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有天使替我爱你
发表于: 2007年03月28日 20点20分 点击: 2612
楔子
"为什么喜欢我?"
她总是爱问这个问题,从春天问到夏天,从秋天问到冬天。而无论在哪个季节,他的笑容都温柔得如同从树荫洒落的阳光。
"因为我从小就喜欢你啊。"
"那……会不会是因为你没有跟别的女孩子交往过。如果你接触更多女孩子的话,会不会忽然发现其实你喜欢的并不是我?"她担心得脸都皱了起来。
他微笑:"好。有机会我会去试试的。"
她立刻急了,扑过去掐住他的脖子:"你敢!你如果敢跟别的女孩子在一起,我就一口一口把你咬死!"
他笑着抱住她,把脸埋在她温香的脖颈:"我喜欢你咬我。现在就咬我好不好?"
"咬你哪里?"
他靠在白色沙发上,身上有种清新的体香,像是香皂混合了松树的味道。薄薄的嘴唇弯出优雅的弧度,他笑道:"嘴巴好了。"
她眨眨眼睛,猛扑过去,一口咬住他的嘴唇!
"好痛!"
他低声呻吟。
"喂!你有点油嘴滑舌了啊!"她满意地看着留在他唇上的泛白齿印,"算是给你的小小惩罚。"
他揉揉她细碎的头发:"不喜欢我这样子吗?我怕你嫌我呆板。"
她瞅着他,忍不住笑得象花一样盛开:"你好像真的很喜欢很喜欢我对不对?"
"对啊。"
"究竟为什么呢?"她很苦恼。因为她觉得自己毛病多多,而他优秀出色,两人实在不是很相配的一对。
他眼中有了笑意:"有时候我也觉得奇怪。你又任性又固执又粗心大意,好多时候又对我凶巴巴,可是,我就是喜欢你啊。跟你在一起,不管生气还是开心,都是那么快乐。"
"真的吗?"她偷偷笑着。
他把她拥到怀里,让她听自己的心跳。心脏的跳动节奏而有力,它不会说谎,它最知道他对她的感情。
听着他的心跳,她渐渐快要睡去了。
临睡前,她打着哈欠问:"你会喜欢我多久呢?"
"永远。"
"……永远有多远?"
"即使你已经不爱我了,即使你已经忘记了我,即使我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我依然会爱着你。"
"乱讲!都不在这个世界了,还怎样爱我啊。"
"我会去找一个天使。让它替我来爱你。"他轻轻拍抚着她,使她睡眠的姿势更加舒适。
她嘟囔着在他怀里蠕动:"我也会永远爱你……"
夜风吹动窗帘。
他一边拍抚她,一边拿起茶几上的课本帮她划出需要重点看的段落内容。
她沉沉地睡着了。
"你会喜欢我多久呢?"
"永远。"
"……永远有多远?"
"即使你已经不爱我了,即使你已经忘记了我,即使我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我依然会爱着你。"
"乱讲!都不在这个世界了,还怎样爱我啊。"
"我会去找一个天使。让它替我来爱你。"
Chapter1
清晨。
校园的树林中弥漫着白雾,有细细的蝉声,飞鸟拍着翅膀掠过。下着些细雨,轻柔而透明,空气清新得如同梦境一般。
可是小米哪里有精神欣赏这些。
清晨刚下火车,居然没有早班公交可坐!害她打出租车来到校门口,足足花了十五块钱呢,心疼死了。所以从校门口到宿舍楼这一段她决定要靠双腿走过去!
枝桠茂密的樟树,树叶在细雨中沙沙作响。
小米拉着笨重的行李在林中小道吃力地走着,额角满是汗水,白色裙子的后心早被不知雨水还是汗水浸得湿透。她停下来,用力喘几口气,四下张望。
天啊,这个学校也未免太大了!
她从校门口走到这里已经足足用了半个小时,可是根据校内地图显示,她还需要三分之一的路程才能到宿舍楼!早知道这么远就狠狠心坐校巴好了,呜,为了省一块钱,她的胳膊都要断掉双脚都要磨出水泡了!
小米沮丧地擦擦额头的汗,四下张望。
忽然,她眼睛一亮--
茂密的树荫下。
雨中晨曦透过树叶,空气中仿佛笼罩着一层琉璃般莹绿湿润的光芒。
一个男生趴睡在石桌上。
耀眼的亚麻色头发,帅气的背脊,修长有力的双腿,一看就是很有力气的样子。
小米压抑住内心的狂喜,拖着行李箱"咣咣咣咣"走到那男生面前,跟他打招呼:
"同学。"
男生动也不动,继续在睡。
她戳戳他的胳膊,提高些声音:"同学,可以麻烦你帮下忙吗?"嘿嘿,帮我把行李拉到枫园五舍。
雨,在林中静静地飘。
男生依然睡着,都不理睬她,修长的背脊透出股淡漠的气息。
"喂!我在跟你说话,你没有听到吗?"
小米有点火大了。
就算不想帮忙,好歹也敷衍两句嘛。这算什么,也太没有礼貌了吧。
"喂!喂!"
她用力推了他两下,恨不得用脚踹他。竟然对她这么冷漠吗?她的声音很恐怖吗?真是打击自信心啊。
男生好像睡死了。
静得仿佛树林中只有蝉鸣。
小米忽然觉得不对劲,她偏头想一想,为什么心底窜出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呢?她怔怔瞪着那个男生,手指渐渐冰冷。这冰冷是方才从他身上传过来的……
他冷得好像--
死尸!
小米惊声尖叫!
树林中飞鸟齐齐惊起!
她浑身颤抖,冰冷顷刻间从指尖传递到脚趾!不知过了多久,她咬住嘴唇,轻轻伸出手去推一下那个男生。
七嘴八舌:
他歪倒在石桌上。
短短的亚麻色头发,洒满阳光的味道,鼻梁又高又挺,右鼻翼有一颗闪闪的钻石细钉。好帅的男生!只是他的面容苍白毫无生气,隐隐透出一种紫色,棱角分明的双唇也是紫青色的。
她屏息试一下他的鼻息……
呼。
还有一点点呼吸。
小米急忙大声呼喊:"来人啊!快来人啊!救--命--啊--!"声音穿透树叶,以魔音穿脑之势在林中回荡。
偌大的树林静悄悄。
雨滴从翠绿的叶子滑落,扑簌簌落在泥土的地上。
小米急得跺脚。
有没有搞错啊!这么大的校园,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怎么只有几只鸟和一群蝉呢?看看那男生,她再也顾不得许多。蹲下来,把他背在肩上,她连拖带拽向林外吃力挪去。
好重啊!
小米喘着粗气,脸颊涨得通红,她已经把十九年来所有的力气都用上了。
亚麻少年的两条长腿无力地拖在地上。
呼吸似乎越来越轻。
"喂!喂!你别死啊!"小米紧张地回头,连声对背上的亚麻少年喊,"我正在救你!"
亚麻少年的嘴唇越来越紫。
"喂!不要没出息好不好?!快打起精神来啊!"
她急得语无伦次,把他的双臂拽得死死的,咬牙踏上林间石阶,一步一步,终于走到了大道上。呼,幸好这个学校的校园大到出租车满处跑,她想也来不及想,挥手招了一辆车。
"医院!最近的医院!"
满脸汗水的小米对司机大喊!
司机猛踩油门,出租车飞驰!
雨水丝线般溅满车窗。
窗外一片雾水朦胧,看不清楚任何景物。
出租车内,小米把亚麻少年的脑袋平放在自己腿上,手指颤抖地又放到他的鼻下。
气若游丝……
他紫青的双唇抿得极紧,肌肤青紫煞白,有种近乎骇人的透明。
应该--
是心脏病吗?
小米犹豫地想。她曾经查过很多关于心脏病方面的书,里面写到发病的症状大约就是这个样子的。如果晕厥时间太长,而没有得到及时救治的话,可能会很快死掉。
"他是心脏病吗?"
小米慌乱地抬头问出租车司机。
"我怎么知道!"司机闯过一个红灯,加大油门,"不过,他的情况好像真的很危险。"
正这时--
呼吸停止了!
小米惊得两眼圆睁瞪住亚麻少年!
他会死吗?!
哎呀,顾不得许多了!她一狠心,左手抚住他的心脏,右手握拳,用力敲打在自己左手背!
咚!
咚!!
咚!!!
拼命想着书上所说的敲击节奏,她狠狠地一拳一拳打向他的心脏。
"你会不会把他打死啊?!"
司机惊疑地喊。
"不打也是死!"小米满额是汗,"死马当活马医了!"
咚!咚!咚!咚!咚!……
"咳!"
亚麻少年突然呛咳一声,身子微震。
"你醒了吗?!"
小米大喜过望趴下头去,正好迎上他缓缓睁开的眼睛。
一双冷漠的眼睛。
带着玩世不恭的味道。
车窗外氤氲的水雾似乎蔓延进他的眼睛,疏远、迷离、有丝捉摸不定的邪恶、有点若隐若无的脆弱。
小米被这双眼睛看得怔住了。
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
"你是谁?这是哪里?"
亚麻少年挣扎着想要坐起,然而身子毕竟还有些虚弱,脑袋一晕,又重重摔回到她的膝上。
"去医院的路上。"小米忽然觉得他的脑袋压在自己腿上,沉甸甸地感觉很奇怪。
亚麻少年眼冒怒火,诅咒道:"见鬼!谁让你送我去医院的!你找死!"
"找死的是你好不好。"小米偷偷白他一眼,小声嘀咕。好心没好报,居然被骂,这世道好人真难当。
"医院到了!"
司机踩下刹车,高兴地宣布。
因为路上小米曾经打过急救电话,所以仁爱医院门口已有医生、护士和移动病床、急救仪器在焦急等候。
小米打开车门,急忙喊:"病人在这里!"然后,她对愤怒中的亚麻少年展开一朵很可爱的笑容。
亚麻少年怔住。
小米猛一用力,双臂一推,亚麻少年猝不及防被她"扔"下了出租车。嘿嘿,看他生气的那样子,身体应该没有问题了吧。她捂住嘴偷笑,对跌倒地上的他双眼迸出欲噬人的怒火视而不见。
亚麻少年被医生和护士七手八脚压进病床,他挣扎着怒吼:"放开我!你们这群笨蛋!"
病床飞快被推进去。
亚麻少年的吼声和诅咒渐渐消散……
小米长舒一口气,倚在车座靠背上,揉揉鼻子,笑了。真好,有一个人被她救活了是吗?那样,她或许也可以成为天使了呢。
"同学,你还要去哪里吗?"
司机打量她。
"哦,好,我给你钱。一共多少?"她去拿自己的包包。左摸右摸……咦?包包呢?……
啊!糟了!
她的包包和行李还都在校园的树林里!
小米决定了--她喜欢这个学校!
当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冲回树林里的时候,行李箱和包包竟然全都完好地呆在原地!
"是你的东西吗?"
一个胖胖的女孩子坐在石凳上,她穿着带蕾丝花边的粉红裙子,可爱得就像年画里的福娃娃。胖女孩一手拿牛奶,一手拿苹果,边吃边歪着头对小米说:"怎么离开这么久呢?我等你好长时间了。"
"是啊。"胖女孩看看手机时间,"快要上课了呢。你再不来,我就只有交给保卫处了。"
"谢谢谢谢谢谢……"小米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箱子和包包里有她全部的家当,如果丢了的话她会恨不得去找面墙撞过去。啊,不对……小米抓抓脑袋……她刚才说什么?……上课?……
她一看时间--
已经七点四十了!
"啊!要迟到了!"小米急得跳脚。行李还没有送到宿舍,教室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怎么办!怎么办!
树林一阵微风。
晨光洒下。
似乎有幸运天使拍拍洁白的翅膀,轻柔地飞到小米身边,对她微笑。
当坐到教室的座位上,是七点五十分。
小米惊魂未定地抚住胸口,对前排抱着薯片猛吃的胖女孩拼命点头笑容致谢。
居然有这么巧的事情。
那女孩子叫戚果果,竟然是她同班的同学。戚果果真是很好的人,二话不说便帮她一起扛起笨重的行李箱,往教学楼冲去。两人边跑,戚果果还边热情地同她说话:
"两斤苹果!"
"好。"
"水晶富士的那种啊。"
"呃……好。"
"两斤猕猴桃。"
"……好。"
"两袋豆腐干。"
"……好……"
"两大块德芙巧克力。"
"……"
小米抓抓头发,眼前直冒金星。可怜可怜她吧,她是穷人啊。
戚果果瞪她,停下脚步:"怎么,不想买给我吃吗?我足足等了你半个小时!还当你的搬运工!"
"嘿嘿,没有啦,"小米满脸堆笑,"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你都要两份的呢?"
"因为我胖嘛。"戚果果吸吸鼻子,"胖人当然要吃双份的。"
小米吃惊地睁大眼睛,打量她:"你胖吗?你哪里胖?!你不知道看起来有多可爱!我刚刚还在想,运气好好哦,一到这里就可以看到美女。"
戚果果仿佛被人打了一闷棍:"你……你在嘲笑我对不对?"所有的同学都笑她胖,她已经彻底绝望了,索性放开肚皮去吃,以表示对这个世界的抗议。
"我如果嘲笑你,就罚我变不成天使。"小米拖着行李箱往前走,回头对她灿烂地笑,"说真的啦,我真的觉得你又善良又可爱哦。"
戚果果抓过行李箱把手,半天不说话。
"喂……"
"什么?"
"你是第一个说我可爱的人哦。"戚果果闷闷地说,脚步走得好快,小米一路小跑才能跟上。"所以,我决定--往后你就是我的朋友了!"
雨后的阳光照耀在小米身上。
好幸运啊。
小米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快乐的笑容。
所以,直到这会儿,小米还沉浸在快乐中。圣榆学院会是她的幸运之地呢,刚来就发生了这么多有趣的事情。
她在呵呵傻笑。
班上的同学们在好奇地打量她。
"你叫什么名字?"
"喂,你真的是从清远转学过来的?"
"为什么要来这里?"
……
不是她们好奇心重,实在清远太出名了,能考进那里的基本上都是很出色的优等生,前途一片光明。圣榆虽然也不错,是一流的学府,但是跟清远比起来还是有差距的。
听到那些问题,小米抬起头,笑容可爱:
"我叫米爱。"
"米爱?"
几个女生窃笑出声,米爱米爱,不就是没有爱吗?
"呵呵,名字很奇怪对不对?"小米抓抓头发,沮丧着脸,"我也很伤脑筋啊,那大家就叫我小米好了。"
"小米。"女生们掩嘴笑,"就是那种吃的小米吗?"
"是啊。"小米笑得毫不介意,"虽然很便宜,可是很有营养呢。"
这时,教室角落飘来一个凉凉的声音--
"哎,好奇怪哦。清远那么好,为什么你要转来这里呢,小米?"一个长发卷曲容貌明艳的女生对着小镜子涂抹唇彩,目光飘向被同学们围在中间的小米,"该不会是做错了什么事情,在清远呆不下去,没办法才过来的吧。"
教室里顿时一片诡异寂静。
同学们看看杨可薇,又看看小米。嗯,这个问题她们也很好奇。
那边,戚果果抱住薯片袋,用胳膊肘捅捅身边的女生,小声说:
"帮帮忙啦,小米是我新认识的朋友。"
那女生短头发单眼皮,透出股清秀内敛的气质,她正专心致志地翻看英文字典。听到戚果果的话,她抬头看了看小米。
戚果果连忙又说:"宿舍这周的卫生我打扫!"
"……好。"
单眼皮女生接受了这个交换条件,她站起身,走到小米面前,伸出右手--
"你好,我叫成媛,欢迎你来到我们班。"
说着,成媛的目光在教室里一扫,班里的同学们立刻齐声大力鼓掌,对小米喊: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教室里魔法一样变出如同欢迎明星嘉宾到来的热烈气氛。
哇,这个叫成媛的女生一定很有来头。小米急忙起身,感激地看着她,握住她的手:
"谢谢!"
成媛笑一笑,然后淡淡不屑地望向长卷发女生,说:
"杨可薇,这就是你对待新同学的态度?丢不丢人?人家刚到这里,不说帮帮忙,怪声怪气说些什么废话!"
杨可薇"啪"一声将小镜子合上,冷声说:
"是吗?那她转来这里是因为什么呢?"
小米吃惊地看着杨可薇:"圣榆很棒啊!"她笑容可爱,"都说圣榆是世界上最美的学校,果然是这样呢,我从没有想到校园可以美丽到让人惊叹的地步。而且圣榆的商学院在全国也十分厉害十分有影响力,能够来到这里和大家一起学习,真是很开心。"
她的话说得同学们心里好舒服,一个个眉开眼笑。
杨可薇冷笑:"倒是蛮会拍马屁的。"
小米脸红了些,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咳,听出来了啊。那个……我是有点讨好大家的企图,因为……我希望大家可以接纳我……"
同学们睁大眼睛!
哈哈,好坦率可爱的女孩子,忽然间,她们跟她的距离拉得好近。同学们脸上露出了笑容。
"小米!我们欢迎你!!"
这次是戚果果带头,又一阵掌声从教室里暴风雨般响起!
小米的笑容明亮灿烂:"谢谢!谢谢大家!"呼~~还好,她似乎已经被接受了。
小米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她旁边的位置是空着的。其实,她很想坐到那个位置上去,因为它紧靠窗户,可以呼吸到清新的空气,可以看到鸟儿在林中飞过。不过,那位置虽然没人坐,课桌的抽屉里却放着两本书,书的表面已经轻轻落了一层灰尘。
她抓抓头发,犹豫了下。
算了,应该是个爱逃课的人的座位吧,嗯,如果以后他(她)的确经常不来,那么再换到那个位置上去好了。
她将心神收回来,集中起精神听课。她上的第一节课是人力资源,主讲教授姓傅,四十多岁的年纪,微微有些谢顶。虽然傅教授讲授的内容不是十分生动有趣,但仔细听来,还是逻辑性颇强蛮有见地的。小米不由渐渐听得入神。
班上很安静。
同学们边听边作笔记。
傅教授也讲得眉飞色舞起来。
所以,当教室门"砰"地一脚被踹开时,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那一声太响了!
就象一声闷雷,教室门如风中树叶般颤抖晃动。一个满脸恼怒的男生站在门口,他又高又帅,亚麻色头发,黑色T恤,浅蓝牛仔裤,鼻翼钉着一枚细细的钻石。
小米抬头望去的那一刻。
钻石突然迸出炫目的七彩光芒。
小米揉揉眼睛,惊得掩住口。
然后失笑。
呵呵,原来被她送到医院的那个男生竟然和她同班吗?
世界好神奇!
亚麻少年浑身被雨水打得湿透,眼底满是恼怒。水珠顺着他的头发狼狈滑落,脚上的雪白乔丹运动鞋也被泥水溅污得不成样子。
窗外雷声轰轰。
啊,这会儿下着暴雨。
傅教授面色不豫,瞪着那男生:"尹堂曜,你又迟到,而且还用脚踹门,知不知道会打扰大家上课?!"
同学们窃窃私语。
尹堂曜好像没有听见,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用力甩头,头发上的水珠飞溅出去,傅教授的脸上、眼镜片上被溅满细密的水雾。
傅教授顿时脸色铁青。
同学们目瞪口呆。
尹堂曜经过讲桌朝教室后面走去,不耐烦地将一句话丢在身后--
"罗嗦什么!下雨了,你没看见啊!"
傅教授气得有些发抖:"别的同学呢?!也下雨了,怎么没有迟到?!整天旷课、迟到、打架生事,你还没被开除真是奇迹!"
尹堂曜塞上耳机,压根不理会他,在同学们的侧目中懒洋洋向教室后面走去。他走到小米身边,站住,目光冷淡地打量她。
一道闪电在窗外的天空炸开!
自从傅教授喊出"尹堂曜"三个字,小米所有的呼吸都停止了!
尹堂曜。
他就是尹堂曜吗?
她仰起头,怔怔凝视他,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所以,她才会一到这里就遇到他。原来就是因为他是尹堂曜啊。
小米咬住嘴唇。
血液在她脑中疯狂奔流,有些眩晕,眼前仿佛忽然迷蒙出白色的雾气,让她无法将他看清楚。
"起来!你挡到我的路!"
尹堂曜瞪住她。
他当然认出了面前这个痴痴看他的女孩子就是清晨将自己送到医院的多事鬼。
小米慌忙起身,让他进到里面。啊,那个位置是他的啊。两人身子交错碰触的一瞬,她闻到了一股雨水般清新的体香。
窗外的雨打在郁绿丰茂的树叶上。
空气凉爽而清香。
尹堂曜趴在课桌上睡觉。
小米却再没有心情听课,侧过头屏息打量他。此刻,仿佛全世界都从她面前消失了,她的眼里只有旁边座位的他。
尹堂曜的面容十分帅气,鼻梁很挺很窄有一点弯弯的弧度,象古旧照片里倨傲的英国贵族,他的眉毛很浓,在梦里也坏脾气地皱着。真是好看的男孩子啊,鼻翼上的钻石让他多了些桀骜不逊的邪气,却也多了些难以捉摸的味道。
他好像是累极了,趴在课桌上沉沉睡着,眼睫毛时而轻轻颤动。他经常觉得累吗?经常这样睡觉?小米想,是不是因为如此,所以他的书本全都落了灰尘。
由于尹堂曜的突然出现,课堂的气氛变得很奇怪。傅教授又讲了一会儿,终因心里压着火,思路难以顺畅。他把讲义推到旁边,拿起一叠论文,说:"上次布置大家写一篇小论文,我看了看,同学们基本上做的不错,能看出来都下了些功夫。不过,这其中有篇论文很是奇特。"
同学们停下笔来望住他。
傅教授咳嗽一声:"尹堂曜同学。"
尹堂曜睡得很香,有微微的鼾声。
教室里飞出几声窃笑。
"尹堂曜同学!"
傅教授提高声音,额角青筋直跳。
小米轻推尹堂曜的胳膊,低声说:"喂,醒醒……"
"干什么!"被惊醒的尹堂曜一声怒吼,两眼喷火瞪住小米。知不知道打扰别人睡觉是最可恶的!
"尹!堂!曜!"傅教授已经出离愤怒,谢顶的脑门气得发红,"你给我站起来!"
"什么事?"
"技能与知识都是对劳动生产率产生重要影响的因素,应当同工具、机器一样被视为国民财富的一部分。同时由于教育支出将会带来未来更大的国民财富,对教育的支出是与其他公共事务支出完全相容的。"傅教授盯着他,"你说,这个观点是谁提出的?"
尹堂曜想了想:"亚当斯密?"
"不对。"
"大卫李嘉图?"
"不对。"
"俄-林?"
傅教授面部抽搐:"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马歇尔、凯恩斯了?!"同学们笑成一团,尹堂曜干脆就是按照国贸理论发展史一路往下猜嘛。
尹堂曜懒洋洋:
"都不对?总不会这个观点是我提出来的吧。"
傅教授气得顾不得风度了,劈头将手里的论文向他摔过来:"约翰穆勒!这是你论文里的内容!我倒是惊奇了,你的论文居然可以写到6000字!尹堂曜同学,就算从网上全文下载好歹也用点心好不好?!表格线不去掉,字体不修改,排版不动,连文章最后的作者你都懒得去掉吗?!"
全班哄笑。
论文没有摔到尹堂曜,落在了小米桌上。她随手翻了翻,怪不得老师生气,整篇文章一看就是丝毫没有整理就下载来凑数的。
下课铃响了。
"给你两天的时间。如果这次论文没有办法完成,"傅教授恶狠狠地看住尹堂曜,"那你期末也就不用来参加考试了。"说完,他起身推门离开了教室,留下国贸二班或窃笑或偷偷耳语的同学们。
尹堂曜象是根本没有听见,继续趴回到桌上睡觉。一只小鸟飞来,在他身边的窗棂上啾啾歌唱。
"你不要再坐那个座位了。"
戚果果将小米拉到教室外面,压低声音对她说。既然说了要做她的朋友,那么也就有义务告诉她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为什么?"
"尹堂曜是学校里最糟糕的人物!"
"怎么说呢?"小米睁大眼睛。
"他整天旷课,已经三门课不及格了。微积分、会计和统计老师一学期统共点了五次名,他回回缺勤。那些老师就在考前放了话,'尹堂曜同学,你不用来参加考试了,考也肯定不及格!'"
"然后,就真的没有及格吗?"
"是啊!三门都是59分。"戚果果嘿嘿笑着,"最讨厌他了,不来也至少清静,很多时候还象今天一样迟到,搞得大家都上不好课。"
"59分……"小米怔住,"那就是说,如果没有缺勤,他应该可以考及格的……"
"谁知道呢?也可能是老师们故意气他吧。"
"哦,这样。"小米远远望着睡在课桌上的尹堂曜,心里缓缓滑过一抹酸涩的感觉。
"他还很爱打架!至少有两次把别人打得进了医院!"戚果果撇撇嘴,"不过,谁叫他家里有钱呢?不管再大的事情,好像他妈妈都能摆平,所以他就肆无忌惮地在校园里作威作福。"
作威作福?清晨把他送到医院的时候,他是很凶没错;上课迟到的时候,他是很嚣张也没错。但是,此刻的尹堂曜象孩童一样睡着,小米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他"作威作福"的模样。
戚果果仔细打量恍惚出神的她:"喂,小米!"
"嗯?"
"你喜欢看少女漫画吗?"
"看得不多。"
戚果果捂住胸口,顺口气:"呼,那就好,那就好。你可千万别学那些女生,什么越坏的男生越有吸引力,一个个围在尹堂曜身边扮圣女当花痴,赶都赶不走,真是丢人。全部都是中了少女漫画的毒!"
小米笑了:"戚果果,谢谢你。"
"谢我什么?"
"你在关照我啊,"她对戚果果微笑,眼睛澄澈透明,"我运气很好对不对?可以认识你。"
戚果果一下子感动了,握住她的手:"我很喜欢你啊!大概这就是缘分吧,我们肯定会是好朋友的!"正说着,她忽然睁大眼睛,"哈哈,快看!有好戏了!"
小米随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哇,好清纯美丽的女生。
晶莹小巧的面容,清雾般楚楚可怜的大眼睛,乌黑顺滑的长发散在腰间,身子纤细瘦弱。
那女生走进教室,所有男生的眼睛全部盯在她身上,粉红色泡泡飘起来,嘴巴都忘记合上。小米一直认为,只有在琼瑶奶奶的小说中,才会有这样的美女。真是柔弱啊,让人涌起强烈的保护欲。
"她叫那露,是文学院之花。"
"蛮奇怪的姓。"
"是啊,据说有旗人血统,是什么末代王族的后裔。"戚果果偷笑,"她一向以尹堂曜的拯救天使自居,不知让多少痴心的男生心碎。"
那露走到尹堂曜课桌前,静静凝视他,一股温柔怜惜的神情让她看起来好似背后长着翅膀的圣洁天使。
"你来了吗?"
她轻声如梦地对他说,仿佛怕自己的声音会惊扰到他。
"废话!他要是没有来,你看到的是鬼?"杨可薇冷哼一声,也从自己的座位上起身,大步来到尹堂曜身旁,挡住他,将那露挤到外面,似笑非笑地说,"白痴啊,没看到他在睡觉?快走,不要打扰他!"
那露没有理会杨可薇,依旧痴痴地凝望尹堂曜。
"你还好吗?怎么如此疲惫呢?"
杨可薇拍掉一身鸡皮疙瘩,打个寒战:"你肉不肉麻啊。"
"那露VS杨可薇,大战第三百零一回合,"戚果果摇头,"这是经典战争片,基本尹堂曜一出现就要敲锣上演了。"
"两个?哈哈,你太小觑尹堂曜了,他的女朋友可以用卡车来装。只不过这两个比较夸张,搞得人尽皆知。"
雨后的阳光洒进教室。
一个柔弱的女孩子,一个冷艳的女孩子,她们中间,尹堂曜趴在桌上睡得很香,微微打鼾。
琉璃般的阳光。
在尹堂曜身上透明闪耀。
小米忽然觉得,在他的梦里,一定有个宁静的世界吧。
"别吵了!"
尹堂曜恼怒地低吼,满脸疲倦的睡意,瞪着苍蝇一样嗡嗡乱叫的杨可薇和那露。
"对不起……"那露眼中迅速涌上泪水,歉疚地瞅着他,"我打扰到你了对吗?都是我不好……"
"知道自己不好,还总是跑来骚扰别人,有没有搞错。"杨可薇白她一眼。
"滚开。"
尹堂曜声音冰冷。
杨可薇怔住,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我说滚开!听到没有!"尹堂耀眼底冒火,对杨可薇吼叫,"滚--!上星期我记得告诉过你,我对你没--有--兴--趣--!"
鸦雀无声。
死寂。
班上所有的同学都惊怔!
他的声音好大,小米在教室外面也听得清清楚楚。杨可薇的面色一阵红一阵白,终于,她捂住脸,哭着冲出了教室。
那露咬住嘴唇,努力克制住想笑的表情。她小鸟依人般偎住尹堂曜的胳膊,仰起脸,眼底泫然有泪:
"好久都没有见到你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呢?"
尹堂曜推开她,不耐烦地说:
"你也走,我想睡觉。"
那露尴尬地僵在原地。半晌,她咳嗽一声,勉强微笑:"好。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啊。"
尹堂曜趴回课桌上继续睡觉。
就这样,尹堂曜在教室里整整睡了一个上午。
当肠胃里辘辘的饥饿感第十三次汹涌来袭的时候,睡梦中的尹堂曜诅咒呻吟几声,动动身子。
该死!胳膊酸痛,后背和腰僵得麻痹。
他浓眉紧皱,呻吟着又趴到桌子上。
"睡觉姿势不正确,身子会痛是很正常的,而且会很容易感冒呢。"一个笑盈盈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尹堂曜霍地睁开眼睛!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女孩子的面容被光芒映得耀眼,她仿佛在一团闪耀的光中,只能看清楚一双弯月般调皮的眼睛和唇角米粒大小的酒窝。女孩子是短短的头发,削得很薄,发质很柔软所以显得有些不听话,在金色阳光里细细绒绒。
他眯起双眼打量她:
"又是你?你怎么好像阴魂不散?"
"我叫米爱,你叫我小米好了。"小米脸上大大的笑容,"我是今天刚转校过来的新生!"
其他的同学早已走光,教室里只剩下尹堂曜和小米两个人。
尹堂曜皱眉起身,胳膊一拨小米的身子:
"让开!"
"你饿吗?"
小米仿佛毫不在意他恶劣的口气,笑容灿烂地问他。
尹堂曜不耐烦:"想干什么?"
小米眨眨眼睛,象魔术一样从身后变出一盒牛奶和一只面包,在他面前晃一晃:
"一定很饿了吧,请你吃东西!"
尹堂曜抱住双臂居高临下斜斜看她。早上她将他推出出租车摔倒地上,现在肩膀还在隐隐作痛,不跟她算帐已经是他忍耐的极限了,她又在玩什么花样。
小米把吸管插进牛奶盒,然后放进他手里,微笑:
"喝吧。"
原本下课以后她应该抢时间去办转学的各种手续,可是,她听到了他肚子里饿得咕咕叫,就飞跑出去买东西回来。
"咕--"
尹堂曜的体内又传出饥饿的声音。
小米举起右手,笑:"我发誓,食物没有毒!"
他又打量她一眼,把吸管抽出来扔掉,将牛奶盒撕开一个大大的豁口,然后仰脖抓过大口大口灌下。大半盒牛奶下肚,紧迫的饥饿感解除了很多,他帅帅地坐到课桌上,挑起眉毛说:
"你想要什么?"
神经兮兮的女孩子,又是多事送他去医院,又是把他摔下车,又是送他牛奶面包,肯定是想引起他的注意进而做他的女朋友。这种女孩子他见得多了。
"想要什么?"小米疑惑,眼睛睁得大大的。
尹堂曜邪邪一笑。
"我的约会已经排到下周,有耐性的话就慢慢等吧。不过……"他眼神中闪过不屑,"约会的时候你要是这么丑会很丢人。"
"哦……"
小米笑了,她抓抓头发,从课桌上拿起一叠纸:"这个,你准备什么时候写?"
尹堂曜看过去。
是傅教授扔还给他的人力资源论文。
"为什么要写?"
"不写会不能及格啊!"小米紧张地说,"下课的时候我看了看其他同学的论文,其实不用写得很复杂专业,只要有自己的一点见解就可以了,也不用写很长。"
尹堂曜冷笑。他会不及格?如果他无法顺利毕业,那么学校的新图书馆就筹集不到巨额捐赠了。傅教授不过是个不了解情况的笨蛋而已。
"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冷冷凝视满脸关切的她。
小米怔住,想了想,重新微笑:"我要做你的守护天使!"
噗--
尹堂曜一口牛奶呛住,骇笑,伸出手背拭一下她额头的温度:"如果有病就记得去医院看大夫,还有,漫画不要看太多,会中毒!"
说完,他扬长而去。
小米抱住论文呆呆坐在座位上。良久,她抓抓脑袋苦笑,是太心急了些吧。
可是--她找他已经找了好久好久。
圣榆学院建在一座美丽的山上,或者应该说,圣榆本身就是一座常年翠绿郁郁葱葱的山。校园里种满了各种树木,樟树、枫树、樱花树、桂树、法国梧桐、棕榈树、银杏树……
南方的树跟北方的树感觉差别很大。在小米以前的校园里,一棵树就是一棵树,一根竹子就是一根竹子。但是圣榆里树木茂密得让人吃惊,竹子一长就是几百根紧拥在一起,好有气势。樟树亦是,浓茂得遮天蔽日,遒劲苍黑的枝干随着风势长成各种各样灵动之姿。
通往枫园有一条弯曲的山路,山上层层叠叠种满了棕榈、桂树、枫树和夹竹桃,从高到低,树木们重叠簇拥,丰沛浓绿的生命力活泼泼地满溢出来。正是五月底,夹竹桃开得满山遍野,深红的花朵大片大片,虽说不上多么矜贵罕有,但那热烈的花海看得人心里觉得很幸福。山路边蜿蜒有排水的沟渠,树叶清香摇摆,水声琅琅,走这条路,小米觉得就像到了仙境一般。
枫园宿舍也很棒。
推开窗户竟然远远可以看到东湖!
湖水跟天空一样的颜色,绵延成开阔的风景,小米深深呼吸,她似乎能够嗅到湖面的风。呵呵,其实东湖的风是带着一点腥气的,不过,还是可以假想它又清新又美好。
"还有一个多月这学期就结束了,为什么不下学期再转校过来呢?"戚果果躺在宿舍的床上,边吃小米买来给她的巧克力,边好奇地问。
小米打开书桌上的台灯,从抽屉里掏出一个日记本子,想一想,回答说:"我要找一个人。"
"找人?找谁?"戚果果陶醉地慢慢品味巧克力,"哪个系的?"
"已经找到了。"
小米微笑。嗯,真的好幸运,一来就找到了。
"你的朋友吗?男生还是女生?"戚果果继续问,啊,一块巧克力果然太少了,吃下去胃里都没有感觉。原本超市里小米要买两块给她的,可是她看到小米钱包里瘪瘪的只有不到五十块钱,就只拿了一个。
小米抓抓脑袋:"那个……"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但是又不想说谎话去骗戚果果。
这时,宿舍门开了。
杨可薇阴沉着脸走进来,把书本往床上一扔,冷冷扫看正说话的小米和戚果果:"十点了,熄灯睡觉。"说着,她径直伸手按下宿舍大灯开关。
"啪--"一声响,宿舍里顿时黑暗下来,只有小米的台灯散出幽柔的光线。
戚果果气得坐起来:"喂!杨可薇,十点还是正常的工作和学习时间好不好?!你有什么权力直接关灯!"气死人,这个杨可薇总是这样,她要睡觉,八点都必须关灯,她不睡觉,夜里两点都不能关灯!成媛在宿舍的话她还不敢这么嚣张,摆明是看自己好欺负嘛。
杨可薇直挺挺仰倒床上,"刷"地拉上床围,脸黑黑地面对墙壁闭上眼睛。
"有人失恋了哦,"戚果果哼着歌曲,轻蔑地端脸盆准备去洗脸睡觉,"商学院第一美女今天被人当众拒绝,哎呀呀,好大的新闻哦!"
"戚--果--果--!"
一本书从杨可薇的床里扔出来!
戚果果眼明手快关门出去,书狠狠地砸到了门上,"砰"的一声带出主人满腔恼意。
宿舍里顿时变得安静。
一盏台灯光线轻柔。
小米静静坐在书桌前,吸一口气,翻开桌上的日记本。本子里面的纸页是浅浅的蓝色,暗纹印着各种天使的图案。
她拿起笔,努力让自己唇边的笑容也像天使一样可爱--
"翌,
今天好开心,因为我终于找到你了呢!
对不起,一开始我不知道那就是你,所以把你推倒在了地上。会不会很疼?有没有摔伤?嗯,我当然明白你不会生我的气,可是我还是会担心啊。都怪我太莽撞……你说过那是我的缺点,我从现在开始就慢慢改好不好?
你在笑对吗?
你笑得真好看……
其他的天使一定很喜欢你吧。
我知道,没有人会不喜欢你的,天使们当然也会很喜欢你啦:)
新学校很漂亮,老师们都很亲切,同学们也都很友善。我们宿舍一共有四个人,她们叫戚果果、成媛、杨可薇。名字很好听对不对?告诉你哦,她们不但名字好听,而且人也好好呢,对我又关心又热情。所以,你不用担心我:)
好了,我要去睡了。
今晚一定会睡得很香甜,因为明天又可以看到你了。
啊,还有--
亲一个!
呵呵,很香吧:)你不可以喜欢别的天使哦,你只能永远永远喜欢我一个!
爱你的小米"
下午,阳光明媚。
天空蓝得仿佛透明,白云丝丝缕缕,太阳将云层照耀出灿烂光芒。商学院的旁边有一个操场,红色的塑胶跑道,里面是绿茵茵的足球场。虽然相对于校园里别的操场来讲小了一点,但是篮球架、单杠、排球网等等都有,上体育课是足够了。
体育课是男女生分开班同时上的,女生这边在练习排球,男生那边打篮球。
树荫下,女生们二人一组正在对练垫球。
"胳膊伸直!"
"腿要弯曲一些,哎,对,不要太僵硬……"
……
"用前臂去垫球,"女体育老师走到小米面前,把她的胳膊拉拢加紧,"对,就像这样……不要用手指头去拨,垫不准方向而且没有力量。"
小米恭敬地说,努力去寻找老师教的那种感觉。女体育老师笑笑,又走向下一个学生。
老师一走开,戚果果就蹲在地上呼呼喘气:"累死了!呼……天哪,要对垫二十个才能及格?还不如杀了我干脆!"体育课对她而言是噩梦,不知道是不是胖的原因,她没有一项体育成绩是及格的。
小米擦擦汗,沮丧:"是啊,垫球好像很不容易掌握。"
"那怎么办?"
戚果果两眼发直。
小米忽然睁大眼睛向左边看去,轻叫:"你快看!哇,成媛垫球垫得好棒!"
成媛在和老师做示范对练。
健康红润的双颊,矫健移动的步伐,灵活柔韧的身姿,运动中的成媛有种逼人的飒爽之气!雪白的排球在她双臂间轻盈弹飞,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又稳又准。
"五十六!"
"五十七!"
"五十八!"
……
随着垫球回合的增加,女生们兴奋起来,齐声大力加油。小米和戚果果也挤在女生群里,挥舞着拳头为宿舍之光成媛喝采助威!
小米对成媛已经有了一些了解。
成媛是圣榆女生中的翘楚,深受同学们尊敬。她身世很可怜,三岁的时候父母就因为洪水去世,家里所有的财产也被洪水冲没了。她被姑姑一手带大,生活得很穷困,学费和生活费很多时候要靠邻居和好心人救济。但是她学习非常出色,几乎所有考试都排名第一第二,而且为人也很好,曾经被评为国家级优秀学生。
成媛考入圣榆后,学校为了照顾她,不但免除了她的学费,而且给她的姑姑安排了管理宿舍的工作。
为了报答圣榆学院,只要能够参加的活动无论是各种知识竞赛、演讲比赛、辩论赛、排球赛、篮球赛……成媛统统参加,为圣榆拿回了一座座奖杯。
成媛是学校的骄傲。
然而小米知道,成媛付出的也很多。每天不到十二点,她是不会从自习室回来的;每天清晨五点,她又会早早起床锻炼身体,备战下一次比赛。
虽然在宿舍跟成媛接触的机会还不多,但是小米很尊敬她。
……
"九十六!"
"九十七!"
"九十八!"
女生们跳起来欢呼,成媛垫球的姿势真是帅呆了,阳光将她修长柔韧的身躯照耀得会发光一样。
隔壁正在体育课的班级同学也忍不住纷纷转头观看。
"九十九!"
正这时--
一只篮球天外飞来,呼啸着霹雳之势,直直砸在来不及闪躲的成媛脑袋上!
"砰--"
巨响!
女生们尖叫!
原本马上就可以完满的一百个垫球也泡汤了!
成媛吃痛地蹲在地上,手捂住额角,轻轻吸气,几声呻吟从她嘴里压抑着逸出。
女生们全都跑着围过来,七嘴八舌焦急关切地问:
"有没有受伤?"
"快去医务室吧!"
"是哪个白痴把篮球扔过来的呀!没有长眼睛吗?!"
……
小米挤到前面,赶忙掏出口袋里的手绢,轻轻帮成媛擦掉额角的脏污。啊呀,她倒吸口气,成媛被篮球砸得好厉害,额角红红肿肿一大片,血丝慢慢渗出来。
小米小心翼翼搀她起来:"我陪你先去医务室擦点药。"
女体育老师也看了下成媛的伤口:"你们快去吧,不要让伤口感染。"女孩子如果破相就麻烦了。
"不用。"
成媛沉静地拉开小米扶她的手。
"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哦,"小米望她一眼,微笑,"那你自己小心啊。"成媛好像不喜欢跟同学走得太近,淡淡的总是有种疏离感。
"啊--"
天空又忽然出现一道阴影,伴随着女生们又一声齐齐尖叫!
"小--心--!"
居然又有一只篮球横空飞掷而来!
小米吓得缩头闭住眼睛,双手下意识地把身边的成媛也斜拉躲闪。两个女孩子撞成一团,小米可以听到篮球将将擦过耳边撕裂空气的尖啸,那一刻,她的心脏紧张得都快麻痹了!
女生们一个个惊魂未定、面色苍白。
好危险啊!
成媛拍拍小米的肩膀,眉头皱起来,朝篮球飞来的方向看去。
"喂!那边的同学!你们在干什么?!"
女体育老师也生气了,对着隔壁篮球场大声喊。
篮球场火药味十足!
十几只篮球凌乱地散落地上。
三四只依自在砰砰弹跳向各个方向滚去。
一个男生狼狈地在篮球架下面,衣服上、脸上、头发上满是被篮球砸中后脏脏的污迹。几个男生拉住劝阻他,他神情愤怒,大声吼:
"尹堂曜!别人怕你,我不怕!靠着家里有权有势就可以横行霸道了吗?我就站在这里,有本事你杀了我!"
赶过来的女生们目瞪口呆。
这男生是班里平素脾气蛮好功课也蛮好的卫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如此愤怒以至于想要跟人打架。
那一边,尹堂曜斜斜侧身而立。
他眼神冷漠,唇角勾出抹讥讽的冷笑,修长的身子在阳光下渗出令人心悸的寒意。
一颗橙色篮球在他手指尖旋转,越转越快!
尹堂耀眼神阴郁,声音冰冷:
"很好,有骨气。"
说着,他大手抓起篮球,手腕带出强大的力量,篮球如闪电般凌厉地向卫涛飞掷而去!
卫涛的犟脾气也上来了,硬着脖子愣是不闪不躲!
旁边的男生们慌忙把他推到旁边,球重重砸到篮球架上,"嗡"一声沉重闷响。女生们立时知道了,方才那些"天外飞球"原来都是尹堂曜摔出来的
自从尹堂曜进入圣榆,大大小小的架打过十几次,按说早该被退学或者至少记大过了。可是他仍旧象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晃来晃去地来上课。
家里有钱就是这样吧。
而且尹家还不是普通的有钱有势,据说省里的高官们都不敢轻易得罪他母亲。因为如果尹家离开,那么本省就会损失巨额财政来源。
男生们死死抱紧愤怒冲动的卫涛。
他们不是偏帮尹堂曜,而是知道若是卫涛失手打伤了尹堂曜,等待他的可能会是很可怕的事情。
女生们也沉默了。
球场上的气氛压抑死寂。
只有卫涛在劝慰的同学们中挣扎着大喊:"除了打人,你还会做什么?尹堂曜!记住!你是个废物!就算把我打死!你还是个废物!你功课不及格,投篮投不进筐,长跑也跑不下来,你是世上最大的废物!"
尹堂曜双手垂在身侧,十指握紧。
他孤零零地站着。
阳光里。
他身边没有一个同学。
疏疏淡淡的影子斜投在地上,初夏里竟有丝凉意。
"尹堂曜,向卫涛道歉!"
成媛拨开众女生,挺身走到双唇紧抿的尹堂曜面前,她紧紧瞪住他:"你凭什么随便打人?!"额角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她实在是讨厌透了这个恶形恶状的二世祖。
有她挺身而出,班上的同学们顿时士气大振。在圣榆,成媛就是正义的化身。
尹堂曜慢慢转头,目光如冰投向成媛:
"关你屁事。"
他居然说粗话!
众女生惊得捂住嘴。
小米静静站在人群中,她的心被揪得很紧。她可以听到身边戚果果对他厌恶的声音,可以感受到同学们对他厌恶的目光。咬住嘴唇,她不敢用力呼吸,一种悲伤在她的血液里流淌。
……
翌:
他真的是天使吗?
他更象是一个魔鬼,脾气很坏的魔鬼。他真的脾气很坏你知道吗?他用篮球去砸同学们,卫涛被打得很狼狈,成媛的额头也被打破了。
他也并不道歉。
他也不说自己为什么会发怒。
可是--
他看起来好孤独……
就跟那次一样,我乱发脾气跟你吵架然后转身就走,你在后面唤我的名字我也赌气不理你。呵呵,你还记得吗?那次其实我没有走远,躲在一个转弯偷看你,我想知道你会不会很伤心……
你寂寞地站在原地。
夕阳把你的影子拉得斜长。
你站在那里,好久好久都没有走,就好像要站在那里等我很久很久的样子……
……
"卫涛说的没有错,"成媛凝视尹堂曜,"你就是一个废物!"
所有的同学哗然。
她们从来没有听到成媛用这种口气跟人说过话。她一向待人比较疏远,并不过分亲近,然而也不会说话这么严苛。
尹堂曜勃然大怒!
"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一个废物!你什么都不会做,所有事情都让别人替你打理,甚至跑步都跑不下来四百米!"成媛不屑地看他,"瞪我干什么,我说错了吗?只会用篮球打人吗?投篮你会不会?让你投十次你也投不进去一个吧!"
尹堂曜挥出手掌。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甩在成媛面颊上!她的脸被打得侧过去,头发凌乱散在面颊,血丝从嘴角淌出。
同学们惊呆了!
"你太过分了!"
小米忍无可忍冲出来,上前扶住成媛,手有些颤抖地帮她擦掉唇边的血。然后,她转身对尹堂曜喊:"你刚才的篮球把她砸出了血,现在又打她,这样很过分你知不知道?"
尹堂曜冷笑,抓起只篮球在手指尖旋转:"哦?又来一个打抱不平的女侠客?是不是全都武侠片看多了。"
"向成媛和卫涛道歉吧。"小米咬住嘴唇,轻声对他说。如果道歉的话,也许他是可以被原谅的。
道歉?……
尹堂曜仰头大笑。
笑声中有孤傲和偏激。上天从没有向他道过歉,他凭什么要对别人道歉?!在他的字典没有这两个字。
"除非我死。"
尹堂曜唇边又恢复放荡不羁的冷笑。
小米紧紧盯着他,屏息:"只有死才道歉吗?"
