何乐而不为?一个女孩子,已经失去了最心爱的人,今后的生活中还有什么奢望呢?结婚之后,无非是生儿育女,无非是相夫教子,日子怎么过不是过呢?
 豪门公子和暴发户的区别,就在于气质和品味。在真正的豪门公子的字典里,是没有“夸张”二字的。包括他们的情感,都是得体而内敛的。暴发户,连学问都会被刚刚暴发的狂喜给冲淡了。我是相信一夜之间拥有太多钱,会改变人的行为的。有些人撑不起那么多的钱,激动得连命都能送掉。
  40



  大三开学后,九月末的一天晚上,钱太太亲自打电话到我家,要我接听电话。
  “爱爱呀,代驰母子想请你和你妈妈去他家吃饭,时间就定在这个星期天晚上,你看怎么样?给阿姨个面子赴约吧?”
  我支吾了片刻,未置可否。
  “到时候我也会去的。先别有思想顾虑,年轻人,交个朋友嘛。代驰人很热情的,又活跃,谁跟他在一块儿都开心!”
  “让我妈作决定吧。”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我妈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我一眼,赶忙接过话筒,夸张地热情,说道:“钱太太,谢谢你的热心,爱爱她性格内向,自己的事自己都不急!代她答应了!好久不见,咱们到时候见面好好叙叙!”
  我妈又客套地跟钱太太谈了一会儿,才如释重负地挂了电话。
  “钱太太说了,到时候代驰要亲自开车来接我们。给你的待遇不薄呀。”她兴奋地说。
  “待遇?我们是去接受他的施舍吗?”我不以为然。
  “你不要太挑剔了,豪门公子可不都这么好交往。听说有的傲着呢。”
  “那我就找个不傲的平民百姓去!”
  “可别瞎说!”我妈立即制止了我,生怕一语成谶。在这一点上,她显得特别迷信。
  星期天的傍晚,天刚刚擦黑,就在这种最为暧昧的时候,豪门公子代驰来了。他开着一辆颜色鲜红的雪佛兰敞篷跑车,款式也十分时髦,第一眼给人的感觉是,它太招摇,不适合开入民间。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梦辰和林先生的车子,很昂贵,却很低调,不论是颜色和款式。他的衣着花哨的像个跑码头的三流歌星的演出服,而喜欢穿休闲装的林先生则选择穿POLO的恤衫,搭配HUGO BOSS长裤。天都快黑了,他脸上还架着大墨镜,不了解的人也以为他是个盲人。——他的五官长得确实不错,身材也好,只是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个怪物。
  看着他,我忽然想起一句话:“造就一个暴发户只需要一个晚上,但成就一个豪门公子,却需要三五代的积淀。”豪门公子和暴发户的区别,就在于气质和品味。在真正的豪门公子的字典里,是没有“夸张”二字的。包括他们的情感,都是得体而内敛的。恍然之间,我就给这个名叫代驰的人下了定义——暴发户。连他的学问都被刚刚暴发的狂喜给冲淡了,让人无法联想他是读过研究生的人。我是相信一夜之间拥有太多钱,会改变人的行为的。有些人撑不起那么多的钱,激动得连命都能送掉。
  我妈拉着我下楼,代驰忙迎了上来,先是热情地叫:“阿姨好!叔叔如果在家,就一起去吧?反正我家也只有我和我妈,不碍事的。”
  “你叔叔上班,今天不回来吃晚饭了。谢谢你。”我妈对他显得很满意。
  “那改天咱全家再聚!”他说着,对我伸出手,“爱爱,你好!我叫代驰。”
  我没有伸手给他。院子里的孩子们已经围住他那扎眼的红色跑车,又是摸又是爬的,也有大人们朝我们张望,小声议论。我感到非常难为情!要是知道他开红色跑车来,我绝对不会允许他进院子里来的。
  “爱爱……人家小代要跟你握手呢。”我妈在一旁嗔怪道。
  为了不扫他面子,我还是把手伸了出去。没等他握稳,就抽了出来。
  如果他来找我一个人倒还罢了,我实在受不了跟我妈一起上他的红色跑车。
  于是,我非常坚持地说:“这样,我跟我妈坐出租车去,你开你的车在前面带路就是了。”
  代驰的脸上现出一丝尴尬,笑道:“也好。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喜欢跑车,早知道就换辆车了。来之前我还专门问过几个时尚女孩子,她们都建议我开跑车来接你呢。”
  “哎,小代呀,你别介意。爱爱呀,就是这个怪脾气,跟别的女孩子不大一样。”我妈赶紧陪着笑脸解释。
  “没事的,阿姨!爱爱确实与众不同,跟我想像得不一样!”他倒不是个小气的人。
  41
  代驰家住的是崭新别墅,处在刚刚落成的一座别墅群里。但与梦辰和林先生的居所不同的是,代家装修得金碧辉煌,犹如欧洲古代王宫,极尽奢华之能事,并且这种奢华浮于表面,一望便知。梦辰喜欢古典家私,林则喜欢淡雅的精品。梦辰喜欢手织东方地毯,连书房也不例外。林则喜欢在客厅里悬挂名家名画。梦辰和林先生的每一处所都给人以和谐舒适的感觉,而代驰的家对我来说却极具压迫感。
 我是不属于这种屋子的,当时我就这么苛刻地想。高大的落地窗外的暮色令人迷醉,但从严格意义上来讲,它们与主人的品位相距较远。精致的小花园里,绿草如茵,月季花开得不卑不亢,摇曳在夕阳里。
  代驰的母亲迎了出来,后面是钱太太。代驰的母亲是个身材中等的微胖女人,年龄看上去有五十左右,五官还算端正,不过已经老得走了形,也许年轻时漂亮过的。她穿着一套浅



青色的裙子,式样和色彩都属于中年靠后的女人的。短发烫卷了,发型没什么新奇之处。脖子上有了尴尬的皱折,上面挂着一条醒目的绿宝石项链。
  而钱太太的体态就可以用臃肿形容了,满面红光,笑容可掬,一看就是个福相女人。头发也是卷的,略微长些,垂在肩头。身上穿着一套宝蓝色套裙,脖子很短,上面挂着一串珍珠项链。
  而我妈今天穿的是一条银白色手工绣花的缎面旗袍,不过领口和袖口都有改良,比传统旗袍多了时尚元素和活力动感。只有左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只小钻戒,显得素雅淡定,又不甘落于人后。可以毫不谦虚地说,就是把代驰的母亲和钱太太加起来,也比不上我妈十分之一的魅力。此时此刻,我比任何时候都明白,我妈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嫁入豪门了。她从哪一点儿上来说,都不比面前这两个女人差。唯一不同的就是命运,她下嫁了一个医生,彻底被荣华富贵抛弃了。她不服啊!就是我看着眼前这两个女人,也为我妈的命运抱不平。
  我妈显然对自己的容貌和服装品位又增加了一分自信,但精明的上海女人在这种时候是不会表现自己的。她以十分诚恳的口吻,把两位阔太太从头到脚夸了个遍,两位太太都显出了前所未有的自信,又舍不得夸上我妈半句。
  两位太太把注意力集中到我身上时,我才小声说了“阿姨好”三个字,正好钱太太是代驰的远房姨妈。
  代驰的母亲以极为挑剔的眼光上下打量了我好一会儿,也没露出一丝笑容。她这是在刻意保持一种准婆婆的威严,可能是怕我将来爬到她头上去。一轮打量下来,她看样子还是比较满意的。
  接着茶上来了,大家才在沙发上坐下。代家也是有几个保姆用着的。
  三个大人扯了一会儿,代驰的母亲就言归正传道:“张太太,你的女儿确实不错,看样子像个好女孩,都是你的教育有方。不过呢,有些女孩子表面看上去老实,实际上不见得。如果能跟代驰相处到谈婚论嫁的程度,一定要把情史实话说给我们听。你也看到了,我们孤儿寡母,势单力薄,必须找个干干净净的正派媳妇,不希望把麻烦带进家门。”
  这是什么话!嫁进这个门之前,我必须像犯人一样交代历史吗?我觉得这是一种阶层歧视,简直是羞辱了我的人格。我真想起身便走,为了礼貌,还是压制住了。
  “这个请放心,我是按淑女标准教育女儿的!”我妈的笑消失了,显然也被她伤到了。
  “第二点呢,就是结婚之后,相夫教子,也可以做些内务工作,但绝对不能单独出头露面!”
  我和我妈都没有说话。
  “最后一条,就是结婚后,就不要再跟以前的亲戚朋友交往。他们如果需要帮助,我们会以支付款子的方式帮忙!”
  对于代驰母亲的约法三章,我听到第三条时,就迅速麻木了。八字还没有一撇,就布下这么多雷区。只要我不高兴,我这辈子完全可以跟这个女人只有这一面之交。
  代驰,不,豪门之所以要制定家规,主要是居高临下,厌恶底层。特别是娶到灰姑娘,更是百般限制,根本原因害怕把底层的习气带进去。
  但我妈的身份显然跟我不一样,并且是个工于心计的人。所以她听了这番话,感受和我的也大不一样。她的神情变得暗淡下来,这是受了打击的表现!——将我嫁入豪门,一直是她的热切梦想。在此之前,她虽然见过梦辰和林先生,毕竟还没了解到豪门森严的家规。这个严重不平等的“约法三章”成了实实在在的障碍,让一贯精明过人的她感到了犹疑。
  媒人钱太太见状,忙拉住我妈的手,笑道:“张太太,请不要介意。我这个表妹呢,说话直来直去,心眼儿也直来直去。有个不合适的比方,买货的才嫌货,表妹这是看上爱爱啦!放心,她爱上谁是不会回头的,不然怎么能为代驰的父亲守寡二十年?爱爱慢慢就明白了,跟代驰好呀,等于又得一个亲妈!”
  这个业余媒婆的嘴皮子可真够厉害的,说得我妈的表情缓和了不少。不过我心里还是很别扭,无法想像该怎么把自己的过去向她交代。
 “表姐是比我会说话!不过我这也是把丑话说在前头,以免日后麻烦。”代驰的母亲说,“如果有一条不按我说的去做,那就请不要怪我不接受张小姐。”
  沉默了片刻,我妈话音清朗地说:“我们倒不怕你说的这三条,什么律条对于本分女孩来说,都是不起作用的。只是,我们虽然在阶层上不如你们,也有自己的愿望。希望女儿过门之后,你们母子能好好待她……”