"我死了,你们可以开始做梦。"
尹堂曜的目光冰冷冰冷。
"小米,跟这种废物说话,无异于对牛弹琴!"成媛用手背擦下疼痛的唇角,抬头瞪着尹堂曜,"你这种人,老天自然会收拾你的。"
小米身子一震。
她惊骇地猛然转头看向成媛:"不要……"她望望冷漠的尹堂曜,又望望愤怒的成媛,她悄悄握紧手掌,指甲嵌痛入肉。那,就只好这样了。
"对不起。"
下午的操场。
蓝天白云阳光灿烂。
轻风吹过茵绿的草地,橙色篮球在地上静静滚动,远远是其他班级上体育课奔跑打球的热烈场面,近旁是国贸二班的同学们齐声发出的不可置信的惊喘。
在所有同学面前。
白色运动衫的小米对成媛深深弯腰,她的头垂得很低,细细绒绒的短发遮不住她绯红的双颊。
成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你说什么?"
"对不起……"指甲把掌心的肉戳得好痛,小米依然保持深躬的姿势,"我替尹堂曜向你道歉。"
"你疯了吗?你为什么要替他道歉?"成媛又急又气。
戚果果也从人群里跑出来,用力去拉小米,跺脚道:"喂,你怎么了?神神经经地替那种人道什么歉啊!"
"对不起,请原谅他吧。"
小米对成媛更深地弯下腰,轻轻的风里,她纤弱的身子仿佛会被吹得折掉。
"还有--请不要说他是废物,也请不要诅咒他。"
她的声音比风还要轻,然而却带着凛然的坚定。
尹堂曜的手指僵住。
篮球失去重心跌落下来,"砰砰"弹跳在球场地面。他眼睛眯起来,一脸受不了的望向小米,大步走过来,用力抓住她的肩膀摇晃:
"见鬼!你又发什么病!"
小米被他晃得眼冒金星,脑袋一晕,腿有些站不稳,她勉强抬起头看他:
"你不是不肯道歉吗?那我就替你好了。"
"你算什么东西!"尹堂曜怒吼,"替我道歉?!你去死吧!把刚才的话全部给我收回来,听到没有!!"
他愤怒地摇晃小米。
小米喘息困难,头晕得天旋地转:"不可以……"
"尹堂曜!又是你在搞事!"
这时,女体育老师已经把因事离开的负责男生班体育课的方老师找了回来。方老师从其他同学那里听说了事情发展的大概,起因是篮球热身练习的时候大家都在打球,而尹堂曜坐在旁边一动不动地睡觉。卫涛嘲笑他是废物,被尹堂曜听到后勃然大怒,于是就开始了用篮球打人的暴力场面。
方老师身高一米九,象铁塔般健壮,浑身都是肌肉,同学们背后叫他"金刚方"。他伸手抓住尹堂曜的胳膊,把小米从暴力之掌下解救出来,瞪住愤怒的尹堂曜,声如洪钟:
"我的课上你也敢惹事?!"
班上同学全都兴奋起来了。传说金刚方一向疾恶如仇,过往高年级里调皮捣蛋爱打架生事的学生都被他教训得很惨。
尹堂曜也怒瞪回去!
可怕--
国贸二班学生们倒抽凉气。
尹堂曜身上恍若燃烧起烈烈橙色火焰,他目光如焚,鼻翼的钻石在阳光下闪出邪异光芒。
他与方老师相对而立,气势却一点也没有被压倒!
此刻,操场上所有的班级所有的学生都感受到了这里不寻常的气氛。男生女生统统围了过来,踮起脚尖,放低呼吸,期待事情的发展。
"听说卫涛骂你是废物?"方老师打量尹堂曜,"他骂人不对,不过,你用这种方式解决问题也太简单暴力了吧。"
"方老师!"
卫涛气得冒火,他被打了还说是他不对?!原来方老师跟别的老师都是一样的,趋炎附势的势利眼!
尹堂曜冷笑:"打就打了,你想怎样?"
"想要证明你不是废物很容易。体育项目里最让人尊敬和钦佩的项目之一是马拉松,只有有毅力的人才能坚持下来。"方老师的手向红色跑道指去,"如果可以跑下一万米,那么,就证明错的是卫涛同学。"
同学们惊怔。
一万米啊!
要足足跑二十五圈!
体育达标的时候要跑一千米都快累死了,一万米的话肯定要口吐白沫四肢抽搐。
"好!如果你可以跑下一万米,今天的事情就算错的是我!"卫涛狠狠看向尹堂曜,"如果你跑不下来,也可以让大家都知道--尹堂曜就是个十足的废物!"
大学三年以来,尹堂曜不仅从没有参加过任何一届运动会,连学生们最基本的体育达标测试也没有参加过,学校里班里所有的运动他更是一概缺席。男生们私底下传言,别看尹堂曜身材看起来蛮帅,其实是个走上五百米都会喘的豆腐。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尹堂曜身上!
尹堂曜的嘴唇抿得很紧。
他冷冷站着,眼底幽黑冰冷,阳光折射在他鼻翼的钻石,小小的光芒点亮他整张脸庞。
女生们掩住嘴。
天哪,就算在这个时刻,尹堂曜依然英挺俊美得如此动人。若是他的脾气不要那么恶劣,岂非就是小说和漫画里完美得让人心醉的白马王子了。
"我替他跑!"
一个女孩子挡在尹堂曜身前。
"一万米,是吗?我替他跑。"女孩子清澈的眼神瞅着卫涛和成媛,"不需要向他道歉或者认错,因为错的本来就是他。可是,请你们原谅他今天的行为。"
女孩子向卫涛、成媛和方老师弯腰行礼,然后,她一咬牙,拔腿跑向长长的跑道。
又是小米!
众同学面面相觑,这个女孩子是不是真的精神有问题啊!方老师吃惊地挑起眉毛,看不出来哦,尹堂曜还真有两把刷子,能找到这么具有"吃苦奉献"精神的女朋友。戚果果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成媛望着跑道上小米跑步的身影,眉宇间渐渐透出一股不屑。
尹堂曜抬手看下腕表,冷声说:"下课时间到了。"说完,他起步就走,目光连瞟一下远处的小米都没有。
"喂!她跑不算!"
卫涛这才反应过来,对着尹堂曜的背影大喊。
太阳西下。
晚霞映红了天际,操场上的草地被霞光笼罩出晕红的色泽,校园里的大喇叭开始播放悠扬的音乐。
傍晚时分。
圣榆的学生们悠闲地从商学院操场边走过,没有人去注意跑道里那个虚弱的人影。
第十七圈……
小米的肺里象有团火在焚烧,她的喉咙腥腥的,拼命用力也吸不到空气。眼前全是黑暗,脑中金星乱冒,她看不到跑道上的路,看不到前面是否有人,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和胳膊,她只觉得--
自己在下一刻就会死去!
空荡荡的跑道上。
老师回去了,同学们早已走光了,仅剩的几个看热闹的人也受不了枯燥单调和无聊到食堂打饭去了。
其实,小米自己也查不清楚自己究竟跑的这是第十七圈还是第十八圈。那就按少的算好了,就算跑到吐血晕掉她也要把一万米足足地跑下来!
脑袋里血液疯涌。
太阳穴的大筋"突突"痛苦地撕扯。
小米的意识已被黑暗淹没,除了欲迸裂的心跳,只有呼啸在两耳的风声。
夕阳也渐渐落下。
路灯亮起。
长长的红色的跑道。
小米的身影融在黑夜里,只有跑到路灯下时才能隐约看清她苍白的脸苍白的唇和雨水般虚弱的汗珠。
夜色笼罩大地。
樟树林在夜风里沙沙作响。
身体象要裂开了!
体内排山倒海的痛苦!
终于跑完的小米扶住一棵樟树的树干,弯下腰,"呕--",大口大口开始呕吐。
好难受……
她滑着树干坐到地上,顾不得身边呕吐物难闻的气味。抱住双腿,她把脑袋埋在膝间,鼻子一酸,泪水哗哗流淌下来。
"翌,
我今天锻炼身体了哦,跑步跑了好长好长时间。
你在笑吗?
没有骗你啊,我真的跑步了!不过,跑得好累……有一阵子我以为自己会昏死过去了。以前,你总是说我太懒,不知道运动锻炼身体,那时候我还跟你狡辩说虽然我不跑可是一跑就是运动天才呢。呵呵,真是大话啊。
我不是天才。
我跑得快要死掉了。
翌,你在忙什么?可不可以出现一下下?只要一下下就好……"
路灯晕黄的光透进树林。
一个阴影出现在小米双腿前。
她窒息地霍然抬头!
"你好像也不是很能跑嘛。"
语气很冷淡,那声音的主人抱着双臂,两条长腿懒洋洋站立在浓密的樟树下。因为林中阴暗,他的轮廓显得出奇的具有雕塑美。
小米急忙擦掉脸上的泪水,微笑:
"我没事,一点也不累。"
尹堂曜不耐烦地皱眉:"谁关心你!我不过是恰好从这里经过。"
"哦。"
小米尴尬地抓抓头发。
"为什么要替我跑?"尹堂曜冷冷打量她。
小米吃力地从地上站起来,她靠着树干,呼吸断断续续有些虚弱,肺里还是难受得很:
"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你不能做剧烈运动呢?"
尹堂曜大惊!
他抓住她的肩膀,厉声:"你--!"
"你有心脏病不是吗?"小米呻吟,他要把她的肩膀抓坏了,"心脏病是不能剧烈运动的,你为什么不告诉老师和同学们呢?"
"你怎么知道?!"
"记性真差啊……"小米试着从他手掌里脱开,"那天是我送你去的医院。你应该是病发作了吧,整个人都已经昏迷。"说起来,他还没有把打出租车的钱还给自己呢。
尹堂曜身子僵住,他的右手慢慢从她肩上滑落。
"我没有心脏病。"
他的嘴唇僵硬得象大理石。
小米静静瞅他:"身体有病并不是丢脸的事情。"
"我说了--!我没--有--心脏病!你耳朵聋的是不是?!!"
怒吼在樟树林里回荡。
尹堂曜暴怒,他一拳打在树干上,树叶扑簌簌剧烈抖动,路灯的光芒也摇碎了般阴暗闪动。
"我知道了。"
小米轻轻咳嗽,身上的汗早已落下,一阵阵寒意向她袭来。
"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她对尹堂曜微笑,眼睛象夜空里皎洁的弯月,"可是你要照顾自己的身体啊,打架也算是剧烈运动呢。如果你没有照顾好自己,那我说不定会把这个秘密告诉所有的人!"
这--
算是威胁吗?
夜晚的樟树林里,尹堂曜恼怒地打量这个短发细细绒绒眼睛弯得象月芽儿的女孩子。
Chapter3
自从篮球事件以后,国贸二班的同学全都把小米视为隐形人。没有人跟她说话,没有人理她,她从旁边走过大家把她当空气忽略,她微笑打招呼大家也只当今年的苍蝇蚊子来的早了些。俗话说,经常跟疯子在一起别人会以为你也是疯子。小米的行为在她们看来跟疯子没有任何区别。
篮球打人摆明是尹堂曜不对,把卫涛打得那么狼狈,甚至还打了全班最引以为骄傲的成媛!而小米竟然去帮尹堂曜,替他道歉替他跑万米,她觉得这样就可以引人注目、就可以把自己装扮成"善良的天使"吗?讨厌,她这是公然跟同学们为敌!
圣榆又不是少女漫画。
女生们也不全是但凡看见美少年就两眼冒红心的花痴。
尹堂曜固然很帅很有背景,但是他的所作所为太嚣张跋扈,理应受到惩罚。而这一切全被小米破坏了!她应该是那种外表纯真心机深沉的女孩子吧,被尹堂曜的家世吸引,才会用尽手段试图博得他的注意。
唾弃这种挖空心思想吊金龟的女生!
于是,国贸二班的全体同学决定以冰冷的表情彻底鄙视小米。
教室里,戚果果边喝酸奶边偷偷打量孤零零坐在角落看书的小米。她好像是生病了,脸颊潮红,不停地咳嗽,嘴唇有些苍白干裂,样子蛮可怜的。
那天在宿舍,小米虚弱地推开门,跑完万米后痛苦喘息的模样顿时让正吃巧克力的她忘记了刚发过的"再也不理小米"的誓言。
戚果果扶小米躺到床上,忍不住骂她:"很难受是不是?你发什么神经,为什么要替他跑?你知不知道同学们怎么说你的?!"
小米勉强微笑,笑容孱弱得让她心软。
"以后不要再理那个尹堂曜了,听到了吗?"戚果果叹息。
小米怔怔望住她,半晌,咬住嘴唇:
"对不起,我不能不理他。"
戚果果瞪大眼睛:"为什么--?!"
小米没有说话,躺在床上的她脸色比白色的枕头还要苍白,眼神中静静流淌着一种忧伤。
"说啊,为什么?"戚果果大声问她,"总不会是因为你爱上他了吧!笑死人了!你是白痴还是花痴啊!难道你要跟杨可薇、那露她们一样吗,为了尹堂曜争风吃醋成为大家的笑柄?!那个尹堂曜被宠坏了,他花心的很,不会真心喜欢上哪个女孩子的!"而且,尹堂曜有什么好?幸亏体育课杨可薇逃课没有上,否则这会儿宿舍里肯定硝烟弥漫。
"谢谢你,果果,"小米努力对她微笑,"我明白,你是为我好。"
"不要说这些废话!"戚果果越说越气,"我只问你一句--以后再碰到类似的事情,你还要跳出来什么都肯为尹堂曜做吗?"
小米苦笑。
戚果果觉得她只是在苦笑,而根本没有犹豫。
"是的,我还会。"小米凝视她,眼底的忧伤转化为某种深刻的感情,"对不起,果果。"
对不起个鬼啦!
戚果果气得转身就走,气鼓鼓倒在自己床上,狠狠用枕头蒙住脑袋。啊--!她闷声诅咒,可恶!她再也不要理小米了!
压抑的轻咳从教室角落断断续续传来。
戚果果苦恼地又看向远处的小米,酸奶喝得都没有味道了。都不知道她在搞什么,那天跑完万米身子就很虚弱了,还连续两天亮着台灯查资料写东西到凌晨一两点。
这样身体会搞坏的。
戚果果闷闷地把酸奶放到桌上,扭过头低声对身边预习功课的成媛说:
"小米好像生病了呢。"
成媛头也没有抬,淡淡地说:"她不是小孩子了,应该会照顾自己。"
"哦。"
戚果果叹一口气,继续机械地喝酸奶。如果……如果以后小米不再迷恋尹堂曜,那就原谅她好了,毕竟是自己先说要和她做朋友的……嗯,那就这样吧!
戚果果目光一扫,瞟到教室外面。
尹堂曜被外班的几个女孩子包围,女孩子们笑颜如花,或清纯、或明艳、或娇柔,每个都是出色的美女。尹堂曜搂住其中一个女孩子的肩膀,他大声笑着,笑声很孤傲狂妄,接着他低头在那女孩子颊上印了一个吻。女孩子娇羞不依,其他女生眼中冒出嫉妒的暗光。
他是不会喜欢小米这种清秀的女生的。
戚果果点头。
小米很快就会清醒过来吧。
可是--
戚果果猜错了。
上课铃响。
又是人力资源管理课。
傅教授走上讲台,把讲义放在一边,没有说话,眼睛在班级同学身上巡视一圈。同学们觉得有些古怪,都抬起头看他。
"尹堂曜同学。"
傅教授终于在教室最后一排找到了靠着椅背翘起双腿在课桌上的尹堂曜。
尹堂曜不耐烦地看向他。
慢吞吞地,他收下双腿,懒洋洋站起来:
"是,老师。"
傅教授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电脑列印的文稿:
"论文写的很好。"
尹堂曜怔住:"论文?"见鬼,什么论文。
"上次你那篇论文完全是从网上下载的,我批评了你,要你重交一份。重交的这份我看过了,写的很好,看得出来一些想法是经过考虑和翻阅过许多相关资料的。"傅教授没有说的是,他原本怀疑这篇论文还是下载的,所以花了半个晚上的时间用各种搜索引擎和关键词进行查询,但结果这论文竟然真的是原创的。
尹堂曜挑起眉毛。
同学们哗然。
跟尹堂曜同班三年,一贯只有老师们骂他吊儿郎当不知上进,在学习上被肯定这是破天荒第一次。
莫非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只有一个问题--"傅教授凝视他,"是你写的吗?"
尹堂曜笑了。
笑容不屑而且冷漠。
"你说呢?"
一句话把傅教授问怔了!
他尴尬地推推眼镜:"当然,也可能是你写的,如果确实是你自己写的,那我收回刚才的疑问。"校园里的树干电线杆上到处贴着各式各样的纸条,寻找各式各样的枪手,校园网的论坛里雇人写论文的也很多。而且以自己对尹堂曜的了解,他应该不会这样认真做论文,这篇论文简直都快有发表在经济类核心刊物的水平了。
尹堂曜不感兴趣地扭头看向窗外的树林,冷淡地说:
"没错,它不是我写的……"
"论文是尹堂曜的!"
一个女生"霍"地站起,声音有些沙哑但是充满急切。边说,她边剧烈咳嗽,脸颊咳得潮红,身子也颤抖起来。
又--是--小--米--!!
国贸二班的同学们险些晕倒。戚果果无力地趴倒在课桌上,突然明白,有没有搞错啊!原来每天熬夜就是为了帮尹堂曜写论文吗?!成媛旋上钢笔帽,眉心轻皱。
杨可薇大声冷哼:"不要脸!"
尹堂曜和小米距离很近。
他和她之间只空着一个座位。
尹堂曜侧过脸。
他打量她。
目光从她细绒绒的短发到苍白干裂的嘴唇到咳嗽颤抖的胸膛到紧紧攥起的双手。
要坚持住!
小米拼命握紧双手,克制住心虚,克制住浑身的颤抖和自脚底冒上的寒意。她直直凝视着傅教授,抿紧嘴唇,吸一口气:
"论文里的思想是尹堂曜同学提出来的,只不过是我帮他整理了出来。" "对不起……"
小米勉强微笑,笑容孱弱得让她心软。
"以后不要再理那个尹堂曜了,听到了吗?"戚果果叹息。
小米怔怔望住她,半晌,咬住嘴唇:
"对不起,我不能不理他。"
戚果果瞪大眼睛:"为什么--?!"
小米没有说话,躺在床上的她脸色比白色的枕头还要苍白,眼神中静静流淌着一种忧伤。
"说啊,为什么?"戚果果大声问她,"总不会是因为你爱上他了吧!笑死人了!你是白痴还是花痴啊!难道你要跟杨可薇、那露她们一样吗,为了尹堂曜争风吃醋成为大家的笑柄?!那个尹堂曜被宠坏了,他花心的很,不会真心喜欢上哪个女孩子的!"而且,尹堂曜有什么好?幸亏体育课杨可薇逃课没有上,否则这会儿宿舍里肯定硝烟弥漫。
"谢谢你,果果,"小米努力对她微笑,"我明白,你是为我好。"
"不要说这些废话!"戚果果越说越气,"我只问你一句--以后再碰到类似的事情,你还要跳出来什么都肯为尹堂曜做吗?"
小米苦笑。
戚果果觉得她只是在苦笑,而根本没有犹豫。
"是的,我还会。"小米凝视她,眼底的忧伤转化为某种深刻的感情,"对不起,果果。"
对不起个鬼啦!
戚果果气得转身就走,气鼓鼓倒在自己床上,狠狠用枕头蒙住脑袋。啊--!她闷声诅咒,可恶!她再也不要理小米了!
压抑的轻咳从教室角落断断续续传来。
戚果果苦恼地又看向远处的小米,酸奶喝得都没有味道了。都不知道她在搞什么,那天跑完万米身子就很虚弱了,还连续两天亮着台灯查资料写东西到凌晨一两点。
这样身体会搞坏的。
戚果果闷闷地把酸奶放到桌上,扭过头低声对身边预习功课的成媛说:
"小米好像生病了呢。"
成媛头也没有抬,淡淡地说:"她不是小孩子了,应该会照顾自己。"
"哦。"
戚果果叹一口气,继续机械地喝酸奶。如果……如果以后小米不再迷恋尹堂曜,那就原谅她好了,毕竟是自己先说要和她做朋友的……嗯,那就这样吧!
戚果果目光一扫,瞟到教室外面。
尹堂曜被外班的几个女孩子包围,女孩子们笑颜如花,或清纯、或明艳、或娇柔,每个都是出色的美女。尹堂曜搂住其中一个女孩子的肩膀,他大声笑着,笑声很孤傲狂妄,接着他低头在那女孩子颊上印了一个吻。女孩子娇羞不依,其他女生眼中冒出嫉妒的暗光。
他是不会喜欢小米这种清秀的女生的。
戚果果点头。
小米很快就会清醒过来吧。
可是--
戚果果猜错了。
上课铃响。
又是人力资源管理课。
傅教授走上讲台,把讲义放在一边,没有说话,眼睛在班级同学身上巡视一圈。同学们觉得有些古怪,都抬起头看他。
"尹堂曜同学。"
傅教授终于在教室最后一排找到了靠着椅背翘起双腿在课桌上的尹堂曜。
尹堂曜不耐烦地看向他。
慢吞吞地,他收下双腿,懒洋洋站起来:
"是,老师。"
傅教授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电脑列印的文稿:
"论文写的很好。"
尹堂曜怔住:"论文?"见鬼,什么论文。
"上次你那篇论文完全是从网上下载的,我批评了你,要你重交一份。重交的这份我看过了,写的很好,看得出来一些想法是经过考虑和翻阅过许多相关资料的。"傅教授没有说的是,他原本怀疑这篇论文还是下载的,所以花了半个晚上的时间用各种搜索引擎和关键词进行查询,但结果这论文竟然真的是原创的。
尹堂曜挑起眉毛。
同学们哗然。
跟尹堂曜同班三年,一贯只有老师们骂他吊儿郎当不知上进,在学习上被肯定这是破天荒第一次。
莫非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只有一个问题--"傅教授凝视他,"是你写的吗?"
尹堂曜笑了。
笑容不屑而且冷漠。
"你说呢?"
一句话把傅教授问怔了!
他尴尬地推推眼镜:"当然,也可能是你写的,如果确实是你自己写的,那我收回刚才的疑问。"校园里的树干电线杆上到处贴着各式各样的纸条,寻找各式各样的枪手,校园网的论坛里雇人写论文的也很多。而且以自己对尹堂曜的了解,他应该不会这样认真做论文,这篇论文简直都快有发表在经济类核心刊物的水平了。
尹堂曜不感兴趣地扭头看向窗外的树林,冷淡地说:
"没错,它不是我写的……"
"论文是尹堂曜的!"
一个女生"霍"地站起,声音有些沙哑但是充满急切。边说,她边剧烈咳嗽,脸颊咳得潮红,身子也颤抖起来。
又--是--小--米--!!
国贸二班的同学们险些晕倒。戚果果无力地趴倒在课桌上,突然明白,有没有搞错啊!原来每天熬夜就是为了帮尹堂曜写论文吗?!成媛旋上钢笔帽,眉心轻皱。
杨可薇大声冷哼:"不要脸!"
尹堂曜和小米距离很近。
他和她之间只空着一个座位。
尹堂曜侧过脸。
他打量她。
目光从她细绒绒的短发到苍白干裂的嘴唇到咳嗽颤抖的胸膛到紧紧攥起的双手。
要坚持住!
小米拼命握紧双手,克制住心虚,克制住浑身的颤抖和自脚底冒上的寒意。她直直凝视着傅教授,抿紧嘴唇,吸一口气:
"论文里的思想是尹堂曜同学提出来的,只不过是我帮他整理了出来。"
跟他功课及格比起来,就算再撒十几个谎也没有问题!
小米这样告诉自己。
可是--
同学们冰冷的目光投在她身上,小米寒冷彻骨,体内又像有一把羞愧的烈火在燃烧,一冷一热,她剧烈咳嗽,肺里痛得仿佛有刀子在剐。
"你是说,这篇论文是你写的?"
傅教授走到小米面前,这女孩子脸涨得通红,撒谎的痕迹太重了。难怪,他也很难置信论文会是出自尹堂曜之手。
"不是!"
小米挺起胸膛,用所有的力量将欲窒息的咳嗽压住:"论文是尹堂曜同学的!只不过敲字的那个人是我。"
傅教授骇笑:"尹堂曜自己都承认了……"
"他承认的是--论文不是他'写'的。是,他没有拿笔,也没有打字,所以不是他'写'的。可是,一篇论文最重要的是思想不是吗?敲字整理不过是打字员的工作。"一长串话说完,小米胸口憋闷得要炸开了。
好难受……
她又开始猛烈地咳嗽。
傅教授笑了,这是他执教以来见过最有趣的事情:"尹堂曜,你自己说,论文里是你的'思想'吗?"
尹堂曜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小米身上。窗外的晨光洒进来,他和她被光芒照耀在一起。
"不是。"
他回答的很干脆。
满堂爆笑!
同学们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愚蠢又可怜的小米,挖空心思为尹堂曜做那么多事情,可是人家根本不领情啊。少女漫画是少女漫画,现实就是现实。象尹堂曜那种冷血无情的家伙,女孩子遇到了只能是自寻死路。
戚果果不忍心去看此刻的小米。如果自己是她,会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地缝里。
紧握的手指慢慢松开……
小米所有的力气在那一刻都用尽了,她扶住课桌,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笨蛋,会不及格的啊!如果再不及格,可能毕业证书都没有办法拿到了……
她抬起头,咬紧嘴唇望向尹堂曜。
还有没有挽回的机会?哪怕只有一丁点的机会,说不定论文……
尹堂曜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双眼睛--
清澈如水黑白分明,带着些沮丧、虚弱,和撞上南墙也不回头的倔强!
他冷冷勾起唇角,伸出右臂握住她单薄的肩膀,稍一用力,将茫然不知所措的她猛地拉进自己怀中。
他低头。
吻住她的嘴唇!
傅教授还手拿论文站在他和她面前!
全班同学还都在看着他们!
尹堂曜吻住了小米。
万缕阳光烂漫地洒进来,在亲吻的两人周围轻盈闪耀。尹堂曜的脸颊淡淡有些红晕,鼻翼钻石如漫画定格般眩出耀眼光芒。
国贸二班的同学们早已忘记了呼吸。
气氛超级宁静。
尹堂曜吻住小米,用手固定住她的脑袋,他吻得很深,同学们甚至可以听到唇瓣碾转缠绵的动静。小米惊得睁大双眼,她一时间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两只手僵硬地张在半空。
他的唇火热。
饱满火烫的双唇长久地亲吻着她干裂苍白的唇,有一丝呻吟逸出来,教室里香艳如令人脸红心跳的激情片场面。
在他怀中,小米能够听到他"砰砰"的心跳,啊,那么熟悉又那么久没有听到的心跳啊……
她闭上眼睛,双手搂住他的后背。就让她这样在他怀里,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假装一切都如以前一般美好。
尹堂曜却放开了她。
"明天,约会吧。"
这只是一个命令,而不是请求。他的声音冷漠疏淡,好像刚才激情接吻的人根本不是他。
走回枫园五舍的路好像有走向世界尽头那么远,树叶在山路旁狂乱地摇晃,风似乎也比平日要清寒许多。小米慢慢地拖着步子走,身上一阵寒一阵热,脑袋里象有大锤用力敲砸,痛得她连呼吸都滚烫滚烫。
终于走进宿舍楼。
小米靠在楼门的玻璃上,喘气,咳嗽,最后一份力气也消失了。她眼前发黑,双腿软得朝地面慢慢滑去,好难受啊,翌,你在哪里啊,不是说会变成天使来继续爱我吗?可是,你在哪里啊……
忽然--
一双温暖的手扶住她,手背关切地放到她额头。
"你发烧了。"
听到这句话,小米的眼泪蓦地就像开了闸,泪水哗哗淌落她的面颊,她低声哭喊:
"翌--!"
她就知道,翌不会忍心看她生病的。每次她身子不舒服,他总是会非常非常担忧,哄她吃药,哄她去医院,趴在她床边陪她睡觉。呵,他怎么会舍得扔下她呢?泪水迷蒙中,她紧紧抓住那只手的主人!这次,她死也不会再放他走了!
"感冒多久了?有没有吃药?宿舍里有退烧药吗?"
声音亲切慈祥。
不……
不是……
不是他……
泪水怔怔地风干在面颊,小米的眼睛微微红肿,她苦笑着努力站稳身体:"我没事,谢谢成阿姨。"
宿舍管理员成阿姨就是成媛的姑姑,五十岁左右的年纪,很瘦很瘦,头发有些花白。她穿的都是不时兴的旧衣服,然而十分干净清爽。她脾气很温和,对楼里的女生们都很好,不管女生们多晚回来敲门也从不嫌烦。大家都很喜欢她,见了她都会亲切地叫她一声"成阿姨"。
成阿姨一直扶着小米把她送上四楼的寝室,推开门,轻轻让她躺到床上,帮她盖上被子。坐到她床边,又拭下她额头。
成媛点头应是,放下筷子就出去了。
小米的心里一阵热流,除了刚到圣榆的前几天,同学们冰冷鄙视的态度让她难过极了。虽然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去在意,同学们不喜欢自己那样的行为是很正常的,如果是她见到一个女孩子莫名其妙就对一个男孩子那么好,她也会觉得那个女孩子别有居心。
所以,不能怪同学们,是她做的事情太奇怪了。
然而好孤独啊,都没有人可以讲话,好像生活在一个冰冷冷的铁盒子里。
"成阿姨……"
眼泪凝聚在小米眼中。
"想吃点什么?今天你就不要下床了,想吃什么我让成媛帮你到食堂去买。"成阿姨微笑着问。
"不想吃。"
小米吸吸鼻子,不晓得为什么,成阿姨越是亲切,她越是想哭。
"我做碗蛋花米酒给你喝吧。"成阿姨把拧干的毛巾敷在她额头。
"喝不下去……"胃里好堵。
"蛋花米酒里多放一点糖,甜甜的,香香的,好不好?"成阿姨轻声哄她,眼底满是温柔。
好熟悉的一句话……
小米的心骤然被揪得剧痛!
…………
……
"我不想吃嘛!"她用被子蒙住头,有气无力地喊,"人家都生病了,你还逼人家吃饭!讨厌你!"
他叹息:"乖啊,不吃饭病怎么会好呢?"
"就不吃!"
她故意气呼呼地喊,,躲在被子里偷笑。最喜欢生病了,不要生大病,只生小小的感冒。打喷嚏啊,流鼻涕啊,发点小烧,看起来很严重,其实又不会很难过。呵呵,然后就可以看他急得脸色苍白手足无措把自己当公主一样哄了。
"喝点白米粥好不好?"
"不好!"
"一碗蔬菜鸡蛋面?"
"不好!"
"蒸一小碗鸡蛋羹?香香的,嫩嫩的,只洒两滴香油,一点醋,入口滑滑的又不腻……"他趴近她的耳朵柔声诱惑她,"好不好?"
她"咕咚"咽下好大一口口水。
"不好!"
嘿嘿,才不会轻易放弃"折磨"他的好机会呢!
他又叹息,没办法地看着缩在被子里这也不好那也不好的她,俊逸的双眉微微皱起,眼中满是担忧。
"小米,你再这样,我生气了啊!"
"生气啊生气啊!"
她吐吐舌头,鬼才相信他会生气呢,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真正对她生过气。她知道,他很喜欢很喜欢她,嘿嘿,所以才会那么有恃无恐嘛。
但是,这次她错了!
他真的生气了,一把扯开她的被子,瞪住她,然后狠狠吻住她因为生病而略显苍白的嘴唇。
"你……干什……么……"
她用力拍打他的背,双脚又踢又踹。会把感冒传染给他的,不要啊!
"我也要生病!"他薄怒的模样有点象小孩子,边吻她边喃喃说,"等我也生病,就也这不好那不好让你尝尝着急的滋味……"
坏人!
她嗔笑地闪躲:"好啦好啦,坏死了,让人家都没有玩过瘾!"
他把她抱在怀里。
她深呼吸,可以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松树清香。
"小米……"
"嗯?"
"以后都不要生病了,知道吗?"他轻轻吻上她头顶的短发,"我会很担心很担心的。"
……
…………
蛋花米酒香喷喷地散出热气。
成媛坐在床边一口一口用勺子喂小米喝。
小米靠着枕头半躺,表情尴尬:"不用了,谢谢你啊,我可以自己喝的。"这样多不好意思啊,她又不是生了什么很严重的病。
成媛闪过她欲夺勺子的手,眼神冷淡:"我答应姑姑会喂你喝完。"刚才姑姑在楼下嘱咐她一定要好好照顾小米,生病的人都会很脆弱孤独,特别需要友情的呵护。姑姑不知道从哪个多嘴女生那里听说了小米最近做的这些夸张的事情,也听说了小米被同学们孤立。
小米是个好女孩,你一定要照顾好她。
一定?
成媛吃惊地盯住自己的姑姑,姑姑心肠好她是从小就知道的,可是这样郑重地让她照顾一个人还是第一次。姑姑小心地把蛋花米酒倒进饭盒里,笑着说,一开始见到小米就觉得跟她特别有缘。
"成阿姨真是很好的人。"
小米感激地说,好羡慕成媛啊。
"嗯。"
成媛只回答了一个字。
寝室又陷入古怪的沉默,小米挠挠头,不知该怎么打破僵局,成媛却只是机械地一勺一勺喂她喝蛋花米酒。
时间慢慢流走。
成媛重新坐回书桌前吃已经完全冷掉的方便面。
小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思绪渐渐飘散,她想起了那个吻……火热灼烫的吻……他看起来是冷漠不羁的样子,嘴唇却那么滚烫,好像所有的热情和血液都奔涌在唇片里……
身体如果不同,吻也会不同吗?
以前他的吻,轻柔如春风,被他吻着,恍若自己是最被爱惜的娇嫩的粉红色花瓣,轻轻的缠绵,他眼神如醉,呼吸也有松树的香气……她碰触着自己的嘴唇,手指微微发抖,回忆的微笑在虚弱的唇边绽开……
"又在发花痴吗?!"
一个阴冷的声音在小米床前响起。
小米怔了怔,循声望去,只见杨可薇冷冷看着她,眼中充满不屑和冰冷。
"应该欢呼才对啊,不是终于可以和尹堂曜约会了吗?为什么要躺在床上装病扮林黛玉。"杨可薇居高临下冷哼,"最讨厌你这种装腔作势的女生!"
"哼。"
"如果讨厌,就不要跟我说话。"小米闭上眼睛,她很累,脑袋晕晕的,没有力气同她吵架。
杨可薇恼了:"喂!你说什么?!"她气得上前两步,伸手就想去掀开小米的被子。
"干什么!"
成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挡到小米前面,她抓住杨可薇的手。
杨可薇挑眉:"替她出头?成媛,你不是也很讨厌她吗?尹堂曜打伤了你,她竟然假惺惺……"
"假惺惺也比你强。"成媛甩开她,"你都做过些什么?喜欢尹堂曜对吧,想做他女朋友对吧,可是除了在他身边骚首弄姿,你还做过些什么?小米最起码还替他跑了一万米、熬几天夜替他写论文,比较起来,你比她要假惺惺的多。"
"成媛!"杨可薇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恨恨地说,"我知道你嫉恨我,哼哼,谁让我那次不小心……"
"咚咚"。
敲宿舍门的声音。
小米挣扎起身:"我去。"成媛示意她躺着,走向门口,打开门,她怔住了。
好大一捧玫瑰花!
紫色的包装纸,紫绸带的蝴蝶结,几十朵鲜艳盛开的红玫瑰,新鲜美丽,仿佛还凝着露珠。
一张清秀的男孩子面孔带着微笑从鲜花后面出现,他穿着制服,绶带上印有"心语花坊"的字样。
"小米小姐吗?"
成媛摇头,看向床上的小米:"她才是。"
小米一头雾水。
"尹先生送给您花和礼物,"男孩子对小米有礼貌地笑,掏出一张单子和笔,"请您签收。"
"哦。"小米从成媛手里接过纸笔,写下自己的名字,抬头问道,"尹先生?是谁?"
杨可薇倚着门边,已经气得快昏过去了:"尹先生,不就是尹堂曜吗?你装什么傻!"
"哦。"
可是,尹堂曜为什么要送她花呢?小米抱着满捧的玫瑰发呆。
男孩子又拿出一个大大精美的粉色纸盒:"这是尹先生送您的礼物,祝您愉快。"
心语花坊的男孩子走了。
成媛坐回书桌前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去自习室,杨可薇定定站在小米床前,厉声说:
"打开它!"
她倒要看看尹堂曜究竟送些什么东西给小米。
小米坐在床上,轻轻打开纸盒,里面衬着一张雪白的绢纸,绢纸上放着一张雪白的卡片,卡片上写着龙飞凤舞的字--
明天上午十点,喷泉广场。
尹堂曜
绢纸下面,一条薄纱吊带连衣裙,浅浅的绿色,幼细的肩带,裙角滚一圈精致之极的花边。
好美……
戚果果推门进来,看见小米手中的裙子,揉揉眼睛,不敢置信地喊:"哇,这是最流行的韩国名牌啊,我和同学在专卖店刚刚看到的,好贵哦!小米,是你买的吗?"
"切!"
杨可薇咬住嘴唇,猛地向门口冲去,将戚果果撞到一边,"砰"地大力将门摔上!
"她怎么了?又发神经。"戚果果揉揉肩膀,坐到小米床边,担心地看她,"你生病了是不是?上课的时候就一直咳嗽。"她做了好久的思想斗争,终于决定--算了,小米爱喜欢谁就喜欢谁吧,谁叫自己看到她就有种想要保护她的欲望呢?
"你不生我气了?"
小米屏息说,手不自觉地握紧,心里暖暖的。自己做了那么多让人讨厌的事情,可是,成媛和果果依然这么关照自己。
戚果果吐吐舌头笑:"知道我好吧,那就请我吃羊肉串好不好?"呼,跟朋友和好的感觉真好。
"好啊。"
"要十串哦!"
"好。"
"你吃五串,我吃五串,校门口那个金典烤的羊肉串最好吃了,等你病好了咱们就去!"想起美食,这会儿戚果果的口水就快流下来了。
"好啊。"
小米笑得很开心,这一会儿,好像头也不痛了,四肢也不虚软了。
戚果果忽然看到纸盒里的纸条,仔细看看,吃惊地说:"不会吧,明天约会要穿吗?好薄的裙子,你还在生病啊!"
天空晴朗,万里无云,有一点风,吹在身上有丝寒意。小米早早来到喷泉广场,她穿上了那条吊带裙,肌肤洁白,绿色清爽,风将裙角轻轻飘扬,她可爱得像童话里的公主。
过往路人赞叹地纷纷打量这个喷泉旁好似从少女漫画中走出来的清新女生。
她在等谁?
应该是心爱的男孩子吧。
青春真是美丽,爱情也显得分外动人。
喷泉飞溅出万千晶莹水珠,映着阳光,水雾般轻盈飘散下。细蒙蒙的水珠温柔地笼罩小米全身,她整个人也显得分外晶莹剔透。
好冷……
小米克制住从脚底窜上的寒意,不让自己发抖,也不让寒冷的双臂去抱住寒冷的肩膀。幸好来的时候她用了些唇彩和腮红,否则一定会苍白如鬼样子很难看。
……
尹堂耀眼神中闪过不屑:"约会的时候你要是这么丑会很丢人。"
……
小米咬住嘴唇,微笑。
嗯!再冷也不能让他觉得不开心。大不了就是感冒再加重些嘛,有什么了不起!
可是--
他为什么一直没有来呢?
十点半。
十一点。
十一点半。
十二点。
十二点半……
太阳冷冷在空中照耀,喷泉飞溅在呆呆等候的小米头发上、肩膀上、后背上。她的胃开始抽搐,双腿虚软得仿佛再也站不住了,脑袋一阵阵天旋地转,视线变得虚幻发黑。
呼吸出来的空气也是滚烫滚烫的。小米握紧双手,保持唇边的笑容,她要以最完美的样子等他来。
时间静静地流淌……
"我就说她不会走嘛。"
软软柔柔的声音,从小米身后飘来。
"做了那么多事情,就是为了跟你约会,不等到你,她怎么会舍得走呢?曜,你也太无情了,陪她一下会怎样,就算无聊乏味也很快就会过去了啊。你跟我在一起,她会伤心的。"
说着,那女孩子轻轻伸出右手,在小米眼前晃一晃,细声道:"小米啊,穿这么少,不会觉得冷吗?"
小米怔住。
两个人出现在她面前。
尹堂曜一副漫不经心懒洋洋的样子,他斜睨她,嘴角挂着抹嘲讽的笑,钻石在鼻翼折出冷冷的光芒。那露娇滴滴依偎在他怀里,美丽的脸上满是甜蜜的笑容。
Chapter4
冷冷的阳光。
喷泉飞溅出的水花被折射出晶莹七彩的光,哗啦啦的水声,伴着节奏感很强的音乐。
因为是正午时分,广场上的人们变得很少。
尹堂曜坐在广场边的长椅上,他伸开双臂搭着椅背,眼底中有些光芒若隐若现。那露倚着他的胳膊,抬头对小米娇声说:
"对不起哦,今天是你和曜约会的日子,原本我不该出现的。可是……曜说他好想我……我……我只好……"
长椅上已没有多余的空间能让小米坐下。她一个人站着,薄纱的浅绿吊带裙在清冷的阳光下显得分外单薄。
"没关系。"小米打断她,静静凝视尹堂曜,"那我先走了,你们好好玩。"说完,她转身离去,心仿佛被某种冰冷锐利的东西狠狠划过。
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
尹堂曜握着她,挑起眉毛,鼻翼钻石闪出邪魅的光:
"不开心?"
小米深呼吸,摇摇头:
"没有。"
"那么,你很开心?"
"是。"
尹堂曜仰头大笑,眼底冰冷不带丝毫笑意:"我带其他女孩子来跟你约会,你居然还说开心?小米同学,世上还有没有比你更虚伪的人?"
"有。"小米瞅着他说。
尹堂曜微怔。
小米的笑容象天使一样可爱:"我不虚伪。跑万米,写论文,都是为了让你开心。约会也是,你喜欢这条裙子,虽然很冷我也穿给你看。你喜欢那露,想要跟她在一起,那就和她在一起好了。只要你开心,我为什么会不开心呢?"
"好冷。"
那露搓搓肩膀,打个寒战。哇,杨可薇总是骂她说话肉麻,真该让她看看这儿还有说话更肉麻几百倍的。
"好!"尹堂曜淡淡点头,"说的真是精彩,让人感动。"手上一使劲,小米跌跌撞撞被他拉进怀里。
尹堂曜左臂搂住那露,右臂搂住小米,大笑:"那就三个人一起约会吧,多热闹!"
那天,从广场经过的路人无不惊讶地再三回头去看。一个少年居然光天化日之下亲昵地搂住两个少女!一个少女依偎他怀中如露珠般娇怯,另一个少女背脊挺直如秀竹般清爽。
现在的孩子们啊,真是放荡不羁。
"曜,谢谢你哦,午餐吃的好棒,最喜欢那道地中海鲜鱼汤,唔……又精致又美味!"那露对尹堂曜甜甜地笑着。
"喜欢就下次再去。"
"啊!"那露高兴地在他面颊吻一下,好喜欢在法国餐厅用餐,店里装饰、气氛、餐具、食物、服务生都是一流品味的。她轻瞟一眼尹堂曜右侧的小米,看到小米的手握成拳紧紧贴住胃部。
"小米啊,你吃饭了吗?"她装作关切地问。
"没有。"
胃部在抽搐,小米的额角沁出点点虚汗。
"哎呀,那怎么办好呢?可是我们已经吃过了呀。"那露笑眯眯地说,脑袋亲密地偎在尹堂曜胸前。
小米望住广场远处一家超市,站起来,说:"我去买块面包吃就好。"必须要吃东西了,否则会晕倒的,她不想在他面前丢脸。
尹堂曜帅帅地坐在长椅里。
他没有说话,眼底始终有种难以捉摸的暗光。
"啊,曜,我忽然很想吃冰淇凌哎!"那露咬住手指,对小米娇笑,"可是……我不想走路了嘛,也不想曜替我去买……可是……好想吃哦……小米……"
小米闭一下眼睛,吸气:
"好,我帮你买。"
"谢谢!店子在那边--!"那露手指伸出,冰淇淋店在广场北面,有面包卖的超市在广场南面,"快点回来啊,我好想立刻就吃到。"
正午的太阳一点也不温暖。
冰淇淋拿在手中有种刺骨的冰凉。
当小米用最快的速度将冰淇淋买回来的时候,体内阵阵寒意已经使她的双手有些发抖。而尹堂曜和那露却离开了长椅,两个人站在喷泉旁看水花伴着音乐飞溅。
"抱歉哦,冰淇淋我不想吃了,"那露扭头对小米眨眨眼睛,"你吃好了,不是很饿吗?"
"哦。"
小米低头看看冰淇淋,走过去,将它扔进垃圾桶。
那露表情僵住,她看一眼尹堂曜,终于忍住心里的火气,爱娇地倚在他身边说:"喷泉是最浪漫的地方呢。"
尹堂曜挑眉。
那露接着说:"传说只要把硬币投进喷泉池中,然后许愿,愿望就可以实现。"
尹堂曜勾一勾嘴角。
"曜,你不相信吗?"那露跺脚,"很多很多人都相信呢,所以每个喷泉池子里都会有许愿的硬币。"
"硬币,最高币值是一块钱吧。"
"是啊。"
那露张大嘴巴。
尹堂曜满不在乎地站着,唇边勾出嘲讽的笑:"只值一块钱的心愿,实不实现有什么重要。"
"不应该那样说。"
小米望着喷泉池里波光粼粼的水面,阳光明亮地闪耀。
"当硬币缓缓沉入水底,就像一个美好的心愿被珍藏了起来。当有太阳的时候,硬币在水底也会闪出小小的光芒;当喷泉快乐飞溅的时候,就好像硬币中的心愿也在歌唱。或许,只有硬币是无法让心愿实现的,可是,当你把它投入喷泉就有了希望,为了这个希望,你会去努力去加油,然后,心愿就会真的实现了。"
尹堂曜凝视她,半晌,冷笑:
"是吗?那我也许个心愿。"
他从裤兜掏出钱夹,里面只有钞票和银行卡。那露急忙打开自己的包包:"我有,我给你。"
尹堂曜挡开那露拿着硬币的手,从自己的鼻翼将钻石取了下来,手指一弹,钻石在空中划出炫目的光芒弧线,在晶莹跳跃的水花中飞入喷泉水池。
"曜!钻石……"
那露掩嘴惊呼,自从圣榆见到尹堂曜,他就一直戴着那颗钻石,三年来从来没有取下过。
"钻石的心愿可以实现吗?"尹堂曜问小米。
"只要努力,什么心愿都可以实现。"
"我不相信。"尹堂曜声音低沉。
"原本,我也是不信的。"小米眼睛清澈,望着他说,"直到--上天硬生生将我的幸福夺去,让我的生命无法呼吸之后,又悄悄还给我一个奇迹。"
旁边的那露却再也无法容忍尹堂曜和小米这样旁若无人地对话了,她挤回到尹堂曜身边,挽住他的胳膊,甜美地对小米笑:
"嗯,我相信奇迹会发生在你身上哦,因为真是很少见到象你一样脸皮厚厚的女孩子了。整天缠住曜,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你在努力加油希望能够实现接近曜的心愿吗?"
尹堂曜搂住她,在她脸上亲一下:"吃醋啊,有女孩子疯狂喜欢我,你应该觉得骄傲才对。"
那露娇笑:"才没有呢,人家只是觉得小米太疯狂,怕她是精神病就糟了,要是伤害到你可怎么办!"转头,她盯着小米,"是不是啊,小米?"
小米咬紧嘴唇:"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那露目光冷冷,"那以后还要这么缠着曜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讨厌,你没有自尊吗?不会觉得害臊吗?"