  “妈!先不要说那么远吧。”我打断了她,扯了扯她的胳膊。
  代驰的母亲显然明白了我的意思:你挑我,我还挑你呢!但她没有反驳什么,豪门女人当然要比乡村野妇有修养,但这种“修养”有时可以与“虚伪”通用。
  “这个自然。成了一家人之后,理应相亲相爱。但也有个前提,那就是媳妇必须遵守家规!”代驰的母亲说。
  代驰看谈话进行得一直不顺畅,忙打哈哈说:“好了,老妈!来日方长,规矩呀什么的以后再说。今天是咱们请人家来吃饭的,高高兴兴先吃饭才对!”
  这顿饭吃的滋味可想而知,虽然餐桌上丰盛得近乎铺张。代家是河北人,饭菜的口味以北方口味为主。餐后有水果和甜品。
  饭毕临别时,代驰问我要电话号码。我本不想给他,经不起他再次追要,就把宿舍里的电话号码告诉了他。
  之后,代驰换了一部黑色的雪佛兰房车,把我们母女送回了家。
  回到家里,已经将近十一点钟了,爸还没有下夜班。
  我妈拉着我,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说:“来,趁热打铁,说说对代家的感觉。”
  “一点好感也没有!妈你别忙了,不可能有结果的。”我不假思索地说。
  我妈想了想,才说:“代驰的妈开始说出那约法三章时,我也很抵触!你毕竟是我女儿,他们要是看不起你,我是绝对不会把你往火坑里推的!不过,听钱太太解释之后,我慢慢又理解她了……”
  “你理解她像法官一样审问我的过去?”
  “问题是你没有什么‘过去’!”我妈骄傲地说,“她在意的‘过去’是指女孩子是否纯洁。那姓李的又没碰过你,你怕什么!”
  听她说起“姓李的”,我又想起了他给我的那个远去的初吻,心里不禁又羞又痛。尽管我的身体依然保全,但对于任何男人来说,我的心都不纯洁了。可笑的是豪门家规却只重视表象,却不重视实质!
  我妈见我不吭声,又开导我说:“爱爱,其实代家这种情况还是比较好的。只有孤儿寡母,简单得很,你只要跟代驰的妈搞好关系就可以了。如果碰到大家族式的,那种复杂恐怕你这么单纯的女孩子还适应不了呢。寡居多年的女人呀,性格上多少会有些怪异。可咱们也换位思考一下,那种能耐得住寂寞的女人,肯定坏不到那里去。她严格要求未来的儿媳妇,目的是想用她自己的模子来套,希望媳妇也是她那样的贤妻良母。这没有错啊!”
  “起码我现在还理解不了。她是在歧视我们!”
  “那没办法,谁要你是个灰姑娘呢?灰姑娘嫁入豪门,就得慢慢熬,生儿育女之后,家庭地位也就会慢慢奠定。”
  “我也不喜欢代驰那种类型的。”我由衷地说,“太轻浮,暴发户还不如平民可爱。”
  “阿拉也不喜欢暴发户!可是如果一夜之间能暴发几百亿,阿拉宁可当个暴发户!你要允许暴发户成长呀。年轻人嘛,肯定一下子经不起那么多遗产的刺激,张扬点是可以原谅的。比如一个女人,在没有金项链时是非常想戴的,可等她有十条金项链时,戴不戴反而无所谓了……代驰怎么说也有研究生学历,不行再出国深造几年,肯定是可以塑造的。他人又热情,没架子。最重要的是他很喜欢你!在他家那会儿,他的眼光一落在你身上就被粘住了,你没注意到?”
  42
  以后的日子里,我每周平均接到代驰的两次电话约吃饭。但直到冬天来临,我也没有答应他一次。我希望这种冷处理的方式,能最终令他打消追求我的念头。
  我嫁入豪门之后,参加过一次中学同学聚会。好友陈小芸高中读完没考上大学,接着就嫁人生孩子。丈夫长得不错,可惜只是个印刷厂的普通工人,一个人的工资养不活老婆孩子,陈小芸等孩子半岁之后,就给她断了奶,出去打工。她文化不高,好在脸蛋漂亮,身材也没怎么走样,被一家酒店录用为服务生领班。由于工作辛苦,家庭负担重,又不保养,看上去比同龄人老了好几岁。
  得知我嫁得好,她曾感慨地说,她的长相并不亚于我,错就错在几年前不知道珍惜自己,认识不到青春和美丽的价值,糊里糊涂就把自己超值酬宾了。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就是被那些胡同青年给糟蹋了。好在她生的是个女儿,可以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了。等她长到一定年龄,必须把嫁人之道当做必修课。她还说,她很羡慕我有个好妈妈。她妈除了为生计奔忙,根本想不起给女儿传授些嫁人秘笈,她心里也根本没有嫁人秘笈这个概念。



  我嫁入豪门当然跟我妈对我的教育分不开,但是,我有时也会思考这样一个原因:可能也跟我安静的性格和较强的定力有关。除了豪门公子,大学里不乏优秀男生追求我,我并没有轻易接受。对于女孩子来说,安静和定力就是一种魅力,一种资本,可以帮助你耐住寂寞、守好自己。有人说,魅力女人的标志性功能,就是能让大众尊敬而不敢亵玩,让精英为之倾倒。在我妈的控制和我的自控之下,我的情感交往圈子锁定了豪门公子,结果若是嫁不进豪门,只能怪自己的命运不济了。
  比如对于代驰的追求,我无动于衷的根本原因是对他没感觉,特别无法接受他母亲的约法三章。当然这也是我的性格使然,在情感上我容不得半点虚假,也不会怜悯任何不喜欢的追求者。
  而代驰却把我的拒绝当成了对“约法三章”的反抗,整整跟他母亲闹了两个多月,才取得了首轮胜利——他母亲把约法三章中最具羞辱性的第一条“交代情史”给去掉了。
  隆冬季节的一个周末的中午,代驰兴奋地往我宿舍打了电话,约我出去吃饭,庆祝胜利。
  我答应了他,因为我必须有个机会跟他详谈。告诉他,他误会了我。我不能在这个问题上将错就错。
  他并不让人厌恶,重要的是我对他没感觉。既然暴发户习气很浓,也必定残留一些平民的率真。在继承遗产之前,尽管他和他母亲的日子过得比一般人风光,但毕竟属于大门户里的小日子。
  吃饭时间定在第二天晚上。一听说代驰请我吃饭,我妈非常高兴,当然大力支持。以前,我跟梦辰和林先生交往时,别说晚上出去吃饭,就是回来晚一点,都要看她好几天的脸色。
  第二天下午放学之后,我乘上出租车,去位于长安街上的北京国际饭店,代驰约我去饭店的大上海餐厅吃晚饭。本来他是想开车去学校接我的。我还不想让同学见到我跟他交往,就谢绝了。
  到了大上海餐厅,一位长相娇媚的上海小姐把我领进一间贵宾厅里,代驰已经坐在里面了。
  他建议点上海本帮菜,我表示同意。虽然我妈很会烧菜,毕竟只能烧出家常味道,因为原料和手艺都是有限的,肯定做不出大饭店的味道。不少人并不了解上海菜,上海菜包含海派和本帮两种。海派菜也叫新派上海菜,是吸取众家之长、兼收并蓄的菜种。本帮菜是传统老上海菜,多为家常菜,偏甜,浓油赤酱,符合上海当地人口味。
  由于只有两个人吃饭,我们点了一个虾籽大乌参、圈子草头。每人一盅蟹黄炖鲍翅。还要了萝卜丝酥、枣泥酥等上海风味小点,外加一瓶上海产的上等红酒。
  “这里的环境真不错,下次请你爸爸妈妈一块来吃。”代驰热情地给我夹菜。
  他是个有心人,感觉得到他是极重视我的。在吃什么菜的这种小事上,还想得这么周到。上次去他家吃饭,我妈无意中说了一句“还是改不掉老上海口味”。他就问我喜欢什么菜,我说自己是半个上海人,北京菜口味重了些,也比较爱吃上海菜。其次是粤菜,清淡鲜美。——想不到他当时竟是有意问我的。
  席间,代驰喝酒是很有分寸的,话也不少。
  他踌躇满志地向我描绘了浪漫又不乏刺激的人生理想:“我读研究生期间主攻文艺美学,真正的兴趣却是做电影,做全国最年轻有为的出品人!”
  “出品人跟制片人有什么不同?”我并不很了解电影的一些细节。
  “出品人就是主要出资方的法定代表人,制片人是指代表出资方的一个人或者所有人。”
  “哦,你有资金,当然可以投资电影。”我淡淡地说。
  “是的,电影是很有挑战性的事业呀。每个片子都有不同的主题、不同的背景。今天去北美,明天去南非。每个剧组都有不同的、但绝对漂亮女一号!可以阅尽天下美女!”
  他的话让我听起来很别扭。我想,任何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子,听到自己的追求者说这种话,心里都会不舒服。也许根本原因只是他的年轻气盛,说话不注意漏了嘴吧。所以也就没有吭声,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这种话茬。
“不过呢,那些做电影演员的漂亮女人,富豪们只是包她们玩玩,娶妻还是娶不抛头露面的好女人的。将来你嫁到我家,也不能出去交际,我会不放心的。我可能在外面自由些,但心目中还是会把妻子——你,放在第一位的……”他依然故我地滔滔不绝。
  看来他不是一时说漏了嘴,而是心里已抱定了这种观点。八字还没一撇,他就先把花心有意暴露给我了。虽然他说的可能是绝大多数富豪们的普遍心理——家外有家、家外有花,