小米闭上眼睛。
纤细的睫毛剧烈颤抖。
她说不出来话,她也知道自己很讨厌,可是,她只想--留在他身边。
尹堂曜冷冷地打量脸颊潮红的小米,忽然一把将她搂到怀中,贴近她的耳朵,呵气说:"你喜欢我?"
小米怔住。
"告诉我,你有多喜欢我?"尹堂曜笑容有些邪恶。
这句问话……
小米的泪水顷刻间涌满眼底。
"我会永远喜欢你。即使你已经不爱我了,即使你已经忘记了我,即使我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我依然会爱着你。"
泪水缓缓漫下面颊。
她轻声回答他。
"啪--"
一记耳光甩到小米脸上。
那露鄙夷地瞪住她:"说你不要脸,你还真更加不要脸了!"
尹堂曜也怔了怔,他的手在小米肩头略微一颤,然后,他又恢复漫不经心的笑:"知道我刚才用钻石许了什么愿吗?"
小米的面颊痛得火辣辣,她开始咳嗽,身上的最后一份力气也在消失中。
"我许愿,让你再也不要死死缠住我。"他恶意地吻住她滚烫的耳朵,低声说,"女孩子象莫名其妙的牛皮糖,很恐怖很讨厌。"
小米身子僵住,脸色苍白。
"不过,现在我有点后悔了--"尹堂曜用手指拭着她脸上的泪水,放进嘴里尝一尝,嗯,凉凉的,咸咸的,"被人这么强烈的喜欢,感觉蛮新奇,要不然,咱们就试着交往一下好了。"
"曜!"
那露尖叫,一点淑女的气质都没有了。
"可是,怎么办,"尹堂曜笑容坏坏,"钻石已经投进喷泉池里,我又不想要那个心愿了。"
小米身体难受得已经很难听清楚他在讲些什么。
"帮我把钻石找回来吧,"他吻一下小米苍白干裂的嘴唇,"找回来钻石,我就跟你交往一个月。"
"曜!你说什么?!"那露又一声尖叫。
小米慢慢抬头,望着他,嘴唇有些苍白:"不用,不是要做你的女朋友,只要你开心,只要你可以让我守护你,就会觉得很幸福。"
尹堂曜挑眉:"哦?一听说要去池里找钻石就害怕了啊,不是什么都可以为我做吗,只要我开心。那就去把钻石给我找回来。"
那露看看尹堂曜,又看看喷泉池,忽然明白了他想做什么,忍不住笑起来:"是呢,小米快去啊,上刀山下火海都可以的话,到水里摸钻石还不是轻轻松松?"
水池的直径有将近二十米。
喷泉飞溅湍急的水花。
水很深。
出奇清冷的阳光粼粼照耀水面,一股寒意会让每个经过的路人硬生生打寒战。池面被溅入的水花荡起层层涟漪,池底有些什么东西根本看不大清楚。
尹堂曜高高帅帅的身子,在阳光下居然沁出冷冷的味道。
他抬起小米的下巴:
"怎么,怕水太凉,不想去吗?你的喜欢原来只有喷泉池那么浅吗?"
小米握紧双手,她面色苍白而声音虚弱如丝。
"找到钻石,你会开心吗?"
…………
……
她拉住他的胳膊用力晃,眼睛贼亮贼亮。
"我要看雪!"
"雪?"
他苦笑,修长的身子被她晃得快要散掉。阳光明媚的四月,忽然间要去哪里看雪呢?
"我就是要看雪嘛,"她兴奋地说,"让雪花轻轻飞扬,晶晶莹莹飘舞在我身边,漫天都是飞雪,我在雪花里轻轻闭上眼睛张开双臂……会很浪漫对不对?!"
"小米,你又看了什么电视剧?"
"冬季恋歌啦!裴勇俊就在雪里……他那样微笑……在雪里旋转微笑……哇,太迷人太浪漫了!"
他就知道。每次只要她看了韩剧哪个唯美的场面,就非要也模仿不可,说是那样做就可以更深刻地感觉到故事里的爱情。
"不管嘛,我就是要雪……翌……"她又开始摇晃他,"好不好嘛……求求你啦……"
"等毕业以后,我带你到瑞士去看雪好吗?听说那里的雪很美。"他温柔地说。
"不要!"她嘟起嘴,"人家现在就要看!"
"小米……"
"翌……"她哀求,"好嘛,求求你啦,小米知道伟大的翌是什么都可以做到的!小米最崇拜翌了!"
"看到雪,你就会开心吗?"他笑着叹息。
"是!是!"她拚命点头,"我会很开心很开心!开心得不得了!"她两眼放光,抱紧他的胳膊,"翌,你有办法了对不对?哇,我就知道翌最喜欢小米了!翌什么都会答应小米的!"
阳光灿烂的清远校园。
她笑声串串如风铃,他眼底满是宠腻,两人笑着抱在一起,好像所有的阳光都跳跃在他和她身上。
过往的清远学生们虽然早就知道他和她是学校最著名的校对,但是看到这么缠绵的场面也忍不住一再回头去看。
她的脸颊红扑扑。
他凝视她,突然飞快在她唇上轻啄一下。她怔住,脸"腾"地涨得更加通红。她羞涩地看向他,发现他的脸也粉红起来。他微笑,拉住她的手在校园的林荫道大步奔跑。
林荫道两旁的树叶欢快地哗啦啦响。
她的心跳得比树叶还要欢快。
他拉着她跑。
跑过操场。
跑过镜明湖。
跑过人文学术交流馆。
他停下来,微笑:"看啊,樱花。"
这是校园里的樱花大道。正是花开的季节,如霞的樱花和着嫩绿的树木,形成浮动的花海。阳光穿破云层,把白皙的樱花映衬得晶莹剔透,淡淡的润色,丰韵的肌肤。当风轻轻吹过,一片片粉红近乎莹白色的花瓣,从树梢缓缓的飘落,缓缓的在空中曼妙的飞舞。
好美的樱花啊……
飞舞轻扬的樱花如雪般梦幻地飘落下来……
小米张开双臂,闭上眼睛,微笑。
她轻轻旋转。
在落樱如雪中,她旋转微笑像个天使。
樱花纷纷飞落,花瓣的雨,花瓣的雪,樱花树下的小米快乐地拥抱着四月里最美的花雪。
"啊!裴翌在树上!"
几声惊呼从樱花大道响起。
小米睁开眼睛,呵,她顿时笑得比樱花还要灿烂。原来是翌爬到了那棵樱花树上,他坐在树梢,轻轻摇晃树枝,让花瓣温柔地飞落。
他对她微笑,眼神无比柔和。
一阵又一阵樱花的雪将树下的小米装扮成最美丽的樱花公主。
而裴翌--
却因为私爬树木被记了一个过。
"你开心就好。"
他从保卫处被训出来后,抱住等候在外面有点歉疚的她,微笑着说。
……
…………
五月底却异常清冷的阳光,空气中涌动着寒流,小米穿着浅绿薄纱吊带裙,她的身子在轻轻发抖,咳嗽压抑着自唇角逸出,脸色苍白如纸,只有颧骨有两抹病态的潮红。
她深深凝视尹堂曜。
双手握紧,握成拳头,深深吸气,让这一口气深深深深沉入心底。只要从喷泉池找回钻石,他就会很开心很开心吗?微笑从小米唇边静静绽放,然后,她的呼吸变得很轻。那,就让他开心吧……
"有人跳进喷泉池了!"
广场上忽然有路人惊呼!听到的人们惊讶地循声望去--
只见在一米深的喷泉池里,一个绿裙子的女孩儿在水里艰难地走着,飞溅的喷泉从她头顶灌落,裙子湿透,薄纱湿漉漉地贴在女孩儿身上。她的身子象在发抖,抖得众人觉得她下一刻就会倒下。
阳光下。
喷泉里。
女孩儿被冰冷的水冲打。
她浅绿的身影忽然很像一株要被暴雨冲走的小草。她弯下腰,像要是在喷泉池底去摸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她摸得很仔细。每当她弯腰入水,就好似水面要将她吞没了一般。
水……
好冷好冷……
小米眼前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白花花的阳光,白花花的水,到处是水,到处是冰冷。她只有靠手指在水底去摸,小小的,小小的钻石啊,你在哪里,出来好不好。呼吸灼热而断续,喷泉溅落的水花带着强大的力量,满头满脸满身都是水,她睁不开眼睛了,身下的水也一波一波剧烈地摇晃。
小小的,小小的钻石啊,你在哪里……
小米把身子潜入水底。
水波轻轻将她的裙子飘起,她短短湿湿的头发也被水波飘起,手指在冰冷的水底摸索……
小小的,小小的钻石啊,你在哪里……
当小米跳进喷泉池的时候,溅起一朵水花。
他的手松松的漫不经心地垂在腿侧,不知过了多久,手指忽然轻轻一颤,努力将它放松,然而,手指又一颤,手指慢慢收紧。他呼出口气,想要嘲笑,可是,手指已经僵硬成了拳。
当水花在尹堂曜手背风干很久以后。
喷泉池里,小米终于站直身子,她挥手,水花自空中透明飞溅而落,白茫茫的水帘中,她喜悦的笑容却仿佛透过空间的距离直透他的心。她对远处的他挥手,喊些什么,可是水声太大,听不清楚。
尹堂曜向前走了几步。
他还没有弄明白自己究竟要做些什么,就已经绕走到喷泉池边,对湿淋淋的小米伸出他的手。
水声哗哗的响。
小米湿漉漉站在水中站在他的面前,她狼狈得像一条刚跳出水面的鱼,水滴答滴答在她全身流淌。
尹堂曜的手在半空。
望着他的手,她怔住,抬起头,瞅着他,虚弱的笑容静静在唇边绽开。然后,她也伸出手--
两只手靠近……
手指接触到手指……
她的手指冰凉……
他的手指火热……
正这时,小米突然直挺挺地后仰栽倒进水面,"砰--",巨大的水花狂涌出喷泉池!
医院里满是人,走廊里乱哄哄。医生护士们走来走去,看病的人们走来走去,来慰问病人的人们走来走去,病床推来推去。戚果果和成媛气喘吁吁跑着冲进医院,从一个个挡住路的人身边冲过去,冲上三楼,冲上三楼西头,冲进302病房。
病房门被她们一下子推开!
"小米!"
戚果果冲进来大喊。忽然接到电话说小米在医院,要她们过来,没说清楚为什么住院,也没说清楚情况到底怎么样,电话就断了。赶过来的这一路上她和成媛紧张得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把门关上,成媛看到病房里没有医生,也没有很紧急的抢救设备,一颗心慢慢落下,知道小米的情况可能没有那么危险。
戚果果扑到病床前,连声喊:
"小米!小米!你怎么样了?!"
小米静静躺在病床上。她的短发还有点湿漉漉的,脸色比枕头还要苍白,嘴唇有点发紫,她沉沉地睡着,左手握得很紧。
吊瓶挂在床边。
液体滴答滴答顺着软管流进她细瘦的右腕,腕上似乎有一道不知被什么划伤的印痕。
"小声点,她在睡。"
成媛轻声说,把焦急的戚果果从病床前拉远些。
"哦。"
戚果果看一下小米,轻轻轻轻地踮足走到离床边远远的地方。呼,希望没有吵到她休息。
病房里顿时安静下来。
空气里好象只有小米睡梦中虚弱的呼吸。
戚果果的目光从病床上移开,这才吃惊地发现,原来病房里还有一个人!
尹堂曜斜倚着墙壁,站在角落,距离小米的病床有大约三四米的距离。他的手松松地插在裤兜,目光很暗,他的脸也在角落的阴暗里,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戚果果冲过去,指住他:"对了,今天小米是去跟你约会对不对?你又做了什么害她进医院?!"
尹堂曜连影子也被角落的阴暗吞没。
戚果果继续喊:"喂!小米对你那么好,替你跑万米、帮你写论文,你给她那么薄的裙子她也穿……你不知道她在生病吗?她在发高烧哎!烧到三十九度!我不让她去,可是她偏偏要去,还说怕你等,早早的不到十点就出发了!说啊!你到底又做了什么害她这样!"
"果果!"
成媛低喊,告诉她了要小声些怎么还大吼大叫的。尹堂曜是个无可救药的人物,这点全圣榆都知道。希望小米受了这次教训,以后不要再执迷不悟就好。
戚果果惊得捂住嘴。哎呀,一生气什么都忘了。她又拼命瞪尹堂曜一眼,压抑着怒哼一声。
尹堂曜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他没有看戚果果,好像也没有听她在说什么。他的眼底很黯,嘴唇抿得很紧。
忽然--
他站直了身子,向病床走去。
"喂!你干什么!"
戚果果连忙伸出双臂挡在他面前。又想去对小米做什么坏事情吗?尹堂曜挥开她的手臂,走到小米的病床前。
"醒了?"
他的声音有点沙哑。
戚果果也赶过来,低下头一看。呵,小米静静躺着,她微微睁开眼睛,眼睛里仿佛有清晨的露,湿漉漉的。
小米吃力地想要坐起,眼神看过焦急的戚果果、看过离得虽然远一些但依然关切的成媛,她虚弱地轻声说:
"谢谢你们,我没有事。"
戚果果急了,一把将她又按回病床上,喊:"怎么会没有事呢?没有事怎么会进医院?!告诉我们,尹堂曜对你做了什么?!"
"没有。我很好。"
小米扯出虚弱的微笑,然后,她的目光停留在尹堂曜身上。
她瞅着他。
她对他天使般微笑。
声音很轻很轻的,她对他说--
"我找到了。"
她吃力地举起左臂,紧握的左手张开,一颗钻石,小小的,小小的钻石。或许是因为握得太紧时间太长,钻石鼻钉的尖端在她掌心刺出一点深深的青白色。
尹堂曜望着那钻石。
钻石在她掌心忽然迸射闪耀出炫目的光芒!
暮色渐渐笼罩大地。
两栋带着花园的白色欧式建筑隔着一条路相互守望。晕红的夕阳下,两个花园里的花草都被染上温柔的色彩,轻轻吐着芬芳。
当裴优将车泊好,准备回家时,看到邻居家的大门半开着,而里面却阴暗没有灯光。
"拜托,学习好不好有什么关系,你肯定可以及格的。"
小米微笑摇头:
"只有努力用功、学业出色的人才可以做天使。"
"天使?"
什么东西?
"为什么你要做天使?"
"人和人在一起,花和花在一起,鸟和鸟在一起,天使也只跟天使在一起。"小米边看书边说。
越说越听不懂了,戚果果两眼迷茫。
教室门被踢开!
同学们惊得望过去--
一脸冷冷酷酷的尹堂曜,他穿一身黑色紧身衣服,肩上一只大大的nike背包,眼睛里没有表情,门在他身后晃来晃去。
"又是他啊,真讨厌!怎么最近他天天来上课呢?还不如象以前一样逃课,大家还清静些。"戚果果小声嘀咕。教室门整天被他踹来踹去,后勤处已经来修了四五次了。
尹堂曜站在那里,冷漠的眼睛在教室里一找,然后直直走过来。戚果果睁大眼睛,惊住。什么?他正朝自己和小米的方向走!
"小米!"
戚果果低喊。天哪,尹堂曜又想做什么,他还嫌害的小米不够吗?
当小米抬起头的时候--
尹堂曜刚好走到了小米课桌前。清晨的阳光从他身后照射而来,长长的影子将座位上的小米包围住。
"你来干什么!"
他的声音又凶又冰冷。
小米微怔,咳着站起:"咳……我来上课啊……"
"尹堂曜,干什么对小米呼呼喝喝的!你害她害得还不够啊,今天又想用什么花样来折磨她!告诉你--"戚果果连珠炮一样的说着,班上的同学们全都望过来。
"医生要你好好休息!"
尹堂曜没有理会旁边义愤填膺的戚果果,声音还是很凶。
小米怔住。
戚果果张大嘴,还没说出来的话卡在喉咙里,表情变得很滑稽。
同学们也全都惊呆了,一时间搞不清楚发什么了什么状况。那个……那个尹堂曜是在关心小米吗?
"不要上课了,回宿舍!"尹堂曜从课桌里掏出小米的书包,粗手粗脚将她的课本、笔记本、文具往里塞,错将戚果果的书装进去了也不知道。
"我……我想上课……"
小米的手抓住自己的包,轻声说。
白色的书包上,尹堂曜的手,小米的手,相距不到两公分。他想将书包夺走,她却用力抓着。
尹堂曜皱眉,不耐烦地低吼:
"喂!你--"
小米对他微笑。
她的眼睛弯弯的,眼睛里好像有月夜的薄露,嘴唇还有些苍白,笑容却很有精神。
"……我真的不想缺课……"
尹堂曜瞪她半晌。
终于--
他闷声说:"随便你!"一把将她的书包甩开!
"谢谢。"
小米的声音好轻好轻,轻得像一声耳语。只有旁边的戚果果听到了,也只有戚果果看到尹堂曜的脸颊突然好像红了一下。
尹堂曜起步要走。
忽然,深吸一口气,他的表情好像在挣扎什么。低咒一声,他又站住转身,把肩上的nike背包取下,从里面掏出--
一瓶药!
一纸包药!
一盒药!
又一纸包药!
……
最后是一只保温杯!
小米和戚果果错愕地看着桌上魔术般变出来的大大小小瓶瓶包包的药,她们两个傻住了,全班同学也都傻住了。
"把它们全都吃掉!"
尹堂曜硬邦邦地说,转身大步走到教室最后面偏远的座位。
全……全都吃掉?
尹堂曜是不是把药店所有的感冒药都搬来了,全部都吃掉的话,会出问题啊。
戚果果趴到桌上大笑。
小米苦笑着将保温杯拧开。
热气冒出来。
戚果果惊奇:"咦,尹堂曜同学居然还会细心一次!"
小米握住保温杯,忍不住扭头看向坐在教室最后面满脸冷漠望着窗外的尹堂曜,她心里软软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撞了一下。
这几天的天气真的很不正常。
按说五月底应该很热了,而这股冷空气却已经足足逗留了三四天,教室里清寒清寒的。
老师在讲台上讲课。
小米边认真听边做笔记,她身上有点冷,想要咳嗽又怕打扰了其他听课的同学。
"你没事吧。"戚果果小声说。
小米摇头,微笑,硬是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既然是自己决定要听课的,就不可以因为一点点病打扰别人。
强忍着咳嗽。
强忍着身上的寒意。
强忍着头晕。
笔在纸上沙沙做着笔记,小米集中起全身的力气去忘记那些不舒服,努力要听清老师在讲什么。可是,因为拼命不让自己咳嗽,肺里难受得要炸开了,呼吸也变得急促,她的脸涨得潮红潮红。
"砰!"
背包扔在课桌上的声音。
同学们扭头望去,只见尹堂曜板着脸从座位上站起来,把背包背在肩上。他冷冷地从裤兜掏出一只mp3,按下录音键,走到讲台,把它拍到讲桌上,对老师说:
"下面的内容对着它讲,声音大点!"
老师错愕,还没来得及说话,尹堂曜留给他的就只有背影了。
尹堂曜表情阴郁地走到小米面前。
小米慌忙想说什么,可是他的表情那么冷漠,一时间她想不到要说些什么。
尹堂曜也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略微弯腰--
左臂箍住她的膝弯,右臂托住她的背,象一阵风卷过,小米凌空被横抱进他的怀里!
"做什么--?!"
小米惊呼,在他怀里使劲挣扎,一急一羞之下,咳嗽再也无法忍住,她呛咳得仿佛喘不过气,身子虚弱的颤抖。
"咳!咳咳!放我下来!快……"小米咳嗽着喊,努力想挣脱出他的怀抱。
"闭嘴!"
尹堂曜低吼!
他右臂使力,她的脑袋"砰"地一声被重重箍进他的胸前!唔……她的脸埋在他的衣服里,死死的,嘴巴被堵住、张不开、喘不过来气、抗议的话更加是说不出来了。
老师和同学们早已惊得呆若木鸡了。
就这样--
尹堂曜面无表情抱着小米大步走出了教室!
Chapter5
医务室的门"砰"一声被用力踹开!
巨大的声响使校医杨润手中的针管一抖,险些扎进患病女生血管旁边的位置。他轻皱下眉头,不理会那些动静,继续扎针。
"喂!你过来!"
一个凶巴巴的声音在医务室咆哮。
杨润将针管推完,用酒精棉球为患病女生擦拭好创处,淡淡说:"下午再来打最后一针。"
"校医!叫你过来听见没有!"那个声音中带上了戾气。
"谢谢医师。"患病女生忍不住向门口看去,看到一双喷火的眼睛,好像要杀人一样,可怕!她吓得赶忙逃离了医务室。
杨润将针头、棉球扔进废弃箱。
"你是聋的?!"
咆哮声在杨润身边震耳欲聋。
杨润没有抬头,他右手一指,顺手指看去,雪白的墙壁挂着一个牌子--
"请勿大声喧哗"。
尹堂曜的脸一阵青一阵白,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如果不是手上还抱着小米,他的拳头早就挥出去了!
"噗哧!"
小米在他怀里偷笑,自打来到圣榆,还是第一次看到尹堂曜吃瘪。从教室到医务室的一路,他抱得好紧,她的骨头都快被抱得碎掉了,好痛。
"笑什么?!"尹堂曜怒瞪她。
"呃……"小米努力收敛起脸上的笑容,咳嗽一声,"终于到了医务室,我很开心,呵呵。"
尹堂曜恶狠狠继续瞪她,怎么觉得她眼底仍然有股奇怪的笑意。
"咳,你刚才那样说话不太好,校医他……"
"闭嘴!"尹堂曜对小米吼,"你因为他而教训我?!你不是说你喜欢的是--"
他忽然不说了,脸板得象死人一样,嘴唇抿很紧。
杨润收拾完手边的工作,转过身子打量那个说话很大声的男生。
男生身材高高帅帅,头发是阳光般的亚麻色,鼻翼闪着一颗钻石,五官帅气俊美但是带着强烈的桀骜不逊。男生双手抱着一个女生,他抱她的姿势有点僵硬,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笨拙的男孩子不知道怎样对珍爱的洋娃娃才是好。
"你是尹堂曜?"杨润问。
尹堂曜挑眉:"我不认得你。"以前,他从来没有踏进过医务室的门。
"裴优是我师弟。"大学的时候杨润和裴优交情很好,曾经好几次在裴优的钱夹里见到过他和这个尹堂曜的合照,也听裴优大约说起尹堂曜的一些事情。
"哦。"尹堂曜闷闷说,原来是优的朋友。
"有心脏病的人,脾气太大不是很好。"杨润淡淡说。
"见鬼!"
尹堂曜低咒,这个臭优!气恼之下,他的手臂收紧,小米的骨头隐约"咯咯"作响。
"痛……"
小米轻声呻吟。
"还不把病人放床上,她会被你勒死。"杨润摇头。一向温和体贴的裴优居然会和如此莽撞别扭的尹堂曜成为朋友,世间真是无奇不有。
尹堂曜怔了怔,低头看一下怀里的小米,见她面颊潮红咳嗽得有点喘不上气,皱眉诅咒一声,大步走到病床前,将她放下。
"谢谢。"
小米咳嗽着对他说。
尹堂曜闷不做声,拉过棉被把她紧紧裹在里面,包得好像一个蚕茧,然后对杨润喊:
"喂!快来给她看病!"
杨润慢悠悠走过来,唇边笑容淡淡的,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挂在心上。
"你快点好不好!"尹堂曜大吼!
"别这样……"小米握住他的手腕,她的手心火热,力气轻若羽毛,"你吼得我耳朵嗡嗡响,头很晕……"
"真的?"虽然不相信自己的吼叫有那么大的威力,可是莫名其妙地,他还是把声音改小了。
小米眨眨眼睛:"假的啦,骗你的。"
"你--"
"我很开心。"她微笑,笑容好像是透明的,手依然停留在他的手腕,轻柔温暖。
尹堂曜瞪她。
"谢谢你对我这么好,"她闭上眼睛叹息,"知道吗?你好得就像是一个天使……"
天使?什么鬼东西!尹堂曜皱眉。
杨润诧异地打量尹堂曜半天,想从他身上找出天使的影子。看来看去,终于认定他仍在天使进化中,至于他进化到天使的过程有没有从猿进化到人那么漫长还是一个很深奥的课题。
"我不是天使!"尹堂曜别扭地说,讨厌这种肉麻兮兮的字眼。
"……哦。"小米虚弱地抓抓头发。哎,没关系,天使一般都不会承认自己是天使的。她睁开眼睛,保持唇边的微笑,"那个……你不用对我这么好……我会……不知所措的……"习惯了他凶巴巴的样子,突然看到他慌慌张张的温柔,不知怎么,有种心疼的感觉。
"我没有对你好。只不过,我答应过只要你找到钻石,就跟你交往一个月而已。"尹堂曜拽拽地说,一脸冷酷,然而眼底狼狈的光芒微微泄露了他的紧张。
"哦……这样啊……"
他的紧张好像传到了小米那里,她心一慌,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校医--!"
尹堂曜又开始大吼,额角青筋迸出。
杨润已经来到了小米病床边,他扶起她,轻拍她的背,帮助她呼吸顺畅:"发烧几天了?"
"咳咳……咳……四天……"
"这么久都没有好?"杨润皱眉。
小米捂住嘴咳嗽。咳,其实应该好了的,只是又跳进喷泉池冰冷的水里。
"喂!你放开她!"
尹堂曜火大地抓住杨润后领衣裳,一把将他甩开!
"谁允许你碰她!"
突然间失去杨润的扶持,小米"砰"一声重重倒回病床!啊,她闷声呻吟,好痛,幸亏枕头是软的,否则这一下铁定会摔出包来。
"快说,她怎么样了!需不需要住院治疗!"尹堂曜满脸戾气瞪住被摔到一边的杨润。
杨润深呼吸,压抑住心里的火气。这臭小子,要不是知道他有病,真想好好打一架。
"没事。吃药休息一两天就可以康复,"杨润走回窗旁的桌前,拿起钢笔写病例,"不过--"
"什么?"尹堂曜追问。
"如果有人整天对着她大吼大叫,使她不得清静,会康复得非常缓慢。"杨润淡淡说。
尹堂曜僵住。当他白痴?!这话骗鬼还差不多!可是……"你吼得我耳朵嗡嗡响,头很晕……"
他看看杨润,又看看小米,嘴唇忽然抿得很紧。
那一上午接下来的时间,尹堂曜居然真的一句话也没有再说过。
戚果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她在宿舍里边吃爆米花边用收音机听英语的时候,尹堂曜居然抱着小米走了进来!他笨手笨脚把小米放在床上,让她躺下,给她盖上被子,命令她睡觉。
然后,他转身瞪住目怔口呆的戚果果,大步走过去,按掉沙沙作响的收音机:
"不许听!会吵到小米!"
戚果果张着嘴说不出来话。在教室里她以为尹堂曜只不过是一时间精神病发作,没想到发作期这么长。
尹堂曜又把她手里的爆米花夺过来,低吼:
"这个吃起来太响!"
戚果果呆呆的,眼睛也忘记眨。
尹堂曜又瞪她半晌,皱眉说:"去图书馆!小米需要休息,你在寝室噪音太大!"
宿舍门"砰"地关上!
戚果果被尹堂曜一把丢出宿门外,她傻傻地站着,摇摇头,怎么也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个,好像是她的宿舍哎;那个,小米好像是她的朋友哎;那个,好像一直对小米凶的人是他哎!
还有--
就算去图书馆也要拿上书包才对吧!
清醒过来,戚果果用力敲门:
"喂!开门!我的书包还在里面!而且,要走的应该是你!让你照顾小米,她只会越病越重!"
门开了。
戚果果收力不及差点栽进去!
一只书包蒙到她脸上,她的脚还没有踏回宿舍一寸,就又被"砰"地狠狠关在外面!
尹堂曜的声音在门里怒吼:
"你要是敢再吵到小米休息,我就掐断你的脖子!"
好凶的吼声!
戚果果打个寒战,思想斗争了半天,终于决定还是屈服算了。她蹲到地上捡起书包,准备乖乖去图书馆报道,眼睛忽然大睁--
切!
尹堂曜扔出来的是小米的书包!
尹堂曜是个白痴!
尹堂曜是只猪!
从那天开始,宿舍里除了深夜以外基本上尹堂曜不许有任何人"骚扰"小米养病,戚果果、成媛和杨可薇每天就只能流浪在外。成媛还无所谓,她本来就是整日泡图书馆的,可是戚果果和杨可薇就惨了。杨可薇气得脸色铁青,但是当着尹堂曜的面又不敢发作,呵呵,看她有趣的表情成了戚果果这些天唯一的娱乐。
不过,小米的病却真的很快好转了。
"病再不好,你们就再也不会理我了。"小米羞愧地对舒服地躺在宿舍床上叹气的戚果果说。
"哼!"
"对不起啊……"
"哼!"
"果果……"小米抓抓头发,脸上都是苦恼。
"哼!"戚果果白她一眼,"就你是块宝,我们都是草!气死了!"
"对不起,果果。"小米低下头。她知道尹堂曜做的太过分了,可是,他根本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只要她一开口,他就吼她闭嘴。她如果非要讲话,他就用被子捂住她的嘴。
"尹堂曜是个白痴!"戚果果板着脸说出这几天说过了n遍的话。
"哦。"
"哦什么!他是个白痴,你还喜欢他,你是比白痴更大的白痴!"
"哦。"
"又哦什么!"戚果果瞪她。
"白痴啊,我是白痴,当然'哦'了。"小米笑成白痴状。
"切!受不了你!"
戚果果忍不住笑了,这一笑,就真的再也气不起来了。
"你到底喜欢尹堂曜什么?小米。"
小米的笑容渐渐收起,她的神态渐渐变得宁静,那一刻,戚果果仿佛可以看到她的眼底流淌着一种铭心刻骨的感情。然后,小米又笑了,笑容淡淡的,恍若窗外午后的风。
"只要是他,什么都喜欢。"
寒流过去后,天气一下子变得很热。阳光透过图书馆阅览室的落地玻璃窗,热辣辣地照进来。一排排的书架前,学生们埋头查找各种书籍杂志资料,长桌上,学生们手中的笔"沙沙"做着读书笔记。
小米抱着一尺高的期刊杂志走过来,坐下,擦擦额头的汗。她翻开那些学术期刊认真看着,凡是见到有"人力资源"字样的论文就用书签插住,半个小时后,她用掉了十几个书签。
嗯,差不多了。
"醒醒……"她推推他的肩膀。
他继续睡,眉头皱得死紧,好像在拼命抗拒该死的骚扰。
"醒醒啊!"她对着他耳朵低喊。
唔……可恶!这么温暖的阳光正好适合睡觉!是谁不想活了!他的手在桌上握成拳,眼睛闭得紧紧的,牙齿间磨出一阵诅咒。
"醒醒,醒醒,醒醒,醒醒……"
象念咒一样,嗡嗡嗡嗡的声音在他身边绕。拳头握得咯咯响,尹堂曜猛地抬起头,眼底喷出怒火!想死是不是?!
小米正安静地看着论文。
她低着头,唇边有恬静的微笑。听到他的动静,她扭过头,惊喜地笑:"啊,正想要叫你呢,你就醒来了,真好。"
"刚才……"尹堂曜瞪她。明明是她的声音在骚扰他!
"刚才我就想叫你了,可是,"她笑得可爱,"见你睡得那么香甜,就想再让你多睡一会儿好了。"呼,他的样子好可怕。
"不是你?!"
"我?我怎么了?"小米费解地抓抓头发,忽然两眼发光地笑,"你刚才梦到我了是不是?"
尹堂曜狐疑地打量她。
"梦到我什么了?"她开心地笑,"快告诉我啊!"
"梦见你变成一只嗡嗡叫的苍蝇!"
"不可能啦。"
"为什么?"
"嗡嗡叫的是蜜蜂。"
"……"
"苍蝇应该是'哼哼'地叫,所以不可能啦。"她满脸可爱的笑容,声音里稍微带些叹息,"你要多看些书才好,这样才不会犯这些……咳……的错误。"
说着,她把厚厚一摞期刊堆在他面前。
"需要看的内容我用书签帮你插住了,没有很多的。你先看啊,我继续找资料。"
小米低下头,用手托住脸颊,翻开新一本期刊。偷偷的,她的眼睛转一转,耶!她的嘴巴在掌心扯出亮闪闪的笑,嘿嘿,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还是照样会被她哄得一愣一愣的,好可爱哦!
尹堂曜愣愣地看着桌上的期刊。
做梦?蜜蜂?苍蝇?……喂!当他白痴啊!而且明明听到她在偷笑!
"喂!"他冷声低吼。
她赶忙绷紧唇边的笑意,做出认真聆听的表情:
"怎么?"
装的一点也不象!尹堂曜闷声诅咒,她的唇角有窃窃的偷笑,眼睛也可疑的闪闪亮亮,就像刚偷了鸡的小狐狸。
只是--
好像比生病时候的样子要可爱那么一点点。
"我为什么要看这些东西!"
翻翻那堆期刊,书签插住的地方都是无聊的什么"人力资源",尹堂曜不耐烦地把它们推到一边,差点撞上旁边看书男生的脑袋。
"对不起对不起……"小米连忙对那个同学陪笑道歉,把期刊们又抱回尹堂曜面前,轻声说,"你忘了那篇论文?"
"哪篇?"
小米忍住要翻白眼的冲动,咳,谨记谨记,天使不可以有不优雅的表情。她吸一口气,笑容可爱:"人力资源老师那篇。"
尹堂曜在遥远的记忆里终于捉到了一丝飘渺的影子。
"……你不是替我写了?"
"我是替你写了。"
"那还写什么?"尹堂曜怀疑她的脑袋烧糊涂了。
小米保持面无表情,努力不让白眼冲破防线翻出来,她挤一个干巴巴的笑:
"你很诚实,你说论文不是你的。"
"……"尹堂曜怔住,忽然觉得眼前有金星在飞。
小米微笑:"所以,星期五之前你必须交一篇新的论文给老师。"
"你笑得很邪恶。"在乱冒的金星中,尹堂曜依然看到了她的嘿嘿贼笑。
"哪有,咳!"小米咳嗽着低下头,等她抬起头时,又是纯洁如天使的笑容,"其实,我很欣赏你的诚实和勇气,自作主张替你做论文是我的莽撞。所以这篇论文你要好好做哦。"
"你替我写。"
"……?"小米呆住。
"听到没有,你替我写!"
厚厚的期刊资料被推回她面前,尹堂曜又趴回图书馆长桌上睡觉。
"可是上次你--"
"那时候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鬼主意?"
"比如说试图用一篇论文来勒索我,胁迫我跟你交往。"他瞪她一眼,语气冷冰冰的。
小米张大嘴。臭小子,她是那种会胁迫别人的人吗?!一个大大的白眼翻出去。终于体会到吕洞宾被咬的心情了。
"喂!"
"……"她闷闷的。
"你翻白眼很难看。"他声音冰冷如刀。
"我翻白眼了吗?"她左找右找,钻到桌子底下去找,"翻到哪里去了?怎么看不到?"
"小米!"尹堂曜扭曲的表情。
她抓抓头发,好奇地看他:"你是想笑还是想哭?"
尹堂曜给她的脑袋一个爆栗!
好痛~~
小米捂住脑袋哎哎痛呼。
"还有,那次在计程车上你把我推下去的,对不对?!"尹堂曜凶巴巴。真是奇怪,她生病的时候虚弱得象根芦苇,不生病活蹦乱跳的时候又很可恶。
小米两眼崇拜:
"哇,这么久以前的事情你都记得啊,好了不起!"
"你忘了?"他的声音从牙齿里发出来。
她拼命点头。
"咚!"
又一爆栗在她脑袋炸开。
"想起来了没有!"他的眼神好可怕。
小米捂着脑袋做恍然大悟状:"哎呀!想起来了!"她呵呵笑,伸出手:"打的钱一共十六块,我不收利息好了。"
"啪!"
他的巨掌打在她的掌心!
"痛死啦~~"泪水在她眼底打转,她可怜兮兮地揉着红通通的手掌,"好痛~~手也痛脑袋也痛~~"
她是假装的!尹堂曜面无表情看她。
只是,她的手心好像红肿了些,额角好像也红肿了,她低着头,肩膀轻轻颤抖着。
"喂。"
他喊她。
她依然低着头,除了肩膀的颤抖,她沉默得就像石雕像。
"让我看看!"他一把拉过她的手,手指一碰,她掌心滚烫滚烫。该死!明明没有用很大的力气啊!抿紧嘴唇,他眼底充满懊恼的神色。
"很疼吗?"
他给她揉一揉。
"吹口气就不会很痛了。"她轻轻地说,声音有点颤抖。
"那都是骗小孩子的!"他皱紧眉头,该死,只有白痴才会做出那种愚蠢的举动。
她又不说话了,肩膀又开始颤抖。
图书馆里学生们静悄悄地看书,偶尔一两个学生小声讲着耳语。阳光透过玻璃窗轻柔曼妙地照耀。
尹堂曜板着脸,好看的眉毛皱得可以夹死苍蝇。他低下头,把她的手拉到一个别的同学不容易看到的角度。
"呼--!"
对着她的手心,他凶巴巴吹出好大一口的气!
痒死了!小米再也忍不住,轻声笑出来,赶忙用手捂住嘴,不敢让自己笑得太大声。
尹堂曜瞪她。
小米双手捂住嘴笑,实在、实在太可爱了!她笑得眼角飞出点点晶莹的水花。就知道,她就是知道,无论他是什么样子,都会永远对她好。
"米!爱!"
尹堂曜冷冷地低吼。
图书馆的老师和同学们全都朝他和她的方向望过来。
"嘘!"
她做出禁声的手势,用最低的声音说:"安静。这是图书馆。"
"你耍我!"尹堂曜怒声指控她。
"是啊。"她吐吐舌头。
没想到她会这么干脆的承认罪行,他瞪她,一时间想不到接下去要说什么。
"是你答应的。"
"该死!我答应了什么!"
"你说要跟我交往一个月啊,那么这一个月里,你就是我的男朋友。"小米调皮地笑,继续翻看期刊。"跟自己的男朋友开个玩笑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说着,她偷偷瞟一眼僵住的尹堂曜。
"喂。"
"干什么!"他口气恶劣。
"不痛了呢。"
"……"
"谢谢你啊。"她眼睛弯弯得像明月。
尹堂曜沉默半晌,趴回长桌上睡觉,闷声说:"论文你自己写!不要再骚扰我,否则敲爆你的脑袋!"
傍晚,小米抱着复印好的资料走回枫五宿舍的时候,一抹笑意仍然轻轻留在她的唇角。她深吸口气,夏天的味道热烈而温暖,还有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啊,真的,好美丽的清香!其实用"美丽"来形容清香似乎不太合适,但这是浮现在她脑海中唯一的字眼。
她寻香望去。
在管理员房间的窗户上,摆着一束洁白的花朵。小小的玻璃瓶,大半瓶清水,墨绿的枝叶,皎洁优雅的四五朵白花。花儿静静绽放,花香幽幽淡淡,那股香气仿佛抽离了时间和空间,一直沁到小米心底。
"这是什么花?"
她好奇地小心翼翼用手指碰触它的花瓣。
成阿姨合上登记完毕的宿舍楼工作日志,抬头,慈祥地笑:"是栀子花。"
"栀子花?"小米轻呼。以前只在书上听说过栀子花,都说它纯洁又清香。可是她一直没有机会亲眼见过。没想到,它比传说中还要可爱。
"喜欢吗?"
"嗯!好美的花,而且好香好香!"
成阿姨起身,将那瓶栀子花拿起,放进小米手中,微笑:"那就送给你了。记得每天换一下清水,还可以再开大约三四天。"
"不,不……"小米连忙把花放回去,不好意思地说,"成阿姨,前几天生病的时候你就一直照顾我,对我那么好……我心里……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我不能再拿你的花了……"
"傻孩子……"成阿姨握住她的手,拍拍她的手背。"你刚转来这里,很多地方都不熟悉,照顾你也是应该的。而且前一阵子我听她们说起,知道你受了一些委屈。"
小米咬住嘴唇:"没有,大家对我都很好。"
成阿姨凝视她,微笑:"小米啊,阿姨喜欢你,从你搬进宿舍第一天,阿姨就很喜欢你。所以,往后再有什么事情,记得告诉阿姨啊,阿姨会帮助你的。"
小米的眼圈红了:"嗯,我知道,谢谢阿姨。"在她很小的时候母亲就过世了,父亲是红十字会的医生,每年基本都是在国外救助病人和灾民。成阿姨的呵护就像一阵热热的暖流,汇进她体内想要变成泪水涌出来。
"你把花拿去吧。"成阿姨将栀子花又放进她手中。"喜欢的话就把它放在床边,闻到它的香气,心情会好,然后身体会恢复得更快。"
"嗯!"
小米不再说什么了。她吸一口气,突然放下手里的花和之前一直拿在手上的资料,忽然张开双臂拥抱住成阿姨。
"成阿姨,我也喜欢你!"
说完,她脸有点红,反手拿起花和资料,砰砰砰跑上了楼。
成阿姨望着小米消失的背影,她微笑,那笑容慈爱,恍若一层柔和的光芒将她周身轻轻笼罩。
宿舍里没有人。
小米把栀子花放到书桌上,凑上去嗅嗅香气,啊,心情好得想唱歌,呵呵。翻开那些资料,她坐下,准备开始做论文。这次等她做完论文初稿,一定要尹堂曜参与意见才可以,否则万一老师询问起来,就又要露馅了。
橙色荧光笔慢慢划出有价值的内容。
她看得入神。
"叮咚咚--"
突然响起的手机音乐吓了小米一跳。
她赶忙接起来:"喂?你好。"
"小米……"
手机传出来的声音让她怔住。有几秒钟她忘记了呼吸,整个人僵坐着,手指将手中的笔渐渐握紧。
"爸,你回国了。"她轻声说。从来只有回国以后,爸才会想起给她电话。
"小米……"父亲的叹息声,"怎么转学了也不告诉爸爸一声,为什么要转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呢?手机号怎么也换了,要不是浩扬帮忙,你是不是不准备跟爸爸联系了?"
"没有啊,我以为爸要11月才能回国呢,不想打扰你工作。"小米的声音很客气,"到了这里还是换个手机号比较便宜划算些,我打算等爸回国以后跟爸联系的。"
"小米,事情已经过去半年了,你不要……"
"爸!"小米抢着说,"你最近身体好吗?几内亚那里有没有很有趣的事情?"
"很好,你放心。"父亲犹豫了下,终于叹口气,"南方的气候跟北方差异很大,你在那里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生病,不要让爸担心。"
"嗯。"
"我几天以后会出发去伊拉克,大约三四个月。"
"那里好像很乱,爸你要小心。"
"好。咱们两个都各自照顾好自己。"停了一下,"小米,你手边的钱够用吗?爸走之前再给你汇点钱过去吧。"
"不用了,还有很多贫穷国家的孩子们更需要那些钱。我这里够用。"
"小米,爸对不起你。"
"爸你说什么呢,"小米微笑,"我很骄傲有像你一样的父亲啊,你就像天使一样关爱着那么多需要帮助的人。而且,我已经长大了,不会象小时候那样不懂事地缠着爸哭闹。"
手机那端一阵长久的沉默,小米好像听见父亲的叹息声。
"爸,怎么了?我真的很好,你不用担心。"她微笑着说。
"往后每过2个星期爸就给你打一次电话,好不好?"
"嗯,好。"
然后,两个人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自从七岁的时候她的妈妈过世以后,这次通话的时间已经比以往半年说话的时间都多了。
"小米,浩扬在我身边,他想跟你说话。"
"浩扬?"小米怔住,然后有点慌乱地说,"不要了,我现在有点忙……"
但是一个声音已经冲进了她的耳朵--
"小米!"
沉痛低喊的声音,带着过往噩梦般的回忆,冲进小米的耳朵!
"小米,你听到我说话了吗?我是浩扬!"
小米闭上眼睛,吃力地让所有的记忆沉淀下去,她握紧手中的荧光笔,呼出一口气。
"浩扬……"
"你竟然真的逃走了!连声招呼也不打吗?!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很辛苦!我以为你失踪了,以为你出事了!转学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小米咬住嘴唇:"对不起,浩扬……"
"他已经死了!小米,他已经死了!!"那个声音怒吼,好像恨不能从手机那边冲过来抓住她拚命摇晃。
"郑浩扬……"小米脸色苍白。
"翌死了!在医院的太平间你摸过他的尸体!冰凉得发紫没有一点生气!他死了!他彻彻底底地死了!那个人根本不是翌!就算他有翌的心脏他也不是翌!你醒一醒好不好?难道你真的疯了!"
小米身子开始颤抖,手机里面愤怒的声音伴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就像一只凶恶的魔爪,将她吞噬进伸手不见五指的噩梦。
"小米,你回来吧,翌已经……"
"你再说那个字。"小米低声说,"如果你再说出那个字,郑浩扬,我发誓你再也不是我和翌的朋友。"
手机那边抽一口气。
"小米……"
"郑浩扬,你明明知道翌还活着,他还在这个世间活着!只要他还在,哪怕只有一根手指头、一根头发,我也会在他身边!我去哪里,我好不好,不需要告诉你。我喜欢翌,就算一千年一万年以后,我喜欢的仍然只有翌。你--就忘记我吧。"
"啪"地合上手机,她拼命咬紧嘴唇,身子一阵一阵颤抖,空气中弥漫的栀子花香让她无法呼吸。
翌……
为什么他们都说你死了呢?你明明活着,你好端端地活着,我可以听到你的呼吸、看到你的笑容、感觉到你的体温。你活着,我知道你活着,我知道你永远永远都不会舍得离开我……
可是。
为什么泪水在脸上疯狂蔓延……
咸涩的泪水,淌满脸颊,浸湿苍白的嘴唇。她的心冰冷冰冷,用力呼吸,却怎么也呼吸不到空气,好像泪水冰冷的疯涌进心底,没有呼吸的空隙……
小米趴在书桌上。
听不到哭泣的声音,她的影子被台灯的映射得斜斜长长。栀子花静静吐着幽淡的香气,花瓣雪白得好似失血。
"叮咚咚~~"
手机音乐又响。
小米捂住耳朵,她不要听,不要听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手机音乐锲而不舍"叮咚咚"地喧嚣。
她抓起手机,扣住电池准备让它彻底无法再响,忽然,她看到来电显示的号码--
"尹堂曜"
是什么时候存上的?泪水中,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喂!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
"说话啊!"
"……"
"你在哭吗?"尹堂曜的声音一阵慌张,然后是愤怒,"是谁欺负你了,告诉我!"
"没有,我只是……"小米急忙擦掉眼泪,咳嗽几声,去掉嗓子里的哽咽。
"只是什么?"
"我想见你……"小米闭上眼睛,轻声说。
"……"尹堂曜顿了半晌,"喂!下午刚见过啊,而且我晚上会很忙,没有时间。"
"……呵呵,我开玩笑的。"
"真的?"
"嗯。"
"那就晚上八点商学院门口见。"尹堂曜硬梆梆地说。
"……"
"我只给你二十分钟!有什么话到时候快点说!挂了!"
手机里传出"嘟嘟嘟"的声音。
栀子花的清香淡淡飘来。
书桌前,小米用力吸气,告诉自己打起精神!她捏捏自己的脸颊,对着书桌上的镜子露出灿烂的笑容,虽然笑容里还隐约藏着泪水。
夜空中闪烁着星星。
商学院的小操场有昏暗的路灯,几个男生在球场中间笑闹着踢球,塑胶跑道在夜色里已经看不清楚颜色,旁边的露天电影场不时传来断断续续的对白、音乐和学生们的大笑惊呼。
小米在跑道上一圈圈慢跑。
汗水流淌出来,她跑得很慢,夜风轻轻吹过,汗水被风干然后又淌出新的汗水。身子跑得很热,出着汗有种淋漓的畅快感。每个人体内的水分都是有限的,如果化成了汗水,就不会再变成泪水了吧。
她慢慢跑着。
唇边的微笑在夜色里恍若有天使翅膀般的透明。
当她跑到第五圈的时候,跑道边的路灯下出现了一个身影。他身材修长高挑,头发湿漉漉像是刚洗过,清爽得好像微微闪着星芒,鼻翼的钻石亦跳跃闪动出炫目的光华。在夜幕下的操场,那一刻他真的像是在闪光,令星星也黯然失色。
他瞪着小米,对她勾勾手指。
小米怔怔走过去。
"叫你在商学院门口等我,怎么跑到这里来!想死是不是?!"尹堂耀眼底冒火。该死,害他洗完澡都没来得及擦头发,结果她却慢悠悠地跑什么鬼步!
"啊,八点了吗?我以为……"她手忙脚乱掏出手机,看一下时间--
七点四十。
她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对不起,可能是手机时间慢了。那个……你等我好久了吗?"
尹堂曜绷紧面孔,一句话也不说。他才不会让她知道自己一洗完澡就出来了,根本没有看时间。
小米偷偷瞟他:"谢谢你啊。"
"谢什么!"
她轻笑:"没什么,就是想谢谢你。"只有见到他,在他身边,那慌乱恐惧的心跳才可以慢慢平静。
尹堂曜瞪她半晌。
古怪的女人!
他伸手扳起她的下巴,迎着路灯,皱紧眉头打量她的脸。
"为什么哭?"
"我没有……"
"快说!"他捏紧她的下巴,声音凶巴巴,她痛得倒吸一口气。
"痛……"
"眼睛又红又肿,你当我是白痴?!说,是谁欺负你!是不是那个……"他忽然不说了。
"谁?"小米忘记了痛,好奇地追问。
"咳!杨可薇。"他脸上的表情有点奇怪。"是她欺负你?!"
"为什么会是她?"更加好奇了。
"你只要说是不是就可以了!少废话!"他低吼,表情更加奇怪。
"你跟可薇交往过吗?"记起来了,第一次在教室里见到他的时候,果果说杨可薇和那露都是他的女朋友。
"没有!"
"那她为什么会欺负我?"她眨眨眼睛,"那个,你有点看不起女生哦。"
他脸臭臭地瞪着她。
"就算被你拒绝了,也不一定就会仇恨我啊,你太自大了。可薇虽然不是很喜欢我,但是也真的没有欺负过我,我觉得她其实也是蛮可爱的一个女生。"她笑得甜蜜蜜,眼睛弯起来。
"自大?!"
"呵呵,"她心虚地挠挠头。糟了,她真说那两个字了?
"你说我自大?!"他在发怒边缘。
"啊……那个……"她左想右想,冥思苦想,"那个……啊!对了!二十分钟了吗?"
"什么二十分钟!"
"你说只见我二十分钟啊,"她掏出手机看,笑容灿烂,"马上就到二十分钟了呢,你可以回去了,呵呵。"
"米爱--"他恶狠狠地磨牙。
危险的气息……
小米小心翼翼后退半步。
"砰!"
一个爆栗在额头炸开!她吃痛惨呼。呜,还是没有躲过去。
"我是可以让你随便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想死是不是!"尹堂曜瞪着她,"我就偏偏不走!"
"……哦。"
小米揉着额头。不走就不走好了,干什么打人。
"……痛不痛?"
他的语气硬梆梆。
她呻吟:"痛。"
"砰!"又一个爆栗炸开!
小米痛得眼泪险些掉出来,呜,尹堂曜这个暴力狂人。
"我问你痛不痛?!"
他危险地举起手指,准备再次亲密接触她的额头。
"……你……想让我说痛……还是不痛……"她从手指缝里小心翼翼看他。
"说实话!"
"那个……好像有一点点痛……"
他的手指扣起,仿佛下一秒钟就会毫不留情敲上去。
"可是其实一点也不痛!咦,真的不痛哎!"小米慌忙连声说,"不痛!不痛!好奇怪啊!"
"嗯。"
仿佛这才觉得满意,他的大手抚上她的额头,用力揉着,力气好大,痛得小米眼泪汪汪但是丁点呻吟也不敢逸出来了。尹堂曜大白痴!
白痴尹堂曜忽然双手扶住她的脑袋。
路灯下。
他的脸轻轻凑近她。
小米睁大眼睛。
他的唇就在眼前,钻石的闪耀令她头晕目眩。
她紧张地闭上眼睛不敢喘气。
轻柔的呵气,有点温烫,有点清凉,在她的额头很近的地方,就像一片羽毛那么轻,好轻好轻。
她诧异地睁开眼。
他的眼底有狼狈的热情和不好意思的别扭。见到她怔仲的眼神,他闷吼:"看什么!闭眼!"
她顿时再也不敢看了。
尹堂曜低笑,他就是喜欢凶她喜欢欺负她,让猫一样聪明的她时不时变得象小老鼠一样可爱。不记得哪本书上说,如果女孩子喜欢一个人,那么就算你欺负她,她也不会感觉到痛的。应该是骗人的吧,因为她的额头都红红一片了。
"喂……"
小米从睫毛缝里偷看他。他在偷笑吗,嘴角一抽一抽的。
"干什么!"他扳起脸。
"想回去了……"
"为什么。"
"有点凉。"身上的汗已完全风干,夜风吹来,她阵阵凉意。病才好,她不想再生病。
"可我不想走!"
"啊……"小米沮丧地垮下脸。
夜幕里,操场边的露天影院飘来同学们的笑声和音乐,尹堂曜转头看去,忽然说:
"看电影去。"
夜幕低垂。
满天星星。
电影屏幕是一堵白色的墙,放映机的光打上去,男女主角就开始浪漫地相爱、分离、再次相爱……
同学们坐在一层层的台阶上,三三两两,时而流泪,时而鼓掌,时而怔怔地说不出话。
尹堂曜和小米坐在最后也是最高的台阶上,夜风从他和她身边吹过,他的头发已经干了,身体有股刚沐浴后的清香。他伸臂用力拥住瑟瑟发抖的小米,硬梆梆地说:"这样不冷了吧!"
他力气好大,她一下子被拉进他怀里,险些横倒。
可是--
正因为这样,她听到了他的心跳。
"蓬--"
他的心跳在她耳边。
"蓬--"
他的心跳和她在一起。
"蓬--"
她甚至可以感觉到那心跳的温度和心脏血液的流淌。
时间在黑夜里散去,一切恍若都没有改变。她还是她,他还是他,只要有他就一定有她,只要有她也一定会有他。
翌……
我知道,你从未离开过……
国贸二班的同学们渐渐习惯了尹堂曜不再缺勤,虽然他每次都迟到,而且每次必是用脚将教室门踹开。
国贸二班的同学们也渐渐习惯了小米每天帮尹堂曜抄笔记,老师提问尹堂曜时她小声帮他回答,尹堂曜跟别的同学打架时她冲出去拉架兼替他道歉,尹堂曜欺负她的时候她脸上毫不在意的笑容。
所以当人力资源课上,尹堂曜将论文交上,并且很利落地回答了傅教授关于论文的提问时,同学们也只是睁大了眼睛,并没有发出太大的惊呼。
尹堂曜和小米在恋爱吗?
曾经有位法律学院的尹堂曜"前女友"来到他们班教室,用不屑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小米足足五分钟之后,用从鼻腔里发出来的声音问出过这个问题。
而她的下场是被尹堂曜飞镖般扔出的课本砸歪了刚从美容院做好的鼻子。
于是,这个问题没人敢再问。
直到有一天下午--
"这位是从清远转学过来的郑浩扬同学,大家欢迎。"班导师微笑着介绍站在讲台上的新进转校男生。他身高接近一米九,头发漆黑,眼眸漆黑,透出鹰一般的锐利。
Chapter6
小米呆呆地望着郑浩扬,教室里有同学们的低声窃语,窗外有飞鸟振翅掠过树叶,世界仿佛忽然变得那么喧嚣,她的脑中一片混乱。
讲台上,郑浩扬的目光也找到了她。
他眼神漆黑。
象黑夜一般漆黑的目光穿过一排排的座位凝视到教室最后面的她身上。
他凝望着她。
她亦凝望着他,脸色有些苍白,牙齿咬住下唇,手指将钢笔握得很紧,失神间,"噌--"一声,笔尖在本子上划破深深的长道。
而在她身边。
尹堂曜正趴睡课桌上,他呼吸均匀,唇角有放松的笑意,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看到,不知道班上又转来了一个新的转校生。
"郑浩扬同学,你找个座位坐下,马上就要开始上课了。"班导师说完离开了教室。
国贸二班的同学们低声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小米在学期中间转校过来就已经够希奇了,想不到还有更希奇的!距离学期结束只有一个月了啊,圣榆的魅力什么时候变这么大,嗯,或许清远名满天下的招牌远没有传说中那么金光闪耀吧。
郑浩扬走下讲台,沿着座位间的过道走来。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挺直的背脊和深夜般漆黑的眼眸给人强烈的倨傲感。
女生们有点小小兴奋了,一个个装作收拾桌面上的东西,希望他能坐到自己旁边的位置。
他的眼睛根本没有看到这些。
直直走向教室后面。
小米可以感觉到他走过来的脚步,一步一步,紧迫沉重得让她透不过气。她用力呼吸,抓紧手中的笔,然而不知是否用力过猛,笔从手中滑落,在桌面弹一下,然后"啪"地跌落到地上。
钢笔在地上滚去。
一双漆黑的皮鞋,钢笔停在它前面。
郑浩扬捡起那只钢笔。
不知为何,当他以一米九的身高弯腰去捡那只小小的钢笔时,国贸二班的很多女生忽然有种惊叹的感觉。
他把钢笔递给她。
"谢谢。"小米低声说,没有抬头看他。
她伸手去拿他指间的钢笔,他却将钢笔抓紧,抓得很紧,好像永远不肯放开。她微怔,手指僵在钢笔上。大约过了两三秒钟后,他拉起她的手,将钢笔放入她掌心,然后将她的手指合拢。
他的手好凉。
小米咬紧嘴唇,终于抬头看他。他的眼睛沉郁黯黑,昔日鹰一般的光芒仿佛受到了伤害。
他沉默地转身离开。
坐到旁边的空位,他和小米只隔了一个过道的距离。沉默地,他开始整理书本文具。
"喂!他是谁?!"
尹堂曜闷吼,见鬼,睁开眼睛第一刻就看见那小子握住小米的手!居然敢握住她的手!而她还一副怔怔出神的模样!
小米吓了一跳:"你醒了?"
"我问你他是谁?!"尹堂曜瞪她,火气四溅。
"哦……他……"她犹豫下,努力挤出微笑,"他是新转来的转校生。"
"从哪里转来?"
"……清远。"
又是清远。尹堂曜打量她,眉心别扭地皱起来,仔仔细细打量她:"你认识他?"
小米低头看课本,含糊地说:"呵呵,老师刚才介绍过了。"
"米爱!"
尹堂曜这一声吼得全班同学望过来,刚推门进来的国际金融教授也吃了一惊。
郑浩扬转头看向尹堂曜,他的目光深黯。
尹堂曜也瞪向他。
国贸二班的同学们在诡异的寂静里好似可以听到他们二人目光对视中爆发出的"噼里啪啦"的火星。
"上课!老师好!"
班长成媛站起向教授行礼,其他同学跟着她喊。郑浩扬转回头,专心听课。
小米扯扯尹堂曜的衣服,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脸上隐忍的火气,压低声音说:"上课了呢。"
"上课又怎样!"他闷吼,"说,他是谁?!"她看他的目光,根本不可能是才认识。尤其是那小子看小米的目光,简直无法忍受!
"我要作笔记……"她把声音压得更低。
"做什么鬼笔记!"
"把笔记做好,将来你复习考试的时候,考到优秀的把握才更大些啊。"她对他可爱地微笑,眼睛弯弯象月芽。
"鬼才稀罕优秀。"他嘟囔地说,面对她的笑容,心里的火气莫名其妙地消散了。
"你也不要再睡了,这个金融教授课讲得蛮好的。"
"想死啊!要你管我!"尹堂曜瞪她一眼,又重新趴回课桌上。嗯,下午的阳光太刺眼,不适合听课,只适合睡觉。
"睡太多会变猪……"她小声嘀咕。
"砰!"
一个爆栗在她额头炸开!
小米低声呻吟,呜,他不是睡了吗,怎么还听得到。
睡梦中的尹堂曜扯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就像孩童一样。小米静静望着他发怔,金融教授讲的内容全部轻飘飘从她耳边滑过。
她多想就这么一直在他身边。
安安静静地守在他身边。
下午的课转眼结束了。
尹堂曜足足睡了一下午,他打着哈欠从课桌上爬起来,身上的每块骨头都是酸痛的。他边活动筋骨,边懒洋洋地说:"一会儿带你去个地方。"
小米收拾课本:"什么地方?"
"去了就知道!问那么多!"他不耐烦地说,然后看她。她穿一袭白色的连衣裙,短短的毛茸茸的头发,阳光中,整个人好像是透明的。"你……"
"怎么?"
"咳,今天很漂亮。"他声音很含糊,小米差点听不清楚。
"哦,呵呵。"
"为什么总穿白色?"除了第一次"约会"那次他给她的绿裙子,好像她仿佛永远穿的是白色。
"白色,是天使的颜色。"她微笑。
"天使?"为什么她总是爱把这个鬼东西挂在嘴边。
"嗯。天使最圣洁无暇,所以它们喜欢白色,如果穿着白色的衣裳,天使找起来会比较容易。"
"找什么?"尹堂曜莫名其妙,怎么越说越听不懂了。
"小米。"
低沉如黑夜的声音插进来。
小米手一颤,课本"啪"地跌落地上。她慌忙弯腰去捡,天哪,真没用,为什么要笨手笨脚手足无措。
漫画定格般--
两只手同时出现在她的手前面。
她愣住。
一只手抢在前面把书捡起来,"啪"丢进她怀里,然后一个爆栗熟悉地找到她的额头。
"笨死了!一会儿见到我朋友,不准这么丢脸,听到没有!"尹堂曜没好气地说。自打那个新转校生踏入教室,她就开始不正常,这里面一定有鬼。
"哦。"
小米揉揉脑袋,尴尬地笑。
"向她道歉。"
郑浩扬站在尹堂曜面前,一米九的身高有种逼人的压迫力,他逼视尹堂曜,目光冷凝。
"你是什么东西!"尹堂曜挑眉。
"她不是可以让你欺负的人。"郑浩扬看着小米额头淡红的印子,心中一痛,"向她道歉!"
"我没关系!一点也不痛!"小米急忙连声说。
"她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的……"尹堂曜瞪小米一眼,"我的女朋友,我喜欢凶她喜欢骂她,关你屁事!"
"女朋友?……"
沉痛的目光慢慢看向小米。
"你--是他的女朋友?"
小米咬住嘴唇,在郑浩扬沉痛入骨的目光里,她忽然无法呼吸。
班上的同学们还有一些没有离开,她们好奇地打量着教室后面的这三个人。满脸怒气的尹堂曜,压抑郁痛的郑浩扬,他们中间,站着面色苍白的小米。
下午的阳光在教室里轻轻照耀。
窗边的树叶透明清香。
尹堂曜慢慢转头,他瞪着良久没有说话的小米:"喂!告诉他,你是不是我的女朋友!"
她面色苍白得仿佛灵魂抽离了出去,她站在那里,阳光中,却仿佛他无法伸手触摸得到。
"听到没有!快告诉他!"尹堂曜心底一阵没来由的慌张,他开始用力摇晃小米的肩膀。
"你放开她!"
郑浩扬抓住他的手。
"砰--!"
尹堂曜一拳将郑浩扬的脸打得侧过去!
"浩扬!"小米惊呼,冲过去扶住被打得有点踉跄的郑浩扬。此时,她已经晃过来神,用力吸气,让自己冷静。
鼻血缓缓流淌出来。
小米连忙掏出纸巾,站起脚尖,帮郑浩扬敷住。他按住纸巾,也按住她的手指。她一怔,赶忙将手抽出来,有点不安地看向尹堂曜。
尹堂曜却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他冷冷打量站在一起的小米和郑浩扬:"你和他以前就认识。"这句话不是疑问,是陈述。
"我们从小就在一起。"郑浩扬沉声说。
"闭嘴!我问的是她!"尹堂曜目光冷如刀,直直盯着小米,"说!"
"……是。"
"他喜欢你?"
小米默然。她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我是否喜欢她,不关你的事。"郑浩扬握住她的肩膀,低声对她说,"就是他吗?就是他有……"
"郑浩扬!"小米惊恐地打断他。
郑浩扬苦笑:"世上居然还会有这样的事情……"
"米爱,"尹堂曜一字一句,"告诉我,你和他之间是什么关系?"冰冷凝固了他体内的血液,他觉得自己就像天地间最大的白痴。
"我……"小米知道他误会了,可是郑浩扬的突然出现让她心头一团乱麻。和浩扬是什么关系?说他是翌最好的朋友?说他一直喜欢自己?……
"我跟他以前是同学。"
她终于想到这句话,低下头。
"只是同学而已?"尹堂曜冷冷凝视她,她和那小子站在一起的身影,让他恨不得再痛揍他很多拳。
"嗯。"她勉强点头,十指僵硬地绞在一起。
尹堂曜瞪着她。
她在骗他。
这是她第一次骗他,还是一直都是在骗他?!
"跟我走。"
郑浩扬再也听不下去了,他抓住她的胳膊,向教室门口走去。小米挣扎,不行,她不能走,尹堂曜已经生气了,他不爆发的冷漠反而比打人还要可怕。
"放开我!浩扬!我不能走,我有事……"她努力想从他的掌握中挣脱出来。
"你有什么事?!"郑浩扬的声音也到了暴风雨来临之前。
"我……"
小米咬住嘴唇,她望向教室后面的尹堂曜。
尹堂曜孤零零站在那里。
阳光将他的影子斜斜投在地上。
鼻翼的钻石闪出寒冷的光。
他冷冷望她。
"如果你跟他走,就再不要跟我说话。"
他的声音比钻石的冷芒还要冰冷。
"我也有事跟你说!"郑浩扬压抑着愤怒,"不想跟我走的话,那么我们就在教室里面说!"为什么,只是一个认识不到一个月的小子,她竟然就如此小心翼翼用力维护。
"你--!"小米惊慌回头。在郑浩扬眼中,她看到了不顾一切的沉痛。他……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郑浩扬绷着脸将她拉出了教室,她甚至不再来得及跟尹堂曜解释。
看着她和那小子离开,尹堂曜脸色开始苍白,他的手指微微发抖。
"咣--!"
地动山摇的巨响!
尹堂曜一脚踹翻了前面的课桌!
教室里还剩几个同学,她们吓得面容失色。
"看什么!通通给我滚--!!"
傍晚时分的冰点店,夕阳的晕红透过玻璃窗弥漫进来。店里人不多,只有几个客人,气氛很宁静。靠窗而坐的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已经沉默了很久很久。男生面前的冰水从未动过,女生面前原本温热的奶茶早已凉透了。
"跟我回去。"
郑浩扬终于开口,声音冷凝沉郁。他不能看着她因为一个荒诞的原因做出这么荒诞的事情。
"不。"
他抬头,眼睛里迸出凌厉的光:
"他不是翌!"
小米捏紧手中的吸管:"浩扬,你回去吧。你学业那么出色,再转回去清远那里应该也不会有问题。"
"除非你跟我一起走!"语气里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小米怔怔看他。
他还跟以前一样,只要是他认定的事情,就好像再没有退让和回旋的可能。
"不。"她告诉他。
"小米!"
自从认识她,她已经对他说了无数的"不"。翌优秀出色,那天人一般的家伙是他无法打败的,他也无话可说。可是,翌已经死了,为什么她还在继续对他说"不"!
小米沉默半晌。
"你回去吧,只当从来没有认识过我。"
说完,她站起身准备离开。
郑浩扬发怒了,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大力将她重重拉得跌坐回座位上!"要我告诉你多少次,你才会记得!翌死了!他已经死了!那个人根本不是翌!!你听到没有!"
"哗--!"
奶茶砸到郑浩扬头上!
微褐的液体迸流而下,小小的珍珠狼狈地跌落他的面颊……
小米吸气,体内的颤抖使她无法吸到空气:"我也告诉过你,再让我听到你说出那个字,你就再也不是我的朋友。"
…………
……
"我不喜欢郑浩扬!"
她嘟起嘴巴,不开心地抱怨。真是讨厌,为什么她和翌要跟郑浩扬是邻居呢,从小到大,他总是锐利得象鹰一样盯着她。
他坐在电脑前查资料,听到她的话只是微微一笑。
"咱们往后不理他不要跟他说话了好不好?"她气鼓鼓地说,挖一勺果冻塞嘴里气鼓鼓地吃。
他还是微笑,一个月里她总是要这么跟他抱怨两三次的。
"喂!跟你说话听到没有!我生气了啊!"她冲到他耳边大吼,要用高音贝把他震聋。
他笑着终于从电脑屏幕前回头。
"又怎么了?"
她有点脸红:"那个……他……他居然……亲我的手指头!"气死了!该死的郑浩扬非要她看他打篮球,因为他总算也是翌的朋友,她勉勉强强也就坐下来看了,手里还帮他抱着衣服。可是,终场的时候她把衣服递给他,他就用那双讨厌的眼睛盯着她看,她把衣服甩到他怀里,他居然--抓住她的手指亲了上去!
恶心死了!
不过,哼哼,她立时就给了郑浩扬一耳光!
他皱了下眉,然后掏出一方手帕,拉起她的手指,轻轻帮她擦着:"好些了吗?"
"还是觉得恶心!"
他吻上她的手指,亲吻里似乎有松树的香气,她的心顿时变得象果冻一样软软甜甜的。窝进他的怀里,她找个舒服的姿势。
"反正我讨厌他。"
"他喜欢你。"
"……我知道。"她拉长脸,从小到大那个郑浩扬跟她告白过正式加不正式大大小小十几次了。"所以我讨厌他!"
"浩扬是我们的朋友。"
"才不是!"
"你忘了吗,那年你急病住院,当晚就要交很多住院费,我把身边所有的钱都拿出来还是不够。你在我怀里痛得掉眼泪,我怎么求那个主治医师,他也非要我先把钱缴齐……"
"我恨那个医院!"她闷声诅咒。她记得,翌当时脸色苍白地哀求医生,她的翌,她那么骄傲的翌,她痛死了也不能忍受翌去求别人。可是当时心慌意乱的翌根本听不到她的抗议和愤怒。
"幸好有浩扬……"
"他不过是家里有钱而已。"她嘀咕。
"小米!"
"好,好,"她投降,"朋友,好朋友,好了吧。"
他笑着摇头:"浩扬对你一直都很好。"
她转转眼睛,忽然嘿嘿笑:"是哦,仔细想想,浩扬是对我还蛮不错……不如……"
"嗯?"
"我试着跟他交往一段时间好了。"她两眼发光。"好不好?"
他望着她。
她笑得一脸灿烂。
他微笑:"好啊。"
她的笑容慢慢垮下。她瞪着他,胸膛气得鼓起来,如果目光可以如飞刀,她就要刀刀片飞他该死的笑!
"有胆你再说一次!"
她要咬死他!呜~~~他根本就不喜欢她!居然不吃醋,居然不嫉妒!小说里不是这样写的!他应该心神大乱紧张地抱着她喊,不,不,你是属于我的!
"噗哧!"她为想象中的情景笑得呛起来。
他拍拍她的后背,帮她顺气。刚才她还气得眼冒凶光,这会儿又笑呛到前仰后合,他摇头轻笑,唇边的笑意象从树叶间洒下的阳光。
"你应该吃醋!"她又绷起脸,瞪他。
"为什么?"
"因为我要和别的男孩子交往了!"
他笑着轻咳。
"笑什么!不许笑,严肃一点!"她继续瞪他。"要是你让我不开心,我就……就……"她抓起吃了一半的大杯喜之郎,恶狠狠地威胁他,"我就一口果冻也不让你吃!"
他摸摸鼻子,苦笑:"哦。"他也很喜欢吃果冻的,虽然男孩子喜欢吃果冻有点奇怪。
"快说!"
"因为你不会的,所以我不用吃醋啊。"
"才怪,我为什么不会!"
他淡淡微笑,睫毛在脸颊映下淡淡的影子:"因为,我喜欢你。"
"……"
"因为,你也喜欢我。"
"……"她抓住果冻的手指忽然变得又软又柔。
"这世上,最喜欢你的人是我,最喜欢我的人是你。"他抱住她,把脸轻轻放在她头顶,轻叹,"我知道你喜欢我,就像你知道我喜欢你。"
窗外的风吹进来。
他轻轻柔柔拥抱着她。
那一刻,只能幸福地闭上眼睛,让幸福的微笑爬上嘴角了吧。
可是--
"如果我死了呢?"她腾地睁大眼睛,"我死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他轻叹。
她紧张地抓住他,皱起脸:
"我死了你会不会再喜欢别人呢?以前看到有一首狗屁诗词,说什么他的妻子死了以后,为了让他的妻子放心,他就要每天过得比她活得时候还要开心,一天比一天更开心!气死我了!还有啊,小说和电视里也经常有这样的事,说是以前的女朋友或者爱人死了,然后男主角又找了一个,然后那对狗男女假惺惺地说什么,如果她泉下有知,一定会很开心你又找到幸福,会祝福我们……狗屁!狗屁!"
她瞪住他:
"裴翌,我告诉你啊--我!不!会!开!心!的!"
"嗯,好。"他哭笑不得。
"即使我死了,你也不能喜欢别的女孩子,听到没有!"她咬牙切齿地说,"刚才你说,你最喜欢我,那不够啦!"
"……"
"你要'只'喜欢我!不能喜欢其他的女人!"
"我妈妈呢?"
"废话!"她一拳打上他胸膛,"不要打岔!我死了你也不能喜欢别的女孩子,听到没有,否则我会从地底下爬出来,半夜三更变成女鬼来吓你!而且我绝对绝对不会祝福你!哼!"
"你呀。"他好笑地摸摸她的短发,细细绒绒的感觉,她张牙舞爪的模样象只可爱的小刺猬。
"答应我!"
她满意地笑了:"我也是。"
"不要,如果是我先死,记得找一个好男孩来爱你。"他的手指轻轻滑过她唇边的笑涡,"不要伤心,不要哭,不要只喜欢我一个人,要象现在一样开开心心,因为我的小米笑起来最可爱。要记得啊,我会祝福你们……只要,偶尔能够想起我就好……"
"哼!你怎么不说完全把你忘记呢?那样你不是显得更伟大?"她嘟起嘴,"老是这样,让我感觉自己是个坏人,你就是完美无暇的好人,讨厌!"
他笑了:"我不舍得你完全忘记我啊。如果你真的完全忘记我,也会很伤心的。你就把我放在你心里面一个角落,一个最小的角落,就会很幸福了。"
"才不会!"她得意洋洋继续开始吃果冻。
"……?"
"你才不会死呢,你一定会死在我后面,"她犹豫地望着杯子不多的果冻,思想斗争要不要分一点给他吃,"因为你才不舍得丢下我,谁照顾我你都不会放心的……那,给你吃果冻,只能吃一点点哦……"
窗外的风吹扬起纱帘。
她小心翼翼地把果冻喂到他嘴边:
"一点点哦……"
……
…………
奶茶从郑浩扬脸上缓缓流淌下来,他没有用纸巾擦,眼睛望着小米,低沉阴郁。
"他确实已经死了。"
冰冷的感觉贯穿她的身体。她吸气,打开包从里面找出钱夹,拿出一杯奶茶的钱放在桌上。
她不想再同他说话。
"那小子不是翌!如果他知道你接近他只是为了他的心脏,如果他知道你的笑容你的关切只是为了别人,会怎么样?!"郑浩扬痛声说。
"你在威胁我吗?"
小米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阵耳语。
不知为何,她如此轻的声音却让他忽然失神。他想起小时候,她总是靠在翌的身边笑着闹着,而看到自己的时候,却总要瞪他一眼。
她站起身,对他说:
"我知道他不是翌,可是,翌和他在一起。"
说完,她离开了冰点店。
夕阳暮色浓浓地透过玻璃窗涌进来,郑浩扬坐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她从来没有看过他。
哪怕自从翌逝去,他整日陪伴在她身边,他想让她重新快乐起来,他想让笑容重新回到她的面庞,可是,只是当她知道翌的心脏被移植到那个叫"尹堂曜"的小子身上的那一刻,他才在她的眼中又看到光彩。她去到圣榆,去到那小子身边,那么,他从清远也转学到圣榆,然而,她连一个欢迎的微笑也吝于给他。
她却对"他"笑。
纵使知道那明明不是翌,可是,她宁愿对着一个幻影微笑,也不肯把目光稍稍转移到自己身上吗?
郑浩扬闭上眼睛。
奶茶冰凉地滑进他的脖颈。
下午,窗外飘着一些细雨。教室内,国际结算老师正在上课,国贸二班的同学们紧张地做着笔记。
这个国际结算老师是出了名的"四大名捕"之一,每学期都会抓很多人来重修,而且她讲的很多内容教材上并没有,笔记必须做的非常认真才可以。并且,基本上她每堂课都会点名,有前辈师兄师姐说,凡是她点名三次不到,那么考试就肯定没有及格的希望了。
"这个问题我请一位同学来回答,"国际结算老师低下头,打开点名册,同学们一个个屏住呼吸暗中祈祷,"尹堂曜同学。"
国际结算老师的目光在教室里找。
"尹堂曜同学?"
小米向尹堂曜的位置看去,她咬住嘴唇,眉心皱起来。郑浩扬也抬起头,他望着小米,眼神漆黑。
教室最后排靠窗的位置是空的。
一只麻雀飞来,对着那个座位啾啾叫。
"旷课是吧,"结算老师面无表情拿起笔在点名册上做了个记号,"尹堂曜同学已经旷课两次。"
"他生病了!"
小米连忙从座位上站起来,紧张地对老师"解释"。
"生病?什么病?"
"感冒。"这是钻进小米脑子里第一个词。
"感冒就可以不来上课?"国际结算老师面有不豫。
"然后发烧了!"
"多少度?"
"……三十九度。"小米的脸红红,好像发烧的并不是尹堂曜,而是她自己。
国际结算老师怀疑地打量她片刻,转头看向前排的成媛:"班长,尹堂曜同学向你请病假了吗?"
成媛慢慢抬头,她的眼角余光看到了斜后方不安地握紧手指的小米,犹豫一下,她沉声说:
"嗯,是。"
国际结算老师点头,在点名册上做了修改。
小米松口气,额头凉飕飕的,竟已挂满了虚汗。忍不住,她又扭头去望教室后面尹堂曜常坐的位置。
麻雀拍拍翅膀飞走了。
课桌桌面落了薄薄一层灰尘。
他已经三天没有来上课了。
白色花园别墅。
风带着细雨的清凉吹动窗纱,白色的窗纱轻轻扬起,在宁静的客厅里悄无声息地曼舞。一阵手机的音乐从二楼飘传下来,固执地响着,然后只听"咣当"摔砸出去的声音,音乐声嘎然而止。
裴优坐在客厅的沙发里,他抬头望一下天花板,苦笑地摸摸鼻子。三天前曜说要介绍一个女孩子给他认识,结果他在咖啡店足足等了两个小时也没有等到,回来后,就听尹阿姨说曜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晚饭也没有吃。那天晚上,曜开始生病,任院长赶了过来,尹阿姨跟任院长交谈后表情看起来很担忧,接下来两天再没有到公司去。
"优。"
尹赵曼站在窗外,她的身影被笼罩在飞舞的白纱窗帘中,如烟如雾,肌肤似乎晶莹得透明,眼角微微的细纹就如秋水的涟漪。她的声音低柔,也如雾一般轻。
"是,尹阿姨。"裴优很敬佩曜的母亲,她二十五岁丧夫,如此柔弱的女子独立打理偌大的集团公司,无数的人在她身后指指点点,可是她坚强得好似完美无暇。
"曜最近发生了什么?"
"……"
"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从小到大,他的心事都会告诉你。"尹赵曼凝视他。
"嗯……"裴优苦笑。他没有什么确定的事情可以告诉尹阿姨。
"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
裴优吃惊地抬头。
"曜恋爱了,对吗?"尹赵曼叹息。也只有恋爱才能让一向对学业散漫的曜忽然会很认真地每天去学校,晚饭的时候会忽然出神,坐在沙发里会忽然笑出声,早上出门的时候会对着镜子检查下衣服头发是不是好看。"你见过那个女孩子吗,优?"
"没有。"
"听他说起来过吗?"
裴优犹豫一下:"是的。"
"怎么样?"
"好像是个蛮可爱的女孩子。"裴优摸摸鼻子,微笑,"听曜讲起一些她的事情,那个女孩子好像真的很可爱。"
"可爱?……"
尹赵曼望着窗外迷漫的雨雾。
曜是那种傻傻的孩子,小时候他喜欢过一只可爱的小猫,每天都要喂完它等它睡着了才肯自己去睡。后来那只猫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小曜整整哭了好久好久,心脏病也是在那时第一次发作,住了整整一个月的院。
这个女孩子也很可爱吗?
"尹阿姨,我上去看一下曜。"
裴优担忧地站起身,这是曜手术后第一次生病,他原本以为换心手术以后曜应该不会再生病了才对。
"好。"尹赵曼轻声说,"问他想吃些什么,我亲手去做。"
裴优走上二楼,他走到曜的房间门口,转一下门把手,房门是锁着的,他敲一敲门:
"曜,是我。"
"走开!"门里面传出一声闷吼。
裴优又敲敲门,轻笑说:"发生了什么事?不开心的事情一定要跟朋友分享才对啊。"
"要你走开!听到没有!"
"曜,有人来看你呢。"裴优挑眉,"或者你不想跟我说,想跟她说?"
门里面突然一阵古怪的静默。
"喂,曜,她说她是你同学,一定要进来看望你。"裴优斜倚着墙壁,摸着鼻子笑,"她现在楼下客厅正在跟尹阿姨说话。"
持续静默。
然后--
"……是谁?"隔着一扇门,尹堂曜的声音听起来很奇怪。
"好像是什么'小米'。"
门"砰"地从里面被打开!
尹堂曜头发乱乱脸色铁青黑着一张面孔,他瞪住裴优,怒声说:"让她走!告诉她,我永远也不想再见到她!"
"你自己跟她说吧,"裴优叹息,"这么伤人的话我说不出口。"
尹堂曜瞪他一眼,大步走到法国镂花栏杆前,低头向客厅看去。客厅里空空荡荡,只有飘起的白色轻纱和母亲临窗而立的身影,哪里有什么来访的女生!
"你骗我!"
他怒不可遏地回头低吼,因为优的欺骗,也因为心底突然涌起的一阵难以忍受的失落。
裴优走进卧室,坐在宽大的床上,对门口处满脸愤怒的尹堂曜微笑说:"不是不想见她吗?果然没看到她,却怎么一幅想要揍我的表情?"
尹堂曜绷着脸闷闷走进来,将自己扔进沙发里,仰面,闭上眼睛,一句话不说。
"失恋了?"裴优好笑地摸摸鼻子。只有失恋才会让曜这么别扭郁闷吧。
"想要打架就直说!"声音从尹堂曜的牙齿间磨出来。
"真的是失恋了啊,"裴优摇头,低笑,"为了一个女孩子,竟然连朋友都要打。"
"你--!"尹堂曜握紧拳头,额角青筋直跳,"我没有失恋!听到没有!"
"好,好,没有失恋,只不过在为一个女孩子伤心难过而已。"裴优看到大理石地面上被摔出电池来的手机,伸手把它捡起来,"伤心难过到连她的声音都不想听到吗?"
"裴、优、"尹堂耀眼底满是怒火,"你够了没有!"
裴优将曜的手机电池装回去,开机,然后,他有趣地发现屏幕上显示出竟然有二十多条新的短信和十几个未接电话。查看一下,这些短信和电话的主人都叫同一个名字--"小米"。
他凝视尹堂曜:
"为什么不接她的电话?可能是误会也不一定。"
"不是。"
"不是误会?"
"……嗯。"
窗外雨雾的凉意沁进来,沙发里,尹堂曜面无表情,他鼻翼的钻石暗暗的,整个人仿佛被笼罩在阴影中。心底一阵阵象被咬噬的酸涩,他的手指抽紧,嘴唇抿得就如地面的大理石一般冰冷。
……
他孤零零站在那里。
阳光将他的影子斜斜投在地上。
他冷冷望她。
"如果你跟他走,就再不要跟我说话。"
他的声音比钻石的冷芒还要冰冷。
可是--
她还是跟那小子离开了……
……
没有误会,也就没有解释的必要。在他面前,她就那样跟别的男生离开,甚至没有多做犹豫,就头也不回地离开。
尹堂曜的面容渐渐苍白。
他深吸一口气,好,既然她选择跟那小子走,就再也不要跟自己说话好了,为什么还要再打电话来!
正这时,手机音乐突兀地响起!
"关掉它!"
尹堂曜劈手想将手机夺回来摔掉!
宿舍里,小米怔怔地听着手机里的震铃声。
他还在生气吗?
不回她的短信,不接她的电话,他是真的生气了吧。那天被郑浩扬拉着离开教室时,她看到了尹堂曜愤怒失望的表情。
手机里震铃声持续传来。
这是三天里她打的第三、四十个电话了。她知道尹堂曜是不会接的,可是,她就是想打给他,只要听到震铃声就好,听到他掐断,也是就好像在他身边一样。
"喂,你好。"
手机那边忽然传过来一个好听的男声。
"……"小米习惯了电话被掐断,骤然间接通了,竟然一时间想不到该说什么,怔在那里。
"你好,是小米吗?"那声音温柔耐心,"我是曜的朋友。"
就像一道闪电炸开!她脑中一片轰然!那声音……那声音……她拼命想听清楚那个声音,呆怔着回应说:"……呃,你好,我是小米。"
"你找曜有什么事情吗?"
"他……他三天没有来上课了,我想知道……"小米说得有些心神恍惚,因为,不知是否电话失真的缘故她觉得手机里那个声音好熟悉。真的好熟悉……熟悉得就像她的呼吸,熟悉得连做梦也不会忘记……
"曜生病了,所以没有去。"那声音里有微笑,恍若初夏的阳光穿过清香的树叶,轻轻柔柔洒照下来。"我替曜谢谢你的关心。"
"……"
"喂?"
"……"
"小米,还在吗?"关切的询问。
她拼命摇摇头,不,不可能的,一定是电话线失真她才会有幻听。她不可能会听到翌的声音,这是绝对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她深深吸口气,说:"……在,我在……对不起,可以请问一件事情吗?"
"好。"
"可以告诉我尹堂曜同学的住址吗?我……"原来是他生病了吗,不知道是不是很严重,什么时候才会重新回到学校呢,他不肯接她的电话听她解释,那么,她就只剩下这一个办法了。
微笑的声音:"好,我告诉你。"他把详细的地址给了她,然后说,"不过--"
"怎么?"
"你不会准备现在就来吧。"
"我……"小米咬住嘴唇,她是打算通完电话马上就过去的。
"外面在下雨,等雨停了再来吧,否则如果淋雨你可能会生病的。等雨停了你再来好了,我也去劝一下曜,让他的火气不要太大。好吗?"
"……谢谢你。"
"不谢。"声音里柔和的笑意,"对了,曜比较别扭也比较害羞,有什么误会的话还要麻烦你多跟他沟通下。他很喜欢你啊,跟我提起来过,说你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话还没有说完,手机里传来一声惊人的怒吼--
"闭嘴!!"
声音好大,小米的耳膜一阵轰鸣。她不用想也知道,那个发怒的人一定是尹堂曜。
隐约的挥拳和躲闪声从手机那端源源不绝地发出,她咬住嘴唇听着,直到好像听见有人夺过了手机。
"是你吗?我是小米!"
她急声说,希望尹堂曜不要那么快将电话关掉。
一阵低咒传来。
"你生病了吗?现在好些了吗?"
"见鬼!"
可以骂人和打架,那么病情应该是好多了吧。小米松口气,然后,她低声说:"对不起,那天我其实不想跟他离开。"
"闭嘴!我说过我永远不想再听到你的声音!"
"可是已经听到了不是吗?"
"你--!"
她努力微笑说,"你还在生气吗?"
"……"
"要怎样你才不会生气呢?"什么她都愿意去做,只要他开心,只要她可以留在他的身边。
"……想死是不是!我说了,我再也不要听到你的声音!"说完,一声巨响,像是那边的手机彻底被摔裂了,然后是"嘟嘟"的忙音。
小米望着手机发怔。
窗外的雨雾飘进来凉意,良久,她轻叹口气。
第二天,雨停了。
夏天就是这样,每下一次雨,天气就会再热上一层。艳阳在晴空中烈烈照耀,树叶也亮得仿佛耀眼,浓密树梢间有此起彼伏喧闹的蝉声,道路两旁每家别墅前的花园里都盛开着各种灿烂的花。
下午,迎面吹来的风带有热热的感觉。山路修得笔直宽阔,但是行人很少,路上的车辆也很少。
只有小米一个人在走。
公交开到山脚下就停了,据说住在这个别墅区的人们都是有私家车的。在这条路上足足走了有大约四十分钟了,她的后背已经热出了薄汗。应该很快就到了吧,手机里那个声音告诉她,尹堂曜家是这个山腰最高处的那栋白色别墅。
她隐约可以看到那栋白色的欧式建筑了。在绿树的掩映中,它显得分外高贵典雅。
擦擦额头的汗珠,她继续向山上走,用手遮住刺眼的阳光,呼吸着山间清新的空气。弯过山路,前面驶来一辆白色的奔驰。树影和阳光投影在车身,白色雅致而不张扬。车速并不是很快,平缓地开过来。
白色宝马行驶过小米身边。
一缕音乐自车内飘出,音乐美妙低柔,随风飘进她的耳中。
她赫然惊怔--
那首曲子……
是翌从初中起就非常喜欢的恩雅的歌,每当做功课或是睡觉前,他都喜欢放来听。
白色宝马缓缓自她身边擦身而过。
她惊怔地扭头看去--
车窗内,恍惚有熟悉的身影,含笑柔和的唇角,清爽的头发,挺秀的鼻梁,优雅但是谦逊的五官线条……
灼热的阳光象烈烈火球般照射!
喧嚣的蝉拼命地尖叫,"知了--""知了--",迎面的风酷热得令人眩晕窒息,她眼前一阵漆黑又一阵暗红,脑袋里象是陡然间炸开了,耳膜轰轰作响!
白色宝马驶过。
白色宝马从浑身僵硬的小米身边驶过。
待她拼命克制住晕厥的冲动,想要重新再看清楚那车里的人究竟是谁时--
山路尽头只剩下一点白色的影子。
风,吹过树梢,天地间静得只剩下她细弱紊乱的呼吸和全身血液狂乱的奔腾。
她想要去追。
可是,她僵硬得正如一只散了线的木偶。
她想要唤出那个名字。
可是,声音窒息在她的喉咙里"咔咔"地响仿佛下一秒钟就可以咳出血来。
白色宝马彻底消失不见了。
她闭上眼睛,双腿虚软,突然全身最后一丝力气被抽走了,她跌坐到地上,把脑袋埋在膝间。
寂静的山路上。
空荡荡没有人影,树叶轻轻摇晃,蝉不知疲倦地声嘶力竭地叫着,阳光刺眼而眩晕。
小米的肩膀微微抽动。
在山间,她小小的身影就像迷路的孩子。
暮色渐起。
山路渐渐染上晕红。
路上的车辆多了起来,而她依然孤独地在路边,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每辆从她身边经过的车都会按下喇叭,而她似乎都没有听到,在她的世界里似乎再没有任何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
太阳几乎完全落山的那一刻。
一个声音在她身前恼怒地响起--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Chapter7
寂静的山路,路旁郁郁绿绿的树木,风吹过树叶,沙沙地响,下午的热气仿佛消散了些。夕阳的红晕笼罩大地,尹堂曜站在霞光里,亚麻色的短发倔强地立着,却奇异地被晚霞映得有温柔的光泽。
"你来干什么?!"
他的声音凶巴巴,眼底涌满怒火。
小米呆呆坐在地上,她从膝间慢慢抬起头,面孔晶莹,乌溜溜的眼珠里好像有雾气,她静静瞅着他,眼珠转也不转,有些失神,有些空洞,仿佛没有听懂他说的话。
"我问你来干什么?!"
尹堂曜对她低吼,气恼得握紧双拳。说过了不想见她,她又偏偏跑过来;从卧室窗户看到她行走在山路的身影,原本打算不给她开门,就算她等在门外再长的时间也不给她开门;可是,她却忽然不走了,失魂般跌坐在路边,抱住膝盖埋着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哭;他还是准备不理她的,然而,她竟然在路边一坐就是两个小时!
她在玩什么花样?!
尹堂曜抓住她的肩膀,把她从地上拉起来,瞪住她:
"喂!说话啊!"
被他握着肩膀摇晃,小米渐渐好像睡醒了一般,她摇摇头,努力让自己从刚才的幻觉中清醒。那是不可能的,是她的错觉,以前她也常常看错,拼命去追去喊,却绝望地发现那只不过是一场场可笑的错觉!
而站在她面前的尹堂曜……
虽然有点凶,有点孩子气,有点笨手笨脚,有点爱欺负她,可是,她可以感觉到他呼吸的温度,可以感觉到他眼底深处羞涩笨拙的关心,也仿佛可以听到他的心跳。
树叶在傍晚的风中沙沙轻响。
又是错觉吗?她仿佛真的可以听到那心跳声,比晚霞中的微风还要温柔的心跳……
"……你生病了吗?"吸一口气,她的眼睛不再失神,关切地凝视着他。
"没有。"
"好些了吗?是感冒?发烧?拉肚子?还是胃不舒服?"
"我没有病!你听不懂吗!"
她似乎真的听不懂,踮起脚尖,伸出右手用手背轻轻贴在他的额头。她的手好凉,就像一片初冬的雪花,雪花飘进尹堂曜体内,凉凉的,令他的心瓣一颤。
"嗯,好像没有发烧。"小米笑了,笑容很轻,也轻得象一片雪花,"对不起啊,你总说自己没病,所以我不大相信了。"
尹堂曜绷紧面容:"我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不过,你好像瘦了一点,脸色也苍白了一点,"她仔细打量他,疑惑地说,"会不会是其他地方不舒服呢?"
"米--爱--!"
"会不会是……心脏……"她惊疑地睁大眼睛,为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念头而惊恐,"是心脏不舒服吗?!"
"你是不是永远听不懂我说的话!"尹堂曜恼怒地对着她喊,"我说我没有病!我说我不要再听到你的声音、不要再见到你!你全都听不懂是不是?!你是白痴吗?!"
小米怔怔望住他。
晚霞满天,山路上尽是灿烂的霞光,路边的树木在傍晚的风中轻声沙响,树叶在温柔的晕红里像是要醉得睡去了。
良久,站在他面前,她点头说:
"嗯,我听不懂。"
回答的真是简洁干脆,尹堂曜瞪着她,不知应该是好气还是好笑,就好像一只被气吹得要爆炸的气球突然被莫名其妙的针扎了一下。
她苦笑着对他说:"因为我不准备按照你的话去做,所以,就索性全都听不懂好了。"
"你!"
"想要跟你说话,想要再见到你,想要留在你的身边,想要看到你笑看到你开心,所以,你的那些话我就统统全都听不懂好了。"黑白分明的目光就象清澈流淌的泉水,她唇边的微笑有些颤抖,然而直直凝视着他,眼睛一瞬不瞬。
"该死,凭什么你以为你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他额角青筋直冒,鼻翼的钻石闪出刺眼的光芒,"我说了不想见你就是不想见你!"