但我一时间是绝对接受不了的。至此,我对他仅存的一点“不厌烦”迅速消失了。
  是时候把我的真实感受告诉他了,以免他对我的误会越来越深!
  于是,我郑重地说:“我必须向你说明,你打电话约我好多次,我都婉言谢绝的原因,并不是反抗你母亲的约法三章,而是对你还没有超出一般朋友的感觉!”
  他听罢我的话,并没有像我预想的那样,尴尬或者受挫,而是吃惊地张大了眼睛,盯着我看了好久,就像忽然间不认识了我似的。
  “你还嫌我什么?不够有钱?不够文化?长得不够帅?对你不够殷勤……”他不可思议地一连串发问道。
  “不不!都不是!你各方面都很好,问题就是我对你没那种感觉!”我赶忙解释。
  “我多在乎你,你感觉不出来?我差不多威胁我妈,要跟她断绝母子关系了,她才肯做出让步,把约法三章中最残酷的一条去掉了!我妈嘴上说,要你把情史实话说给她听,其实是要求你必须是处女,处——女是什么?你不会不懂吧!有些豪门人家娶民间女子进门,还使用古代验处的土办法,就是脱下内裤蹲在草木灰上闻辣椒粉打喷嚏,如果草木灰飞起来,就肯定不是处女啦……”
  “不要再说下去了,你不觉得说这些很低俗吗?不觉得这是对民间女孩子的侮辱吗?现在还是封建时代吗?”我情急之下放大了嗓音。
  “低俗?侮辱?哈哈!多少民间女子做梦都想被低俗侮辱,还没那好命被侮辱呢!”他的情绪显然也激动起来,开始口不择言,“既然你对那种验处办法如此抵触,不是处女的可能性起码有百分之八九十了!难怪我妈曾对我说,现在找漂亮处女比大海捞针还难,恐怕处女只有幼儿园里才有啦!”
  “很可惜,这辈子你没机会验证我是不是处女了!再见!”我背起书包就朝外走。
  “爱爱小姐,别以为脸蛋比别人漂亮点就高人一等了!老实说,你妈妈长得比你更漂亮,但命运怎么样?结果还是得带着你四处奔波、攀附豪门!她明白过来了,你还没彻底明白,你不过是她手里的一个木偶!等你明白过来的时候,肯定半辈子都过去了,也只有像你妈妈那样,把经验教训向你女儿传授喽!”
  “你住口!不许你谈论我妈!”我简直气炸了,转头对他吼道。我还是第一对人发脾气。
  “拜拜吧您哪,再回头我也不收啦!”他说着,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我又羞又愤,恨不能冲上去给他一个耳光。但是,最终,我还是忍住了。对于这种可鄙的暴发户,惹不起,起码还能躲得起。我猛地打开门,又狠狠地摔上,冲出了大上海餐厅。
 林雍泰追求我的猛烈程度竟然超过了梦辰和代驰。他可是梦辰的叔叔啊,年龄已超过六十岁。我无法把他跟“爱情”联系起来,更无法跟“丈夫”联系起来。尽管他看上去一点也没有老相;我与他谈起话来,甚至比跟梦辰在一起时更加如鱼得水。
  43



  大街上寒风刺骨,好在时间尚不算晚,虽然行人不多,临街的饭店酒楼还是灯火通明的。我紧了紧大衣,沿着长安街漫无目的地朝东走。
  这是我有生以来遭遇的最大侮辱。我平时说话都很少大声,刚才竟然像个发怒的小兽,真是不堪回首,想起来后怕。豪门之家的约法三章让我恐惧,特别是那个“验处办法”更令人发指!他们根本没有把平民女子当成平等的人,而是当成了用金钱可以收买的商品!如果天底下的豪门都这么恐怖,那我宁可嫁给一个真心爱我、一辈子把我捧在手心的凡夫俗子!
  从今天晚上起,我才实实在在地感觉到社会阶层之间的鸿沟。王熙凤是怎么对待有功的仆人焦大的?鄙视、厌恶,恨不能一下子灭了他去。梁山伯为什么娶不到自己的爱人?因为他家里穷,祝英台才被她父母许配给有钱人家的公子马文才。代驰刚才对我的态度转变过程非常典型,很清楚地说明了一切:嫁进豪门,一辈子只听话别说话,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相反,不听话,想说话,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我忽然觉得前面的路猛地裂开了,面前是个万丈悬崖。——代驰不成了,我妈肯定会再给我联系下一个。如果再遇到代驰这样的,我的精神肯定会崩溃的。我再也不想跟什么豪门公子打交道了!可能这辈子没办法圆我妈的豪门梦了。
  非常自然地,我想起了梦辰和林先生。他们的内敛和涵养,使我对豪门建立了美好的印象。他们才是出身豪门的完美男人,浪漫且优雅,身上有种一尘不染的洁净和舒爽,足以做灰姑娘的梦中情人。——而今天,那种美好的印象被代驰破坏了。为什么同为豪门公子,区别竟如此之大?只是因为代驰是个刚刚继承一大笔遗产的暴发户吗?
  就这样,我一直走到前门附近。路过一个公用电话时,我停下了脚步,忽然想给林先生联系一下。在如此憋屈的心情之下,我不敢回家。我妈肯定会对我进行不厌其烦的调查研究,我害怕把持不住爆发开来,说出不得体的话让我妈受伤。
  于是,我从书包里找出小小的电话本,从塑料封面袋子里抽出林先生的名片,打了他用红笔圈了的丽京花园别墅的电话。我想跟人说说刚才发生的这件事,他无疑是最佳人选了。
  很凑巧,正是林亲自接的电话。一听到我的声音,他在那边一下子失语了。
#7 颠猫07-04-05 09:25:01说道:
“林先生好,我是爱爱——”我稍微放大了声音。
  他这才嗬嗬笑道:“我差不多入土了,你才想起给我电话!”
  还是没有变,一个轻松而幽默的老头。我心里郁积的闷气开始消散。
  “你现在哪里?”他关切地问。
  “前门附近。用共用电话打的。”
  “你说出具体在什么位置,我马上派司机去接你!”
  他真是个善解人意的人,不愧在江湖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他怎么就知道我是想找他说话呢?我还没好意思跟他说呢。也许正是由于他这样的热情,我才觉得跟他在一起时的舒适感胜过梦辰。
  很快,他的司机开车来了,他也坐在后排。
  一看见他,我就想起上次送梦辰去机场的情形,就是司机开车,我跟他坐在后排。今天,斗转星移,物是人非,我将和林先生坐在一部车子里,相距没有咫尺之远。就这么想着,我的心里又剧烈地翻腾起来,眼睛也不由得热了起来,视线变得模糊起来。好在我是背光站着的,林先生看不清我的眼睛。
  司机下车了,将车门为我打开,车里的暖气立即扑面而来。
  “来吧,爱爱,请上来吧,外面好冷。”林在里面热情地说。
  我说了声“谢谢”,便上了车,坐在他身边。车子朝丽京花园方向驶去。
  “今天怎么一个人在外面?有事情要办吗?”林轻声问我道。
  “没什么事……就是心情不大好。”
  他似乎看出我有心事,当着司机的面,没再问下去,而是叫司机打开了车内音响。
  还是巴赫的作品——《赋格的艺术》。巴赫的作品,不像浪漫主义时期作品那样直抒胸臆,而是通过理性的规整结构,来表达音乐本身以至信仰。巴赫认为,世间万物都由上帝恩赐,音乐就要歌颂上帝创造的和谐,以及和谐之中对上帝之光的仰望。《赋格的艺术》充分体现了理性的严谨形式,让人体验到的更多的是崇高感。其中并没有激奋人心的戏剧性旋律,也没有庞大的配器和强烈的对比,然而只有在平和中,崇高感才能够得到传递。
  这圣经一般的音乐,一下子就把我从泥沼一般的现实里拉了出来,冲洗干净了。我的心也不像上车之前那么痛了。很小的时候,我的钢琴启蒙老师就说我对音乐有超凡的敏感。不管正在做什么事,老师的手一碰琴键,我就会立即安静下来,集中精神听他弹奏。
  我偏过头,问林先生:“林先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巴赫的?”