她静静笑一下。
"……哦。"
低下头,她从自己的包包里拿出一个软皮本子,拉起他的手,把本子放进他的手掌里:"这是几天来各门课的笔记和一些复习资料,再有半个月就要考试了,你必须好好复习才可以。"
他瞪着那个本子,手一握紧,本子顿时皱得象烂菜叶,他挥起胳膊--
"不要啊!"她跳起来,象猴子一样吊在他的手臂上,用力拉,将他的胳膊死死抱进她的怀里,"拜托,不要啊,这些内容要整整一个晚上才能抄好!你看我的黑眼圈,是不是很像大熊猫?拜托你,如果再熬夜说不定我也会生病的!"
"你是白痴?!"
"……呃?"
"本子就算扔出去也摔不碎!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呃……是哦,呵呵。"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把他的胳膊松开。
他面无表情:"应该把它撕掉才对。"说着,他嘴唇紧紧抿住,两只手握着本子,只要稍一用力……
"我马上消失!"小米大喊,双手慌忙抓住他的手掌,连声喊,"我立刻就消失好了,你不要撕掉它!"
尹堂曜冷冷挑眉:"即使我撕掉它,你再抄一遍也就可以了。"原来,她所谓的对自己好,也会觉得熬夜很辛苦。
"可是,那样你就会晚一天看到笔记啊。"
"……"
"今天我走了,明天还可以来看你,后天也可以来看你,在学校说不定也可以看到你。可是,你如果今晚就看到笔记应该会多记住一些内容。"她笑容可爱,眼睛弯弯的,"而且,晚上我也会有时间多整理一些新的复习材料出来啊。"
晚霞中。
笔直的山路上只有他和她。
他瞪着她,高帅的身子有些僵硬。不知为什么,当他面对她时好像很多时候只会瞪着她,除此之外,他笨拙地想不出来还有什么表情是合适的。
她娇小的手紧紧抓着他宽大的手掌。
他的手有些烫了。
她的手清凉得象昨夜的细雨。
小米松开他,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咳嗽一声,对他说:"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一定要看笔记啊!"说完,她背起包包,转身准备离开。
他瞪着她的背影,眼看她越走越远。
"喂!站住!"
尹堂曜闷喊,表情也闷闷的。
这次她很听话,乖乖地站住了,转回身来望住他:
"哦。"
"你--"
"……"她疑惑地看着他。
"你来只是为了笔记?!"
"呃,不是啊。"
"那为什么?"
"我还想知道你的病怎么样了。"
"跟你说了我没有病!!"
"……哦。"就跟喝醉的人总说自己没醉,疯子总说自己没疯是一个道理吧,小米吐吐舌头暗自想。
"还有呢?!"尹堂曜凶巴巴地瞪住她。
"还有?……"她抓抓头发,想了想,然后脸悄悄有点红,"还有就是,几天没有看到你了,我……"
"还有呢?!"他用力不去理会心底忽然涌起的喜悦,继续板着脸问。
她睁大眼睛,怔怔地望住他:"……没有了啊。"
"想死是不是!还有呢?!"
"……那个……还有什么?"
"自己想!"
"……"冥思苦想中。
"快说!"
她苦恼地拉扯头发:"还有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真的想不起来还有什么了。偷偷看他一眼,哇,他的样子好可怕,眼睛好像在喷火,好像生气得下一秒钟就会把她痛打一顿。
"米--爱--!"
又来了,每当他发脾气都会连名带姓地喊她,她缩缩脖子,往后面退一步。
"呵呵,对不起啊,我这会儿脑袋有点死机……拜托……你提醒我一下好不好?一下下就好……"
小米满脸堆笑,在他可怕的目光下又往后退了一步。
尹堂曜深吸口气,想要按耐住全身的怒火,可是当他一开口还是低吼--
"他是谁?!"
"谁?"
"那小子是--谁--?!"真是想掐死她,掐死她算了!
"啊,你说浩扬吗?"
"……"浩扬……叫得好亲热,尹堂曜的心突然象被人攥紧。
她小心翼翼瞅着他,轻声问:"你在吃醋吗?"咦,他的表情又郁闷又别扭。
"见鬼!谁吃醋了!"
"呵呵,我想你也没有那么笨呢。"
尹堂曜瞪住她,他呼吸急促,握紧拳头,手中的笔记本子"咯咯"作响,如果那是她的脖子早就断了二十三次了!
小米微笑:"郑浩扬是我的邻居,我和他从小就认识,而且一直都是同学,所以会比较熟悉一些,就这样。"
"他喜欢你。"那小子看她的眼神,好像会把她吞下去,那强烈的占有欲就算在五十米外都可以感觉出来。
"……嗯。"
"你知道?"尹堂曜眯起眼睛。
"是。"
"那你--"那你还让他接近你,那你还让他用那种眼神望着你,那你还让他握着你的手从我面前离开!尹堂曜周身寒冷,针扎般的疼痛从心脏蔓延开来。
"所以,如果我喜欢他,那么就不会来到圣榆;所以,如果十几年的时间我都无法喜欢他,那么就不可能忽然改变;所以,如果你因为他而生气,那么你就真是一个笨蛋。"
她的声音很轻,笑容也很轻,眼神清清澈澈地瞅着他,好像他果然是天下第一的笨蛋。
尹堂曜瞪着她。
小米对他吐吐舌头:"还生气吗?"
尹堂曜继续瞪她。
小米抓抓头发,也瞪他一眼:"那你继续生气好了,我走了。"转过身,她背对着他挥挥手,笑着说,"Bye-bye,记得晚上看笔记啊。"
晚霞如醉。
小米已经走远了。
尹堂曜低下头,打开手心已经变得皱巴巴的笔记本子,里面的字整洁娟秀,每个字都写的很认真,好像写字的人唯恐看的人会看不清楚。
本子翻到最后。
半页的空白处写有一行话--
"一定要认真看啊,否则考不及格会很笨很笨,我会笑你的!"
可恶啊!想死吗?!尹堂曜"啪"地合上本子,气恼地抬起头,只见白色裙子的小米渐渐消失在山路的尽头。满天霞光中,她的身影忽然恍若透明,透明得仿佛身后有一双天使的翅膀。
清早。
教室的门被一脚踹开!
巨大的动静使得国贸二班的同学们全都抬起头向门口处看去,哎,其实不用看啦,闭着眼睛也知道那家伙一定是尹堂曜。
颤巍巍的教室门晃来晃去,发出"咯吱吱"可怜的抽泣声,不过,尹堂曜的耳朵怎么可能听到呢,他漫不在乎地塞着耳机听着音乐,向教室后面的座位走去。
"啪--!"
笔记本子扔到小米桌面,吓了她一跳。她抬起头,望着尹堂曜,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咦,你来了,以为你过几天才会来上课呢。"
尹堂曜面无表情坐到她身边的座位:"家里很无聊。"
"笔记看完了吗?"
"没有。"
"……没有?"她张大嘴,"为什么不看呢?"
"废话,你让我看我就看啊,"他瞪她,"偏偏不看!"
"考试会不及格的,你已经三门不及格了……"她沮丧地说,再有一门不及格就拿不到学位证书了呢。
"我不在乎。"
"可是……"
"谁在乎谁去想办法好了。"尹堂曜懒洋洋地趴到课桌开始睡觉。
猪~~
白痴~~
笨蛋~~
小米恨不能用脚踹他,气死人了,他吃定她了对不对?是啦,她是很在乎,她不想他不及格然后将来被别人笑,可是他那副漫不在乎的样子真的很欠揍啊!
"喂,别睡了!"她用力推他。
"想死啊!"
"你不可以不及格,"她偷偷瞪他,那么想睡就不要来上课嘛。"从今天你就要开始复习功课了,上课的时候也要好好听!"
"你很烦呢!"尹堂曜气恼地抬起头,他肯来学校她就该偷笑了,罗里罗嗦烦死人了。
"我是很烦啊,"她沮丧地扁起嘴,"你要是真的不及格该怎么办……"
"那有什么关系,还不是照样毕业,照样进家族的公司。"他冷冷地说,根本一点差别也没有。
"不可以!"
"……?"
"那样的话你会被笑的,会被人说是因为母亲的原因才进去的,别人都会在背后笑你。"
"我不在乎。"他冷哼。她错了,没有人敢去笑他,至少当着他的面所有人都会对他很尊敬,这世界原本就是这样。
"我在乎!"小米咬紧嘴唇,直直看着他,"你应该是优秀出色的,是世上最优秀的。"从小到大,他都优秀得让人赞叹啊。
尹堂曜懒洋洋地打量她:"随便,谁在乎谁就去努力好了。"说着,他又往桌上趴去准备睡觉。
"喂~~"她继续用力推他,"不要睡啦,就算我再努力,一头猪也不可能及格啊。"
"砰--!"
一个爆栗在小米额头炸开!
尹堂曜满脸黑线地瞪着她:"最近越来越嚣张了啊。"该死,真的吃定他了对不对!
"哪有……"她吃痛地揉着脑袋,委屈地说,"我会努力帮助你及格的,可是你也要配合才对啊,整天睡啊睡,怎么可能嘛……"
"想死!"他威胁地举起手。
"呵呵,"她抓住他的胳膊,挤出一脸可爱的笑容,"拜托,稍微配合一下啊,不用很辛苦的,很容易就会及格了。"
"有什么好处?"
"呃?"
"我问你有什么好处,否则为什么要配合你?"正说着,尹堂曜忽然察觉到一阵阴郁漆黑的目光,他霍然抬头迎上那目光,隔着空间的距离,尹堂曜和郑浩扬互相冰冷地对视。
"好处就是你可以及格啊,呵呵。"
"不够。"
"啊?……"小米张大嘴。
尹堂曜突然低下头,在她吃惊的唇片上用力亲一下,这个吻时间很短但是带有示威的味道。
"你--!"她慌忙把他推开,左右看下,呼,幸好坐在最后一排,同学们基本都没有看到。除了……除了郑浩扬,他定定望着她,眼神象死一般的寒冷郁痛,他,好像什么都看到了。
"就算亲吻也还是不够。"尹堂曜把她望向郑浩扬的脑袋扭回来,让她只能看着自己,"我要礼物。"
"呃……?礼物?"她听得怔怔的,顿时把郑浩扬忘掉了。
"如果及格的话,你必须要送我礼物,答不答应?"
"哦,"她抓抓头发,哎,也可以啦,只要他不再不及格就好,"你想要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她睁大眼睛,"那我送你什么呢?"
"废话!如果事先就知道礼物是什么,还有什么意思!"他闷闷地说,瞪她一眼,"只要你记得就好了。"
"哦,呵呵。"她不好意思地笑,"好啊,我答应你。"
"嗯。"
尹堂曜又趴回桌上睡觉。
"你怎么又睡呢?刚刚不是说……"她呆怔地说,这……这只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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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了~
"可是……"
"闭嘴,再说话我就门门交白卷给你看!"
小米挠挠头苦笑,天哪,这是什么世界,明明是怕他不及格而不是她会不及格好不好。就这样,整整一上午的课,他全都在睡觉,她忍不住严重怀疑他的答应只不过是缓兵之计。
不过,事实证明小米错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尹堂曜居然真的开始"学习"了!他每天到教室上课,虽然睡觉的时间比听课的时间多;他每天跟她去图书馆,虽然他香甜的微鼾声总会引来其他同学的侧目;他每天让她帮忙辅导功课,虽然他不肯看笔记和书宣称只愿意听她的声音,一晚上下来她往往口干舌燥,而他明显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他肯定是猪投胎的!
小米n次气恼得恨不能揪住他的头发痛踢他几脚,睡!睡!睡!有什么好睡的!
可是--
他睡得好香啊,唇角弯弯地勾起来,趴在桌子上睡得就像一个孩子。
正出神地望着睡梦中的尹堂曜,忽然感到一道冷冽的眼光自她身后射来。
她受惊地回头看去。
啊,还是郑浩扬。
他还是总这样在她常常出现的地方出现,用那种冰冷的眼神无言地跟随着她。
小米皱眉,努力忽略掉心底隐隐的不安,把视线转回书本上去。
盛夏已到,天气越来越热。
在整个夏天几乎最热的那一天,期末考试终于结束了。当小米终于交完试卷走出教室的时候,尹堂曜已经在外面的树荫下等了她足足四十分钟。
"你交的白卷?"她抓住他惊恐地问。
"不是。"
"全都不会做乱答的?"
"不是。"
"那为什么交那么早!"她咬牙切齿瞪住他,"就算不会答也要把卷子的空白全部塞满,只要结束铃不响,就要笔不停顿地写写写写写!我没有告诉你吗?!"
尹堂曜好气又好笑地望着她。这家伙,以前好像温顺弱不禁风的模样,怎么越来越嚣张对他大吼大叫呢。
不过……
似乎还是这种样子比较可爱一点啊。
"笑什么,你居然还笑得出来!"她气得快晕过去了,"不及格怎么办啊!"
"走吧,我肚子饿了。"他用凶恶的眼神命令她闭嘴,然后搂住她的肩膀,向桂园食堂的方向走去。"今天想吃剁椒鱼头。"
猪啊--!
小米两眼发黑,郁闷到直想仰天长啸。
几天后,有同学从辅导员那里弄来复印过的几门课成绩单,传到小米手上时,她惊呆了。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她简直想趴到成绩单上用放大镜去看!
那个……
有没有搞错啊!
期末考一共五门必修课,每门成绩最好的竟然都是同一个人!那个人的名字竟然叫做--
尹!堂!曜!
"你贿赂老师对不对?"把尹堂曜拖到一棵僻静的大树下,小米压低声音不敢置信地盯着他,"你把所有老师都贿赂了吗?"
尹堂曜背靠着树干,没好气地说:"想死啊!"
"你做得太夸张了!只要拜托老师们让你及格就好了啊,为什么非要伪造成最好的成绩呢?"她急得团团转,"真是笨得象头猪啊!"
他额冒青筋:"喂!这是我自己考的好不好!而且我警告你啊,再让我从你嘴里听到'猪'这个字,就把你打成猪头!"
"你自己考的?……"她呈呆滞状。
"嗯。"
"你以为我是猪?"她呆愣愣地看着他,"就算我是猪,也不可能相信啊。"
#@$%^&**^^%$##~~~~
一阵阵惨叫声从圣榆校园里传出。
服饰店的玻璃门推开,空调凉气迎面而来,跟外面酷热的天气简直不是一个世界,好舒服啊。
店里的售货小姐们微笑着向新走进来的两个顾客鞠躬。
应该是学生吧,男生又高又帅耀眼得就像盛夏的阳光,鼻翼一颗细碎的钻石给他添几分不羁的霸气,女生弯弯的眼睛短短的头发,非常可爱的样子,只是脑门不知为什么粉红粉红的象是被人用力敲过。
"喂!礼物你还没有准备好吗?"尹堂曜不开心地瞪着小米,可恶啊,她答应过的,结果竟然什么都没有,居然现在才拉他来买。
"嘿嘿。"
"你还敢笑!"
小米心虚地抓抓头发,瞟他一眼:"其实早就想好了,只不过这东西只我一个人不太容易买到合适的。"
"什么东西?"
"呵呵,"她抓住他的手走到靠近橱窗的地方,那里精致的货架上摆着一双双新款男装皮鞋,"听说这个牌子的鞋质量很好呢。"
"鞋?"尹堂曜怔住,"为什么要买鞋?"还以为她会给他买很浪漫的东西作礼物呢。
"请问,你们这里最结实的鞋是哪双?"小米问售货小姐。
"最结实吗?"售货小姐也怔住,经常有顾客问哪种最流行最舒服,倒很少有人询问最结实。
"是啊,"小米笑起来,"就是那种经常在门上踢来踢去也不会踢坏、更不会伤到脚的鞋。"她扭头看着尹堂曜,吐吐舌头笑,"经常踢教室门的话,脚应该也会被踢痛吧,所以买双结实的鞋送你最合适了。"
"……"
"喜欢吗?"她晃晃他的胳膊。
"不喜欢!"
"啊,为什么呢?"她惊讶地睁大眼睛,"我想了好久才想到这个最合适的礼物呢。"
"该死!"尹堂曜板着脸,"就算不想让我踢门也不用绕这么大个圈子!"
"咦--"小米惊呼,眨眨眼睛,"现在有点相信你的成绩是真实的了。"原本他并没有真的那么笨啊。
"砰!"
当天第五个爆栗在她额头炸开!
尹堂曜气恼地握起手指"砰!"
当天第五个爆栗在她额头炸开!
尹堂曜气恼地握起手指,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滋味,看着她额头红红的一片想要帮她揉揉,可是,这可恶的家伙!
"生气了?"小米小心翼翼地瞅他,"跟你开玩笑啦。"
他抿紧嘴唇不说话。
"不要那么小气嘛,呵呵,"她笑着轻声说,"其实,礼物早就准备好了,可是不打算今天给你呢。"
"又在骗我!"他闷声说,"你根本就忘记了对不对!"
"不对。"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对他微笑。
"因为星期六才是你的生日啊,我要生日那天再把礼物送给你。"
尹堂曜身子一颤:"你怎么……"他从没有把生日告诉过任何人,也从没有庆祝过生日。
"对不起,我也是无意中知道的。"她低声说。如果他不想告诉她,那么一定有理由吧。
他凝视她良久,深吸一口气,说:"星期六把礼物给我吧。"那一天,就让自己不再一个人好了。
"嗯!"
小米开心地摇摇他的手,笑容象花一样盛开。
期末考试结束后暑假也就开始了。
戚果果归心似箭,她早早就订好车票,依依不舍地拥抱了小米和成媛,承诺开学的时候一定会带很多好吃的东西回来后,就兴高采烈地回家去了。杨可薇却是静悄悄地从宿舍消失的,有传言说是某家模特公司看中了她,趁暑假的时候会练习走秀。
成媛没有走,因为暑假里宿舍楼也是要值班的,成阿姨在哪里,她的家就在哪里。小米也留在了圣榆。对她来讲,在哪里都是一样的,父亲要几个月后才能回国。
枫园五舍变得宁静了起来,走在走廊里可以听到回响的脚步声。天气热得象蒸笼一样,小米很多时间在宿舍里吹着电风扇看书写日记,而成媛开始了她的多份打工生活,每天要到很晚才会回来。宿舍里经常静悄悄只有小米一个人,也不可能整日跟尹堂曜泡在一起,所以她跟成阿姨的接触越发得多了起来。
小米总是兴高采烈地讲着一些有趣的事情。
成阿姨总是慈爱地微笑着听。
小米会讲着讲着忽然静下来,怔怔出神,望着雪白的墙壁良久良久地出神。
成阿姨会拍拍她的手背,起身拿一碗清凉消暑的绿豆汤给她喝。
等过上一会儿,小米喝完绿豆汤又会开始手舞足蹈地讲些好玩有趣的事情。
成阿姨又会开始静静地听。
时间就这样过去,转眼到了星期四。
那天的傍晚,小米刚跟尹堂曜在宿舍楼外面告别,还没踏进成阿姨的管理员宿舍,手机却响了起来。
她笑着接起来,笨蛋,她不会忘记后天要给他礼物的。
"喂?"
"我是曜的母亲。"
手机那端的声音高雅又威仪。
小米顿时怔住。
"你就是米爱?"
奔驰车里舒适简洁,并不象电影里常见的那样奢华。尹赵曼一袭米色裙装,身上没有任何首饰,她肌肤如玉,一双夜雾般的眼睛慢慢打量坐在身边的小米。
"是,您好。"
小米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就只是看着她也觉得时间仿佛忽然间凝固了,虽然知道直直地看着她是不礼貌的,但是视线却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尹赵曼长久地望着小米,几分钟里再没有说话。小米很疑惑,她来这里只是为了要看看自己吗?
"你很放肆。"尹赵曼低声说,声音里有和她柔雅的容貌不相称的犀利。
"呃?"小米吓了一跳。
"目不转睛地盯着长辈看,一点起码的教养也没有。"
"哦,"小米挠挠头,"对不起,伯母。可是,没有人告诉过您吗?"
"……?"
"您太美丽了,美丽得会让人忘记很多事情。"小米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笑。
"就是用这样的甜言蜜语接近曜吗,因为他是个单纯的孩子,你就一直用这样的甜言蜜语来蛊惑他对吗?"尹赵曼冷冷地说。
小米惊得睁大眼睛:"伯母……"
"曜身边的女孩子我见过一些,有的天真,有的嚣张,有的做作,有的尖刻。可是,她们都没有能让曜动心。"尹赵曼冷冷凝视她,眼底幽黑得如深潭,"你却很了不起,居然能够让曜喜欢上你,甚至要求正式把你介绍给我。"
小米怔住。
"原来,你有的只是甜言蜜语,廉价的甜言蜜语。这些话,你可以打动曜,但是不可能打动我。"
车内有冷气。
冷气丝丝冒着,尹赵曼的脸上仿佛有冰霜。
深吸一口气,小米苦笑:"伯母,您怎么区分真心的话和甜言蜜语呢?刚才我是在骗您吗,难道看到美丽的事物也无动于衷不去赞美,才是诚实的人吗?"
"心是不同的。"
"心?"
"诚实没有任何不良的居心,而甜言蜜语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尹赵曼沉声说,"你为什么来到圣榆?"
小米僵住。
"我查过了,你在清远的学生档案里没有任何瑕疵,并不是犯了过错才被迫转到圣榆。请你告诉我原因,为什么要转来圣榆?"
小米身体僵硬得象木偶。
"而且,为什么要特意转到曜所在的班级?圣榆学生处的处长回忆说,当时有一个清远的女生借口交换学生的事情询问曜的学籍档案。那个女生是你吗?"
尹赵曼凝视她:"请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处心积虑地接近曜。"
,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滋味,看着她额头红红的一片想要帮她揉揉,可是,这可恶的家伙!
"生气了?"小米小心翼翼地瞅他,"跟你开玩笑啦。"
他抿紧嘴唇不说话。
"不要那么小气嘛,呵呵,"她笑着轻声说,"其实,礼物早就准备好了,可是不打算今天给你呢。"
"又在骗我!"他闷声说,"你根本就忘记了对不对!"
"不对。"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对他微笑。
"因为星期六才是你的生日啊,我要生日那天再把礼物送给你。"
尹堂曜身子一颤:"你怎么……"他从没有把生日告诉过任何人,也从没有庆祝过生日。
"对不起,我也是无意中知道的。"她低声说。如果他不想告诉她,那么一定有理由吧。
他凝视她良久,深吸一口气,说:"星期六把礼物给我吧。"那一天,就让自己不再一个人好了。
"嗯!"
小米开心地摇摇他的手,笑容象花一样盛开。
期末考试结束后暑假也就开始了。
戚果果归心似箭,她早早就订好车票,依依不舍地拥抱了小米和成媛,承诺开学的时候一定会带很多好吃的东西回来后,就兴高采烈地回家去了。杨可薇却是静悄悄地从宿舍消失的,有传言说是某家模特公司看中了她,趁暑假的时候会练习走秀。
成媛没有走,因为暑假里宿舍楼也是要值班的,成阿姨在哪里,她的家就在哪里。小米也留在了圣榆。对她来讲,在哪里都是一样的,父亲要几个月后才能回国。
枫园五舍变得宁静了起来,走在走廊里可以听到回响的脚步声。天气热得象蒸笼一样,小米很多时间在宿舍里吹着电风扇看书写日记,而成媛开始了她的多份打工生活,每天要到很晚才会回来。宿舍里经常静悄悄只有小米一个人,也不可能整日跟尹堂曜泡在一起,所以她跟成阿姨的接触越发得多了起来。
小米总是兴高采烈地讲着一些有趣的事情。
成阿姨总是慈爱地微笑着听。
小米会讲着讲着忽然静下来,怔怔出神,望着雪白的墙壁良久良久地出神。
成阿姨会拍拍她的手背,起身拿一碗清凉消暑的绿豆汤给她喝。
等过上一会儿,小米喝完绿豆汤又会开始手舞足蹈地讲些好玩有趣的事情。
成阿姨又会开始静静地听。
时间就这样过去,转眼到了星期四。
那天的傍晚,小米刚跟尹堂曜在宿舍楼外面告别,还没踏进成阿姨的管理员宿舍,手机却响了起来。
她笑着接起来,笨蛋,她不会忘记后天要给他礼物的。
"喂?"
"我是曜的母亲。"
手机那端的声音高雅又威仪。
小米顿时怔住。
"你就是米爱?"
奔驰车里舒适简洁,并不象电影里常见的那样奢华。尹赵曼一袭米色裙装,身上没有任何首饰,她肌肤如玉,一双夜雾般的眼睛慢慢打量坐在身边的小米。
"是,您好。"
小米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就只是看着她也觉得时间仿佛忽然间凝固了,虽然知道直直地看着她是不礼貌的,但是视线却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尹赵曼长久地望着小米,几分钟里再没有说话。小米很疑惑,她来这里只是为了要看看自己吗?
"你很放肆。"尹赵曼低声说,声音里有和她柔雅的容貌不相称的犀利。
"呃?"小米吓了一跳。
"目不转睛地盯着长辈看,一点起码的教养也没有。"
"哦,"小米挠挠头,"对不起,伯母。可是,没有人告诉过您吗?"
"……?"
"您太美丽了,美丽得会让人忘记很多事情。"小米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笑。
"就是用这样的甜言蜜语接近曜吗,因为他是个单纯的孩子,你就一直用这样的甜言蜜语来蛊惑他对吗?"尹赵曼冷冷地说。
小米惊得睁大眼睛:"伯母……"
"曜身边的女孩子我见过一些,有的天真,有的嚣张,有的做作,有的尖刻。可是,她们都没有能让曜动心。"尹赵曼冷冷凝视她,眼底幽黑得如深潭,"你却很了不起,居然能够让曜喜欢上你,甚至要求正式把你介绍给我。"
小米怔住。
"原来,你有的只是甜言蜜语,廉价的甜言蜜语。这些话,你可以打动曜,但是不可能打动我。"
车内有冷气。
冷气丝丝冒着,尹赵曼的脸上仿佛有冰霜。
深吸一口气,小米苦笑:"伯母,您怎么区分真心的话和甜言蜜语呢?刚才我是在骗您吗,难道看到美丽的事物也无动于衷不去赞美,才是诚实的人吗?"
"心是不同的。"
"心?"
"诚实没有任何不良的居心,而甜言蜜语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尹赵曼沉声说,"你为什么来到圣榆?"
小米僵住。
"我查过了,你在清远的学生档案里没有任何瑕疵,并不是犯了过错才被迫转到圣榆。请你告诉我原因,为什么要转来圣榆?"
小米身体僵硬得象木偶。
"而且,为什么要特意转到曜所在的班级?圣榆学生处的处长回忆说,当时有一个清远的女生借口交换学生的事情询问曜的学籍档案。那个女生是你吗?"
尹赵曼凝视她:"请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处心积虑地接近曜。"
车内的冷气有静静的声音。
她说不出话,脑中一片晕眩,手心握出冷汗。
"您觉得……我是为什么呢?"
小米终于挤出这一句,背脊已满是汗水。不,她不可以让尹堂曜知道自己的原因,那样她就再没有机会留在他的身边。
尹赵曼目光冷凝:
"我不会允许你留在曜的身边,你也不会有可能分得任何财产,所以,请你离开。"
"财产?您说财产吗?"小米呼出一口气,笑容一下子全部回到她的脸上。"好的,我知道该怎么做。"
尹赵曼微颦眉头,不明白这女孩子为什么忽然笑得这么开心。
小米凝视她说:"伯母,请您放心。"
Chapter8
生日约会应该在什么地方合适呢?
校园的草地太热,餐厅人太多,电影院太嘈杂,图书馆太无聊,逛商场是女孩子才会做的事情……
尹堂曜想了很久,终于在星期五的晚上拨通了电话给小米。
"明天到我家里来。"
"你家?"
"嗯,明天上午我去接你。"
"可是……"
"……?"
"……"小米脑海中浮现出他母亲冷凝的眼神,有点犹豫地抓抓头发。
"说啊,怎么了?"
"……那个……你母亲会在家吗?"
一阵沉默。
"喂?"怎么忽然听不到他的声音了呢?
"不会。"从小到大,每年他生日那一天,母亲都不会在家。尹堂曜闭下眼睛,用无所谓的语气说,"明天只有我和你。你喜欢吃些什么?我让阿姨去准备。"
"哦。"小米松口气,"不用,让我做给你吃好不好?"
"不好吃的东西我可不吃啊。"
"放心啦,一定很好吃的!从今天晚上你就可以开始期待了!"她得意地笑。
"真的?"他也笑起来。
"当然!"
可是,一定会很好吃的东西就是这个吗?
尹堂曜怔怔盯着面前的这碗东西。
细细的象龙须一样细的面条,面上有一只荷包蛋,汤水很清,飘着一些绿绿的葱花和几片绿绿的香菜。
"这是什么?"她提着一袋东西冲进厨房,在里面叮叮咣咣忙碌了半个小时,不许他偷看,忙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后终于小心翼翼端到他面前餐桌上的东西竟然就是这个吗?他还以为会是很丰盛的大餐呢。
"是长寿面啊。"
"长寿面?"他用筷子挑一挑,抬头看她,"我喜欢吃米。"
"拜托!过生日都要吃长寿面好不好,这是习俗啊,你看,面条长长的,表示将来可以很长寿,一定会是寿星公!"
"我见别人都吃生日蛋糕的。"尹堂曜有点闷闷的。虽然他自己没有庆祝过生日,可是,见过别人过生日啊。
啊!把蛋糕忘了!
她捂住嘴巴,眼睛转了转,呵呵笑着说:"生日蛋糕哪里比得上长寿面啊。只要给钱,蛋糕店就会把做好的蛋糕卖给你,可是,长寿面是需要爱你的人为你下的。"
"是吗?"他心里被猛地一撞,忽然觉得面条汤上的葱花就像飘在春水中的轻舟。
"当然是啊。而且,我昨晚在成阿姨那里练习了好几次呢,这碗面一定会很好吃,你快尝尝!"
尹堂曜挑起面条放进嘴里。
"怎么样?"小米满脸期待地望着他,"很好吃对不对,这是龙须面,面条象龙须一样细,可是又不会很软没有嚼劲。你再尝一口汤……"
他喝下一口汤。
"很清淡对不对?只放了一点点的盐和一点点的香油,不会很腻妨碍到面自然的香气。荷包蛋也很好吃啊……"
他咬了一口荷包蛋。
"荷包蛋要好吃的话,不能太老也不能太嫩,最恰好就是当你咬开的时候有一点点流动的黄,然后马上就凝固在你的舌尖。最后你再尝下葱花……"
葱花?他皱眉,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尝葱花呢?
"葱花是绿绿的对不对?"小米笑得眼睛弯起来,"你知道吗,葱花是最难做的,火大一点就焦了,火太小葱花出不来香味,所以我现在做葱花的水平可是很棒的哦。"
尹堂曜把满满一碗长寿面吃完了。
他抬起头。
小米期待地望着他,眼睛里有无数星星在闪动。"你喜欢吗?觉得好吃吗?"
他不说话,眼底有奇异的神情,鼻翼的钻石亦闪出奇异的光芒。
"怎么?真的不好吃吗?"她紧张地问,啊,是不是她太笨了,努力练习了很久还是不好吃吗?
"还要吃一碗。"
"呃?"
"不,两碗!"
"呃?"小米睁大眼睛。
"笨蛋!这么好吃的面只吃一碗怎么够呢?!"尹堂曜瞪着她,唇边孩子气的笑容却泄漏了他内心的欢悦,"而且,你也要坐下来和我一起吃。"
"你说好吃!哇!"小米开心地跳起来,抱住他的脑袋用力揉,"哈哈哈哈哈,你说我做的东西好吃啊,你真的说好吃啊……"
"砰!"
尹堂曜从她的魔爪中挣扎出来,反手给她一个爆栗:"喂,笑得太夸张了吧,我的耳朵都快被你笑聋了。"
小米根本没有感觉到痛,她还在傻笑,呵呵地傻笑,笑着笑着忽然眼泪流了下来。
她的泪水蔓延在脸上。
晶莹的泪水。
象星芒般晶莹蔓延的泪水。
尹堂曜慌了,他是第一次见到小米哭,以前不管怎么凶她她都不会哭的。他心里一阵惊痛,手忙脚乱地抱住她,手忙脚乱地想要擦掉她的眼泪,却发现她的泪水越来越多,冰凉晶莹的泪水涌出来象要马上就会把他淹没。
他笨拙慌张地擦着她的眼泪,连声喊:
"面很好吃啊,真的很好吃,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面,好吃到这一辈子我什么都不想吃了,只想吃你做的面!小米……"
小米深深吸一口气。
她擦擦眼泪。
她破涕而笑,双眼哭得有点红了可是仍旧象月亮一样明亮:"我太高兴了嘛。"
尹堂曜定定凝视她,心脏好久才从抽痛中缓过来,他恼怒地低吼:
"白痴啊!差点被你吓死!"
等两人都吃完面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了,尹堂曜和小米肚子饱饱地坐到楼下客厅沙发里。
墙壁上的时钟指向一点二十。
嗯,正好是午睡时间。小米打个哈欠,睡意浓浓,如果在宿舍这会儿肯定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
"不许睡!"
尹堂曜推起她开始向沙发扶手瘫软滑落的肩膀,凶巴巴地说。
"好困啊,"她揉揉眼睛,哈欠着说,"你不困吗,你比我还爱睡觉呢。"
尹堂曜伸出手。
她惊喜地笑:"啊,你是说我可以睡在你的手上吗?"捏一捏,他的手不会很软也不会很硬,当枕头果然很合适。
"啪!"
他凶恶地打掉她乱捏的手,然后又把手掌摊到她面前。
"呃?"她呆呆怔住。
"给我。"
"什么?"
"笨蛋啊,快给我!"
"……"她象卡通片里遇到怪叔叔的女孩子一样惊恐地睁大眼睛,双手握紧胸前的衣服,"你想做什么坏事?"
尹堂曜快要气炸了:
"我!的!生!日!礼!物!"
可恶,她明明就是在假装!来的时候神神秘秘带那么大个袋子,一定装的是要送他的礼物,却拖到现在都不知道给他,害他心痒痒的,可恶啊!
"哈哈,"小米笑得前仰后合,"你这样子就像个小孩子啊。"
敲!
敲!!
敲!!!
他一连在她脑袋上用力敲了三下。
"你在捉弄我对不对?"尹堂曜咬牙切齿,忿忿地说,"最近你越来越喜欢捉弄我了。"
"是啊。"她一脸灿烂的笑容,"生日礼物应该在万众期待的心情下隆重登场才有趣嘛,直接拿出来就不好玩了。"
"快给我!"
"当~当~当~当~"
小米快乐地哼着伴奏,从身后拿出一只大大的盒子,盒子上扎有一只大大的绸缎蝴蝶结。
她把礼盒递到他面前,微笑着说:
"祝你生日快乐。"
尹堂曜原本想努力不笑的,才不想让她知道他有多期待这礼物,从小到大,这是他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礼物。可是,等他自己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笑得嘴巴都快弯到耳朵了。
他打开那盒子。
里面静静躺着一件纯白的衬衣,棉质的料子,白色非常清新干净,有精致的暗纹,透出温柔优雅的味道。
…………
……
"快猜!"她把礼物背在身后,嘿嘿笑着命令他猜今年自己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是什么。
"是白衬衣。"他微笑着说。
"啊?"她呆住,然后气恼得用拳头去打他,"可恶啊!坏人!为什么要猜白衬衣,你去猜别的东西不可以吗?我也可以送你巧克力、手套、果冻……为什么要猜白衬衣嘛!"
他握住她的拳头,眼睛里全都是闪闪的笑意:"因为从十五岁开始,你每年送我的生日礼物都是白衬衣啊。"
她怔住。
咦,好像是呢。
"可是,以前都是,不代表今年也是啊!"她嘟起嘴巴,"刚才猜的不算,重新猜!"说完,她笑得一脸谄媚,爬到沙发上凑到他身边,两眼放光望着他,"翌,你猜我送你的生日礼物是什么?"
"咳,是巧克力?"他夸张地做出冥思苦想状。
"不是。"她摇头。
"果冻?"
"不、是。"她得意地摇头。
"啊,我知道了,那一定是手套。"
"也、不、是。"她大声叹气,同情地摇摇头,"你好笨啊,考试成绩好肯定都是作弊出来的对不对?真的猜不出来礼物是什么吗?"
他摸摸鼻子,偷笑。确实是很笨,礼盒扁扁的那么大怎么可能是果冻或是别的东西呢?
"嗯,猜不出来。"
"哈哈哈哈,"她兴奋地笑,"那你想不想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
"想。"
"有多想?"
"非常想。"
"好吧!看在今天是你生日的面子上,我就大发慈悲不再折磨你的好奇心了。"她把礼盒递给他,笑嘻嘻,"我好不好?"
"呵呵,你真好。"
"你快看礼物吧。"她期待地看着他用修长的十指打开礼盒,屏住呼吸,"喜欢吗?"
里面是一件白衬衣。
"这件白衬衣很漂亮对不对?是木质的纽扣呢,看起来很精致,白色也不是很耀眼,我在店子里看到它的时候就想,如果翌穿上它一定会非常非常迷人非常好看的!"她满足地叹息。
他微笑,手指轻轻摸着白衬衣,然后将它放下,抱住她,温柔地在她头顶说:"谢谢你,我很喜欢,真是一件很好看的衬衣啊。"
"翌,你知道吗?"窝在他怀里,她爱娇地象只小猫般对他说。
"嗯?"
"你是这世上最适合穿白衬衣的人呢!一点瑕疵也没有,纯白的,完美的,当你穿着白衬衣,哪怕是最普通的白衬衣,也会美好得就象天使一样。"她抓抓头发,疑惑地说,"其实有时候我也觉得很奇怪,世上明明不可能有十全十美的人啊,可是为什么你就是十全十美就是连那么一点点缺点都没有呢?"
"傻瓜。"他微笑。
"喂!你敢骂我!"她挥起拳头打过去。
他吻住她的头顶,她短发细细绒绒一直温柔到他的心底,"傻瓜,那是因为你喜欢我啊,因为喜欢我,所以你看不到我身上的缺点。"
"是这样吗?"她想一想,跳起来对视他,眼睛睁得大大的,"那在你的眼里,我是不是也是十全十美没有缺点呢?"
他笑了,摇摇头:"不是,你的缺点一箩筐。"
顿时拳打脚踢如暴风骤雨。
她咬牙切齿用力打他:"臭翌!坏翌!你不喜欢我了对不对!打死你!打死你!"
"你有很多很多的缺点,懒懒的、爱任性、不爱看书、做事没有耐心、凶巴巴爱打人……而且有时候你不讲理到都能把人气晕,"他轻轻笑着,叹息,"可是,就算这样也还是喜欢你啊,小米。"
她听得怔住了。
心"嘭嘭"地跳,忽然有点脸红,她又窝进他的怀里,手指揪着他的白衬衣,轻声地说:"好啦,肉麻死了。"
两个人静静依偎在一起。
气氛宁静得仿佛流淌着春日的花香。
"往后每年我都送你白衬衣好不好?"她偷笑,"一直送到你变成老公公,头发很白了还要穿白衬衣,让所有的老婆婆们都嫉妒我有这么迷人的老伴。"
"好。"
"而且,我们把这些白衬衣都留下来。虽然都是白衬衣,可是每件都是有区别的啊,将来说不定可以攒成白衬衣博物馆,哈哈,说不定可以变成传家宝呢!"
"好。"
"你不要以为送白衬衣当生日礼物很轻松偷懒啊!"她瞪他一眼,"我要逛很多店子才能找到最好看的白衬衣,也很辛苦呢。"
"是,我明白。"他轻笑。
"笑什么!你有什么不满意吗?!"她凶巴巴逼视他。
"我只是想……"
"……?"
"你明年能不能多送我一件礼物呢?"
"啊?你想要什么?"
"好像生日都要吃长寿面……"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那个……"
"你听谁乱说的,生日蛋糕就可以啦,现在还有谁吃长寿面那么老土!"
"可是……"
她挠挠头:"好吧好吧,晚上我就请你到面馆去。"
"我想吃你亲手做的。"
"什么!你开玩笑吗?"她惊呼,"我不会做饭啊!"从小到大,如果跟他在一起,所有的饭菜都是他做的,她一点都不会做饭呢。
他微笑:"难吃也没有关系。小米,我忽然真的很想吃你做的长寿面。"
"才!不!"她坚决抗议。
"小米……"
"翌~~"她撒娇地说,"小米最喜欢翌做的饭做的菜做的面,翌的手艺天下第一,每次吃翌亲手为小米准备的饭菜都会觉得好幸福啊~~小米一辈子都不要下厨房,小米一辈子都要翌来宠~~"
他无奈地笑。
"好不好嘛~~小米很懒很坏,可是翌还是很宠小米,然后小米就会觉得好幸福好幸福呢~~翌~~"
"好。"他微笑着拍拍她的脑袋,"小米是天下最懒的人,翌还是最喜欢小米。"
她高兴地坐起身在他面颊啵出一个大大的吻:"那生日礼物就只要白衬衣就够了哦!"
"好。"
"哇!翌真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她兴奋地欢呼。
……
…………
客厅墙壁上的时钟静静走着。
尹堂曜拿出礼盒里那件白衬衣,好奇地问:"为什么是白衬衣呢?"他很少穿衬衣的,觉得还是T恤之类比较舒服随意。
"因为你穿起白衬衣来会是世上最好看的人。"小米微笑着对他说。
"是吗?"
"嗯!"她用力点头,眼睛亮闪闪地望住他,"穿上试一试好不好?"
尹堂曜犹豫一下,站起身来,把白衬衣套穿在黑色紧身T恤的外面。一头亚麻色短发,乱乱的但是很帅气地立着,鼻翼有闪亮耀眼的钻石,他唇角勾出大大的笑容,那笑容就象春节时刚换上新衣服的小孩子。
"好看吗?"
小米怔怔看着他。
"不好看?"见她忽然象哑了一样,客厅里又没有穿衣镜,他忍不住有些紧张。
她依然怔怔地看着他,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
"可恶!"尹堂曜恼怒地想要把衬衣脱下来,就算不好看也不用摆出这样一副表情啊!
"好看……"
她声音轻得象叹息。
"……?"他脱衬衣的手僵在半空。
"真是好看,"她满足地微笑,眼睛弯弯如月芽,"你穿着它,好看得就像一个天使呢。"
"在骗我对不对?!"他凶巴巴地说,才不会那么容易上当,刚才她的表情那么古怪。
她跳起来,冲到他面前,兴奋地对他说:"以后你每天都穿白衬衣好不好?真的很好看很好看啊!"
"不要。"他闷声说。
"啊?为什么?"她抓住他的胳膊摇晃,哀求,"穿白衬衣吧,多好看啊,好看得让人喘不过来气呢。"
"穿衬衣不舒服啦。"真是的,哪有T恤穿着随意。
"习惯了就舒服了,"她拼命摇他的胳膊,苦苦哀求,"穿吧穿吧,求求你了。"
"真那么好看?"他挑眉得意地问。
"我发誓!"小米举起右掌,满脸郑重地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都是世上穿白衬衣最好看的人!"
"好了,知道啦。"尹堂曜瞪一眼她留在自己胳膊上的左手,"还不快把你的手拿开,把我的衬衣都揉皱了!"
"哦。"
小米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连忙把手缩回来。
他坐回沙发里,脱下衬衣,心疼地用手抚平被她双手用力抓过的地方,哎呀,有一些细细的褶皱了。
"喂!干什么用那么大力!"他气恼地对她吼,"衣服皱了怎么办?!"
"什么叫'有什么关系'!这是我的生日礼物啊!是我收到的第一件生日礼物啊!怎么可以……"说着,他突然闭住嘴,嘴唇抿得很紧很紧。
客厅里突然变得很静。
尹堂曜不说话了,他沉默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在白色衬衣上轻轻划着。
"喂。"
小米凑到他脑袋底下偷看他的脸。
他的面孔臭臭的。
"是你收到的第一件生日礼物吗?"她好奇地问,"为什么呢?你以前真的都没有庆祝过生日吗?"
他依旧沉默。
"啊,对了,你也没有告诉我今天是你的生日呢,只不过是我偶然间知道了而已。咦,是不是你害羞,不好意思告诉别人你的生日是哪一天,所以才没有人帮你庆祝呢?呵呵。"她吐吐舌头,认识尹堂曜这么久,早就知道了他在难以接近的外表下有的只不过是象孩子一样单纯而别扭的心。
"走开!"他闷声说,手指在白色衬衣上收紧。
也不对啊,就算别人不知道,他的母亲也应该知道他的生日啊。小米疑惑地看着尹堂曜,他的表情就好像忽然被人迎面打了一拳。
"告诉我好不好?"
她握住他的手,侧头望着他说。
"不关你事!"他恼怒地挥开她的手。
"怎么会不关我事呢?"她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你忽然变得这么难过,你难过了很久了对不对?你说你从没有庆祝过生日,那么,会不会从知道生日的那一天起,你就开始难过了呢?"
尹堂曜抿紧嘴唇。
她又握住他的手,静静等着他。
终于--
他嘴唇苍白地说:"在我出生的那一天,父亲去世了。"
小米"霍"地睁大眼睛。
"母亲刚生产完,父亲进来抱起我,听说他还很开心地抱着我对我笑,可是,突然间就心脏病发作猝死在医院的产房里。"
她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尹堂曜勾起唇角:"所以,你看,我的生日就是父亲的忌日,有什么可以庆祝的呢?"
"你父亲……是因为心脏病吗?"
"是。"
"我听说,心脏病是由于心情激动才容易发作的。"她轻声说。
"……"
"那么,你的父亲看到刚出生的你,一定是很激动很开心吧,他那么喜欢你,所以抱着你的幸福才会让他无法承受。"
"他是因为我而死的!"
尹堂曜怒吼,巨大的声音在客厅里回荡。
"可是,那都是因为他太爱你了。如果,他可以少爱你一点,如果他不是那么期待你的来临……可是,你是在他的爱和期待里出生的啊。"
她握紧他的手,咬住嘴唇:
"对不起,我太笨了,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才好。换成是我也一定会很伤心,如果有人这样安慰我,我也会很生气。"
客厅里一片寂静。
时钟悄无声息地走着。
"你说,他会恨我吗?"尹堂曜深吸口气。
"你的父亲?"
"嗯。"
"不会,"她摇头,"他很爱你,就算在天国,他也还是爱着你。"
"可是,母亲恨我。"从小到大,妈妈从没有为他庆祝过生日。小时候,每当他生日那天,他会听到妈妈偷偷在房间里哭。后来,妈妈每年到这一天都会出去,听不到她的哭泣了,可是当她回来,他总会注意到她的眼眶是红的。
母亲?
小米想起那天见到的他的母亲。她高雅端庄,眼睛里有淡淡的忧伤,她不让自己跟尹堂曜在一起,口气里有对自己的怀疑和轻蔑。
"她爱你。"小米微笑,能让一个母亲对意图不明接近自己儿子的人象刺猬一样去攻击,不是爱又是什么呢?
"不,她恨我害死了父亲……"尹堂曜痛苦地说。
"她爱你的父亲,也爱你。"小米轻轻对他说,"你的父亲已经不在人世,她就只剩下你了,你是她唯一的亲人,只有你陪在她的身边。所以--你要加倍地爱护你的母亲,连同你父亲的那一份也一并去爱护她。"
尹堂曜凝视她。
她对他微笑。
目光交织中仿佛有一种奇异的感情在抽出枝叶开出花朵。
良久。
尹堂曜和小米忽然被某种感觉惊醒,他和她同时扭头向门口玄关处看去--
尹赵曼手里拿着钥匙站在那里。
不知道她已经站在那里多久,而他和她竟然都没有发现。
书房。
尹赵曼坐在宽大名贵的书桌后面,猩红色的扶手椅里,她穿一身黑色的裙装,眼眶有些微红,眼角细细的尾纹也比上次见到时要明显一些。她打量着站在书桌前面的小米,声音里仿佛没有任何感情:
"我告诉过你,不要接近曜。"
小米怔怔凝望着她,知道了尹堂曜父亲的事情,再看见她,心里忽然一阵酸涩的揪痛。
尹赵曼皱眉:"怎么不说话?"
"对不起。"
小米忽然咬住嘴唇,深深对她鞠躬。
这突兀的举动令尹赵曼吃了一惊,她身子微微坐直,眼底闪了一下,然后又恢复冷凝。
"你想干什么?"
"我让您担心了对吗?"小米抓抓头发,羞愧地说,"对不起,我向您道歉。"
尹赵曼冷冷说:"无论怎样做作,你也无法打动我,所以死心吧。"
"我原本以为,您跟漫画和电视里那些势利的母亲是一样的,只要不是适当家庭背景的女孩子就统统是居心叵测的。我以为您是那样,所以觉得很遗憾也有点失望。"
尹赵曼凝视她,目光冰冷。
小米微笑:"现在我知道我错了,所以请您原谅我。"
"你没有错。"尹赵曼丝毫也不为所动,声音平静得象直线一样,"我确实认为你这种来历不明的女孩子接近曜,就是为了财产就是居心叵测。"
"哦……这样。"
小米被她声音的冰冷冻到,怔了下,然后慌忙低头在自己的包里翻找,很快她找到出了一个信封,将它放到尹赵曼面前的书桌上。
"那这个给您。"
尹赵曼打开信封,掏出一张有签名和红印的纸。她看了看,霍然抬头,薄雾般的双眸中暗光连闪。
小米微笑,眼睛澄澈透明:"这样做,您可以放心吗?如果不放心的话,您可以指定您信任的公证处或者律师或者任何您觉得合适的方法,如果我对您发誓不会觊觎财产让您无法相信的话,就请用法律的方法使您可以相信我吧。"
"你……"
小米静静站在书桌前,她穿着白色的裙子,短发清爽,身子纤瘦单薄但是有股倔强的味道。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纱照进来,尹赵曼沉吟着握紧手中那张保证不会拿走尹家任何财产的公证书。
"什么时候去的公证处?"
"您来见我的第二天。"
"你以为,有了它我就会让你接近曜吗?"
"我原本以为是,"小米苦笑,"但是,现在不敢这么想了。"
"为什么?"
"原本我以为您是怕我贪图财产,现在我知道财产是您并不在意的,您在意的是您的儿子。"
尹赵曼冷笑:"又想对我甜言蜜语吗?这才是你第二次见到我吧,你对我了解能有多少呢?"
"我了解。"小米接住她的话,望着她,"我了解当一个你爱的人已经不在了,无论怎样都回不来了,可是你却永远也不能忘记他的那种感觉。"
尹赵曼忽然紧紧抓住椅子扶手。
"如果那种痛苦我连一年都无法忍受,痛得恨不能干脆死掉算了,痛得恨不能自己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如果我连一年都无法忍受,"小米努力微笑,唇角轻轻颤抖,"而您可以这样过二十几年。不是因为对尹堂曜的爱,又是为了什么呢?"
尹赵曼闭上眼睛。
"我原本以为您是忘记了尹堂曜的父亲,可是,我刚才知道每年的这天都是您最难过的日子。是因为不想让尹堂曜伤心,所以您才出去吧,而且我看到您的眼眶有泪水的痕迹。二十多年都无法忘记自己爱过的人,这样的话,又怎么会是仅仅出于在意财产而讨厌我呢?所以我很抱歉。"
小米又对她深深鞠躬行礼:
"我出现在尹堂曜的身边让您担忧了是吗?对不起。"
尹赵曼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夏日的风轻轻吹动窗纱。
白色的窗纱,象一片清晨的薄雾。
"为什么要跟曜在一起?"尹赵曼低声问。
"因为我要给他幸福。"小米直视她的眼睛,目光象溪水一般清澈透明,"我要给他最多最多的幸福,让他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人。"
到了每年暑假最热的时候了,太阳毒辣辣地照耀大地,树上的蝉没完没了地叫,电风扇开到最大风档,可是吹过来的全都是热风,宿舍好像蒸笼一样,腾腾的热气简直要把小米蒸成人肉包子。热还不是最难以忍受的,潮湿才是最可怕的,好像水气贴在身上,粘嗒嗒透不过气。早就听说圣榆的夏天是恐怖的,但是没有想到会恐怖到如此地步。
小米只剩下躺在凉席上喘气的份儿了,二十分钟前刚刚在水房冲完今天上午的第三个凉水澡,但是热气和汗水又已经毫不留情地将她包围。
所以当宿舍的门被敲响的时候,她苦恼地揉揉脸,实在不想离开可怜的电扇。虽然电扇并不能让她很凉快,但没有电扇她简直会一下子就热晕过去。
"喂!开门!"
是尹堂曜的声音。
小米瞪大眼睛,赶忙七手八脚把裙子穿上,天哪,他怎么进来女生宿舍楼了!就算是暑假里宿舍楼基本上没人了,可他也不能就这么大摇大摆地闯进来啊!哎呀,幸亏她没有一身清凉地就跑过去开门。
"快点!快开门!你在干什么磨磨蹭蹭,我快热死了!"尹堂曜在门外不耐烦地喊着。
"来了来了!"
小米扑到门口,一把将门打开。
"咦,今天你怎么……"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尹堂曜身后。他后面竟然还跟着三个男人,那三个男人穿着蓝色制服,衣服上写着"海尔"。宿舍门口的地上放着好几个大大的纸箱,纸箱上写着"空调"。
尹堂曜径直走进来,打量一下她的宿舍,手臂抬起,指向正对她书桌的墙壁,对身后的安装工人们说:
"装到这个地方。"
安装工人们点头,开始打开纸箱,拿出电钻之类的安装工具。
"你要做什么?"
小米怔怔地看着他,那个,他该不会说是……要在宿舍里安空调吧!
"给你装空调啊,笨死了!"
尹堂曜一把抓起桌子上的电扇,对着自己的脑袋拼命吹,他的背上脸上全都是汗。可恶,今天怎么这么热,天气预报说有三十九度,可是明明应该超过四十度了才对。
"为……为什么要装空调?"
她仍在震撼中。
"笨蛋,你不热啊!"尹堂曜瞪她。
"热啊……"
啊,他提醒了她,热死了,热死了,她赶忙挤到他身边,也把脑袋凑到电风扇前面。呼,就几分钟的功夫,她身上的汗就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了。
笨的是他好不好,小米抓抓头发:"你疯了,宿舍里怎么可以装空调呢?!"
"为什么不可以?"
"都没有见过别人装空调啊。"
"别人没有装,为什么我就不可以装。"尹堂曜满脸毫不在乎。
"……"小米一时说不出话,傻傻地看着他,她拼命摇摇头,"成阿姨呢,她怎么会让你上来?"
"她不在。"
"什么?!"她脑袋一晕,不会吧,这小子运气这么好。
"你们在干什么?"
正想着,成阿姨的声音在宿舍外面响起。小米连忙跑出去,只见她手上拿着几大盘钥匙,应该是刚从楼上巡视下来。成阿姨皱眉看着那些安装工人,问:"谁让你们进来的,到底要干什么?"
"成阿姨!"小米急忙把事情的缘由告诉她,然后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会让他赶快走的。"
"哦,是这样。"
成阿姨听得笑了,抬头慈祥地望向尹堂曜,听女生们说过他,据说是一个很霸道很可恶的家伙。但是这样的家伙会因为担心女朋友,而在这么酷热的天气里跑出去买空调吗?
"反正我就是要在这里装空调,你说什么都没有用!"尹堂曜硬梆梆地说。
"每个宿舍里都是限电的,最多可以带起热得快来烧水,电流再大就会不断跳闸。"成阿姨告诉他。
"我知道,一会儿就会有电力公司的人来改造电路。而且电费由我负责。"
"什么?!"小米惊大眼睛。
成阿姨又说:"装空调也会破坏到宿舍的墙壁。"
"将来我会负责把墙壁修补好。"尹堂曜满不在乎地说,"还有什么?"
成阿姨笑了:"还有就是,你需要得到宿舍里同学的同意。"
"她的同意?"
尹堂曜凶恶地瞪向小米。
"你敢不同意的话,小心我敲爆你的脑袋!"
几个小时以后。
宿舍墙壁上静静挂着空调,冷风静静地吹着,没有声音,这台空调的质量好像真的很好。
好凉快啊!
小米把宿舍里重新打扫干净后,站到空调下面,闭着眼睛,吹着凉风,身上的汗统统全都消失了。啊,清凉的世界美好的世界……
尹堂曜从身后抱住她,下巴靠在她的头顶:
"这样就不会热了对不对?"
"嗯。"
"喂!你就只会说这一个字吗?可恶!"他有点沮丧,闷闷地说。
小米偷笑,轻轻握住他交*在自己腰前的双手:"你很凶你知道吗?哪有人那么凶恶地威胁别人装空调的。"她的额头现在被他敲得还火辣辣地痛呢。
"笨蛋,不凶你你就不会同意了。"她的手好软好轻,他忍不住亲一下她细绒绒的头顶。
"谢谢你,空调的钱我会……"
"空调不是白给你的!"
"呃?"
"以后你要经常做面给我吃,听到没有!"尹堂曜还是想装作很凶,但是说出来语气里竟带着奇异的温柔。
"哦,好。"小米心底一热,她想扭头看他,他却紧紧抱着她箍住她的脑袋,不让她看自己有点微红的脸。
过了一会儿。
"还有,明天我介绍一个朋友给你认识,你要打扮得漂亮一些啊。"
"你的朋友?"
"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
"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笨蛋,见了就知道了!"尹堂曜敲一下她的脑袋。
"哦。"
小米吃痛地揉揉被他敲的地方,沮丧地想,他的朋友说不定会跟他一样也凶巴巴呢。
Chapter9
下午,天空蔚蓝如洗,太阳穿透云层,阳光在洁白的云中闪耀。圣榆校门前的花坛里,一盆盆鲜花迎着阳光吐出芬芳。
圣榆的学生们进进出出。
小米走出校门口,拿出手机看一下时间,是五点半。呼,还好,尹堂曜命令她不许迟到,必须在六点钟之前赶到"欣欣",和他的朋友见面的地方就定在那里。"欣欣"距离圣榆校门口大约只有十五分钟的步行路程,她不用着急,慢慢走过去就可以了。
今天有了一些风。
在盛夏,风是大自然最好的恩赐,无论太阳多么酷热,可是只要有风,身上即使出汗也会被吹得格外凉爽。
小米撑着银白色的太阳伞在人行道悠闲地走着。
路边,店子的玻璃被阳光照耀得晶晶闪亮,她忍不住停下来向精品店的橱窗看去。哇,好可爱的小摆设们,其中有一个绿色瓷质的青蛙储钱罐,两只青蛙甜蜜蜜地笑着依偎在一起,母青蛙的头上还有一只大大的红色蝴蝶结,呵呵,它们笑得太开心了,小米也跟着笑了起来,心情变得象阳光一样灿烂。
目光从青蛙储钱罐上离开,她忽然睁大眼睛,橱窗的右上方摆着一只布偶天使!
白色的天使。
身后一双洁白的翅膀。
那双翅膀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成,好像是水晶,薄如蝉翼,晶莹剔透,有一种柔和的光泽。
她怔怔望着橱窗里纯白的布偶天使。
手指无意识地抚摸上玻璃,指尖仿佛可以透过玻璃轻轻触到天使的那双翅膀。
布偶天使忽然被售货小姐拿走了。
小米急忙踮起脚尖从橱窗外向店子里面看,只见售货小姐将布偶天使装进一只精致的纸袋,微笑着交给一个背对着她穿白色衬衣的男生。
她沮丧地叹气。
手指还停留在刚才的位置,可是布偶天使已经没有了。她心底一阵空荡荡的失落感,隐约可以听见玻璃门打开了,穿白衬衣的男生手拿纸袋走了出来。
橱窗的玻璃被夏日的阳光照得象镜子一样亮。
小米面对着橱窗。
穿白衬衣男生的身影映照在镜子般的玻璃橱窗上。
他右手拿着纸袋。
他的衬衣洁白得仿佛有淡淡的光芒。
他走到停在路边一辆白色宝马的旁边,打开车门。
他握一下手中的纸袋。
他低头微笑。
他的微笑--
在玻璃橱窗--
在小米的指尖--
轻柔地--
轻柔得象一道光芒--
绽放……
世界突然变得如此寂静。
万物失去了声音。
车辆和行人在街上来来往往。
可是,静得什么都听不到。也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只有太阳穴的血管在"砰、砰、砰、砰"地响。
突然间天地很大。
而呆立橱窗前的她很小很小。
白色宝马开动了,在喧闹的街上,从她身边缓缓驶过,离那橱窗只有不到三米的距离,就像那次在寂静的山路中一般,从她身边缓缓驶过。
烈日下。
小米慢慢转过身。
她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苍白得惊人。
是--
他吗?
是他,对不对?!
白色宝马渐渐消失在街的前方,渐渐被众多的车辆湮没。
突然--
小米朝着白色宝马消失的方向奔跑!
街上奔跑的声音!
行人们吃惊地纷纷回头。
只见一个女孩子拼命在人行道上奔跑,她的短发被风吹乱,她的白色裙子被风吹得飞扬!
她拼命摆动双臂!
她的脸跑得通红!
仿佛只是靠着本能,奔跑中她闪过前面一个一个的行人,呼呼凌厉的风声也使得行人们纷纷避让。
她跑得那么快!
她跑在人行道的最外面,用所有的力气去跑,她要追上那辆车,她要追上那辆车!
翌--
翌!是你吗?
是你吗?翌!裴翌!!
那是不是你--
裴翌!
风狂乱地吹在脸上,她奔跑的脚步也开始狂乱,太阳照得大地白花花晕眩一片,她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
"笛----"
刹车声鸣笛声尖叫着响起。
司机气急败坏地猛踩刹车从车窗探出头,对那个狂跑在街中央的女孩子喊叫:"不要命了是不是?!你想死也不要害死我!"
车辆混乱成一片。
小米呆呆地站在无数车辆中间,汗水将她的发丝狼狈地粘在脸上。她听不见那司机在叫骂些什么,只是,在她的视线里,最后一点点的,一点点的白色宝马的影子也消失了。
什么都消失了……
她呆呆地走回人行道上。
盛夏的太阳依然酷热,汗水将她的后背湿透,风轻轻吹来,她一阵阵地冷。
呆呆地走着。
身边经过一个又一个的行人,可是,统统都是陌生人,统统跟她没有一点关系。
她呆呆地站住,心中寂静的空白。热辣辣的阳光里,忽然她身子滑落,靠着音像店的橱窗,就那样坐在人行道的地砖上。抱住膝盖,把脑袋放在双腿的膝盖上,她呆呆望着车来车往的街。
然后--
泪水流淌下她的脸颊。
音像店的音箱里放出一首歌,在下午的街上轻轻飘荡--
"……
你真的忘得了你的初恋情人吗
假如有一天
你遇到了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他真的就是他吗
还有可能吗
这是命运的宽容还是
另一次不怀好意的玩笑
……"
下午时分的人行道,小米呆呆坐在音像店前的地上,一双双过往路人的脚,白色的裙子如失血的花瓣。
她哭了。
泪水疯狂地在脸颊蔓延。
"……
如果这是最后的结局
为何我还忘不了你
时间改变了我们告别了单纯
如果重逢也无法继续失去才算是永恒
惩罚我的认真是我太过天真
难道我就这样过我的一生
我的吻注定吻不到最爱的人
为你等从一开始盼到现在
也同样落的不可能
……"
喧闹的街头。
在音像店的橱窗前,在轰轰地响着音乐的两个音箱之间,小米哭出了声音。
这一刻,她宁可让全世界都听见她在哭。
如果全世界都能听见她的哭泣,那么他也可以听到对不对?
眼泪浸痛了面颊。
她放声哭着。
"为什么哭呢?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事情吗?"一缕柔和的声音从哭泣的小米头顶传来。
然后是一个轻轻蹲下的修长身影。
一方洁白的手帕。
手帕放到小米的手中,而那修长的身影就像树荫般为她遮住了烈烈阳光。
这声音……
熟悉得恍若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窒息着--
小米缓缓缓缓地--
抬起头。
裴优看到的是一张泪痕狼狈的脸,女孩子的脸已经哭得微微红肿,鼻子是肿肿的,眼眶也是肿肿的。
当他泊完车回来时,看见那个女孩子靠在音像店的橱窗前哭。
她哭得那么伤心,纯白的裙子已被街面的地砖染上了污渍。她哭得毫无顾忌,哭得就像童话里迷失了的爱丽丝。
她哭着抬起头。
眼睛里满是星星亮亮的泪光。
裴优的心被"砰"地一撞,忽然间怔住,忘记了该说什么。就在这一刻,白裙子的女孩子突然震惊地睁大眼睛--
"翌!"
"翌--!"
她哭得哽咽,满脸泪水,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有千万只火把齐齐在眼底燃烧。她哭着叫一个很奇怪的名字,双臂紧紧抱着他,抱得那么紧,仿佛是在用整个生命拥抱他。
裴优怔住。
他怔怔站在她双臂的拥抱中,低头望着她流泪的面容。晶莹的泪水象一片片的星芒,星芒般的泪水浸透他的衬衣,浸入他的肌肤,滚烫滚烫。
那天阳光灿烂。
来来往往的路人都看向人行道中的他和她。
男孩子看起来那么温柔。
女孩子哭得象个精灵。
她和他拥抱在一起。
风轻轻吹。
音乐轻轻在空气中飘荡。
唯美清新的画面。
阳光就像千万星星般在她和他身上闪耀。
直到一个亚麻色头发的男孩子惊愕地从人群中冲出来,怒吼:"喂!你们在干什么--?!"
欣欣酒店里。
服务生们好奇地偷偷打量靠窗的那一桌客人。
今年很流行白色吗?
一个男生俊雅斯文,他穿着白衬衣,柔和的微笑令许多女服务生目醉神迷。
他的对面是一个亚麻色短发的男生,鼻翼有细细的钻石,帅气得炫目。亚麻男生也穿着白色衬衣,衣料上的暗纹优雅精致,然而此刻的他抿紧嘴唇,面孔绷得紧紧,浑身笼罩着一种骇人的低气压。
亚麻男生的身边是一个穿白裙子的女孩子,她靠着落地玻璃窗,阳光将她包围,面容看不大清楚,一头细细绒绒的短发在跳跃的阳光中有令人怜爱的光芒。
自从他们进来后,彼此间没有说话。
气氛古怪沉寂。
"咳,"裴优摸摸鼻子,微笑,试图打破令人尴尬的僵局,"曜,还不快帮我们介绍。"
尹堂曜手指僵硬,嘴唇略微苍白。
他忘不了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小米满面泪水拥抱裴优,她好像浑然忘记了一切般狂喜而绝望,这种神情他以前从没有看到过。
"曜!"
裴优见他冰冷沉默,不禁苦笑,知道这小子肯定还是在生闷气。他转向窗边的小米,微笑说:
"你好,你就是小米吗?"
小米怔怔望着他。
她的目光里好像有一只出神的灵魂,径自望着他,她的呼吸很轻,仿佛他是脆弱的泡沫,只要用力一呼吸就会破碎掉。
尹堂曜瞪着小米,僵硬的手指在腿上握成拳,指骨隐隐青白。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用这样一副神情去凝视他最好的朋友!他恨不能摇碎她的肩膀逼她把目光收回来!
她只能看他一个人!
可是,她望向裴优的目光那么专注出神。
尹堂曜的身子渐渐僵冷。
心脏"突"地抽痛,针扎般的疼痛慢慢扩延到全身。
裴优微微皱眉,他低下头,咳嗽一声,拿起放在身边的纸袋,重新抬起头,淡笑说:
"听说你很喜欢天使,所以我买了这个送你,希望你喜欢。"
小米打开纸袋。
纯白色的布偶天使,背后一双翅膀晶莹剔透。她的手指轻轻碰触下那翅膀,凉凉的触感,手指颤一下,好像忽然惊醒了一个梦。
"谢谢。"
她对裴优轻声说。
"呵呵,你是曜喜欢的女孩子,也就是我的朋友了。"裴优笑着看向面容冰冷的尹堂曜,"他这是第一次带女孩子来见我呢。小米,虽然曜很多时候又别扭又蛮不讲理,可是,其实他是个又可爱又单纯的孩子。如果你生他的气,让他吃点苦头就够了,不要真的伤害到他啊。"
"够了!你闭嘴!"
尹堂曜低吼,一拳砸上餐桌,闷响声使得旁边的服务生和客人们纷纷吃惊地望过来。
裴优摸摸鼻子,苦笑。
小米被尹堂曜的怒声惊醒,她惊慌地转头看他。他神情恼怒,嘴唇紧紧地抿着。望着他,她突然可以感受到他此刻的怒火和痛苦。
……
"为什么要跟曜在一起?"尹赵曼低声问。
"因为我要给他幸福。"小米直视她的眼睛,目光象溪水一般清澈透明,"我要给他最多最多的幸福,让他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人。"
……
这,好像是她不久前才说过的话,言尤在耳,而她带给他的竟然是痛苦吗?
可是--
她心乱如麻地看向那穿白衬衣的男生。他是谁,他究竟是谁,怎么会长得如此相似!是翌又重生了吗?是他又回到她身边了吗?然而,他为什么好像根本不认得她,好像才是第一次见到她。
她怔怔看着他。
不……
不是……
那微笑、那声音、那神态……
虽然像到了骨子里,可他仍旧不是。
他不是翌。
小米吸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对裴优鞠躬说:"对不起,刚才是我太冒失了。"她知道,她刚才的举动已经伤害到了尹堂曜,也给他的朋友带来了困扰。
"你认错人了,是吗?"
"……是。"
"呵呵,长得很相似吗?"
"……是。"她怔怔地说,"身材、相貌、声音、神态……都很象。"甚至连喜欢摸鼻子的小动作也是一模一样的,以前她总爱笑翌'咦,你学楚留香摸鼻子学得还真蛮象的嘛'。
裴优笑着说:"说得我都想见见他了,真的那么相似啊。"
"……他……已经不在了……"
小米轻轻吸一口气,声音很轻很轻。
气氛顿时又古怪起来。
尹堂曜的嘴唇渐渐白得发紫。
他身子僵冷,忽然发现自己并不了解小米。她的声音那么轻,轻得就像大锤一样重重砸上他的心,她声音中所透出的感情让他嫉妒得想要杀人!
今天,他特意穿上了那件白衬衣,她说他穿上会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白衬衣,可是,她却没有看他,连一眼也没有看他。
心脏处传来愈来愈剧烈的疼痛。
握紧拳,不去理会那欲将他撕裂的疼痛,就算痛死又怎么样,她甚至不会再转头看他一眼。
"对不起。"
裴优摸摸鼻子,苦笑说。
"没关系。"
小米静静凝望着他。翌,你相信吗,世上居然有跟你如此相似的人,应该是你知道我太思念你了,才让我可以再看见你吧。
裴优又看一眼对面气息越来越冰冷的尹堂曜,心里默叹口气,对小米伸出右手,微笑着说:
"那就让我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曜的朋友。"
小米轻轻握住他的手:
"你好。"
"希望以后可以经常见到你,我叫裴优。"
玻璃窗外,太阳染上一抹血色。
街上车来车往。
酒店里人声喧闹。
服务生走来走去地上菜。
小米的脑袋轰轰作响,眼前一片白雾,她嘴唇颤抖:
"你--你叫--"
"我是裴优。"他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只感到她的手紧紧抓住自己的手,眼睛里有令人心悸的震惊。
"裴优?!优秀的优吗?!"
电光火石间,她惊得战栗,不是说裴优很小就夭折了吗?!怎么会……可是,一阵贯穿的悲伤,她忽然明白了些什么,早该想到才是,为什么会长得如此相似,为什么她会见到他,为什么她会坐在他的面前。翌,翌你没有死对不对,你还一直在找他,你跟我在一起,你看到了他,你也看到了他对不对!
"是,是优秀的优。"
"是你……"泪水又开始在她脸上流淌,她笑着,忍不住又哭着,"是你,竟然真的是你吗?"
裴优一头雾水不知所以地问:"怎么?"
"翌……"
"谁?"
"裴翌……"一时间,她变得语无伦次,唇边满是泪水的咸涩,应该是要笑才对吧,可是,为什么脸上的只有泪水。"……你知道裴翌吗?"
"裴翌是谁?"这个名字跟他的好像,裴优裴翌,加在一起正好是"优异"的读音。
"不知道裴翌吗?!"小米怔住,体内忽然阵阵冰冷。"你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裴翌吗?!"
"他究竟是谁?我应该知道他吗?"
她闭上眼睛。
泪水缓缓流淌。
翌……
那个人竟然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你。
裴优心底蓦然一股莫名的不安,他皱眉,紧紧盯住她:"告诉我,裴翌是谁,为什么你觉得我应该知道?"
他握着她的手。
他望着她。
她亦流泪望着他。
这世上,仿佛只有裴优和小米两个人,其他人统统都是多余的。
尹堂曜"霍"地站起身,"咣当"一脚踢翻自己的椅子!
巨大的声响使所有人望过来。
他大步走向酒店门口,孤傲的背脊挺得笔直,一股摄人的煞气令与他擦身而过的服务生和客人们不寒而栗。
然而--
没有人看到他的嘴唇已经痛得发紫。因为心脏的剧痛,他不可以再看下去听下去,他不容许自己在她面前那么脆弱失措。
夜色降临大地。
因为暑期的缘故,枫园宿舍前面的山路显得分外僻静。路旁是茂密的树木,每隔大约三十米有一盏高高的路灯,然而昏黄的灯光无法穿透郁郁茂盛的枝叶,路边仍旧是寂静的漆黑。
山壁盛开的夹竹桃在黑夜里有种诡异的美。
山路下是一个幽静的山谷,里面满是杂生的荒草和无人打理的树木,夜风从山谷中穿梭而来,听起来竟象低泣的呜咽。
小米默默走在山路。
路上,只有她孤单的身影。风轻轻吹来,短发乱乱地打在眼睛上,昏黄的路灯下,白色的裙子恍若单薄发黄的栀子花瓣。
她什么也无法去想。
自从见到裴优那一刻,她的世界仿佛顷刻间被炸成千万碎片,脑子里一片空荡荡的空白。明明知道他不是,明明知道那只是长得很像的一个人,可是,她依然没有办法从那种震撼和震惊中清醒过来。
她沉默地慢慢走着,经过一盏路灯,路灯下似乎有一个高高的身影,然而她却恍惚没有看见,从那身影旁边走了过去。
"小米。"
低沉的声音。
她怔住,慢慢转身,望进一双漆黑的眼眸。路灯下,那人神态中有深沉的郁痛,他竟然是郑浩扬。
"……你……没有回家吗?"
小米站在郑浩扬面前,怔怔地问他。他是家中的独子,父母十分宠爱,她以为他肯定一放假就要立时赶回去的。
郑浩扬苦笑:"我一直都没有走,就住在枫三,去食堂打饭的时候你经常都会遇到我。怎么,从来没有注意过吗?"
"对不起。"她低声说。
他的眼中闪出深邃的光芒:"我听错了吗?你竟然向我道歉。我以为你会骂我,让我赶快走,离得你越远越好。"从小到大,她都讨厌他,讨厌他总是出现在她的面前,很多时候他觉得,她或许希望世上根本没有一个叫做郑浩扬的人。
小米看着他,半晌,低声说:"我今天很累。"说完,她起步继续向枫五宿舍走去。
夜风从山谷中吹来。
树枝沙沙地响。
一大片沙沙作响的树影里,似乎有一个冰冷孤寂的身影。尹堂曜站在那里好像已经很久很久,久远得就像有整个世纪。树叶在他头上轻轻摇曳,恍若触手可及的噩梦。
他僵立着。
耳边是静静的风声。
静得就像漆黑夜空中传来的炸雷!
树叶狂乱地响。
在浓黑的阴影里,尹堂曜的手指冰冷冰冷,体内的血液也完全冰凝。他以为自己会死去,可是心脏阵阵尖锐的抽痛却让他知道他还活着,这不是个噩梦,他听到的全都是真的。
夜风……
在她和他之间轻轻吹过……
她看到了他。
她在昏黄的路灯下。
他在漆黑的树影中。
她惊骇欲绝。
他鼻翼的钻石骤然闪出冰冷如刀芒的寒光。
郑浩扬也不由怔住,他望了望身边的小米,她惊立着,眼睛里满是恐慌,又望了望树影下孤绝冰冷的尹堂曜,他仿佛融入了夜晚的黑暗。
终究还是无法隐瞒啊。
郑浩扬伸出手去想扶住她的肩膀安慰她。然而,他的手停在半空,她呆呆望着尹堂曜,她的眼睛里根本没有他。
眼底鹰般的锋芒渐渐黯淡。
就好像是一场戏,无论开始或是插曲或是结束都没有他参与的余地。
不知过了多久。
郑浩扬默默地走了。
山路上只剩下小米和尹堂曜遥视而立。
夜色如此寂静。
山路尽头的枫五宿舍楼亮着星星散散的灯光。
小米慢慢走近尹堂曜,她的步子有点颤抖,树叶在山路边凌乱地响动,越走近他越感觉到他身上逼人的寒气。
她咬紧嘴唇,颤声说:
"你……"
她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可是,黑暗里他冰冷阴寒的气息令她的心一直一直向下坠。
尹堂曜的白衬衣在深夜里仿佛脆弱的光芒,他并不说话,嘴唇抿得很紧,微微泛出青白色。
她身体颤抖,深吸气,又深吸气:
"你……都听到了吗?"
他目光冰冷:
"你希望我永远都听不到,是吗?"
"我……"
"在你眼里我就像个白痴,对不对?"夏夜的风竟然寒冷如严冬,他的心阵阵寒冷的锐痛,就像被闪着寒芒的针一针一针地戳刺。他不让自己的声音流露出任何感情,不要再一次在她面前表现得像个白痴。
小米喘不过气,她的五脏六腑都在翻绞,她惊慌地想要辩解什么,张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尹堂曜冷冷逼视她:
"说啊,告诉我只是误会,只是我听错了。"
"……"
"为什么不说话?"尹堂曜瞪着她,踏前几步,劈手捏起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扳起来,"你不是想永远瞒着我吗?来呀,快来欺骗我啊,继续欺骗我啊,一辈子都欺骗我啊!你这个浑蛋--!!"
小米哭了。
泪水从她的面颊一直流淌到他的手背。
尹堂曜看着她如星芒般的泪水,勾一勾唇角:"生日那一天,你也哭了。最近你好像很喜欢哭……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泪呢?……告诉我,这些泪都是为了谁?"
小米的面颊被泪水浸湿。
她颤抖地闭着眼睛。
睫毛在泪水中湿亮湿亮。
"我以为,你的泪水是因为我,所以我慌张失措得像个白痴,"尹堂曜的手指渐渐收紧,"你一定觉得很好笑是不是?在你的眼里,我一直很可笑是不是?"
"不是,不是的!"
她哭着摇头,泪水狂乱地流淌。
"对不起……"
眼底是慌乱的歉疚和失措,她哭着说:
"对不起……对不起……"
她哭得那么伤心,眼泪纷纷流淌到他的手上,他的心脏就像被车轮狠狠碾过,一阵剧烈的疼痛,他的嘴唇痛成了紫色。
尹堂曜轻轻吸气。
背脊挺得笔直,他不让自己的身子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对不起'?你有什么对不起我?你为我跑万米,为我写论文,为我找钻石,为我复习功课,为我做长寿面,为我买白衬衣,你对我好得就像一个天使,你有什么对不起我?"
小米痛哭,这一刻,她真正知道自己做错了。
她不是天使。
她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恶魔。
她别有居心地接近他,告诉自己她只是想要让他开心让他幸福,她纯真善良得像个天使。可是,那都是假话……她是天底下最自私的人,为了翌,为了能在翌的身边,她从来没有在乎过尹堂曜。她不在乎他的凶、不在乎他的恶劣,因为她一点都没有在乎过他。她以为自己是天使,可是天使怎么会去那样地伤害别人!
她伤害了他。
即使在泪水中,即使在黑暗里,他眼底那强烈而脆弱的痛苦,令她窒息得恨不得立时死去。
为什么伤害了他,她的心也会那么痛,她应该是一个魔鬼才对啊,为什么她忽然恨不能用一切去交换让自己从未伤害到他!
尹堂曜捏紧她的下巴,指尖冰冷冰冷,指骨咯咯作响:"看到了吗,我今天穿着你送的白衬衣。你说过,我穿上它是世上最好看的人。为什么,你却一眼也不看我?"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歉疚地哭着说:
"对不起……"
除了这句话,她好像什么都不再会说。
"喜欢穿白衬衣的是那个叫'裴翌'的家伙对不对?喜欢吃长寿面的也是他对不对?"尹堂曜心痛如绞,痛得身子颤抖起来,痛得手指甲也变成紫白色,"就是因为他,你才接近我对不对?!"
小米心里更加难过,她失声哭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心脏处的疼痛阵阵加剧,剧烈的疼痛渐渐扩大蔓延至他的全身,他痛得脸色苍白,嘴唇骇人的紫。
"因为他的心脏吗?"
尹堂曜轻若无闻地说,身体的疼痛令他无法再捏紧她的脸,他垂下胳膊,轻轻抓起她的手,轻轻将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左胸。
"很喜欢他的心脏吗?好,那你就把它拿走好了。"
她大惊缩手,泪流满面说:
"对不起,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对不起!"
尹堂曜紧紧抓着她的手,他手指冰冷好似千年的寒冰,抓住她的手用力,那力道之大仿佛可以透过他的胸腔将他的心脏挖出来!
"我给你好了!"
他在漆黑的夜色中怒吼!
"来呀,你把它挖走!不是喜欢它吗?快把它拿走,是你心爱的东西你就快把它拿走!!"
小米锥心刻骨地痛哭:"对不起……我要怎么做,求求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不要这样吓我……我知道我错了……求求你不要吓我……"
她哭得浑身颤抖。
她知道错了,她的任性她的自私让一切大错特错,可是,已经伤害了他,她不知道该如何弥补这所有的错!
夜色幽静。
路灯昏黄。
她脸上满是泪水的星芒。
她哭得象不知所措的孩子,象任性犯了错然后不知该如何收场的痛哭失声的孩子。
尹堂曜松开她。
唇边勾出自嘲的苦笑,他凝视她,终于,轻轻抬起手,他的指尖冰凉,有点颤抖,他轻轻拭上她的泪水,温热的泪水,灼烫了他冰凉的指尖。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尹堂曜嘴唇煞紫,心脏痛得象要裂开。
"……如果可以……我希望从来没有遇到你……"
最后再看她一眼。
他转身。
慢慢向黑暗中走去。
心脏阵阵撕裂的剧痛,他痛得已经看不清楚前方的路,就像踩在噩梦的乌云中,黑夜里他的脸苍白如纸。
痛,有什么关系?
尹堂曜轻轻闭上眼睛。
就算心脏痛得完全死掉,又有什么关系?本就不是他的心脏,痛得死掉了,她伤心的也不会是因为他。
又一阵剧烈的疼痛在心脏炸开!
眼前漆黑的眩晕……
静静地……
尹堂曜的身子静静地滑落,夜风轻轻吹来,什么都听不清楚。冰冷的地面,沙沙作响的树木,风穿过路下的山谷,似乎有她的惊呼从身后传来,可是呼喊的内容也听不清楚……
原来……
她……
竟不是他的天使……
Chapter10
上午。
仁爱医院。
病房的窗户半开,细雨随风飘进来,蓝色的窗帘在夏日的雨中轻扬,空气清爽沁凉。
输液管的透明液体静静流淌。
一滴一滴。
液体流淌进尹堂曜的左腕。病床上,他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靠着雪白的枕头半倚而坐,面无表情地望向窗外,丝毫不理会护士让他平躺下休息的声音。
雨,一直不停地下。
尹堂曜望向窗外,他仿佛静止了,一动不动。鼻翼的钻石也消失了光芒,好似被抽离了灵魂般。
裴优坐在病床边的沙发里,他望着尹堂曜很长时间,忍不住轻声问:
"究竟发生了什么?"
尹堂曜倔强地沉默着。
裴优起身走到病床前,正视他:"告诉我好吗?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你会忽然病倒?任院长说幸亏送院及时,否则……"
液体静静流进尹堂曜的左腕。
尹堂曜嘴唇苍白。
倔强的神情中有种令人心惊的脆弱。
"尹阿姨昨晚整整一夜没有合眼守在你的床边,虽然她没有说话,可是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她很担心你。"裴优坐到他的病床边,对他说,"我知道,有些事情你不愿意告诉你母亲,可是,你可以告诉我啊。从小到大,我们彼此之间都是最可以信任的,不是吗?"
裴优拍拍他的肩膀。
唇边的笑容和煦。
慢慢地--
尹堂曜转过头,他的声音有些干哑:"把心脏捐赠给我的那个人,名字……是不是叫做裴翌?"
"裴翌……"
裴优一怔,上次从小米口中也听到过这个名字。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听到这个名字,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撞一下他的胸口。
"是他吗?"
"我不清楚。"曜做换心手术的时候他还没有本科毕业,虽说他现在跟着任院长作研究生,但是关于那次手术的情况任院长几乎从没有提起来过。
"优,帮我查出来。"尹堂曜闷声说。
裴优摸摸鼻子,打量他:"怎么,跟你这次生病有关系吗?裴翌……到底是什么人?"
尹堂曜眼底骤然黯淡,嘴唇抿得很紧。他的神情令得裴优一惊,心里隐隐不安,没有再问下去。
"好,我去查一下,等查出来告诉你。"
裴优微笑着说。
病房里又开始寂静。
只有细雨淅淅沥沥的声音。
"你--是跟小米吵架了吗?"裴优想了又想,终于还是问出来。应该是爱情吧,只有爱情能够让曜前几天还幸福得仿佛在云端,一夜之间又痛苦得仿佛坠入地狱。
尹堂曜面无表情,嘴唇却似乎更加苍白了些。
"她现在就在外面。"
裴优皱眉,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帮他和她化解问题。
"昨晚是小米把你送进医院,你被抢救的时候,她一直在哭。情况稳定下来以后,她却一直守在病房外面,不吃不喝也不睡,只是坐在长椅上流泪。我让她进来看你,她也只是摇头,说你见了她会生气。"
他从没有见过一个女孩子有那么多的泪水。
她静静地哭,不想被人看见,把脑袋埋进膝盖里。可是,每当他出去,看到她蜷缩在一起的背影微微抽动,他知道她仍在哭,泪水仿佛星芒般透过她的身体晶莹在空中。
裴优凝视病床上表情却渐渐冷漠起来的尹堂曜:
"你要见她吗?"
窗外,细雨敲打树叶。
透明的雨。
树叶新绿新绿。
尹堂曜心底一片冰冷的疼痛,他神情孤独倔强,目光冰冷,勾一勾唇角,声音冷漠如冰:
"告诉她,一个月早已到期。"
病房外。
小米坐在长椅上,她怔怔抬起头,望着身前的裴优,眼睛红肿得象核桃一样,脸上满是脏兮兮的泪痕。
"一个月早已到期?"
她哑声重复,然后苦笑。是了,她明白尹堂曜意思,他不喜欢她,只是因为从喷泉池找到钻石才应允她交往一个月而已。到期了,自然就分手了,他和她自然就不再有任何关系了。
是这样吗?
可是,为什么她的心底忽然象是裂开了一个黑洞,黑洞不断扩大,不断旋转咆哮着要将她撕扯进无尽的忏悔和自责中。她咬紧嘴唇,拼命想要告诉自己是那样的!尹堂曜并不喜欢她!所以她没有真正伤害到他!然而,她怎样也无法忘记夜晚的树影下他脆弱痛苦的眼神和白得发紫的嘴唇……
她是罪人……
是她的自私伤害到了尹堂曜。
小米嘴唇惨白,身子颤抖得有些摇摇欲坠。当她终于体会到自己已经做下的是多么残忍的事情时,这一刻,她忽然再没有勇气。她想逃,逃得远远的,什么也不要去想。
"我知道了……"
她努力对裴优绽开苍白而虚弱的笑容,慌张地对他鞠躬,有些语无伦次:"那就好……我走了……如果他有什么……请你……不……我……对不起……"
她仿佛闯祸后失去了方寸的孩童,这一刻只想夺路而逃!
"等一下!"
裴优见她神色伤痛而慌张地准备离开,不由急忙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喊住她。
她惊慌地抬头看向他。
他快步走进旁边的医护休息室,手里拿着一把伞出来,递给她,微笑:"外面在下雨。"
"……谢谢。"她怔怔握住伞。
"还有……"有些犹豫,然而好奇心终于让裴优问了出来,"上次你说到'裴翌'……"
小米身子陡然巨震!
"'裴翌'是谁?是我应该认识的人吗?"他仔细看着她。
她全身的血液向耳膜冲去,轰轰作响,外面的雨静静地落下,恍若有轰轰的雷声。
裴优问:"他究竟是谁?"
她空白地站在那里,面对他的这个问题。嘴巴微微张开,她觉得有些荒谬,荒谬到想笑。翌,他居然问你是谁,他问我,你是他应该认识的人吗……
然而,她终究没有笑出来,一阵悲凉象刀子般从她心底划过。还有什么意义呢?让他知道了,也只会难过和伤心吧。
又做错了啊。
不应该在他面前提起你才对吧。
翌,为什么,自从你不在,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错误的呢?
"如果从来没有听说过他,那么,就把这个名字忘掉吧。"她脸上有难以形容的悲伤。
然后--
她顺着走廊渐渐走远,渐渐消失在细细的雨雾中。清冷的雨,她没有撑起手中的那把伞,雨丝将她单薄的身影笼罩,淡得如一团看不清楚的雾。
裴优站在那里,远远地望着她的背影,心里一种奇异的感觉,长久地无法散去。
雨一连下了五天。
整日整夜地下,有时是倾盆大雨,有时是细雨淅沥。雨不分昼夜地下着,哗啦啦地下着,树叶被冲刷得再没有丝毫灰尘,整个世界仿佛白蒙蒙的雾气。
小米常常站在宿舍窗边,望着雨雾中的东湖发呆。其实东湖在雨中早已看不清楚,只有隐约的白色,和天空连成一片。
呆呆地站在窗前,她的脑子也是白茫茫的混沌。什么也无法去想,什么也想不明白,没有了方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似乎一切也都没有了意义。她只知道,每次只要试图去思考些什么,心底就会被揪得生生作痛。
雨意清寒。
透明的雨丝漫无边际地飘荡。
仿佛一夜之间,夏天的热烈消失得无影无踪,而秋天静悄悄地走了过来,沁骨的凉意让万物忽然变得那样安静。
直到有一天晚上,成阿姨忽然晕倒在值班室,成媛和小米惊慌地将她送进医院。
成阿姨住院了。
医生大约是对成媛说了些什么,虽然她照顾成阿姨的时候表现得好像若无其事十分镇静,但是小米却总是敏感地觉得有些不对劲。半夜的时候,她隐约可以听到成媛埋在枕头里的低泣声。
然而,成媛什么都不肯对她说。
小米也不再勉强成媛,她只想尽力帮忙照顾成阿姨就好了。每天在医院里,跑前跑后照顾成阿姨的日子虽然忙碌而担忧,可是,她却也再没有时间去想原本那些纷扰的问题。
也是仁爱医院,尹堂曜早已经出院了。每当经过那日他所在的病房,小米总是会突然失神,然后匆匆逃走。
他现在怎么样了,还好吗?
不……
他还在恨她吧,他一定永远也不会原谅她了……
她恨不得让自己变成一只鸵鸟,只要把脑袋埋进沙土里,装作看不到,是不是就可以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这天。
成阿姨静静地睡着了。
小米拿着保温饭盒,蹑手蹑脚地退出病房,轻轻关上病房的门。明天熬些小米粥过来好了,里面放些莲子和百合,希望成阿姨应该能够多喝两口。
她边走边想。
忽然--
一个修长的身影挡在她的面前。
她抬起头,吃惊地发现那人竟然是裴优。他穿着雪白的医生制服,身材修长俊雅。
"你好。"
他对她微笑。
小米将成阿姨住院的情况告诉了他。他安慰她不要太过担心,并且拿出纸笔记下成阿姨的病房号。见到他,小米莫名地安心了许多,仿佛他的笑容里有一种可以信任的东西。
话已经说完了,裴优仍旧凝视着小米,唇边的微笑渐渐扩大成一种喜悦。
"怎么?"
她忍不住问。
"……我知道裴翌是谁了。"他的目光中有压抑不住的兴奋。
医院的走廊里人们来来往往。
繁杂的脚步声。
压低的说话声。
仿佛一道闪电劈开,炸雷在脑袋里轰轰作响,小米什么也看不见,听不清楚,她的身子剧烈颤抖,心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用力攥紧,然后狠狠地撕扯。
裴优笑着轻声问:
"他现在哪里?"
在哪里……
她的眼底渐渐浮起空洞的白雾,空洞地望着裴优,心中一片轰然。
"我……可以见他吗?"裴优摸摸鼻子,笑得有点孩子气,又有点紧张,"才知道我竟然有个弟弟,而且是孪生的弟弟,真的是……呵呵……我可以见他吗?啊,父亲也很想见他……"
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男孩子穿着白色的衬衣,他站在浓密的法国梧桐树下,阳光透过树荫筛下斑驳的光影。他右臂轻搂着一个女孩子,女孩子细绒绒的短发,对着镜头做出可爱的鬼脸。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她,静静微笑,眼底柔和的笑意仿佛可以沁过时空一直沁到人的心尖。
裴家的客厅。
一张长沙发里坐着裴优和小米,对面的单人沙发里坐的是裴优的父亲裴振华。他大约五十多岁,面容儒雅,两鬓有些华发,他凝神望着照片里的男孩子,许久都没有说话。半晌,他将照片轻轻放在桌上,闭上眼睛,头轻轻靠着沙发背。
裴优拿起这张原本珍藏在小米钱夹中的照片。他屏息凝视照片里那个男孩子,手指不由自主轻轻碰触他的面容。知道是他的弟弟,知道是孪生,却不曾想到是如此相似。就好像是另一个自己,同一时间,在遥远陌生的地方呼吸并生活着。
"他和妈妈……都已经死了吗?"
裴优的手指有些颤抖,他将照片捏得更紧些,照片里的男孩子阳光般对着他微笑。
"是。"
她咬住嘴唇,声音轻轻回荡在客厅。
"怎么死的?"
"裴妈妈是因为生病,翌是意外事故。"
"什么病?什么意外事故?"裴优急忙连声追问。
"有区别吗?"小米静静吸气,声音很淡,"不是一直都以为他们已经不在了吗?是什么原因又有什么区别呢?"
裴优再也说不出话来。他的身体渐渐冷却,全身的血液在经历了沸腾之后坠入的是彻骨的冰窖。
裴振华沉默良久,低声说:
"我以为,小翌的母亲不会告诉他我的存在。"
小米深吸一口气,她盯紧那个叫裴振华的男人,五脏六腑满是复杂的感情。他就是翌的父亲,翌从来没有见过但是一直铭刻在心底的父亲啊。
"是。裴妈妈从小告诉翌,您很早就过世了。"
裴振华揉一揉眉心,叹息着说:"我知道她会这样做。"她恨他,她对他的恨意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她,她眼中满是尖锐的恨意,略带疯狂地对他喊,她永远不会原谅他,对她和她要带走的儿子来说,他是个卑劣得已经死去的人。她要他永远不再打扰她,永远不要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恨他。
她也应该恨他。
他以为自己对那个女人的暗恋是个不会被人发现的秘密。他把这份感情埋藏得很深,就像一坛埋在地底的陈酒,看不到也闻不到。为了不露出任何痕迹,他甚至也娶妻生子,在外人看来他和妻子相敬相爱。但是,妻子终究发现了,她伤心、痛哭、争吵、哀求,他也试图努力把感情从那个女人那里收回来。
然而,他做不到。
对那个女人的暗恋仿佛深入到他的骨髓,纵然他的生命逝去,这份爱也难以消散。
他对不起自己的妻子。
由于歉疚,由于不想影响妻子以后平静的生活,由于没有面目再面对她,所以他没有再去打扰她。直到现在,他仍不想说出内心最深重的秘密,也怕小优知道母亲不肯见自己而难过。他没有告诉小优关于小翌的事情,默认他们的母亲已经离世了。
裴优第一次听父亲这样讲起以前的往事。
他惊怔地望向父亲。
淡淡的苦涩在唇角蔓延,小米低下头,她不想要对翌的父亲失礼,可是她能够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表情是那么冰冷僵硬。
"所以,对于翌,您就当作自己已经过世了,对吗?"