  “认识你以后。听梦辰说你喜欢巴赫,我必须恶补一下。”
  “哦……谢谢。”我有些不好意思,同时也有些惊讶。
  “你会弹钢琴,我还一窍不通呢。如果我再年轻十岁,会拜你为师学钢琴!”他说着,嘴角微微上翘,笑了。
  44
  来到林先生的丽京花园别墅里,暖气很足,我们脱下大衣。保姆接过去,挂在楼梯口的衣帽架上。之后,林吩咐保姆把电视关掉,并将煮好的咖啡端过来。
  我与林坐在沙发上。面前的小几上放着一盆正在开放的水仙。水仙花提醒我,再过一个月,就到春节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自从失去梦辰,我的青春似乎一下子枯萎了。
  很快,保姆端来了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和两碟小点心。之后退了出去,关紧了客厅的门。
  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显得温暖又宁静。
  “先喝点咖啡,暖暖身子。”他把其中的一杯端了起来,递到我手里,“你今天找我,肯定有话要说。不急,慢慢说。”
  我点了点头,喝了一口咖啡。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无法决定怎么开口。
  “今天在家吃的饭,还是在外面?”林看出了我的怯懦,循循善诱地问。
  “在外面……被一个豪门公子羞辱一顿……”我硬着头皮说。
  “你刚才跟一个豪门公子吃饭?”
  “嗯。”
  林这才点了一支烟,思索片刻,又问我道:“那豪门公子,是你自己认识的,还是别人介绍的?”
  “是我妈通过别人介绍的。我妈做梦都希望我嫁入豪门!”我想我没必要对林隐瞒这些。
  “哦……原来是这样!”林若有所思。
  我想他一定明白了我跟梦辰是怎么认识的,只不过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而已。
  他缓缓地抽了两口烟,才肯定地说:“你妈妈是个聪明母亲!眼光很具有前瞻性。不出十年,中国的贫富分化就会很明显。钱对人的主导作用,也将比现在更为明显。到时候,你也会比现在更认同你妈妈的思想。”
  “现在也已经是个商品社会了,我并不是理解不了我妈。而是我到今天才强烈地感觉到社会阶层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
  他微微笑了一下,说道:“其实我不问你,也知道你受了那个豪门公子的什么羞辱。无非是制订什么条条框框限制你的自由。你没钱,他就认定你低他一等,必须对他言听计从。对不对?”
  “是的,就是这样!我受不了,我可能要辜负我妈的期望了!”我痛苦地摇了摇头。
  “嗬嗬,所以嘛,很多人只看到嫁入豪门的女人香车宝马、锦衣玉食,却不知那些女人有多强大的忍耐力。”
  “这个豪门公子……从小没了父亲,跟母亲相依为命。母亲刚刚继承了他外公的大笔遗产。他跟梦辰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会不会因为他是个刚刚继承了遗产的暴发户?”
  “不对!问题的关键是,遗产的第一继承人是他母亲!也就是说,钱掌握在他母亲手里,他花钱要向他母亲伸手要。——事实上,绝大多数年轻的豪门公子,家业都是父辈或祖辈挣下的,财政大权当然也掌握在父辈或祖辈手里。长辈们制订严格的家规,目的是为了更好地约束晚辈,守住家业。家规不光是约束媳妇们,儿孙们一样受约束。只不过媳妇是外人,被约束的感受肯定要比儿孙要强一些。特别是媳妇们不少出身平民,也就是常说的灰姑娘,在豪门里会受到歧视,就更难过啦。包括那些女明星们,嫁入豪门之后也得守规矩,不然一样会被扫地出门。尤其是嫁给第二代、第三代公子的,更是必须谨言慎行。年轻的丈夫或者不会计较她们的出身,上一辈的翁姑讲的还是传统。再者,灰姑娘们大都以美貌打入豪门,而缺乏智慧才干,做不了丈夫事业上的帮手,就得老老实实做个贤妻良母……梦辰与这个豪门公子的根本不同在于:他已经有了自己的事业和财力。你肯定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吧: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所以他可以选择自己最喜欢的方式对待你!”
真是一席话惊醒梦中人!我心里顿时亮堂了。
  “谢谢!你让我一下子明白很多。”我由衷地说。
  “所以啊,如果没有超强的忍耐,就别嫁给年轻豪门公子!”他哈哈笑道,“嫁入豪门之后也不是一劳永逸。有人总结了豪门媳妇‘五要’:外表要雍容华贵,在家要安分守己,





社交要秀外慧中,对待长辈要贤良淑德,老公花心要忍气吞声。只有做到这五点,豪门太太的宝座才能安坐到底。文人们不是常说吗?豪门深深深几许,牢狱冷宫无不同啊!”
  我叹了一口气:“唉,你越说我越畏惧了!哪里有那么多梦辰那样的单身男人呢?”
  “我就是啊!哈哈。”他非常自信地说。
  “你?”我被他的幽默逗得忍不住笑了出来。
  “怎么?看不上我?我可以打个保票,你这辈子很难找到比我财力更雄厚的丈夫。更重要的,我可以给你所有的爱情。——注意思考我最后一句话。”他依然笑着,但笑容里多了几分真挚。
  我怯懦地低下头,掩饰地端起咖啡杯。“我可以给你所有的爱情。”——我明白这句话的分量!用大白话来解释,就是说他不会花心,会一心一意爱我一个人。这是绝大多数豪门男人无法做到的。
  “哈哈,我当然知道什么东西障碍你,我的年龄!可你又受不了年轻公子们的气,怎么办?梦辰跟你又没缘分,我当然成了最合适人选!”
  “林先生真会开玩笑。”我紧张得几乎无法正常思维。
  “我从不跟女人开这种玩笑……”他的话只说了半截,就戛然而止了。
  “对不起,我还没想过这些,一点也没想过。”
  “不要紧,你可以从现在开始慢慢想。”他说,“不过今天回家之前,你必须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从明天开始,我可以约会你了吗?只回答可以或者不可以!”
  我真是万万没有想到,林追求我的猛烈程度竟然超过了梦辰和代驰。真是出其不意、咄咄逼人。他可是梦辰的叔叔啊,年龄已超过六十岁。当时梦辰对我说,林曾明确表示喜欢我,并流露出对林的防备时,我还不在意,认定林的“喜欢”绝对没有爱情成分。现在看来,我错了,大错特错,我远远不如梦辰了解他。
  不过,客观地讲,我并没有觉得林对不起梦辰,当然更谈不上违背伦理。林是在我跟梦辰彻底无望之后,才对我表达的。并且,林也没有对不起我。我与梦辰断绝关系之后,有好长的一段时间空档,但林并没有主动乘虚而入。他是在我对年轻豪门公子绝望之后表达的,这无疑是最好的时机。在这一点上,显示出他在爱情上的智商,同时也现出了他的君子风度。一旦我跟梦辰或代驰结了婚,林连对我表达的机会都不会有。
  但是,正如他说的,他的年龄是障碍我的最大问题。我适应不了年轻的豪门公子,可他的年纪显然又太大了。我无法把他跟“爱情”联系起来,更无法跟“丈夫”联系起来。尽管他看上去一点也没有老相;我与他谈起话来,甚至比跟梦辰在一起时更加如鱼得水。
  退一万步说,即便我能接受他,他比我爸爸还大十岁,我爸妈能同意吗?答案绝对是“否”!我妈要是知道我跟他做感情方面的交往,肯定会气得暴跳如雷……这时候想起我妈,我顿时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于是,我竭力使自己镇静下来,对他说:“对不起,不可以。”
  “没有关系,我可以继续等!当然,也可以一辈子都等不到。”他依然保持风度。
  晚上十一点半钟,林的司机送我回家。我没敢让他把车子开近家属院,怕万一被我妈发现,开车的人不是代驰。
  爸妈果然还在等我,爸坐在沙发上看一本医学专业书,当医生就是这样,要不间断地学习新知识、了解新成果。妈坐在一旁打毛线,她那个时代的女性基本上都会打毛线,她的手艺是相当好的。现在大家都喜欢穿买的毛衣了,她还是改不掉老习惯。
  他们一看到我,眼神里都充满了期待。特别是我妈,更是急于知道我的情况。
  她放下手里的活计,叫我坐在她身边,开门见山地问:“今天吃饭,代驰对你的感觉怎么样?”
  “妈,你怎么先问他的感受,不问我的感受?”我不平地说。
  “爱爱,你不要弄错了!你是灰姑娘,人家是豪门公子!”
  看来在我妈看来,灰姑娘和豪门公子就是不平等的。想起代驰对我的羞辱,我差不多要爆发了:“豪门公子就得比灰姑娘高人一等吗?他不把我当人我也不会理睬他!”
“有话慢慢说,爱爱,他没欺负你吧?”我爸也紧张起来。
  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忙定了定神,把坏情绪压了下去。我不能这么快告诉爸妈跟代驰断交了,更不能把代驰对我的羞辱全盘托出。一是怕我妈受不了打击;二是怕她紧锣密鼓又给我联系新的豪门公子;三是打着与代驰交往的幌子,我的行动可以自由一些。



  “就是吃了一顿饭,谈得还算投机。”我搪塞道。
  “他有什么打算没?”我妈兴趣又来了。
  “第一次见面,能说得那么多吗?”我不耐烦。
  “好了,你别问那么多了。人家就是有什么打算,也得慢慢说呀。”我爸制止了我妈。
  “好,爱爱,你先休息吧。反正我看得出代驰是非常喜欢你的,你可千万不能在人家面前耍个性。嫁入豪门是一门艺术,你可得好好琢磨琢磨……”我妈又叮嘱了半天才罢休。
  这一夜,我久久没能睡着。
  我的命运轨迹,难道早已被上苍规定好了吗?首先认识梦辰,一个完美无缺的豪门男人,让我开始向往豪门的优雅与魅力。两个相爱的人信誓旦旦,满怀希望,最后却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接着,命运再叫我品尝来自豪门的最无情的打击。之后……命运再引领我走到林先生的面前?把林当成我最后的归宿?尽管比林再年轻一些的、像梦辰一样完美的豪门公子肯定存在,但我这辈子还有机会遇到吗?——林雍泰这个人选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也是别无选择的了!
  不!不可能!虽然我跟他建立了相当融洽的友谊,但那根本不是爱情,也永远不可能转化为爱情!我无法想像怎么跟一个老年男人出双入对、陪着他一步步走过残生。
  45
  虽然拒绝了林先生约会我的请求,但我并没从此开始躲避他。相反,冥冥中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牵系着我和他。他像一块磁性不强的石头,但对我的吸引力有如涓涓细流绵绵不绝。几天不见,我就会想起他,想跟他说说话。
  接下来的整个漫长的冬天,我都是在我爸妈面前谎称跟代驰约会,而实际上却是去林先生那温暖如春的丽京花园别墅吃饭、喝咖啡、做朋友式的交谈。他是个涵养极高的男人,自我对他说了那句“不可以”之后,他没再说过一句超出友谊的话。——我能够强烈地感觉到,他依然在用心追求着我,把爱意撒播在与我相聚时的每一个细节里。
  寒假里的一天,下着小雪。我还是依约来到丽京花园别墅,跟林一起喝下午茶。梦辰当然是我们的重要话题之一。
  当我又一次说出梦辰的名字时,林却半开玩笑地说:“请你以后在我面前少提梦辰吧,嫉妒已经折磨我够久了!”
  我惊讶地望着他,目光几乎种在了他的眼睛里。同时,我切实地感觉到了愧疚:总是让他陪我谈梦辰,这对他也太不公平了。
  “我希望从今天起,你稍微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一点。可以吗?”他笑得有点窘。
  “对不起!我确实太自私了。”我由衷地说。
  “你不止自私……还让我为你感到痛苦了。你却一点儿也没感觉到……”
  他的话语是如此意味深长,还有他那含着淡定的渴望的眼神。在这一刻,他第一次使我怦然心动了,而窗外正在静静地落着雪。
  我感到脸上开始发热,缓缓低下头,伸手摘一朵花瓶里的腊梅,机械地把玩着它娇黄的花瓣。我总是会在内心激动的时候失语,实在不善表达,当然更不会哗众取宠。
  “爱爱,以后要是真的跟我在一起生活了,你得有两个孩子。你不能总是这么安静,不然谁都想征服你,我的压力会很大。”他笑道,“终于明白了,在女人面前一贯非常骄傲的梦辰,为什么甘愿为你做抛妻弃子、万人唾骂的事了!”
  我心里一惊,赶紧抬起头来,抱歉地说:“不好意思!这完全是性格使然,并不是刻意所为。不过……还是先不要把话题扯那么远吧。”
  他没再说什么,脸上却溢满了胜券在握的笑容。
  这样轻松的日子没过过久。一九九六年初春,我二十一岁生日前夕,我妈就发现了我对她的欺骗。
  这天傍晚,我放学刚回到家里,我妈就开始了对我的一场严酷的审问。
  “废话我也不想多问了,耽误时间!钱太太刚才打电话告诉我,她看见代驰在跟别的女孩子交往。这事,你了解情况吗?”
  “豪门公子都是花心的吧?你自己又不是不知道。”我有些害怕,只好顺水推舟。
“我问你了解情况不?”
  “不了解。他跟别的女孩子交往,会让我知道吗?”
  “好啊!我用话套你几句,你就又开始扯谎骗我了!”她气得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钱太太说她亲自问了代驰,代驰说那天约你吃饭之后就没再跟你交往了!”



  “如果你听到他对我的羞辱,你也不会同意我跟他交往的……”
  “我现在不要听你的任何理由!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这么久以来,你打着跟代驰交往的幌子欺骗我们,背地里到底在跟谁交往?是不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姓李的?”
  “不!不是的,妈,不要冤枉他!”一提起梦辰,我就会失去常态。
  “不是他还能是谁?你不会又去跟穷小子谈恋爱去了吧!”
  “我只是跟一个朋友交往,只是朋友!”
  “我要知道他是谁!”
  我心里非常矛盾!把林暴露出来无疑是不明智的,我妈肯定又会像当初对付梦辰一样,煞有介事地去找林算账。再说,我跟林还不算是恋爱关系,我妈要是当成恋爱关系去处理,对林是不公平的。
  “怎么?不敢说?那肯定不是什么朋友了!”
  我受不了我妈的节节相逼,只好孤注一掷地说:“林雍泰,林先生!”
  我妈听了之后,就像忽然不认识我了,盯着我上下打量了半天,看得我浑身发毛。她的表情也由惊讶慢慢变成了哀伤。是我把她伤了,我能想像此刻她该有多失望。
  “爱爱,你告诉我,你跟他的关系只是朋友吗?老头子没动你什么吗!你一定要实话告诉我!”
  “确实只是朋友关系,妈,他是个君子,绝对没动我什么。请你放心!”我向她保证。
  “你们在一块就是聊天?”
  “是的。”
  “你喜欢跟老头子打交道?那不如叫你爸把你爷爷从农村接来,你可以天天陪着他说话!”
  “妈……”
  “所以嘛,肯定不是什么朋友关系!”
  “妈,请你相信我好吗?起码到今天为止,还是朋友关系!”
  “我就想不明白。代驰一个相貌堂堂的豪门公子,魅力还敌不过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那姓林的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
  “妈,先不说林先生怎么样!你想不想知道代驰是怎么羞辱我的?”我一下子爆发了,高声说道。
  “他羞辱你?这从何说起?约你吃饭之前,他不是一直很重视你吗?”
  “因为我说了实话——对他还没有那种感觉!”我冷笑了一声,“然后他就一下子变了脸,说什么他妈要求嫁进他家的女孩子必须是处女。还说,有的豪门人家娶民间女子进门,还使用古代验处的土办法:赤裸下身蹲在草木灰上闻辣椒粉打喷嚏,如果草木灰飞起来,就不是处女……”
  “他妈要求嫁进门的女孩子是处女有什么不对?换了我也不会欢迎水性杨花的女孩子进门。这跟我平时对你的教育不相悖呀!至于什么验处方法,是处女还计较用什么办法验吗?”我妈不以为然地说,丝毫不同情我。
  “你不觉得他是骑在我头上喜欢我吗?不觉得他是在侮辱平民女子吗?”
  “你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反常?豪门需要纯洁女孩子,这有什么不对吗?”我妈也激动起来,疑惑地问我,“爱爱,你老老实实告诉妈,姓李的是不是已经占了你的便宜了……”
  “妈,你再不相信我,不理解我,我可睡觉去了!”我几乎气急败坏了,“代驰连带着把你也羞辱了。说你长得比我更漂亮,但命运怎么样?结果还是得带着我四处奔波、攀附豪门!说我只是你手里的一个木偶!”
  我妈听罢,一下子泄气了:“他真是这么说的?”
  “我用这些话骗你有什么意思!”
  我妈又思考了一会儿,才轻声说:“他这么说,可真是目无尊长了。我起码是他的长辈,他已经不尊重我了,肯定也不可能尊重你。将来……你就是嫁进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还有,光是他妈你都对付不了,多年守寡的女人,心理肯定跟一般人不一样……”
  从受到代驰的羞辱起,直到现在,我的委屈才像山洪一样暴发开来。因为我妈真正理解我了,同情我了。我一下子趴在沙发扶手上,失声痛哭起来。记忆中我从来没这么激动过,因为我从来没有受到过代驰给我的那种羞辱。
  很快,我妈的双手放在了我的肩头,轻轻拍着我,安慰着我:“爱爱,别难受了。世界这么大,什么素质的人没有?他看不起咱们,咱们不理睬他就是了。很简单的!”
我这才忍住委屈,接过她递来的一片纸巾,把眼泪抹干。
  “听说第二代、第三代的豪门公子都是一样的,得对家中长辈言听计从,因为财政大权不在他们手里。”我抱歉地说,“妈,我真怕这辈子实现不了你的愿望了!”
  “胡说!我就不信天底下的年轻豪门公子都跟代驰一样!第二代、第二代怎么不好,也



好过第二代的糟老头子!你明白告诉姓林的,他这辈子想得到你,那等于是在做白日梦!”
  她的最后一句话使我顿时感到不寒而栗。她是多么精明的一个妈妈呀,我这样的老实得近乎木纳的女儿,在她面前全身通透,任何秘密都能被她洞穿。——虽然我并没有明白维护林先生,她已经看出我潜意识里的愿望了。
  “北京的豪门公子虽然有限,但你要相信妈妈的活动能力,肯定会给你找到个满意的!也一定是年轻的!你好好等着,听我安排就是了。”她不容商量地说,“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克制自己,离那个林老头子远远的!我希望你不要让我二十年来对你的培养毁于一旦,那样你就等于是拿刀子往我心上捅!”
为了得到我,林下的注不可谓不大。“一百亿”,在此刻已经不是个冰冷的数字,而是一个蕴涵着巨大魔力的陷阱,这是它的主人为我设下的。这一刻,我陡然明白了林的自信,用“一百亿”做成的爱情陷阱,这世上有几个女人跳进去还能爬出来呢?
  46