裴振华忽然衰老得像个老人。
"可是,我见过您,"小米努力对翌的父亲微笑,笑容略微带些颤抖,"翌一直把您的照片放在床头柜上。应该是您二十年前的照片吧,背景是一片足球场,您穿着运动服,看起来帅极了。"
她淡淡笑着:
"您放心,翌很坚强,他生活得很好。上小学的时候,有一些坏孩子们常常嘲笑翌没有爸爸。他们围攻翌,说翌是可怜虫,说是因为翌讨厌所以爸爸才不要他死掉了。翌跟他们打架,被记了很多大过小过,身上也经常被打得流血。有一次,我扶着鼻青脸肿刚打完架的翌回家,他哭着问裴妈妈,是不是因为他讨厌,所以爸爸才死的。裴妈妈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
裴振华身子一颤。
小米笑了笑,继续说:
"从那以后,他再没有问起过关于您的事情,他开始很用功地学习。翌的功课很好,所有的考试他都是第一名,呵,他并不是天才啊,有时候看书也要看到夜里很晚。他的体育很好,足球踢得很棒,是场上的中锋,曾经代表清远踢进过大学联赛的决赛。他对人也很好,所有的老师、同学、邻居都很喜欢很喜欢他。您的照片就摆放在他的床头柜,每天睡觉前他都会告诉您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完美优秀得就像一个天使,他说,虽然您不在了,可是他还是要成为您最值得骄傲的儿子。"
"小米!"
裴优不忍心看到父亲如此伤神,想要阻止她再说下去。
白色的裙子,单薄的肩膀,细绒绒的短发,小米静静坐在沙发里,静静凝望着裴振华,好像根本没有听见裴优的声音,黑白分明的双眼里渐渐涌上雾气:
"您知道吗?翌很爱您……"
"您可以只来见翌啊,为什么不来看一看他呢?"她轻轻说,没有哭,只有一点泪水湿润的声音,"如果他可以见到您,见到他的父亲,您知道他会多么开心吗?"
…………
……
房间里很静。
他拿起桌上的镜框,里面有母亲的照片。他用柔软的布细心地去擦拭镜框上的玻璃,像是担心会透过玻璃擦坏母亲的照片。
她静静坐在他身边,什么都不敢说。
裴妈妈去世有一个月了,他只有这一个亲人,今后没有了母亲,要怎么办才好呢?
"小米……"
"嗯?"
"我想回去看一看……"
"回去?去哪里?"
"我想回到父亲和哥哥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去那里看一看。"他凝望镜框里母亲的面容,"母亲生前很不喜欢提到他们的事情,也不允许我回到故乡。可是,我真的很想到那里看一看父亲和哥哥。母亲如今应该会原谅我吧。"
"你的父亲和哥哥不是已经……"她小心翼翼地说,努力避开会使他伤心的字眼。
她听他说起过。
他的父亲和哥哥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可能当时他太小,对他们没有一点记忆。他家里有一些发黄的旧照片,父亲很帅,哥哥是婴儿的模样,胖嘟嘟得跟他长得一样可爱。他叫翌,他的哥哥叫优,应该是"优异"的意思吧。如果他的哥哥还活着,不晓得会是多么优秀的一对双生子。
"虽然他们已经不在了,但是那里应该还会有他们的气息吧。"
他的眼底有着向往。
"毕竟他们是生在那里葬在那里,泥土和空气里会有一些他们的气息。我想,他们也会想要看一看我吧……不知道他们还记不记得我……"
她咬住嘴唇,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父亲和哥哥会喜欢我吗?"他忽然有些紧张,摸摸鼻子,"万一他们不喜欢我,那……"
她霍地睁大眼睛,趴到他面前左看右看。
"天哪!"
她惊呼,两眼闪亮。
"怎么?"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完美的人呢?学业优秀,人品优秀,完美得就像天使一样!而且,最难得是他还无比谦逊,居然还担心有人会不喜欢他……哎呀……"
"你啊……"他笑起来,将动作夸张搞笑的她搂进怀里。
"翌,你真的想去吗?"
"嗯。"
"好吧,那我陪你一起去!"她把脑袋偎在他的胸前,抱住他的腰身,笑容可爱。
"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
"不行。如果只有你一个人,你会觉得孤单的。"她摇摇头,"我说过了,往后我会一直陪着你,不会让你孤零零一个人。"如果去到他的故乡,没有亲人,只有陌生的气息,翌一定会难过的吧。虽然她很笨,不太会安慰人,可是,她会努力让他开心起来的。
他抱住她。
房间里很安静,镜框里的裴妈妈默默看着他和她,眼底仿佛有一种复杂的神色。
"小米……"
"……?"
"父亲和哥哥一定也会很喜欢你的。"她清新的体香在他鼻间,他抱紧她,期待冥冥中的他们可以见到自己心爱的这个女孩子。
"呵呵,那你要告诉他们,我很可爱哦。"
"好。"
"翌,我也会喜欢他们的。"
他吻上她短发的头顶。
她笑呵呵地说:"因为我那么那么喜欢你啊,所以只要是你的亲人,我统统全都喜欢!"
……
…………
终于见到他们了。
可是,为什么没有一点开心的感觉呢?翌,你在难过吗?他伤到了你的心,是不是?……
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如果你还在,我一定会很生气很生气地瞪着你的父亲,要他向你道歉,要他把所有的爱加倍地补偿给你。
可是--
如今还有什么意义呢?
小米咬紧嘴唇,慢慢地将翌的照片放回钱夹。不管怎样,还是见到他们了对不对?他们生活得似乎很好,没有什么需要担忧的事情。也许,只是我们的到来打扰了他们平静的生活吧。
她站起身,对沙发中的裴振华鞠躬说:
"我告辞了。"
裴振华长长叹一口气,忽然间衰老得就如一个老人:"我是很不负责任的父亲。你恨我,是吗?"
宽敞明亮的客厅中。
四寂无声。
小米静默地站立着,久久望着裴振华,久到甚至裴优认为她会拒绝回答转身就那样离开。
"是的,我恨你。"
她终于静静地说,有一种淡淡的悲伤仿佛冰层下静静流淌的水。
"……对于您来说很简单的事情,可以带给翌那么多的幸福,您却不去做。"
裴振华握紧沙发扶手。
"可是,我不能够恨您。"小米深深吸气,苦涩地说,"因为翌爱您。无论您做了什么样的事情,我知道翌都会原谅您。他会暗自伤心,会偷偷难过,但是您是他的父亲,所以他爱您,永远也不会恨您。那么,我有什么资格来恨您呢?"
又静了一会儿。
她静静地对裴振华深深鞠躬:
"只是拜托您。请记得,您曾经有过一个儿子,非常优秀出色的儿子。虽然您没有见过他,但是--请不要忘记他。"
小米走出了裴家。
夏日的山风吹向她的身后,花园里开满馥郁芬芳的鲜花,阳光中那座裴家白色的别墅仿佛遗世独立的城堡。
城堡里有很多的故事吧。
而那些逝去的人们会找回到这里吗?
走出裴家花园,小米抬头,看到了山路对面那座几乎一模一样的白色别墅。
那是尹堂曜的家。
就在不久前,她还抱着几大袋东西兴冲冲地走进那里,为尹堂曜庆祝生日。
好像已经过了好久好久……
虽然一切近在眼前,但遥远得好像已经永远逝去了。
小米握紧手指,心底忽然一阵揪痛。她慌乱地把目光从尹堂曜家的别墅移开,转身走向山路。
茂密的树叶洒下树荫,笔直宽阔的山路。跟往日一样,这片位于山腰深处的别墅住宅区十分幽静,没有行人,车辆也很少。
这时--
一辆鲜红的法拉利敞蓬跑车嚣张地出现在路的尽头,阳光将车身映照得闪亮,车速极快,可以听到引擎低沉优美的咆哮。
法拉利疾风般驶来。
车内音乐极大声地喧闹飘扬在夏风中,里面坐着一男一女。女孩子穿着桃红色吊带裙,长发用桃红色发带束着,妖娆而清纯。男孩子穿着黑色紧身T恤,嘴里嚼着口香糖,神态帅气傲慢,鼻翼炫目的钻石光芒令他看起来更多几分邪气。
小米顿时惊惶失措。
她没有想到居然在这种情况下忽然见到了他。
敞蓬跑车里。
那露随着音乐摇摆着身体,尽情地放声歌唱喊叫。尹堂曜似笑非笑地开车,唇角勾出冷漠的笑意。
电光火石间--
小米飞快地躲藏到一棵大树身后,紧紧闭上眼睛,手指抓紧树干,不敢呼吸。不,她不要看到他,她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法拉利呼啸着从树旁开过去。
灰尘扬起。
阳光中,灰尘颗粒轻悠悠地飘荡。
树后一袭白色裙子单薄得恍若透明,那短发的女孩子紧紧闭着眼睛躲藏着。
法拉利跑车飞驰而过的刹那。
那露纵情笑着依偎在尹堂曜肩膀上,引擎低声咆哮,喧闹的音乐弥漫在空气里。
山路又变得空空荡荡。
小米怔怔从大树后面走了出来,她低下头,不敢回头去看那辆跑车消失的影子,只是怔怔望着自己的脚尖,怔怔地继续走。
突然!
身后一阵尖锐刺耳的倒车声!
小米大惊回头--
只见鲜红的法拉利飞一般倒着开了回来!咆哮的引擎象豹子的嘶吼!狂热的摇滚乐让夏风充满窒息般的气氛!
尖锐的刹车声!
鲜红的法拉利挡在小米的身前!
透过明晃晃的挡风玻璃,尹堂曜冷冷眯着眼,眼底幽黑,冷冷地打量惊怔中的小米。他懒洋洋地倚靠着真皮车座,懒洋洋地将双条长腿翘起搭在方向盘旁边,唇角勾出嘲弄的冷笑。
"嗨,好久不见啊。"
那声音如此的满不在乎放荡不羁。
小米呆呆站在路边,尹堂曜冷漠地坐在敞蓬跑车里,他的臂弯里是娇嗔甜美的那露。
时间仿佛凝固了。
………
……
那一夜……
……
心脏处的疼痛阵阵加剧,剧烈的疼痛渐渐扩大蔓延至他的全身,他痛得脸色苍白,嘴唇骇人的紫。
"因为他的心脏吗?"
尹堂曜轻若无闻地说,身体的疼痛令他无法再捏紧她的脸,他垂下胳膊,轻轻抓起她的手,轻轻将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左胸。
"很喜欢他的心脏吗?好,那你就把它拿走好了。"
……
尹堂曜紧紧抓着她的手,他手指冰冷好似千年的寒冰,抓住她的手用力,那力道之大仿佛可以透过他的胸腔将他的心脏挖出来。
"我给你好了!"
他在漆黑的夜色中怒吼!
"来呀,你把它挖走!不是喜欢它吗?快把它拿走,是你心爱的东西你就快把它拿走!!"
……
尹堂曜松开她。
唇边勾出自嘲的苦笑,他凝视她,终于,轻轻抬起手,他的指尖冰凉,有点颤抖,他轻轻拭上她的泪水,温热的泪水,灼烫了他冰凉的指尖。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尹堂曜嘴唇煞紫,心脏痛得象要裂开。
"……如果可以……我希望从来没有遇到你……"
……
…………
鲜红的法拉利。
那露娇滴滴地把头倚在尹堂曜的肩上:"曜,天气好热啊,我们快点回家了好不好。"瞟一眼路边身体僵硬的小米,她轻蔑地说,"跟她打什么招呼啊,不要脸的女人,整天只知道追着你死缠烂打。"
尹堂曜勾出邪肆的笑。
他扳起那露的下巴,在她的双唇用力印下一个吻。那露娇呼,用粉拳轻捶他的胸膛。一吻结束,尹堂曜慢悠悠自那露的粉唇间抬头。他看向小米,眼神冰冷:
"为什么来这里?"
小米僵硬地呆立着。
他挑起眉毛,嚼着口香糖:"你果然不知羞耻对不对?一个月的交往期限早已过期,我记得已经告诉过你。"
她依旧呆呆地站在路旁,肌肤渐渐变得苍白。
"你以为我会被你伤害吗?哈,你算什么东西!"他瞪着她,将口香糖吐到路边。
她呆得像个断了线的木偶,所有的表情和灵魂都忘记了。
阳光下。
小米的短发有细细绒绒的光泽。
夏风吹过,她站在那里,耳边是静谧的风声,脑中一片空白,只能看到他冷漠的面容,却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
他竟然变得如此浪荡不羁。
心底的黑洞越撕越大,乌溜溜淌着罪恶与歉疚的脓血。
"又是这副表情,看起来真是楚楚可怜。"尹堂曜冷笑,他挑眉,低头对仍在撒娇的那露说,"拜托学着点,她那张可怜的脸比你这副又蠢又笨的样子有趣多了!"
那露惊愕地张大嘴巴,样子看起来果然极其蠢笨。
小米咬住嘴唇,血液一点一点凝固变凉。望着他,她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究竟应该说什么才是合适的。她想要离开,然而两条腿仿佛定在了地上,丝毫动弹不得。
天地之大,她只想要逃!
却不知该逃到哪里才合适……
车内,尹堂曜的眼神益发冰冷,他手指抽紧,那露连声呻吟呼痛。然而他的视线里只有默不作声的小米,她的沉默彻底惹怒了他!
于是--
他浑身煞气地从法拉利里翻身出来。
走到小米面前,他斜睨她,轻佻地伸手摸摸她的面颊:"怎么,想来继续试试我还是不是白痴?还会不会继续被你耍着玩?"
小米脸色苍白,终于挤出一句话:
"……对不起。"
他捏紧她的面颊,低声笑,眼睛里闪出尖锐的恨意:
"我很好奇,接下来你会怎么做呢?想要再次骗得我的原谅,对不对?是不是会整日整夜守在我家门口,假惺惺地不吃不喝,最好再天降大雨淋得浑身湿透,幻想昏死过去的那一刻我会原谅你?"
她屏息凝视他。
"你会吗?"
他邪恶地压低声音:"如果我会呢?"
"好。我可以做到。"
是她犯的错,如果只有这样可以使他原谅,使他可以觉得快乐一点,那就这样好了。
"可是……"尹堂曜的笑容渐渐变得冷酷而残忍,"我一看见你就觉得恶心,你还没有饿晕病倒,我反而先恶心吐死了,那可怎么办?"
"你--"
虽然知道他不会原谅她,可是,听到他嘴里亲口说出这样的话来,她还是抑制不住感到全身一阵阵发冷。
"你真的这么讨厌我吗?"
牙齿咬紧嘴唇,血的腥味令她的身子阵阵颤抖。
鼻翼闪出钻石细碎的光芒。
尹堂曜冰冷地打量她。
突然--
他俯身吻上她流血的唇!
"不……"
刚刚吻过那露的双唇又吻上了她的唇,淡淡的,有一点唇膏的香气,混着鲜血的腥气,他性感而缓慢地吻着她的唇。
"我不讨厌你……"
他吻着她说。
小米惊得傻掉了!她想往后退,但他紧紧箍住她的后脑,丝毫动弹不得。
尹堂曜的脸距离她那样近,只有一双睫毛的距离,他似乎瘦了些,鼻翼淡淡的钻石光芒映得他眼底冰冷幽黑,嘴唇却有些苍白,在这幽黑与苍白之中,他竟然有种惊心动魄的俊美。
他轻轻离开她的双唇,到她的耳边压低声音冰冷地说:
"……我、厌、恶、你。"
她的面容刹时雪一般苍白,全身的血液凝固冰冻,只有睫毛微微的颤动才证明她还活着。
尹堂曜肆意地品尝着她的痛苦。
她的痛苦那样明显,以至于没有人可以忽略;也只有她此刻强烈的痛苦,可以让他绞痛撕裂的心不再痛得那般难以忍受。
她……
还在乎他吗?
她的痛,是仅仅因为那颗心脏,还是因为他?
原来他还可以令她痛吗?
她此刻的痛是因为他,对不对?
山路边。
尹堂曜紧紧逼视面前的小米。
她面容苍白身体颤抖,虚弱得仿佛随时会晕厥。
他嘴唇抿得很紧,神态倔强而冷酷,就像不顾一切的脆弱的孩子。
那露呆在跑车内不敢说话,她可以看出此刻的尹堂曜是危险的,如果惹恼他,后果将会难以想象。
夏风轻轻吹过。
山路两边树荫浓密。
一辆白色宝马安静地开过来,停在尹堂曜和小米身旁。车门打开,裴优走了出来。他看看尹堂曜,又看看小米,摸摸鼻子苦笑。
"你们在吵架吗?"
他大约可以猜到发生了什么。
裴翌的心脏应该是移植到了曜的体内,所以小米才来到这里,所以他见到了她,也知道了关于弟弟的事情。而曜又是他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一切似乎是冥冥中安排好的。
尹堂曜闷声说。虽然想要她如自己一般痛苦,可是为什么看着她苍白得仿佛透明的面容,他的心竟然会渐渐比以前更痛。
裴优皱眉。小米的模样看上去好像生病了一样,身子不住颤抖,面色也极为苍白。
他扶住她的肩膀,关切地问:
"你还好吗?"
她呆怔地转头看向裴优。
温柔的声音……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的熟悉的容颜……
尹堂曜瞪着裴优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体内窜上一阵怒火,他怒声说:"优,我让你走开!听到没有!这里不关你的事!"
裴优抱歉地对他说:"小米今天是我的客人,我应该送她下山,这里很难打到车。"为了安慰父亲,他没有立时追出来送她,心里已经觉得很是过意不去。
而曜现在的状态,似乎也不合适送她回去。
"你的客人……"尹堂曜瞳孔收紧。
"是的。"
"她……是来找你的?"尹堂曜握紧手指,喉咙骤然暗哑下来。
"是我把她接到家中谈一些事情。"说着,裴优突然心惊地发现曜的嘴唇渐渐发紫,他惊骇,知道这是心脏病发作前的征兆。不由得赶忙走到曜身边,连声问:
"曜,你哪里不舒服吗?"
心脏阵阵尖锐的抽痛,尹堂曜眼底最后一抹光亮也被夺走。他没有理会裴优焦急的询问,直直瞪着小米。
他哑然失笑:
"原来,我依然是世上最大的白痴啊。"
Chapter11
日子一天天过去,成阿姨的病情时好时坏,有时候可以靠在枕头上说很长时间的话,有时候却持续昏睡一整天。小米每天守在医院里陪伴成阿姨,不知不觉中,暑假就快要结束了。
裴优几乎每天都会来到病房看望成阿姨的病情,他温柔体贴、认真细心,很快就和成阿姨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之交。当成阿姨病情加重的时候,他也会整夜地守在病房里,让成媛和小米可以多休息一会儿。
深夜在医院。
有时小米会忽然从噩梦中惊醒。
她满额虚汗,低喘着睁开眼睛。裴优静静坐在成阿姨病床边,月光洒进病房,将他的背影映照得皎洁圣华。他似乎总能察觉到她的动静,静静回头给她一个柔和的微笑。
那微笑的模样……
从神态、举止、嗓音到那些细微的动作,都和翌是那么的相似……
怔怔望着他出神,刚从噩梦中惊醒的小米经常会分辨不清楚他究竟是谁。长久地望着他发怔,然后,慢慢地,她的目光开始黯淡。不是他,就算相似到了骨子里也不是他。她已经弄错了一次,残忍地伤害到了无辜的人。她没有任何借口再犯下同样的错。
她开始有意识地回避裴优。
只要裴优出现在成阿姨的病房,她都会胡乱找个借口躲出去。她知道自己在情绪低落时,意志力会脆弱到很轻易就会崩溃的地步。不看到那熟悉的面容,不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她才不会再度被臆想所诱惑。
可是--
裴优却总会奇异地"捉"到她。
医院幽静的走廊里,他修长的身子常常挡在欲逃开的她面前,笑容温和而无奈:"为什么要躲着我呢?我很可怕吗?"
小米失神地说不出话。
"多告诉我一些关于翌的事情,好吗?"裴优凝视她,"拜托了。"
裴振华很少在家。
而几乎每次到裴家,小米都能看见尹堂曜拥着一个个女孩子进进出出。他开着鲜红色跑车,在花园前的山路上呼啸而过,车内依偎着不同的美丽女孩,热烈的音乐声在空气里喧嚣,子弹般飞驶而过的速度,凌厉的刹车声惊飞林鸟。
远远地望去--
尹堂曜的身影却冰冷孤煞得仿佛冷漠的冰雕。
每当看到他,小米总会顿时手足无措,身子僵硬,心底抽痛绞成一团。然而裴优虽然微笑但是坚持,让她坐在花园里跟他讲翌的往事。
午后的阳光洒进花园,花香轻轻迷漫在夏末的微风里。绿树下,白色藤制的小圆桌,白色细花的瓷壶,袅袅茶香,精致的茶点。白色藤椅中,裴优凝神低头品茶,小米怔怔望着对面的他。
此刻。
静谧的空间仿佛只是属于他和她的。
望着裴优,她恍惚中有种时间凝固的错觉,心跳放得很慢,慢到可以感觉到血液在体内静静地流淌。
"翌的功课很好,是吗?"裴优笑着问。
"是的。"
"每次考试都是前几名吗?"
"不是。"她摇摇头。
"……?"
她的目光轻轻落在裴优俊雅的面容,笑一笑:"不是前几名,他永远都是第一名,你无法想象世上会有那么优秀的人。就算考入清远以后,他也依然是系里最出色的学生。甚至有一次,一个全国法语演讲大赛,原本准备参赛的外语系同学突然生病没有办法去,他临时顶替参加都获得了第一名。"
"他的法语很好?"裴优惊奇地问。
"翌会很多种语言呢,他说每一国语言都有不同的优美和韵味,法语他尤其喜欢,当初也曾经下过一些功夫。"
裴优眼底闪出惊奇的光芒:"那就怪不得了。"
"怎么?"
"以前为了查阅一些法文资料,我开始自学法语,呵呵,学习的时候觉得特别轻松和容易。当时我就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好像那些法语的东西早就存在我的脑子里一样,是有人给我的,而不是我去学会的。"
"而且,我也踢足球啊。"裴优摸摸鼻子,笑,"上次听你说起翌足球踢得非常好。"
"你踢什么位置?"
"中锋。"
她眼睛顿时闪亮:"哈,跟翌一样呢!"
"不过,我基本是踢替补,"裴优不好意思地笑,"可能是身体有些单薄,在球场上很容易被对方的防守队员绊倒。有一次我被人狠狠铲倒在地上,伤到了膝盖,后来就不怎么踢球了。"
她身子一颤,惊声说:"膝盖?!"
"嗯?"
"是两年前吗?"
"对啊。"
"是秋天吗?!"她屏住呼吸,紧紧盯着他,"左膝吗?!伤得很严重吗?!"
裴优微微吃惊:"是啊,你怎么知道?"如今他的膝盖上还有那道伤疤。
小米惊得无法呼吸。
她记得在那场比赛中,在没有人防守的情况下,翌忽然摔倒。他重重摔倒在球场上,左膝血流如注受伤严重,无法再继续比赛。后来,清远输掉了那场大学联赛的决赛,只拿到亚军。
裴优也惊呆了。
半晌,他轻轻将手中的茶杯放到圆桌上,垂下眼睛,睫毛在他俊雅的面容映下淡淡的阴影。他扯动唇角,淡淡苦笑:
"可惜我们球队早早预赛就被淘汰了,如果能够进入复赛圈,说不定……"
夏末的风带着清爽之意。
花香浅淡。
花园外是宁静的山路。
茂密绿树下。
小米宁静地坐着,凝望着身边穿着白衬衣的裴优,忽然间有种宿命的感觉。树叶沙沙响,阳光在树叶的缝隙间闪耀,血液流淌得如此之缓慢,她静静凝望着他,心跳缓慢得可以听到每一次脉动。
裴优抬头。
只见斑驳的树荫里,她的短发细细绒绒,薄薄的嘴唇,一双月芽般的眼睛黑白分明。她目光清澈,静静地凝望着他,目光里有一种心痛和忧伤,像是怕被人发现,她努力克制着将之深深掩藏在眼底。
"你--就是这样望着翌吗?"裴优心中一动,忽然问。
小米赶忙低下头。
"对不起。"
她咬住嘴唇,知道自己又失态了。虽然一次又一次提醒自己,他是裴优是翌的哥哥,可是……
"小米,谢谢你。"裴优唇边有柔和的笑意,他的目光也很柔和,"虽然我好像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可是,真的很谢谢你对翌的好。"
"不!"她慢慢摇头,"你错了,我不是这样望着翌的!我……"她咬紧嘴唇,"……我对翌也一点都不好。我总是凶巴巴地瞪他,很大声地跟他说话……我对他糟糕极了,我又任性又自私又小气……"
裴优怔住。
她深吸口气,微笑着望向他:"你看,所以我很后悔。"
"小米……"
"翌是世上最善良最容易满足的人,他只要一碗面一个温柔的笑容就会觉得很开心的。可是,我偏偏又懒又凶巴巴……"她笑容很静,"如果换做是别的女孩子,他一定会很有福气吧,别的女孩子一定都会很珍惜很珍惜他。"
裴优心中惊痛,此刻的她静静坐在白色藤椅里,然而却有种仿佛灵魂被抽走般,轻轻飘荡在空中的透明感觉。
"如今,我什么都学会了,"她静静的笑容也近乎透明,"可是,什么都没有用了。……我知道,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裴优知道,这也是对自己的惩罚。如果他早些知道自己还有个弟弟,他从没有照顾过这个弟弟……
他温和地握住她的手背。
用任何语言都无法安慰她,他可以体会到她所有的感情,那深刻的痛苦与懊悔,在这一瞬间,他和她是共通的。
夏末的阳光灿烂而不刺眼。
白云静静飘在蔚蓝的天空,澄澈的蓝色,从天地之初到遥远的未来都会是如此宁静的蔚蓝。
风吹来。
花园里有芬芳的香气。
裴优和小米静静地坐着,他握着她的手,两人静静地想念着同一个永不能忘记的人。
突然--
鲜红的跑车呼啸着从花园前的山路飞驶而来!
尖锐的刹车声!
法拉利停在对面那座白色花园别墅前。一个又高又帅的男孩子从车里下来,他孤独的背影沁出摄人的冷漠,亚麻色的头发却被午后阳光炫目出一丝邪气的光芒。
"曜--"
车里清纯的女孩子发现自己好像被遗忘了,只得怏怏地喊一声,然后自己推开车门出来,满脸笑容地跑过去重新偎到他身边。
花园里。
绿树下。
小米低下了头。
尹堂曜背对着裴家花园,太阳的光芒将他的背影投在地上,冷漠而斜长的背影,隔着寂静的山路,逼得人透不过气。
他走了几步。
忽然。
他站住。
尹堂曜突兀地站住,一动不动。
身边的女孩子用手遮住阳光抱怨着什么,闹哄哄的声音,世界里一片苍蝇般嗡嗡的噪声。他知道她在那里,跟优在一起,在裴家的花园里。她肆无忌惮地出现在他的生命中,肆无忌惮地戏耍他,然后,又肆无忌惮地跟他的朋友在一起。他想要证明她对于自己是无所谓的存在。可是,重新浪荡在无数女孩子当中,只是证明了他是一个可笑的白痴。
慢慢地,尹堂曜转身--
冰冷而憎恶的目光直直落在裴家花园里那个鸵鸟般将脑袋埋得很低的女孩子身上,而裴优的手正覆盖着她的手背。
花香依然芬芳。
空气中却染上几分诡异的气息。
裴家花园。
"怎么让那个女孩子就那样走了呢?这里很难打到车的。"
茶香袅袅在杯中。
没人说话。
尹堂曜瞳孔紧缩,他抿紧嘴唇,死死盯住她。她仿佛瘦了点,肩膀更加单薄,孱弱得仿佛若是他目光再冰冷些,她随时就会失去呼吸。
小米窒息地抓紧藤椅的扶手。
她能感觉到尹堂曜的目光带着刻骨的凉意,一直从她的面部,凉入她的骨髓。她冷得浑身颤抖,只觉得下一刻就会死在他厌恶的眼神中。
裴优摸摸鼻子,笑:
"你们都不说话吗?"
真是伤脑筋,这两个人就像孩子。彼此用仇恨和逃避来互相伤害,却不知道单纯的恨意和回避不但不能使得问题解决,反而会将两人都伤害得鲜血淋漓。
"我回去了。"
半晌,小米终于挤出一句话,慌乱地从藤椅中站起身,看也不敢看尹堂曜。
"这么心虚吗?"
尹堂曜冷笑,也站起身,居高临下地逼视她,高高的身子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
她打个抖。
是,她心虚。原以为时间的流逝可以使得她忘记自己犯下的罪行,可是,这种罪恶感却一天比一天更加加深,就像一条毒蛇日夜咬噬她的心。
尹堂曜轻佻地抬起她的下巴。
他打量她。
"告诉我,优长得很像那个什么裴翌吗?"尹堂曜勾勾唇角,眼神憎恶,"所以,你不再希罕我胸膛里的那颗心,转而喜欢上了优的脸?"
她惊得睁大眼睛:"什么?!"
"你真的很有胆量,"尹堂曜吸气,手指揉捏她的下巴,"戏弄了我以后,竟然又跑来戏弄优。在你的眼里,全天下的男人都可以被你玩弄在指掌之间,对不对?"
"我没有!"她惊栗地喊。不,他怎么能够给她这么严重的指控!
"没有--?!"尹堂曜收紧手指,狠狠捏紧她,声音从牙齿间磨出,"那你为什么每天都和优在一起?!"
这些日子来,经常见到她和优在裴家花园静静坐着。
她有时喝茶。
她有时轻轻说话。
她没有象以前同他在一起时那样笑得开心可爱,在优的身边,她神态宁静得好像透明。这种宁静是他不熟悉的,仿佛只是她特意为优而绽放的。
每当从裴家花园经过。
他不让自己去看她。
她就象一场噩梦,每一个细微的回忆都会使他的心抽紧绞痛。然而,即使永远用背影面对她,他全身的细胞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感觉着她。有她在,空气窒息得难以忍受;她走了,空气又空洞得难以忍受。
"我……"小米大惊,张口欲辨。她没有招惹裴优,她怎么敢去招惹裴优,她又怎么会去招惹裴优呢?可是,尹堂曜冰寒入骨的眸光冻得她什么都没有再继续说,他不会再听她的解释,她所有的解释对他来说都是无力苍白的。
尹堂曜冷冷凝视她:"你果然是全天下最无耻的女人。"
她心痛如裂。
闭上眼睛,细黑的睫毛在雪白的肌肤上轻颤。是,她是无耻可恶的女人,她没有任何借口求得他的原谅。
等不到她的回应。
在他的面前,她一夜之间仿佛沉默得就像一个木偶,无论怎样羞辱和嘲弄她,她都无动于衷。他所有的恨意,就仿佛面对的是黑漆漆的死寂的夜色,没有声音,没有一点点的声音。
尹堂曜用力捏痛她的下巴!
她痛得面色苍白,可是,仍旧静默,不作争辩不作解释,她静默得好像永远也不会再开口说话。
"我恨你。"
尹堂曜抽气说,声音压得很低。
她身子巨震。
"我恨不得杀了你!"
她的沉默彻底惹怒了尹堂曜!他的手指冰凉,微微有些颤抖,想要克制它,却偏偏颤动得更加厉害……突然,他手指用力!他捏得她嘴唇撅起,下巴的骨骼咯咯作响!他要她痛!他要她痛!他要她痛得出声!而不是这样地无动于衷!
"够了!"
裴优再也看不下去,走过去握住尹堂曜的手腕,皱眉说:
"曜,孩子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小米痛得脑中空白,她能感受到尹堂曜的手指带着多么强烈的仇恨,这种恨意强烈到令她恨不得昏死过去。
"怎么解决?!那你说要怎么解决?!"
尹堂曜狂乱地喊,他扭头看向裴优,又猛地回头看向小米。她那么那么安静,"轰"一声,他的心剧痛!
他怒吼: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准备永远不说话吗?!让我可笑得像个白痴,然后你在心里笑我,对不对?!你凭什么不说话?!你根本不在乎,对不对?!就算我死掉,就算我是因为你而死掉,你也不在乎对不对?!不说话,你就可以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吗--?!"
尹堂曜的吼声仿佛滴血的匕首,直直戳进小米心底,她痛得浑身惊栗,就好像埋藏在沙土里的脑袋被硬生生扯了出来。
她慌乱地睁开眼睛,心底一片混乱的疼痛!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于是,她只知道逃。可是,逃也错了吗?是不是?尹堂曜的嘴唇紫白,眼底是赤裸裸被伤害到的痛苦,这种痛苦甚至比那晚还要锋利而尖锐!
"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尹堂曜痛吼!
心脏处炸裂般阵阵剧痛,他紧紧箍住她的脑袋,嘴唇煞紫,对着她痛声大吼:
"我恨你!"
"我恨你--!!"
"我--恨--你--!!!"
你知道了吗?
我恨你。
我恨你欺骗了我,我恨你在欺骗我之后却又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永远不会原谅你,可是,你竟然也没有尝试取得我的原谅。我恨你,恨你出现在我的面前;可是,当你试图不再出现在我的面前,除了更加恨你,我也开始恨我自己。
裴家花园。
阳光闪耀在茂密的绿叶间。
夏风里有淡淡花香。
"曜--"
裴优惊呼着扑过去。
尹堂曜缓缓缓缓昏倒在泥土的地上,他嘴唇紫青,面容苍白,眼角似乎有些晶莹的光芒。当他倒下去时,双手还箍着惊痛的小米,重重摔倒在地面,就算剧痛如绞中,倒下去时,他依然下意识地将她护在了胸前。
夜幕低垂。
星光透过窗户照进卧室。
尹堂曜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地昏睡在床上,他的呼吸很轻,嘴唇仍是淡淡的紫色。夜风吹来,窗纱飞扬,在皎洁的星光中,小米怔怔站在床边凝望着他。脑中一片混乱,她呆怔地站着,血液在耳边轰轰作响,她知道自己已经无处可逃。
一切是她做下的。
一切必须由她来解决。
裴优将听诊器收起来,曜的心跳虽然依旧虚弱,但是终于又恢复了平稳的节奏,没有太多需要担心的了。他轻轻皱眉,心中有些疑惑,既然曜做了换心手术,为什么最近反而发作得更加频繁了呢?记得听说曜的换心手术是非常成功的,基本已经可以同正常人一样地生活了啊。
他望向站在床边的小米。
她的白裙子被夜风吹得轻扬,肌肤苍白透明,眼底满是强烈的歉疚,嘴唇咬得紧紧的,单薄的肩膀轻轻颤抖。
是她的关系吗?
裴优叹息,或许自己不应该试图令得曜与她和好。他以为曜如此深爱她,只有在她身边才会快乐幸福。但是,他怎么忘了,也只有深刻的爱才会让曜陷入如此深邃的痛苦之中。
于是。
裴优微笑着对小米说:"你先回去吧,我照顾曜就好。"
她却轻轻摇头:
"不。"
她不想再逃了,她逃不到任何地方,只要尹堂曜心中还有恨意和痛苦,她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无法忘记自己做过的事情。
深夜。
当尹堂曜慢慢睁开眼睛的时候。
小米趴在他的床边,脑袋埋在床单里。星光洒进来,细细绒绒的短发仿佛也闪耀着点点星芒。她似乎睡着了,肩膀静静地起伏,白裙子单薄得近乎透明。下意识地,尹堂曜伸出手,手指触到她细细的短发,象柔软的刺猬,她的头发在他的手指间有微微的凉意和温柔。
悄悄地……
她的脖颈变得僵硬。
尹堂曜察觉到了,身子顿时也僵硬起来,握紧手指,他将手从她的发间收回来,眼神变得冰冷淡漠。
她从床边抬起头,对他绽开一个轻轻的微笑:
"醒了吗?"
这是从那晚以后,她给他的第一个微笑。微笑里有些脆弱,有些歉疚,眼睛也湿湿的带着雾气,但那毕竟还是一个笑容。她望着他,神态中没有回避,也没有躲闪。
小米将尹堂曜扶着坐起来,将枕头垫在他的腰后,把被子拉高盖好他的身子,然后,她又静静对他微笑:
"要喝点水吗?"
尹堂曜沉默地盯着她,神情冰冷而倔强。
倒来一杯温热的水,她小心翼翼地将玻璃杯放入他的手里,轻声说:"应该正好可以喝。"
手指在玻璃杯上收紧,尹堂曜紧紧盯着她,眼底有警惕的暗光,他喉咙干哑:
"你想做什么?"
小米不解抬头:"呃?"
"为什么,你又变得这么假惺惺?!"他的声音冰冷残酷,手指僵硬得几乎可以将玻璃杯捏成碎片。
"……"
"不是避我如蛇蝎吗?不是连话都不想跟我说吗?又这么假惺惺,你究竟想玩什么花样?!"鼻翼的钻石闪出冰冷讥讽的光芒。
望着他,她目光渐渐黯淡,很轻很轻地说:
"我没有……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苦涩地笑一笑:
"如果可以再次选择,我会静静地守在你的身边,不去打扰你,不让你发现我。只要能每天看到你,偷偷地为你做点事情,我想,应该就会很开心了吧。"
尹堂曜抿紧嘴唇。
她继续低声说:"是我太过贪心和自私,所以才闯下了这些不可宽恕的祸。你很讨厌我吧……我……也很讨厌我自己……是我做错了,已经做错了,不可原谅地已经做错了,那么,该怎么办呢?"
她轻轻吸气,凝视他,眼睛里有不顾一切的光芒:
"请你告诉我,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去做!"
半晌。
尹堂曜的目光依旧冰冷:"我恨你,恨不得将你的骨头一寸寸揉碎,恨不得你从没有在世间出生过,我想用同样的方法来报复你,让你尝一尝我所感觉到的痛苦。"
小米咬紧嘴唇:
"好。"
其实,她早已尝过那种痛苦,正是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苦才让她来到尹堂曜的身边。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当她明白自己对别人做下的是同样深刻的伤害时,她才会如此不能原谅自己。
"可是,我无法做到。"尹堂曜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是我心软,而是因为--我知道,你不爱我……"
她怔住。
尹堂曜面容中的痛苦强烈得令人窒息,睁开眼睛,他的眼底有烙印般深深的脆弱:"你不爱我,所以你无法尝到同样的痛苦,所以我的报复就像小孩子无聊的游戏,屈辱的最终还是我自己。"
小米的心紧缩成一团。
如果可以,她愿意使他快意,如果她的痛苦可以使他感到快慰,可以使他忘记发生的一切。然而,她心底的黑洞被越扯越大,乌溜溜流着腥黑的血。她知道,她犯下的错永远无法被宽恕了,不是因为他的恨,而是因为他的爱。
良久以后。
她挣扎着说--
"如果,我离开这里呢?"
即使她不舍得,可是永远地离开这里,永不在他面前出现,让时间来抹平所有的记忆,会不会好一些?
"你不要胸膛里的这颗心了吗?"尹堂曜冰冷地说,"或者,因为不愿意见到我,所以你宁可连你喜欢的心脏也不要了吗?"
"不是!"
小米痛声低呼。
"那是什么?!"他冰冷地逼视她,"为了这颗心,你处心积虑地来到我身边,怎么,这么轻易地就放弃了吗?你不是很喜欢它吗?不是喜欢到可以把我当成玩具的地步了吗?如今,却这么轻易地就要离开,你不怕因为我恨你,所以我会狠狠地折磨你所珍爱的这颗心吗?"
她开始颤抖:"不……不会的……"
"是吗?"
尹堂曜唇角勾出淡漠的笑意。
手中的玻璃杯突然"砰"一声大力砸向他自己的胸口,水花大片地洒出来,巨大的撞击声,他的身子颤了颤,嘴唇又开始出现浅浅的紫色。
"不要啊!"她惊骇地扑上去,死死抓住他的手,惊惶失措地喊,"你在干什么!"
尹堂曜嘲弄地笑:"果然,你在意的还是这颗心啊。"水湿透了他的胸口,冰凉冰凉的感觉,他却仿佛已经麻木,心脏处的任何痛楚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小米哭了。
怎么可以这样,就算她做错了所有的事情,错的是她,跟那颗心脏有什么关系呢?她很笨,很自私,很贪心,可是,翌的心脏没有一点点的过错啊!怎样对她都可以,但是,为什么要这样的伤害翌和他自己呢?
"如果你离开,我发誓,你会后悔的。"
尹堂曜冰冷地告诉她。
"你不是恨我吗?不是讨厌我吗?"她惊痛地哭,"那么,看不到我,不是会好一点吗?"
"我是恨你。"
尹堂曜的嘴唇紫白得惊心动魄。
"可是,你不能就这么离开,你必须把欠我的统统补偿给我。你不可能在把我的心撕裂之后,还轻轻松松地一走了之。如果你觉得对不起我,那么你就用你所有的力气来爱我。当你爱上我,爱得不能够离开我,那时候,我或许会将你赶走,作为对你的惩罚。"
他的声音冰冷冰冷。
夏末的夜风,有淡淡花香,有沁骨的凉意,星芒点点闪耀,窗纱无声地飞扬。
恨她是一种痛苦。
然而永远再也见不到她却是一种比痛苦更加可怕的恐惧,就像坠入永不醒来的噩梦。
小米已经望着窗外发呆了将近一个小时,她的眼神怔怔的,嘴唇亦怔怔地抿着,好像在思考一个永远也无法找出答案的问题。成媛调整输液点滴的速度,拉好成阿姨的被子,低声同她说了几句话,起身重新看向小米时,发现她仍旧在怔怔出神。
"有什么事情吗?"
小米常常很开心地笑,仿佛没有任何烦恼,然而有时她又似乎有许多心事。快乐单纯的小米,忧伤悲痛的小米,成媛以前总是搞不清楚哪个小米才是真实的,她不喜欢过度的隐藏和伪装,所以总是同小米保持一段距离。而这段时日整天在医院里相处,成媛却渐渐喜欢上了小米。或许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吧,是不希望被别人碰触的,只要她是善良好心的女孩子,又何必非要知道她所有的事情,将她辛苦装扮的快乐撕扯掉呢?
小米怔怔回头。
她看到了成媛宁静关切的眼睛,眼睛里有种默默而不打扰的关心,这种关心就像一层柔暖的棉衣轻轻盖在她的心底。
小米鼻子微酸,她忽然有种冲动,想要把所有发生的事情统统告诉成媛。她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已经深深地懊悔却不知该如何弥补。继续留在尹堂曜的身边吗?其实,她喜欢留在他的身边,可以看到他,听到他,可以静静地悄悄地感受翌的心跳。可是,如果仍旧留在尹堂曜的身边,她该如何掩饰自己的感情呢,自己的感情会不会再一次残忍地伤害到他呢?
正这时--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成媛和小米转头看向门口处。
裴优微笑柔和,他一身雪白的医生制服,手里拿着病例记录夹,修长的身影站在门边,宁静的气质有令人心安的感觉。而在他身边还有一个人,那人的鼻翼闪动冷冷钻石的光芒,又高又帅的身材,目光有些冰冷,嘴唇倨傲地抿着。
小米惊怔。
尹堂曜居然会来到成阿姨的病房!
他望着她。
目光冰冷孤独,眼底隐隐有脆弱的固执,他的目光穿透空气,直直穿透她的心底,令她的心骤然抽痛紧缩!
成阿姨微微坐起身,慈爱地对尹堂曜说:
"谢谢你来看我。"
尹堂曜慢慢把目光从小米身上收回,望向成阿姨,沉声说:"您……好些了吗?"
成媛微惊,跟尹堂曜同班三年,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话如此客气礼貌。呵,太阳莫非从西边升起来了。
然而,这只是令人吃惊的开始。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尹堂曜都守候在病房,他沉默地听成阿姨说话,有时会点头表示他在听,有时他也会帮忙出去叫来护士换药。他好像只是为了生病的成阿姨而来的,虽然这个理由让人觉得莫名其妙。而且除了刚进病房的时候尹堂曜的目光曾经停留在小米身上,其余时间他再没有看过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个透明的人。
成阿姨沉沉地睡着了。
小米收拾好东西,静静地准备离开,她忍不住扭头又望了望尹堂曜。他背对着她,斜洒的霞光中,挺直的背脊依然透出股冰冷的味道。
她默叹一声。
低头轻轻向病房门口走去。
小米脑中满是混乱,整个下午同他在一个病房,所有的思绪都变得紧张而慌乱。原来,他可以这样强烈地影响到自己吗?她咬住嘴唇,突然有种莫名的惶恐,耳膜轰轰作响,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
伸出手,她握住门把手。
门拉不开。
再用力。
还是拉不开。
门似乎被一股力量用力按住了。
小米错愕地抬头,一个冰冷的阴影从她的头顶笼罩而下,尹堂曜的右手压住房门,冷冷地凝视她:"要走了吗?"
她怔怔的:"……是。"
"好。"
他放下手。
病房门应声开了。
尹堂曜冷漠地勾起唇角,冰冷地握住她的手。小米惊怔,他却根本不理会她的反应,径直牵起她的手,走出了病房。
病房里。
成媛微笑。
裴优似乎也在微笑,只是他轻轻侧过了头,晚霞中,脸上的神情看不大清楚。
晚霞映满天际。
傍晚的风轻柔地吹来。
尹堂曜牵着小米的手走出了医院,街上人来人往,车辆穿梭如织,他握着她的手,沉默地走着。
他的手很冷。
他的嘴唇抿得很冷。
小米的手指也冷得有些僵硬了,但是,她不敢从他的手掌里挣脱开,因为他握住的方式是那么固执,仿佛那是他生命中最执拗的坚持。
走了很久很久。
从傍晚走到了天黑。
从天黑走到了深夜。
沉默着,尹堂曜握住她的手,一直一直地走,从一条街走到另一条街,从另一条街走到下一条街,月光如水,路灯如星,纷纷的路人,纷纷的车辆。
终于--
"我们……要去哪里?"
小米发现自己早已迷了路,茫然四顾,身处陌生的环境,她和他恍若来到了奇异的空间。
"不知道。"
"……不知道?"
"是。我想去一个可以忘记一切的地方,但是,我找不到。"尹堂曜淡淡地说。
"如果……"
"忘记一切,但是你仍然在我身边的地方。如果必定要你离开才能忘记一切,那么……"尹堂曜面容冷漠,然而冰冷的手指却微微收紧,将她更深地握在自己手心,"……那么,我情愿就让一切保持原状。"
夜色深沉美丽。
柔和的路灯。
淡淡的星光。
尹堂曜俯身吻住了小米,他的唇微微有些凉意,带些颤抖,然而轻柔。夜风里,他吻着她,声音很轻很轻:
"让我们回到那一晚之前吧,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就只当那是一场噩梦好了……
梦醒了。
一切都美好如昔。
Chapter12
以后的日子里,尹堂曜开始经常出现在成阿姨的病房,他沉默着很少说话,默默学习做很多事情。当点滴过快或者过慢时他会将它调整到合适的速度,当吃药时间到了时他会记得帮忙把水倒好让成阿姨喝,当成阿姨睡着时他会放轻脚步不发出声音。
仿佛就在一夜之间。
尹堂曜从一个任性跋扈的人,变得沉稳有礼了起来。
暑假结束后重返圣榆的戚果果惊讶于尹堂曜的改变,她好奇地整天追问小米,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得如此脱胎换骨惊世骇俗的变化居然会出现在无可救药的尹堂曜身上!