  代驰对我的羞辱,已经使我有了怕见年轻豪门公子的心理障碍。但我知道,这种心病是不能告诉我妈的,她不会相信的。即便是相信了,也决不可能放弃给我寻找豪门公子的伟大理想。
  学校宿舍里的电话已经被我妈监控了,因为每个宿舍的电话都需要传达室的工作人员转接。凡是找我的男性,必得如实说出姓名电话工作单位等,不然就得不到转接。林最近一次给我打电话,就遭遇了详细的盘问。
  后来系里专门召集女生开了一次会,分管学生工作的副主任提醒大家社会很复杂,尽量少与校外异性交往。他还说有些家长强烈反映,一些社会上的男性总是通过打宿舍电话约女生出校,给女生的人身安全造成了严重隐患。所以我们才采取了相应措施,严格查问校外男性的详细资料,为的是大家的人身安全。希望大家理解,告诉你们校外的朋友,尽量少在上课期间往宿舍打电话。他们可以在休息日跟你们联系,这样可以减轻学校的责任。
  我这才明白过来,那些向学校强烈反映情况的家长中,我妈肯定是主力!我不禁又一次感慨:我妈的能量真大呀,她对女儿的管理严密得真是到了滴水不漏的地步!
  我与林绝对不能见面了,女生中午出宿舍门,也必须在传达室登记。晚上放学回家迟到半小时,我妈就会找到学校来。如果我让她扑了空,就有好受的了。她能日复一日地顺藤摸瓜、不知疲倦,直到把我的行踪查得清清楚楚为止。
  林得知事情的真相之后,给我买了一部手机。但我却不敢把手机拿回家,被我妈发现了可不得了。
  每天中午,林都会打我的手机。为了不影响同学休息,我总是躲在洗手间里跟他说话。
  我二十一岁生日前夕,他又与我通话,愉快地说:“爱爱,你的二十一岁生日,请允许我还给你过,我会给你一个意外惊喜!”
  “别,林先生,不要再送我什么贵重礼物。你看我妈这态度,是极力反对我跟你交往的。你就不怕你的心意和钱财最终都打水漂?我最终会被推进某个年轻豪门公子的怀抱吗?”
  “不会的,我对你的感情,一丝一毫都不会白费。”
  他依然显得出奇地自信。连我都想不通他的自信来自何处。
  “再说,我不需要太多钱财。我并不是个喜欢追逐时尚的人,平时的爱好就是弹琴看书,钱财太多怎么花得完?加上我还没学会打理,抓在手里反而麻烦。”
  他哈哈笑道:“你别担心,会有人帮你打理的。平民和富人的根本不同就是,平民的生活圈子是很小的,一般是常年守在家里,最多去单位上上班。富人就不一样了,可以带着钱去周游世界,甚至做太空旅游。还可以置办房产,四海为家,到哪里都能享受至高无上的服务。你已经打定主意要嫁入豪门了,消费观念一定要变一变。金钱会给人带来兴奋,也会带来幸福感,并且这些兴奋和幸福感只属于极少数人,绝对是可遇不可求的。你数数看,你们学校有几个女生像你一样,结交的男性个个都是亿万家财?你母亲的引导固然重要,但多少母亲跟你母亲花了同样工夫,甚至比你母亲花得更多,她们的女儿却一辈子连个百万富翁都接触不到?”
  “只有手里真有钱了,观念才会改变吧?我现在还没有。”
  “你很快就会有了,我会让你整日发愁那么多钱怎么花出去!”
  “林先生,还是等事情有眉目了再说吧……”
  “不!我就想给你吃个定心丸,同时也给你妈妈吃个定心丸,你就是一辈子找不到年轻豪门公子,你们家也算个小豪门了。不用求谁,傍谁,不用受委屈,只要你接受我的这笔馈赠,就一步到位成了高尚阶层。开个玩笑,你甚至可以在你的小豪门里守株待兔,等着‘灰小子’们的出现了。并且我赠给你的所有都不求回报,打着灯笼也遇不到这等好事啊……”
  天啊,听着他的一席话,我感觉自己真的成了童话里那个好命的灰姑娘。而他,就是那位化腐朽为神奇的魔法师。看来,命运一说,不是没有根据的。而他将会给我一个什么样的、足以能够改变我的阶层的生日礼物呢?
 但是,脑子里肥皂泡般的幻梦很快就消失了。令人悲哀的现实,允许他在我身上付出神奇的浪漫吗?我一点信心也没有。
  于是,我担忧地问他:“你有没有想过,我妈同不同意你给我过生日?”
  “这也不用担心,也不需要你预先跟她打招呼的。”他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总能这样



举重若轻,“到那一天,你只要坚持在北池子大街的四合院里过生日,我就会出现的。”
  “这倒不难。如果找几个同学来,我妈可能更放心。”
  “完全可以。”他笑了笑,“你就好好等着我这个不速之客出现吧!”
  47
  一九九六年三月二十二日,我的二十一岁生日来临。
  我历来是个低调的人,曾与三个男性有过交往,但从没把真相对同学们说过。而今天,我却莫名其妙地兴奋,把同宿舍的三个北京的请了来。当然,炫耀的念头是没有的,林已经是个老人了,老头再有钱也没人稀罕。也许,我最强烈的潜意识,就是希望同学们能分享我的幸福。有林这样交心的异性朋友,我是幸福的。是的,直到现在,我还是无法说服自己爱上他。
  得知我要请宿舍同学来,我妈果然放松了警惕,显得很高兴,并专门和我爸一起跑了一趟菜市场,要显示显示手艺,让我的同学尝尝正宗的上海本帮菜。
  我们一家三口,加上三个女同学,谈笑风生,觥筹交错,吃了一顿很美味的生日晚餐。
  撤席之后,她们三个把送我的生日蛋糕打开,由我来切。
  刀子还没切下去,门铃就被按响了。
  大家都很纳闷,不知谁会在这时候来。只有我心里明白,他是林雍泰。
  果然,我爸刚去把门打开,我就听到林说:“不好意思,我来晚了。给爱爱庆祝生日,带来一篮花。”
  “那敢情好,林先生请进来吧!”我爸热情地说,“早些来多好,可以一块儿吃顿饭!”
  “谢谢。有事脱不开身,以后还有机会。”林笑道。
  我妈从椅子里站了起来,脸色一下子变了。不过她没有立即发作,一是我的几个同学在场;二是这四合院本来就是人家送的。
  林先进门了,后面跟着的司机手里提着个大花篮。
  我爸请他们坐在沙发上,我忙给他们倒茶。
  没等他们坐稳,一直没言语的我妈忽然发话:“林先生去年今天不是说过,永远不会主动找爱爱吗?怎么?是不是年事已高,记性不大好啊……”
  没等我妈说完,林就打断她,不卑不亢地说:“张太太!我确实食言了,请你原谅。不过呢,今天我却是来正式向爱爱小姐求婚的!”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或者他真是老了?脑子一时错乱了?怎么可能在这种尴尬场合里求婚?并且我并没有给过他任何暗示。那天电话里,他也只是说送一个让我惊喜的礼物。如果这个礼物就是“求婚”,那我非但一点儿也不惊喜,反而有种坍塌的绝望!——这么想着想着,没注意杯子里的茶流了出来,烫了我。我的手一滑,茶杯就哗啦一下掉在地上,摔碎了,茶水和茶叶撒了一地。
  我的三个同学,我爸,甚至我妈都被这样一个贸然求婚的老年男人给吓傻了。特别是我妈,几乎站立不稳,赶紧用手扶住了椅背。“闷葫芦,你是医生,他的身体有问题没?”
  我爸确实被刺激了,根本原因是林的年龄太大!可能是出于害怕女儿落入林老头的火坑,我爸显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气:“林先生,爱爱也被你吓住了,难道你求婚之前不该跟爱爱商量商量?您是马来西亚知名富豪,不觉得这么做太唐突吗?”
  三个女同学看势头不对,帮我收拾完地上的茶水和玻璃茬儿,就借故有事离开了。
  我妈很快回复了常态,显示出近乎刻薄的咄咄逼人。我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她比上次对付梦辰时更加卖力,还是因为林的年龄!她觉得我落入林手,比落入梦辰之手的下场更惨!
  她冷笑一声道:“虽然我早料到林先生与爱爱交往,绝对不是为了纯粹的友谊!但是,林先生确实不是一般人物,今天惊人的举动还是出乎我的意料了。你要向爱爱求婚,不跟爱爱商量,首先也得问问我们父母答应不答应。怎么?林先生见多识广,连这起码的礼貌都忘记了?礼貌可以不谈,林先生不会连自己的年龄也忘记吧?爱爱的爷爷还活着,比你大不了多少岁呢!”
  虽然林的抗打击力很强,还是被我妈的毫不留情弄得一脸尴尬。司机拿出烟,他抽出一支,司机又帮他点着。
 林抽了一口烟,才以缓慢的语调说:“对不起,我事先没跟你们二位父母商量,正是因为我知道商量也肯定得不到允许。我很清楚我今年多少岁,我也希望你们能理解我,是在什么情况下开口求婚的。——我妻子已经去世十来年了,我也一直单身了十几年,从没交过任何女朋友。张太太希望爱爱嫁入豪门没有错,但嫁入豪门后,能一辈子得到爱情的灰姑娘又有几个?在这一点上,我可以保证这辈子只爱她一个,我是个用情专一的人,更重要的,我已经爱上了爱爱小姐!”



  “哈哈,林先生真幽默。你今年都多少岁了?再不专一还能享受几个?”我妈根本不为他的诚心打动,继续发挥节节相逼的强项,“我想问问林先生,你求婚之前,有没有前思后想过?如果我们成了一家人,你应该怎么称呼我?不如现在就演习一下,叫我一声丈母娘可好?”
  这样的对话,这样的氛围,使我又回想起梦辰去我家时的情景。相比林先生,梦辰是多么腼腆和不善言辞!他被我妈类似的问话弄得手足无措,张口结舌。
  而林显然要圆滑得多,脸上甚至出现了笑容。我陡然觉得,他就是我妈的“克星”,很轻易地就能在我妈面前玩得转,而梦辰却根本不行。——这,也可以说是一种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吧?林和我妈似乎是有缘的,这是对手的缘分。
  他反问我妈道:“张太太,可是你自己要我叫你丈母娘的。这意思是不是只要我能叫出口,你就真当我的丈母娘了?”
  我妈显然没估计到林先生并不是梦辰,反攻为守道:“我可没这么说啊。”
  “张太太,请你放心!如果我真的与爱爱成为一家人,肯定不会不叫你丈母娘的,这是太小的事情了。”他说着,不经意地微微一笑,“有必要解释一下。我求婚之前,什么都考虑得很清楚。我当然能想到你们一时会无法相信,所以我给你们留下了思考空间。——我说过,这次我带来的生日礼物要让爱爱惊喜。礼物送给她之后,我回去等消息。你们完全可以一辈子不给我消息,我绝对不会再提起这个礼物。这个礼物就是一百亿人民币!”
  一百亿!林先生又让这个屋子响起了第二声炸雷。这三个字,不知比“求婚”对我们的冲击力强多少倍!不管怎么说,“求婚”总是可以想像的,但“一百亿”对我们一家三口来说却无法想像!当时,最富有的电影演员,总收入也不过一亿。“一百亿”是个什么概念?能买多少栋别墅?能买多少颗宝石?能供养多少人吃上一辈子的饭?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我爸妈的表情都变成了惊讶和惶惑,他们对林的排斥和责备,被这龙卷风一样的“一百亿”给扫平了。他们怔怔地望着林,没有一个人能说出话。
  林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给身边的司机一个示意。司机这才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厚厚的文件袋,递到我的手里。
  很快,林就站起身告辞。像上个生日将这个四合院送给我时一样,把手伸给了我。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将右手伸给他。跟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他把我握得很紧,眼神里盛满了深切的期待。我明白他已经真正爱上了我,希望我不要从此消失。
  “告诉我这文件袋里有什么?”我的声音细若游丝。
  “几张银行卡和一堆房地产契约。”
  “你什么时候办成的手续?这次你并没有问我要身份证。”
  “去年就办好了,跟这个四合院的过户手续一起办的。”他笑道,“你还在上学,可以将这些东西交给你妈妈保管。”
  之后,他就跟我爸妈点头示意,带着司机出了门。
  “爱爱,赶快打开文件袋,看看是都是些什么东西?”我妈的声音都打颤了。
  于是,我们一家三口坐在沙发上,爸妈在两旁护着我。确实有一张银行卡,其余的则是世界各地的房产地产契约,包括美国、中国、香港、东南亚等国家和地区,其中还有北京丽京花园的一套别墅。依然是每张契约上都清晰地写着我的名字。——也许,直到今天,我才能说自己真正地接触到了财力雄厚的富豪的财富,一部分转到了我的名下。亦舒的小说里,某个富豪总是轻易就送某个漂亮灰姑娘一条街,我总是不信,以为是作者的虚构,因为与我属于一个社会阶层的,根本没有富人。而今天,亦舒小说里的传奇情节,却实实在在地发生在我的身上了!
  为了得到我,林下的注不可谓不大。“一百亿”,在此刻已经不是个冰冷的数字,而是一个蕴涵着巨大魔力的陷阱,这是它的主人为我设下的。这一刻,我陡然明白了林的自信,用“一百亿”做成的爱情陷阱,这世上有几个女人跳进去还能爬出来呢?
 看完了文件袋里的所有东西,我妈竟然清晰地叹了口气。
  我爸不解地说:“你希望爱爱嫁入豪门,其中有一条就是爱爱有花不完的钱。现在起码这一条实现了,人家林先生说,即便不答应婚事,也不会把这笔钱要回去。为什么还要唉声叹气?你真叫人看不透!”



  “唉,闷葫芦,你当然不知道我在担心什么!我在担心爱爱跟上一个老头子,这辈子幸福不会长久。再过十年吧,他老得不能动了,或者归天了,爱爱还年轻,一个人怎么办哪!”
  “你不同意爱爱跟他结婚不就完了?”
  “闷葫芦,他给的不是一百万,不是一千万,不是一亿,而是一百亿!爱爱嫁给哪个豪门公子,名下能有这么多钱财?林破了这么大的本,心里绝对不会没把握。他是个特别成功的商人,不可能做根本不看好的巨额投资!”
  “没有钱砸不倒的人!这句话可真不假。”我爸奚落我妈道。
  “那要看看钱有多少了!我觉得,一百亿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已经不仅仅是钱了,应该是是……怎么说?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不对,应该是一股莫名其妙的仙气,云蒸雾罩的!”
  “那,你的意思是同意林的求婚了?”
  “这倒不是!爱爱不到走投无路,真的找不到合适的年轻人选了,还是不能拿林说事!”她的口气却远远不如以前那么强硬了。
  我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这,不正是我需要的结果吗?我装在心里的、必须要对他说清楚的那些话,也完全没必要再说了。
  48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这不需要任何回报的“一百亿”,使我妈陷入了极度的矛盾和困境



之中,尽管她还是极力反对我与林交往。
  她向我和我爸做了如下三点分析:一,既然现在林雍泰的意思已经真相大白,要想摆脱林的阴影,就必须把他送给我的所有财物还回去。也就是那一百亿加上北池子大街的一个四合院。这样一来,我就又是一无所有的灰姑娘,接着做豪门媳妇梦,连续不断地与豪门公子见面。——这一条需要极大的勇气,要扔掉一百亿的财富,对于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比搬开三座大山还难。二,留下这一百亿,我就是个豪门小富姐了,再去攀附豪门公子没什么意义了。假如嫁的是个豪门第二代或者第三代,他手里握的钱不一定有一百亿,这样一来,我等于是带着钱去帮衬豪门公子,划不来。再加上嫁入豪门规矩多多,带着一百亿去受气,那是傻瓜!这么一来,近段时间她帮我联络豪门公子也越来越没劲儿了。三,现在最好的办法是,干脆就找个知书达理的平民年轻人,最好的留学生,有博士学位的,才能配得上你。反正你手里有钱,掌控他很容易。这样一辈子他都听你的,就像你爸跟我的关系一样,我没受过他的气。——当然了,我掌控你爸的不是钱,是美丽。你将来掌控一个才华横溢的平民丈夫,有两样法宝,那就是美丽和钱。这两样法宝会像风筝线一样,把他牵得牢牢的,叫他跑他都舍不得!
  不过,分析来分析去,任何一种结果都不能令她心安。因为这一百亿的钱财有名有姓,它姓林名叫雍泰!我这辈子,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林雍泰的无形掌控了!继而,她又无奈地怨恨林,说他将是缠我一辈子的阴魂不散的老狐狸,这一百亿就是一根无形的风筝线,让我落入了他牢牢的掌握之中。
  由于当时有三个女同学在场,马来西亚老年富豪向我求婚的消息,很快就在我们学校传开了。我没有埋怨她们,她们还年轻,是不会保守这么令人震惊的秘密的。好在她们离开时,林还没说出送我的一百亿,否则我连起码的人身安全都难保障了。
  不久,我的中学同学,现在北大读书的房志也知道了这个消息。这天晚上,他打电话到我家询问。
  电话是我妈接住的,不冷不热地说:“是房志呀,爱爱跟男朋友出去吃饭,还没回来呢。你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转达。”
  我妈真是的,我明明就在电话旁边!
  我小声提醒她道:“妈,房志是大人了,语气起码要热情一点。”
  我妈听了我的话,忽然眼睛一亮,灵机一动,很快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脸上也堆满了笑容,夸张地说:“哎呀,你看看,说曹操,曹操就到了。爱爱这就回来了!你运气真好,跟她说话吧?”
  我妈的表演真让人摸不着头脑!我只好接过她递来的话筒。
  只听房志疑惑地问:“中学同学都在传,一个马来西亚的老富翁向你求婚了,是真的吗?”
  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跟他说实话。他一直是个深沉的人,是个能够终止流言的人。
  “是真的。不过我还没有答应他。”
  “你准备答应他吗?”
  “现在还不好说,我真的还没想好。”
  “根本不用想!你要是嫁给一个老头,连我都为你不值!”他很激动。
  “话不能说得这么绝对。再说,你肯定不如我了解他。”
  “我是不了解他,但听说他有六十岁了。你才二十一岁。你想过没有,他还能陪你多少年?他能陪你的年月,又有多少是有效的?”
  “我还没答应他!谢谢你的提醒。”我强调说。
  “反正我是为了你好!即便现实里没见过,文艺作品里的前车之鉴也太多了!婚姻不是儿戏,你一定要好好考虑清楚再作决定……”
  放下电话,我的心里很不平静。我妈曾经口不择言伤害过他,我转学之后,除了同学聚会,我没再跟他单独见过面。他还能在关键时候这么关心我,起码说明他是个好人,是真正希望我幸福的。
  一直守在旁边的我妈很快问道:“房志是不是打听那林老头向你求婚的事?他怎么说?”
  “他觉得林和我的年龄不相配,怕我答应了林,将来会不幸福。”
  我妈听罢,眼睛里出现一抹难以掩饰的兴奋,拉着我的手,意味深长地说:“爱爱,这缘分二字呀,想起来可真够奇怪的。你看,这个阶段你在与异性交往方面,可以说是个青黄不接的阶段,恰好房志就出现了……”
 “你在说什么呢,妈?”我打断了她。
  她想了好一会儿,才自信地说:“我看现在房志就是最好人选!一般的穷小子不能粘的,谁敢保证他们认钱不认人?指不定想对你谋财害命的都有。房志和你从小在一起,彼此了解,他又好学肯干,将来一定有前途。还有一点最重要,那就是他以前喜欢过你。我敢打保票,现在他还是暗恋你的!”



  “算了吧,妈,我从来没对他有过那方面的感觉。”我一点也没兴趣。
  “又来了!你说的那种感觉能持续多久?当不了饭吃。结婚就是为了过日子,日子一个接一个,都是平淡无奇的。不管怎么说,在俗人眼里,他绝对比林雍泰强吧?你要是真的嫁给了那老头子,妈可没脸见人了!人家一问,那老头子是你女婿呀?我这脸往哪儿放呀!”
  49
  这其间,林没再跟我主动联系。我明白,他是不想给我造成压力,他希望我在完全自主的情况下,答应或者拒绝他的求婚。接受一百亿的礼物之后,我的心一直很乱,精力无法集中。我决定沉淀一段时间,看看对林的感情到底属于什么性质,也没主动与他联系。他送给我的“专线”手机被闲置了。
  大三暑假的一天,我那神通广大的妈妈,在我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自作主张把房志请到家中吃晚饭。几年之后,房志一跃成了她需要的人。当年她不需要人家的时候,可以毫不客气地把人家从家里轰出去。
  我妈精心烹制了一桌子上海菜,我爸在厨房里做她的下手。——我妈就是有这种本事,可以让我爸一辈子听从她指挥。在我的择偶问题上,我爸更是对她言听计从,即便有自己的看法,因没有她的实施能力强,最终也必定流产。
  上海家庭请客吃饭,总是小巧玲珑的菜碟摆满一桌,碟中的菜也都是少而精。北方人的胃口大些,总是奚落上海人请客不让吃饱。上海菜是柔情蜜意的,像上海人一样不温不火、光鲜而小资。她做了精蒸鲥鱼、水晶虾仁、椒盐排骨等热菜,还有精心制作的糟鸡、熏鱼、酱鸭等凉菜。
  房志跟我们一家三口坐在饭桌旁,边吃边聊,气氛倒显得十分和谐。他读的是计算机专业,已经决定考研究生。他的理想也很时尚,做一个知名的大型网站。
  我爸历来欣赏有志青年,对房志很有好感,两个人很谈得来。房志并不是个记仇的人,时不时就帮我妈夹菜,把我妈喜得合不拢嘴。
  很快,我妈就把谈话进入正题。她微笑着问房志:“房志有理想,成绩好,模样又英俊,肯定有不少女孩子追吧?”
  房志腼腆地笑道:“没有呢,阿姨。我读本科期间不想交朋友。既然以后想做些事情,现在还是把心思用在求知上吧。”
  “哎呀,真是个有出息的孩子。”我妈完全放心了,“你读中学时,很喜欢跟爱爱交往。阿姨对你严格了点儿,还不都是为了你好?如果那时候分了心,放松了学习,哪有今天的北大高材生呀。”
  其实那时候房志跟我交往,并不是在早恋,是我妈太神经过敏了。但他没有辩驳什么,只是低着头笑了笑。
  “开学你们就读大四了,你们再不谈朋友呀,老爸老妈要担心啦。你呢,一直都是喜欢爱爱的。我和你张叔叔呢,也都认为你不错……”
  眼看房志羞得脸红了,我忙打断我妈道:“妈,你不要说那么多了!房志也不是小孩子,不需要过多提示的。”
  “阿姨不是一直希望爱爱嫁入豪门的吗?怎么又改变主意了?”房志问得很关键。
  我妈被问得很不好意思。她想了一会儿,才说:“既然这样,阿姨也就给你掏个底�
#8 颠猫07-04-05 09:40:10说道:
于是,八月上旬,由林的一个秘书Jason带着我们一家三口,踏上了去美国的航程。
Jason是个热情稳重的年轻人,也是马来西亚华裔,皮肤微暗,五官端庄,中文说得很不错。
一下飞机,Jason就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说了一阵英语,联络来接我们的车子。凭我的英文水平,听出了大概。
挂断电话,Jason对我们说:“请放心,车子已经等在外面。”
“是租来的车子吗?”我问。
“是林先生……不,是你的司机开来的。”Jason微笑道。
哦,我的……司机。——明白了,林的每一处房产都配有司机和家佣的,即便主人不在,房子也不乏人照料。
Jason将我们带到一辆加长Bentley车旁。我还以为Jason认错了,据说这种翻译成中文为“宾利”牌子的车,是真正的顶级富豪座驾,奔驰同它一比,简直是大路货。——看来林绝非一般富豪,不知财产能敌过几国。
司机也是华人,大约四十岁的中年男子,表情温和,不大说话。他的驾驶技术十分娴熟,有意放慢车速,让我们观看沿途风光。
车子把我们带到了富人扎堆儿的上东区中央公园,Jason介绍道:“这就是著名的纽约富豪区。中央公园是一八五七年规划的,在寸土寸金的纽约,它占地八百多英亩,实在是大得惊人了!它本来是一片荒野,现是田园式禁猎区,有树林、湖泊、草坪、农场和牧场。中央公园建成十五年后,周边地价增长了9倍。纽约大部分博物院、艺术学校、百老汇都集中在上东区。对于纽约人来说,住在这里,象征一种高尚的生活——住着庭院深深的豪宅,开着加长型豪华房车,孩子们读昂贵的私立学校。你们看,这里的风景就是贵妇牵着宠物狗优雅地散步,保姆推着精致的婴儿车逛街……所以,纽约富豪区不是发展商和政府规定的,而是逐渐被富豪们接受而形成的。”
我们的眼睛几乎不够用,跟着Jason的介绍,被眼前的美景深深吸引。
Jason又笑道:“明星们也是很有钱的,但在这里看不到当红明星。他们的生活太喧嚣,会影响到公共环境,所以他们不被允许在这里居住。”
车子在一栋颇有历史的两层别墅前停下。虽然建筑年代久远,但由于建筑风格高雅,质量上乘,每一个建筑细节都近乎完美,反而显示出一种令人感动的古意。刚才Jason说的“庭院深深的豪宅”,就是它了!
别墅的门廊是大理石铺就,客厅里的装饰完全是欧洲风格,雕花栏杆,硬木地板,手织的东方地毯,黄铜门把手,大幅的落地窗,月白色丝绒窗帘,典雅而不张扬,别有一番气派。午后的花园,开放着五颜六色的玫瑰花。一阵夹裹着玫瑰花香的微风吹来,我几乎被这幻境般的美景迷醉了……
“张小姐,林先生叫我顺便问问你,是不是喜欢这所新居?”Jason微笑着问道。
我一时没回过神来,只机械地答道:“当然,很喜欢。”稍微回味Jason的问话,我立即感到了林雍泰的不简单。他没有忘记在最适当的时候控制我,虽然这所房子已经在我的名下,但正如我妈所说,收了林的钱,就等于是林手里的一只风筝了,无论飞到哪里,风筝线都牵在他的手里。已经有一个男管家和几个女佣为我们忙活了。坐在客厅里用茶时,我妈用上海话小声对我爸说:“哼,看看,拿了人家的手软,吃了人家嘴短吧?以后爱爱的路呀,就是那林老头铺就的,怎么好摆脱呀!阿拉真是矛盾啦,一百亿实在太大。像这种到手的高级别墅,怎么有本领再退回去噢!美国真是花花世界呀,难怪那么多中国人拼了命都想挤进来。跟这纽约一比呀,咱们北京就跟乡下差不多。咱们单位分的那小破楼,跟这上东区的高尚别墅比起来,真是猪窝也不如……现在阿拉清楚了,那林老头叫咱们出来逛逛,实际上就是叫咱们感受一下什么才是顶级有钱人的生活。咱们已经上了林老头的船,下去就难啦!”
“张太太有什么意见尽管明说,好吗?”Jason显然听不懂上海话。
“好极了,很喜欢。暂时没意见。”我妈像小女孩一样,嗲嗲地说。
有这么一句流传很广的话:北京人没有不敢侃的,上海人没有不敢穿的,广州人没有不敢吃的。要知道,我妈可是个上海人,漂亮的上海女人,她的置衣打扮欲永远像少女一样高涨。来到纽约,她一不想看风景,二不想品位文化,最喜欢的就是逛街买东西。
Jason为投其所好,带我们狂逛纽约第五街。Jason讨好我妈,很可能是林的授意。如果我妈点头同意他的求婚,就意味着他的大举全胜。我这个婚姻的当事人,还没有我妈的权利大。
Jason先带我们逛Tiffany珠宝店。他说Tiffany珠宝店是世界上最有名的珠宝店,不逛Tiffany珠宝店等于没来过第五街。
“张小姐看过奥黛丽
#9 颠猫07-04-05 09:41:41说道:
为什么下面转过来的出不来了呢?
#10 bebe07-04-06 18:05:45说道:
对一个母亲如何去训养女儿成为上流贵族的情节比较感兴趣。
#11 隔夜的精灵07-04-06 21:34:23说道:
觉得这女孩子很可怜...
#12 VinメvIe07-04-07 16:29:35说道:
颠猫,你还是颠竖起大拇指
#13 可爱姿07-04-08 00:45:51说道:
对那个女孩的行为失望。。。。人遇到金钱总是抗拒不了。。。。如果只是跟个老头做朋友并不是要结婚为啥要他的钱??枯萎的玫瑰
#14 我的微笑07-04-09 14:10:52说道:
剧终了!觉得结果不贴上来也不重要的,故事的高潮已经过去了。。。
#15 春田花花07-04-11 17:21:56说道:
贴完啊``!!我好想看啊!!拜托楼主了,好想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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