应该是爱情吧。
虽然小米怔怔地望着她不肯给她任何答案,但戚果果几乎可以完全肯定这是绝对正确的原因。只有爱情才会突然使尹堂曜变得这么优秀迷人,只有爱情才会使得尹堂曜凝注小米的目光中多了某些刻骨得令人战栗的感情。
看来小米和尹堂曜还蛮配的嘛。
戚果果满意地想,一个就像天使,一个就像恶魔,天使拯救了恶魔,真善美征服了邪恶,世界一片光明。多么美好啊,呵呵。
成阿姨睡着了,最近她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身体似乎也更加虚弱。小米坐在病床旁忧心地看着她慈祥的睡容,即使成媛总是不肯说究竟是什么病,她也可以看出病情是在慢慢地恶化当中。
午后的阳光静静洒进来。
良久,小米站起身,她回头,突然惊栗于一双倔强寂寞的眼睛,漆黑得象一个深潭,有点冰冷,有种灼热。尹堂曜斜斜倚着墙壁而立,见她回头,他避开了她的眼睛,沉默而安静得仿佛整个人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间。
她的心骤然抽紧剧痛!
就是这样。
和好了吗?一切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吗?真的可以做到吗?她和他每天都在见面,就像光与影,永远在一起。可是,只要见到他就会让她痛得无法呼吸,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撑多久,只知道心底乌溜溜的血洞不但没有愈合的趋势,反而愈来愈痛得剧烈。
努力平静一下心情。
小米轻轻走到尹堂曜身边:
"很累了吧。"
昨晚成媛有事,他独自守了成阿姨整整一夜,眼睛下面有了淡淡的黑眼圈,他看起来疲倦而憔悴。原本应该早上就回去休息的,但他没有走,一直等候在病房里,直到她过来,直到现在。
尹堂曜摇摇头。
她又说:"你快回去休息好了,这里有我。"
他凝视她:"你不走?"
"嗯,我要等果果下课赶过来才能放心。"
他淡淡说:
"好,我陪你等。"
然后他就再不说话。
时间慢慢地流走。
病房里只有成阿姨睡眠中虚弱的呼吸声,阳光宁静地洒照进来,初秋的风有静静的凉意。
尹堂曜闭着眼睛倚住雪白的墙壁。
他好像累极了。
嘴唇紧紧地抿着,脸颊有两抹不正常的晕红。
小米心如乱麻地望着他,他的固执和执拗她是清楚的,以前她可以软磨硬缠打败他的坚持,可是,如今她不敢,没有了那样的勇气。
她握紧手指。
忽然,她注意到了他的衣裳!
他竟然--
穿着那件白衬衣!
纯白的衬衣,棉质的料子,白色非常清新干净,有精致的暗纹,透出温柔优雅的味道。
或许她震惊的目光打扰了他,他静静睁开眼睛,见她望着白衬衣惊痛的模样,勾一勾唇角,他淡淡说:
"怎么,你不是很喜欢吗?"
"我……"
"你说我穿着白衬衣是世上最好看的人。"
她咬紧嘴唇,脸色苍白:
"对不起。"
尹堂曜望她半晌,又淡淡笑了笑,伸出手指轻轻揉抚她的嘴唇,揉开嘴唇上青白的印痕:"没关系。我说过,我全都忘了,以前你说过的话统统只当作是跟我说的,与旁人无关。"
小米的心缩痛成一团。
他的手指很轻柔,留恋在她的双唇,柔和得仿佛月明星稀临风的水波,指尖冰冷,但指腹带有滚烫的热度!
"你发烧了吗?"她愕然低呼。
"是。"
"什么时候开始的?"
"昨天夜里。"
"为什么不早说呢?"她又急又慌,连忙伸手试试他的额头,啊,真的滚烫滚烫。"你应该早点告诉我!发烧了怎么可以不说呢?!"
他握住她的手,笑容轻轻淡淡:
"我在等你发现。"
她睁大眼睛:"嗯?"
"你是我的女朋友,"尹堂曜脸颊滚烫的潮红,嘴唇苍白干裂,眼睛却漆黑闪亮,对她笑,"我生病了,我没有发现,而你却发现了,然后你非常非常担心,这样才会觉得幸福啊。"
小米双手撑住他滚烫发热的身体,突然,一阵冲动,她伸出双臂用力抱紧了他,紧紧抱住他,泪水涌上她的眼眶。
"你会照顾我,对吧?"
尹堂曜虚弱地把下巴放在她的头顶,轻声问。
尹堂曜家里没有人,偌大的房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声音。尹赵曼打回电话说有应酬要很晚才回来。裴优知道他生病后立刻就要赶过来,但尹堂曜拒绝了,说他只需要小米一个人照顾就足够,不希望有其他任何人打扰,裴优也只好无奈地答应了明天再来。
窗外天色黑了。
华丽的黑白色大床上,尹堂曜半坐着,嘴里含有一只体温计,他身后垫着两个柔软的枕头,松软的被子盖到他的腰上。门被推开,小米用托盘端着饭菜进来。
"烧到几度?"
她把托盘放到床头柜,紧张地问。
尹堂曜把温度计从嘴巴里抽出来给她,只见她对着灯光紧张地查看水银柱到达的刻度,她看了又看,苍白着脸对他说:
"39度5!"
"那多好。"他笑了。
"好?好什么啊!是高烧啊!"小米简直觉得他已经烧糊涂了,伸手又摸摸他火烧般的额头,焦急地说,"快告诉我,你们家的药一般放在什么地方。"必须要退烧才行啊,怎么那么糊涂呢,他坚持要回家来,她居然也就忘了买药。
"高烧才是生病啊,才有资格被人照顾。"说着,尹堂曜探头看看散发着香气的饭菜,"做了什么好吃的?"
一碗热腾腾的白粥。
一盘炒青菜。
一小碟榨菜。
他沮丧地说:"只有这些吗?"
小米端起白粥,笑着说:"生病的人本来就应该吃这些。白粥很好消化,而且我炖得时间很长,糯糯的,很香很好吃呢,你尝尝看。炒青菜很清淡,你在发烧,油腻的东西吃起来会很难受的。如果青菜也吃不下,那么至少榨菜会比较对你的胃口吧。"
尹堂曜孩子气地笑:"其实,我只是想看你为我忙碌的样子。"
她怔住,不知该如何接话才好,心慌意乱间,她把勺子递到他的手中,说:"凉了就不好吃了。"他点头,然而高烧之下他的手臂虚软无力,白粥险些洒到床上。
"你喂我吃,好吗?"
他望着她说。
她略微犹豫,拿过勺子,从碗里舀出一口粥,吹得凉些,轻轻送到他唇边。他张开高烧到干裂的嘴唇,吃下去,细细品,对她笑着说:
"真好吃。"
没由来的,这句话忽然让小米心里一酸,她慌忙低下头,接着喂他吃粥。
一碗白粥渐渐下去。
青菜也快吃完。
窗外夜色越来越深。
"下次还做长寿面给我吃吧,"尹堂曜咽下白粥,对她笑,"面的味道很好,我直到现在还想吃。"
长寿面……
小米咬紧嘴唇,她的头埋得低低的,几乎要埋进手中的碗里去。
"不想做给我吃吗?"他仔细看她。
"嗯,不想。"她声音有些干哑,将碗放回托盘,起身准备离开。
"原来,那碗面果然不是做给我的啊,"眼中的寂寞隐隐闪过,他振作地笑,"没关系,我喜欢吃,以后还经常做给我吃吧。"
她怔住,手指捏紧托盘。
"不。"
她对他说。
"为什么?"他僵住。
她紧紧咬住嘴唇。
尹堂曜瞳孔紧缩,声音中沁入冰冷:"你喜欢我做的我都去做,你喜欢我穿的我都去穿,你喜欢我吃的我都去吃,你希望我不在乎的我都不在乎。既然这样,为什么还是说'不'?"
"不!"
小米身子颤抖,托盘上的碗盘也颤抖得碰撞作响,她的面容苍白,眼睛却亮得惊人。
"我说过我错了……以前全都是我错了……你不用穿白衬衣,不用吃长寿面,不用学习很好,不用微笑,不用举止有礼,这些你统统都不用!你就是你,是尹堂曜,不是别人,我也不会再把你当成别人,所以,不要再去做那些事情了!"
她哭了,泪水扑簌簌滚落面颊。
"我喜欢。"尹堂曜淡淡地说,"以后我还是要做那些事情,我喜欢白衬衣,喜欢长寿面,喜欢学习,喜欢象优一样温柔……"
"骗人!"她惊声打断他。
他的目光瞟向床边的白衬衣,眼神冷漠:"没有骗你,以后我会天天穿着它。"
小米被彻底吓住了!
从他的神态,从他的声音,她忽然明白他是认真的,他真的会去那么做!恐惧攫紧了她,她浑身都开始颤抖!
不--!
她猛转头,望着那件白衬衣,拼命咬住嘴唇,抓起它--
两手用力--
"嘶--!"
雪白的衬衣硬生生被她扯破了!
"你!"
尹堂曜怒吼,他奋力要从床上起来,终因高烧无力,又重重跌了回去。
白衬衣再也不能穿了……
小米心痛如绞,她垂首,一滴滴的泪水,一滴滴晶莹的泪水滴落在雪白的衣片上。卧室里静得令人窒息,窗外夜色漆黑,夜风吹扬起纱帘,初秋的夜竟会刺骨的冷。尹堂曜面容冰冷,他闭上眼睛,仿佛再也不肯看她。
过了很久很久。
"你……"
她抬起头,用手背擦干脸上的泪痕,走回床边,站回他的身边。只说了一个字,又觉得千言万语无从说起,心中仿佛翻绞撕裂般的疼痛。
尹堂曜仰靠床头,他双眼紧闭,沉默着,脸颊是高烧中的晕红,嘴唇干裂,染着淡淡痛楚的紫色。没有象以往一样愤怒咆哮,他的平静却更加骇得人喘不过气。
"你……不用象他一样。"
小米深深吸气,耳膜仍在轰轰作响。
听到这句话,他勾了勾唇角,淡淡说:"没有他,你根本不会从清远来到圣榆,也更加不会来到我身边,对吗?"
她哑口无语。
"所以,我应该感谢他。"尹堂曜睁开眼睛,眼底是脆弱的倨傲,"感谢他使我遇到了你,如果不是他,你怎么会象天使一样对我好。"他勾起嘲弄的淡笑,"他是我学习的榜样,是我努力的目标,为什么连模仿和学习的机会都不给我呢?你真是残忍的人啊……"
她急声说:"你不用学翌,你是你,他是他,我发誓我再也不会……"
"不会怎样?"他打断她,"不会再试图把我改造成第二个他,不会再接近我只是为了他的心脏,会彻底忘了他,会从此只喜欢我一个人再无任何杂念?"
小米呆呆地望着他。
"不可能,对不对?"尹堂曜苦笑,"我恨你,为什么连骗都不再屑于骗我了呢?只要你说你喜欢我,哪怕只是一点点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我的喜欢我,就算是假话我也会相信的。"
"我……"
"骗我吧……"他喉咙干哑,嘴唇苍白煞紫,"就骗我一次,说你喜欢我不全是因为他……"
"……"
"否则……"否则,我怎么敢不象他,如果一点也不象他,就算有那颗心脏,你又会喜欢我多久呢?
她用力咬住嘴唇,身子不住颤抖,血液在体内疯狂地奔涌,脑中空白一片,什么都无法去想。
"……我喜欢你……"
尹堂曜僵住,他听错了,他知道自己听错了!一定是幻听对不对?!是他自己说话的回音对不对?!他……
"再说一次!"
他瞪住她,紧紧瞪住她的嘴唇,只要她再说一次,否则他会疯掉!
"我喜欢你。"
小米又说了一次。
就像被猛烈地电击!尹堂曜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他怔怔望着她,象一个失神的孩子,喉咙轻微作响。
半晌。
"你--说的是真的吗?"
他屏息轻轻问。
不!
不!!
他又拼命摇头,对她笑,笑得就像惊喜过度又惊慌失措的孩子,他伸出双臂抱住她:"你不用说!我相信!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你喜欢我!你不会骗我的!你是真的喜欢我……"
抱着她,尹堂曜慢慢地将脑袋放松靠在她的肩上。她的短发好香,脖颈好香,身体柔软而芳香。他想永远这样抱住她,即使这是梦,他也永远不要醒来。然而,一种深邃的痛苦却自他的眼底涌了出来。
被他抱在怀里,小米无声地哭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只觉得心痛得无法忍受,只有哭出来,让泪水流出来,她才不会在揉碎般的剧痛窒息得立时死去。
白纱轻轻飞扬。
夜色寂静。
大理石地面映出柔和的灯光。
他和她拥抱在一起。
就像彼此互相依赖的孩子,他和她紧紧拥抱。
时间变得悠长……
一个世纪或许也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吧。
仁爱医院的花园,茵茵的草地,上午的阳光灿烂明媚,空气有宁静的花香,露珠在草尖闪耀光芒。
枝桠繁茂的绿树。
树荫下有一张长长的木椅。
小米穿着白色裙子,她边抚弄手中的布偶天使,边微笑着望向远处,那里的草地上尹堂曜正推着轮椅中的成阿姨慢慢晒着太阳。望着金色阳光里的他,她心里一片久违的宁静,不管这种宁静是由于什么,她都想永远这样保持下去。
"你喜欢天使吗?"
当初为什么会想到要买这布偶天使送她,裴优已经想不起来了,但她好像很喜欢它。伤心的时候或是失神的时候或是开心的时候,她都会经常抱着布偶天使,久久地抚摸它的翅膀。
"啊,是的。"小米低下头,手指摸摸天使晶莹的翅膀,转头对他笑,"一直都忘了谢谢你呢,我很喜欢它。"
裴优微笑:"我也喜欢天使。"
她好奇地睁大眼睛听。
"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希望自己是一个天使,有一双翅膀可以飞翔,纯白无暇,完美得没有缺点,并且能够给所有我爱的人们带来最多的幸福。"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听起来是不是很幼稚,明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但直到现在我还是想成为天使。"
"所以你喜欢穿白色的衣裳?"
"呵呵,是的。"阳光筛落树荫下斑驳的光影,裴优身上白色的衬衣有种明亮柔和的光晕。
"他也是。"
小米轻声说。
从小翌就喜欢收集各种各样关于天使的图片,喜欢天使的故事,对天使们的神迹无限向往。她并不相信,大笑着羞羞他说世间哪里有天使啊,那全都是大人们编出来哄骗小孩子的。
"天使们都是一国的,它们一定生活得很幸福,因为它身边都是善良的天使。天使只会遇到天使,即使最初是恶魔也会被它变成天使。虽然我们看不到它们,但天使们能够看到我们,天使都是希望它守护的人幸福的,所以只要我们幸福,天使也会很幸福。"
她的话语有些凌乱,然而裴优奇异地完全听懂了。
蓝天白云。
初秋的阳光。
草地上,尹堂曜推着成阿姨的轮椅,两人沐浴在缕缕金色的光芒里,远远看去美好得仿佛一副油画。
"已经和好了,是吗?"裴优问。
"……是的。"
他微笑。真开心见到她和曜重新又走回一起,前一段日子,曜痛苦心碎的模样令他不忍,而她仿佛灵魂出窍般的失神也让他日夜挂心。
此刻,她静静望着远处的曜。
裴优静静望着她。
低下头,他的目光不经意落在她手指处的布偶天使翅膀,莹白的指尖,莹白的翅膀……
他移开了视线。
小米望着草地上推着轮椅的尹堂曜,忽然皱眉:"为什么他最近常常生病呢?"
"嗯?"
"好几次心脏病发作,前几天又发高烧。不是移植了心脏吗?那应该痊愈了才是啊。"她担忧地说,"翌的心脏是健康的,应该不会……"
"心脏移植后需要漫长的恢复期,可能会有反复,也可能会有排斥……"裴优说着说着,忽然一惊,他想到了曜托他去查但他一直无法查出来的事情,一种奇怪而可怕的想法从他脑中冒出!
"是这样啊,那平日里都需要注意些什么呢?"
她赶忙问。
正在这时--
远处轮椅中的成阿姨对微笑他们招手。
小米看到了,连忙回应着挥手,接着就跑了过去。
仓促间,白色的布偶天使被她遗忘在长椅上,孤零零地躺着。裴优怔了怔,伸手将它拿起来,手指碰到它的翅膀,有点凉凉的触觉。
草地边的灌木丛中开满一种紫色的花,一片片的,一丛丛的,花枝很低,只有蹲下身去才能发现它们。淡淡的紫色,象小指般粗细指节般长短,说它是花,其实并没有花朵,香气也丝毫不浓郁,但是紫色的花和着绿色的茎叶,有种清新脱俗的美。
"这是薰衣草。"
成阿姨和蔼地笑着说,声音有些虚弱,可是精神还好。
"薰衣草?"
小米惊奇地睁大眼睛,忍不住趴到那些紫色的花上,眨也不眨地盯着它们看,又把鼻子凑上去,用力闻它们的花香。在电视和小说里听说过薰衣草无数次,一直觉得这种花真是浪漫极了,第一次亲眼看到呢,原来就是它啊。
"奇怪,"她闻了又闻,疑惑地抓抓头发,"怎么不香呢?薰衣草不是很常用的香薰材料吗?为什么我几乎一点也闻不到它的香气呢?"说着,她想要趴得更近些去闻,一不小心却身子前倾得太过厉害,直直向花丛中跌去!
此时,走来的裴优看到了,他下意识急忙伸出手掌想去拉她,然而离得太远,已经来不及了。
一个身影闪出!
小米笨拙地跌撞在那人的身上。
那人双臂护住她。
"砰--!"
一声巨响!
高高的身影仰面朝天重重摔倒在灌木丛中,乱乱的枝叶打在他身上,倒在泥地上的他额角有绿色的叶片,脸上粘些泥巴,衬衣被带刺的小枝勾破,整个人看起来凄惨狼狈。
紫色的薰衣草在风里轻笑。
"喂!笑什么!"
尹堂曜挣扎地坐起来,又尴尬又恼怒,想也没想就抬手狠狠敲上小米的脑门。这时她才意识过来,天哪,她居然在笑,咳,太不应该了,她连忙掩住嘴,羞愧地说:
"对不起啊,谢谢。"
尹堂曜瞪着她:
"笨蛋!"
"哦。"她无奈地低头。好吧,谁让她确实笨呢。
"白痴!"
"……哦。"就算真是那样,骂一声也就够了吧。
"你想死啊!笨蛋白痴!笨蛋白痴!"
尹堂曜怒声低吼,脸涨得微红。
"你喜欢天使吗?"
当初为什么会想到要买这布偶天使送她,裴优已经想不起来了,但她好像很喜欢它。伤心的时候或是失神的时候或是开心的时候,她都会经常抱着布偶天使,久久地抚摸它的翅膀。
"啊,是的。"小米低下头,手指摸摸天使晶莹的翅膀,转头对他笑,"一直都忘了谢谢你呢,我很喜欢它。"
裴优微笑:"我也喜欢天使。"
她好奇地睁大眼睛听。
"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希望自己是一个天使,有一双翅膀可以飞翔,纯白无暇,完美得没有缺点,并且能够给所有我爱的人们带来最多的幸福。"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听起来是不是很幼稚,明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但直到现在我还是想成为天使。"
"所以你喜欢穿白色的衣裳?"
"呵呵,是的。"阳光筛落树荫下斑驳的光影,裴优身上白色的衬衣有种明亮柔和的光晕。
"他也是。"
小米轻声说。
从小翌就喜欢收集各种各样关于天使的图片,喜欢天使的故事,对天使们的神迹无限向往。她并不相信,大笑着羞羞他说世间哪里有天使啊,那全都是大人们编出来哄骗小孩子的。
"天使们都是一国的,它们一定生活得很幸福,因为它身边都是善良的天使。天使只会遇到天使,即使最初是恶魔也会被它变成天使。虽然我们看不到它们,但天使们能够看到我们,天使都是希望它守护的人幸福的,所以只要我们幸福,天使也会很幸福。"
她的话语有些凌乱,然而裴优奇异地完全听懂了。
蓝天白云。
初秋的阳光。
草地上,尹堂曜推着成阿姨的轮椅,两人沐浴在缕缕金色的光芒里,远远看去美好得仿佛一副油画。
"已经和好了,是吗?"裴优问。
"……是的。"
他微笑。真开心见到她和曜重新又走回一起,前一段日子,曜痛苦心碎的模样令他不忍,而她仿佛灵魂出窍般的失神也让他日夜挂心。
此刻,她静静望着远处的曜。
裴优静静望着她。
低下头,他的目光不经意落在她手指处的布偶天使翅膀,莹白的指尖,莹白的翅膀……
他移开了视线。
小米望着草地上推着轮椅的尹堂曜,忽然皱眉:"为什么他最近常常生病呢?"
"嗯?"
"好几次心脏病发作,前几天又发高烧。不是移植了心脏吗?那应该痊愈了才是啊。"她担忧地说,"翌的心脏是健康的,应该不会……"
"心脏移植后需要漫长的恢复期,可能会有反复,也可能会有排斥……"裴优说着说着,忽然一惊,他想到了曜托他去查但他一直无法查出来的事情,一种奇怪而可怕的想法从他脑中冒出!
"是这样啊,那平日里都需要注意些什么呢?"
她赶忙问。
正在这时--
远处轮椅中的成阿姨对微笑他们招手。
小米看到了,连忙回应着挥手,接着就跑了过去。
仓促间,白色的布偶天使被她遗忘在长椅上,孤零零地躺着。裴优怔了怔,伸手将它拿起来,手指碰到它的翅膀,有点凉凉的触觉。
草地边的灌木丛中开满一种紫色的花,一片片的,一丛丛的,花枝很低,只有蹲下身去才能发现它们。淡淡的紫色,象小指般粗细指节般长短,说它是花,其实并没有花朵,香气也丝毫不浓郁,但是紫色的花和着绿色的茎叶,有种清新脱俗的美。
"这是薰衣草。"
成阿姨和蔼地笑着说,声音有些虚弱,可是精神还好。
"薰衣草?"
小米惊奇地睁大眼睛,忍不住趴到那些紫色的花上,眨也不眨地盯着它们看,又把鼻子凑上去,用力闻它们的花香。在电视和小说里听说过薰衣草无数次,一直觉得这种花真是浪漫极了,第一次亲眼看到呢,原来就是它啊。
"奇怪,"她闻了又闻,疑惑地抓抓头发,"怎么不香呢?薰衣草不是很常用的香薰材料吗?为什么我几乎一点也闻不到它的香气呢?"说着,她想要趴得更近些去闻,一不小心却身子前倾得太过厉害,直直向花丛中跌去!
此时,走来的裴优看到了,他下意识急忙伸出手掌想去拉她,然而离得太远,已经来不及了。
一个身影闪出!
小米笨拙地跌撞在那人的身上。
那人双臂护住她。
"砰--!"
一声巨响!
高高的身影仰面朝天重重摔倒在灌木丛中,乱乱的枝叶打在他身上,倒在泥地上的他额角有绿色的叶片,脸上粘些泥巴,衬衣被带刺的小枝勾破,整个人看起来凄惨狼狈。
紫色的薰衣草在风里轻笑。
"喂!笑什么!"
尹堂曜挣扎地坐起来,又尴尬又恼怒,想也没想就抬手狠狠敲上小米的脑门。这时她才意识过来,天哪,她居然在笑,咳,太不应该了,她连忙掩住嘴,羞愧地说:
"对不起啊,谢谢。"
尹堂曜瞪着她:
"笨蛋!"
"哦。"她无奈地低头。好吧,谁让她确实笨呢。
"白痴!"
"……哦。"就算真是那样,骂一声也就够了吧。
"你想死啊!笨蛋白痴!笨蛋白痴!"
尹堂曜怒声低吼,脸涨得微红。
"喂!你是白痴?我叫你过来听到没有?!"怒火顿时熊熊燃烧,尹堂曜瞪着那个服务生,声音从牙齿间磨出。
"干什么?"
指着匆匆跑出去又去拿东西的小米,深呼吸,尹堂曜忍耐着不让自己发怒,沉声说:"没看到她需要帮忙?快去!"
服务生耸耸肩膀,说:"我只负责打扫卫生。"说完,他仍旧慢悠悠地把桌上的垃圾擦进垃圾桶里。
尹堂曜彻底火大了!
他霍地起身,额头青筋直冒,握紧拳头,指骨咯咯作响。旁边的客人们惊恐地看着他,只见愤怒的火星仿佛自这又高又帅的男孩子的眼中飞溅出来,下一刻,下一刻暴力事件就会在绿洲小吃店发生!
众人为服务生捏了把冷汗。
其他的服务生也傻住了。
可是--
尹堂曜深呼吸,又深呼吸,努力克制住自己,直到将眼中的恼怒硬生生压下去。
他闷闷地坐下。
他手指僵硬紧握,郁闷地坐着,浑然没有发觉小米已经回来了,已经将一切全都看到。
一碗桂花米酒放到桌上。
尹堂曜闷闷地不说话,看她一眼,闷闷地还是不说话。
"好了,东西齐了,可以开始吃了!"
小米笑呵呵地说。
尹堂曜闷闷地望着满桌的小吃。
"你刚才……是想打人吗?"她忽然偏着头瞅他。
"……"
"为什么又不想打他了?"
"……"他凝视她,眼底有幽暗的光。
小米咬住嘴唇,心底一阵酸痛,然而,马上她就微笑得仿佛毫无察觉:
"那你还在生气吗?"
"没有。"
"可是你明明好像在生气啊。"她疑惑地抓抓头发。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她想了想,露出可爱的笑容:"那你高兴吗?"
"为什么要高兴?"
"因为你说过,你喜欢看我为你忙碌的样子啊。"她笑盈盈地望着他,眼睛澄澈透明,短发细细绒绒地温柔着。
尹堂曜怔住。
"你看到了吗?我为了买这些小吃,来来回回好多次呢,看啊,我额头都有汗水了呢。你是不是很开心?"她调皮地说。
"笨蛋!"
他胸中一阵潮热,手指握紧。
小米吐吐舌头,还是笑呵呵地一点也不生气。
"就是为了这样,你才来这里?"尹堂曜声音硬梆梆的,眼底却有奇异的光芒。在别的餐饮店,客人只要坐下来等就可以了,她就没有机会亲自拿食物给他。是这样吗?
"嗯,一部分吧……还有就是这里的小吃真的很好吃呢!"她兴奋地开始介绍桌子上满满的食物,"这是面窝、这是糯米鸡、这是桂花米酒……"
桌上琳琅满目的小吃。
她细白的手指快活地介绍着。
尹堂曜望着她。
小米忽然静了静,抬头,凝视他,唇边的笑容渐渐收去,她轻轻说:
"你知道吗?"
"……?"
"我也很开心……"
尹堂曜微怔。
"刚才你因为那个服务生很生气,可是……我却觉得很开心……"她的睫毛幽黑,眼睛黑白分明,"这才是你,对不对,虽然爱发怒并不好,可是这才是尹堂曜对不对?"
他凝视她。
"谢谢你。"她又微笑,"我喜欢原本的尹堂曜,也喜欢学着控制自己脾气的尹堂曜……我很笨,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是,我真的想谢谢你……"
喜欢……
是喜欢吗……
鼻翼的钻石闪出炫目的光彩。
他凝注着她。
她凝注着他。
她的目光清澈如水,没有回避和躲闪,她静静对他微笑,那微笑就如一朵幸福的花。
……
"吃东西吧!笨蛋,再不吃就凉了!"
尹堂曜紧张地说,看也不看她,夹起一只面窝想要放进嘴里,然而僵硬的手指却"扑通"一声将它跌落桌面。
她笑起来。
"笑什么!想死啊!"
他恼羞成怒地伸手用力敲上她的脑袋,一连敲了好几下,直到她哀哀呼痛求饶才罢休。
"这叫什么?"
"糯米鸡。"
尹堂曜咬了好几口,奇怪地望着它:"你确定它叫糯米鸡?"
"是啊。"
他瞪她:"你骗我对不对?!这里只有糯米,哪里有鸡,应该叫糯米团才对!"
"呵呵,"小米拍手大笑,"就是说啊,当初我跟你一样呢!刚来到圣榆看到食堂里卖糯米鸡,我吃惊极了,这么大一块'鸡'才五角钱,赶快买了两块儿来吃,却左吃右吃吃不到鸡肉。不过,它确实是叫糯米鸡,很奇怪吧。"
"是很奇怪……"
"你尝尝,这是桂花米酒,很好喝的,有桂花的香气,米酒味也淡淡得很爽口。"
"嗯,很好喝。"尹堂曜笑,"每到秋天,圣榆校园里就会开满桂花,我见过食堂的师傅们在桂花树下铺一块布,然后用力摇树枝,就会落下很多花。他们把桂花晒干以后,有一些就用来配着做米酒了。"
"是这样做的?"她有点担心,"那他们清洗吗?会不会有灰比较脏?"
"这我就不知道了。"
"哦。"她呆住。
"咦,这个很好吃!"
"它叫豆皮。"小米连忙解释,"也是特产呢,里面是糯米加了些肉丁豆腐丁香菇丁,外面……好像是鸡蛋和什么一起煎的。很好吃对不对?不过不要吃太多,吃多了会觉得有点腻的……"
绿洲小吃店里喧喧嚷嚷,电视机里演着热闹的节目,过道里客人们走来走去,食物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尹堂曜和她面对面地坐着吃饭,听她开心地介绍各色小吃,她不停地将豆皮、面窝夹到他的碟子里,唠叨地说这个要加醋才好吃,这个配点辣酱更有味道。
尹堂曜吃了很多。
每样她买回来的小吃他都吃了很多。
很好吃。
真的很好吃。
那些小吃好吃得让他的心仿佛涨满了,尹堂曜忽然不能再说话,因为他怕在体内奔腾的血液会从胸口喷涌出来。
直到过了很久。
尹堂曜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
"你怎么不吃?"
"等你吃完我再吃啊。"她笑着说,好像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怕浪费,每样她都买得不多,也不知道哪种对他的胃口,等他把喜欢的吃完,剩下的她再吃就好了。
"你……"
"没关系啦,我以前全都吃过的。你没有吃过,所以你要全部都试一遍啊!"
尹堂曜瞪着她半天,说不出话,突然,他霍然起身,大步向小吃点柜台走去,恶狠狠丢给她一句话:
"你乖乖坐着不许动!"
小米一头雾水。
不一会儿,她就明白了。
尹堂曜开始不停地在绿洲小吃店里跑,他买了豆皮、桂花米酒、糯米鸡、水煎包、素炒粉、牛肉炒粉、酸辣粉、北方水饺、馄饨、飞饼、凉面、汤圆、扬州炒饭、瓦罐鸡汤……
店里所有的小吃他统统都买了!
食物高高地摞堆在桌上,所有的服务生和客人都目瞪口呆地望过来,小米几次想要阻止他却都被他凶巴巴地摁回座位里。
几十分钟以后。
尹堂曜终于重新坐回了小米对面:
"好了,吃吧。"
她怔怔地望着他。
"快吃快吃,都有点凉了!"他闷头继续吃东西,低吼着对她说。
"……谢谢。"
"闭嘴!快吃!"他的声音比先前更凶了。
可是,这么多东西怎么吃得下呢?
当小米吃得肚子都快撑破了,终于呻吟着靠在椅背上,准备将剩下的小吃打包回去的时候,她抬头,却发现尹堂曜正在出神地凝视着自己。
他这样望了她多久。
她不知道。
但他的目光中有种执拗,也有种幸福,那种仿佛肥皂泡般五彩斑斓然而轻轻一触就会破碎的幸福,因为易碎,所以执着得也就更加惊心动魄。
她惊住。
尹堂曜侧过头,等他再看向她,他脸上的表情又自然得好像刚才只是她的幻觉。
"喂,你看我也没用啊!这些东西你必须统统全部吃完!"他板着脸说。
"什么?!"她呆若木鸡。
"除非……"
"……?"
"除非你已经找到了你最喜欢吃的东西。"
"……"小米的脸忽然有些苍白,她的身子不被人察觉地轻轻颤抖了下。
"你有最喜欢吃的东西吗?"
尹堂曜望着她,他想知道关于她的一切,喜欢吃什么,有什么梦想,想要去哪里地方玩,最喜欢哪首歌……所有关于她的一切,他都想要知道。
"没有。"
她摇头笑着,嘴唇略微苍白,但笑容看起来还是很自然。
"小米?"
"嗯?"她微笑。
"我问错什么了吗?"
"没有啊,只是我没有特别喜欢吃的东西。"她连忙笑得更开心一点。
尹堂曜的手指托起她的下巴,深深打量她:"如果是我问错了什么,那就告诉我。"
"……没有。"
"你最喜欢吃什么?"
"……没有。"
"你没有最喜欢吃的东西?"
"没有。"
"……"
"……"
"如果你不喜欢我问,如果你不想告诉我,那就直接说,为什么要骗我?"他的手指在她的下巴上捏紧,冰冷冰冷。
"我……没有喜欢吃的东西……"
她深深吸气说。
她的回答让尹堂曜浑身僵冷。
这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不是吗?他问错了什么?或者说,就连这样一个简单的事情,她也只想跟以前的那个男孩子分享,而他,是没有资格知道的。
"你不愿意告诉我,是吗?"
他手指僵冷如冰。
她的嘴唇轻轻颤抖,眼角有一闪而过的泪光:
"我……"
他等了她一会儿。
但她什么也没有再说下去。
尹堂曜的手收回来,他深呼吸,唇角勾出一抹极淡的笑,像是苦涩也像是自嘲。
他淡淡地说:"我却有最喜欢吃的东西。"
"……"
"我最喜欢吃你亲手做的长寿面。"
说完,尹堂曜背脊僵直地走出了绿洲小吃店。
小米呆呆地坐着。
桌上的食物早已凉透了,小吃店的客人也越来越少,店里变得冷冷清清,只有电视机的节目在喧嚣地发出噪音。
她闭上眼睛。
最喜欢吃的东西……
她的睫毛在苍白的面容上颤抖。
不……
她不要去想,否则,她会死去,她会死去……
泪水慢慢滑落下她的面颊,慢慢地,泪水浸湿她苍白的嘴唇,又咸又凉,趴在桌子上,她无声地哭了……
夜色已黑。
路灯昏黄地照亮街道。
僻静漆黑的角落里--
一个高高的男孩子孤独冰冷地站了很久很久。
透过绿洲小吃店的玻璃门,他可以看到里面趴在桌上肩膀微微抽动的白裙子女孩。
他望着她。
嘴唇痛苦地抿紧。
他能看到她。
而店里的人却无法自光明中看到被夜色笼罩的他。
小吃店的玻璃门在夜色里开开合合。
尹堂曜僵冷地站在黑暗中。
她在明亮的店里哭泣,泪水和悲伤仿佛就在伸手可及的距离,但玻璃门挡开了他和她,开开合合的玻璃门,夜风吹过,路灯在玻璃上反射出冰冷的寒光。
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不肯告诉他,她的过去他没有来得及参与,就永远也没有参与的机会了吗?
尹堂曜没有来上课。
若是在以前,他不来上课一点也不新鲜。事实上,暑假开学后的那几个星期他天天来上课,既不迟到也不早退,既不打瞌睡也不跟老师吵架,甚至也不踢门了,回答提问竟然可以得到老师夸奖,才使得国贸二班的同学们惊得眼珠子快要掉出来了呢。
可是,尹堂曜一连两天没有来上课,教室里却莫名笼罩着一种诡异的气氛,好像有什么在酝酿,就像暴风雨来临前令人窒息的死寂。
上午的课结束了。
国贸二班的同学们陆续收拾东西走出教室。
钢笔在手中呆呆地握紧,书页翻开着再没有继续翻动,小米浑然不知已经下课了,她呆呆地望着窗外树上的鸟儿发怔。鸟儿拍拍翅膀,扑喇喇飞上蓝天,阳光将云层照耀得薄如蝉翼,令她的眼睛一阵刺痛。
一个高高的身影将发呆的她笼罩。
她怔了怔。
然后,狂喜地回头:
"你--"
不是……
眼神由激动转为黯淡,不是他,站在她身边的那个人不是他,而是郑浩扬。她低下头,心里空荡荡的。已经两天没有看到他了……
"还好吗?"
郑浩扬沉声问,漆黑的眼底压抑着某种感情。
"嗯。"
她回答,手指翻动书页。
"你跟他……又吵架了吗?"郑浩扬凝视着她说。
"呃?"
郑浩扬苦笑,告诉过自己不要再去打扰她,她终究不会看自己一眼的。但是看着她这几天失魂落魄的模样,却仍旧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昨晚尹堂曜那小子打来电话,他让我告诉他……"
忽然--
一阵阵惊呼从教室外面传来--
"哇!"
"天哪!"
"啊!"
教室外面仿佛沸腾了,同学们惊诧的不敢置信的低喊此起彼伏,然后,一些女生开始兴奋地在外面喊--
"小米!小米!快出来啊!"
教室门慢慢地拉开,小米一头雾水地走出来,困惑为什么同学们呼喊的声音那么兴奋,好像发生了火星撞地球般的大事件。
突然!
她惊呆了!
教室外面的走廊里竟然飘满了无数的气球!粉色的气球!紫色的气球!黄色的气球!橙色的气球!……五颜六色的气球们飘舞在走廊里,每只气球下面都挂着果冻,晶莹剔透的果冻!粉红的是草莓口味,紫色的是香芋口味,黄色的是芒果口味,橙色的是香橙口味……有果味的果冻,有果肉的果冻,有香蕉形状的果冻,有芒果形状的果冻……
阳光照耀在气球上。
无数的气球闪闪发光。
阳光照耀在果冻上。
水晶般的果冻折射出童话般的光芒。
教室外的走廊里高高低低飘舞可爱诱人的果冻,恍若是梦幻中的水晶王国,小米怔怔地在果冻之间走着,时不时被果冻们撞到额头和鼻子。
她从果冻的长廊走出来。
空中依然飘着数不清的果冻和气球。
而教学楼外的广场上,赫然有一颗巨大的心,一颗用无数粉红色果冻摆在精致木架上摆成的心。正午时分灿烂的阳光,万千光芒绚烂地闪耀着果冻之心,金色的阳光,粉红透明的果冻,就像传说中的童话故事一样完美。
而尹堂曜就是童话中的王子。
他穿一件白色的T恤,牛仔裤,高高帅帅,比任何童话中的王子都要俊美帅气。王子静静望着远处惊怔的公主,手上拿着一只大大的果冻杯,里面有弯弯深黄的果肉,是黄桃口味。
那天的阳光非常刺眼,透过绿树的枝叶,千万道光芒眩晕地洒照在白裙子的小米身上。她站在教学楼外的台阶上,单薄的白裙子透明得仿佛天使的翅膀,晶莹的脸庞,肌肤也透明得如同清晨就会消散的露珠。一层层高高的台阶上,她呆呆地站着,呆呆地望着那无数的果冻,似乎惊呆在果冻的世界里,嘴唇渐渐也透明苍白。
在众女生的惊叹声中。
尹堂曜慢慢走向她。
围观的同学们闪开一条笔直的道路,天哪,童话里的王子就是这样走向他的公主吧!尹堂曜走向小米,他眼睛里只有她。在同学们的屏息中,尹堂曜走过广场,走上教学楼的石阶,走到了小米面前。
高高的石阶上。
尹堂曜站在小米下面的一层台阶。
他望着她。
绿树轻柔地沙沙作响。
晶莹凝固的果冻,里面的黄桃新鲜诱人,在阳光里,果冻杯中恍若有光芒流动。
"是果冻吗?"
尹堂曜淡淡地问。
他拉起小米的手,将果冻杯放入她的手心。
她喜欢的原来只是果冻啊,最喜欢黄桃口味的果冻。当他终于逼得郑浩扬说出来时,心里却有更深的失落。原以为只有那个男孩子才知道她最喜欢吃什么,她不想跟任何人分享,所以才不愿意告诉他。而竟然连郑浩扬也知道吗,是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不知道的只有他自己。
小米的指尖冰凉。
她眼神空洞地盯着那个黄桃果冻,手指渐渐收紧,果冻里仿佛透出彻骨的寒意,她浑身的血液被冻得凝结,一点一点地,她开始颤抖。
尹堂曜惊住。
将果冻放入她掌心的那一刻,一切似乎都不对了!就像在噩梦中,小米颤抖得仿佛下一瞬间就会死去,嘴唇苍白得可以滴出血来,不停地,她不停地颤抖,那颤抖就像是被巨大的痛苦扼住了喉咙!
尹堂曜忽然害怕她会从石阶上跌滚下来。他抱住颤抖的她,紧张地低声喊:
"错了吗?你最喜欢吃的不是果冻吗?"
茂密的绿叶。
在秋日的阳光里狂乱地响动。
果冻……
掌心死死握紧果冻,塑料杯坚硬的边缘如同刀子一般割入她的肉里,深深地割入她掌心的肉里,却没有痛,只有冷,铺天盖地的冷……
…………
……
清晨的公交站牌旁。
白衬衣的男孩子背着大大的背包,宁静地望着前面车水马龙喧嚣的道路。破空而出的第一缕阳光斜斜照在他柔和的面容。
"等好久了呢……"
短头发的女孩子打着哈欠拉住他的左手,无聊地晃来晃去。这该死的562路,一下火车就跑过来等,等啊等,等到现在都不来。
男孩子用右手温柔地揉弄她的短发:
"可能是早晨上班的人多,有点堵车。"
说着,他出神地望着面前的街道。
终于来到这座城市,虽然是陌生的城市,迎面走过的全都是陌生的人,但是父亲和哥哥曾经在这里生活过。他们也走到过这条路吗,也等过这里的公交车吗,甚至,他们也站在过这个公交站牌的旁边吗?
她睁大眼睛:"咦,你的手心在出汗!"他的手一向是温热清爽的,可是刚才掌心忽然潮热,有细细潮湿的汗。
"啊。"
于是他就想把手掌抽出来,不想要弄湿她。但她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放开,调皮地眨眨眼睛对他说:
"你是不是在紧张?"
"嗯?"
"因为这里是你的亲人以前生活过的地方啊。"
他不好意思地低头笑:
"是啊,有点紧张呢。"
"我就知道!"她得意洋洋。"你紧张到在火车上什么都没有吃,好丢人啊。"她自己总算还吃了两包饼干,一碗方便面,三包豆腐干和一块巧克力。
"……我不饿。"
"骗人,怎么可能会不饿呢?"
他笑着又揉揉她的短发:
"你饿了吗?"
"才不是,人家是担心你饿坏身子嘛。"她抓着他的手晃来晃去,可怜兮兮地瞅着他,"既然蜗牛公交一直不来,我们先去吃东西好不好?"
他目光中有清澈柔和的笑意。
"好。你想吃什么?"
哇!成功了!
"呃……"她想一想,忽然两眼发光,盯住马路对面24小时营业的超市,兴奋地说,"那就吃你最喜欢吃的东西好了!"
"嗯?"
"笨,果冻啊!"
他笑:"那是你最喜欢的。"
"我最喜欢吃的当然就是你最喜欢吃的啊!哼,你如果不是最喜欢吃果冻,为什么总是要跟我抢,害我从来没有好好地吃过完整的一杯。"她沮丧地说,心痛每次果冻杯里的黄桃总要被他吃走一块。
"哦。"
他忍俊不住,眼中盛满笑意。真是爱耍赖,明明每次都是她不好意思吃独食,才勉强给他吃一小小口。
宽阔的马路上车来车往。
行色匆匆的路人们边走边看着手中的早报。
超市的玻璃门被曙光照得晃眼。
马路边的女孩子双手高高举着一个超大的果冻杯,迎着阳光,晶莹的凝冻,新鲜的果肉,光芒诱人地在杯中游走。
白衬衣的男孩子一手拿着背包,一手轻轻拥住她的肩膀,不让她被过往的路人撞到。看见她盯着果冻兴奋得两眼放光的模样,他薄薄的嘴唇弯出好看的弧度。
红灯亮了。
行人们都站在斑马道边。
"将来等我们有了钱,我们就买好多好多的果冻来吃!好不好?"她兴奋地想着,把果冻贴在脸颊上,那样就真是太幸福了!
"好。"
"等我们有了钱,有很多很多的果冻,冰箱里全是果冻,抽屉里全是果冻,书包里也全是果冻,那我就分一半给你吃!"
"好。"
阳光洒照在纯白的衬衣上,纯净的光芒就像他唇边的笑容。
"啊……"她向往地叹息,黄桃果冻在掌心调皮地跳来跳去。"什么时候我们才能有钱买那么多那么多的果冻啊……"
果冻……
迷人的果冻……
高高地,果冻抛在空中,阳光穿过晶莹剔透的凝冻,金灿灿的黄桃,弯弯的,新鲜的有淡淡的光泽……
她笑着将果冻高高地抛在空中……
忽然--
不知怎么,果冻落空了,轻快地落在地上。她俯身去拣,果冻杯碰到人行道的水泥边,轻快地蹦蹦跳跳向前面滚去。她着急地去追,身后好像有他呼喊她的声音,她随口应了声,着急地追着蹦蹦跳跳的果冻向前跑。
果冻仍在轻快地往前面跑……
她追过去伸手去抓它……
然而……
有什么不对了……
有尖锐呼啸而来的恐怖的阴影……
巨大的车轮……
蹲在地上,她抓住了果冻,怔怔地,她转头,看到了一辆巨大的卡车……
四周惊天动地的尖叫……
刺耳的刹车……
卡车巨大的阴影……
她怔怔地蹲在地上……
怔怔地……
似乎有一股冲过来的力量推开了她,看不清楚,只闻到淡淡的清爽的香皂味,这香味有点熟悉,那风筝般飞在半空的白色身影也有点熟悉,映着蓝天,轻轻飞扬的白衬衣,就像蔚蓝蔚蓝的天际中一抹淡淡的云丝……
那白色风筝的线……
恍若是一串鲜艳的血珠……
滴滴答答……
血珠清脆地敲落在柏油马路上,她怔怔地摔倒在地上,好像忽然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喧闹的世界。
汽车喇叭疯狂地鸣叫,人们的尖叫将耳膜刺穿,对着手机和电话狂喊,黑压压的人群慌乱地拥挤着只留出一片空地。
白衬衣的男孩子象折翅的天使般静静躺在空地中的血泊里。
那一大片湖泊般的鲜血……
血泊中,男孩子的脖颈似乎已无法扭动,他吃力地,眼睛吃力地转动,想要看向某个方向。
黑压压的人群从那个方向闪开一条窄窄的道。
一个女孩子怔怔地从人群中爬出来,她好像忘记了怎么走路,怔怔地望着那血泊中的男孩子,她怔怔地爬到他身边,然后,她开始发呆。
那一天。
清晨的阳光是金灿灿的。
柏油马路被金灿灿的阳光照耀得反射出柔和的光泽,一辆辆汽车的挡风玻璃也折射出刺眼的金灿灿的亮光,马路边的林荫道,树叶闪动着金灿灿的微光。
所有的车辆混乱地挤在一起。
破碎的玻璃,亮晶晶遍地的玻璃,晶晶闪闪的玻璃碎屑映出金灿灿的光辉,世界忽然间宁静得再没有声音。
没有任何声音……
就像一场没有声音的梦……
一场梦……
她跪在地上。
是一场梦……
她呆呆地跪在马路中间望着他。
是一场只要醒来就会结束的梦……
那穿白色衬衣的男孩子静静躺在一片柔和的金色阳光里。
阳光金灿灿地照在他宁静的面容。
清晨的风吹动衬衣那洁白的衣角,他静静望着她,似乎想要对她微笑,似乎想要告诉她,不要害怕,他只是暂时有点痛,他会起来的,他没有事,他好好的。
晨风轻轻吹来。
她呆呆地跪在他的身边。
她不敢动他。
为什么他的嘴唇那么苍白,为什么会有鲜血从他的嘴角流淌出来,为什么他还躺在地上不肯起来,为什么他明明知道她已经害怕了却还要继续吓她。
"翌……"
她呆呆地伸出手指,呆呆地触到他的唇边,温热的,温热的血,染红她的指尖。
白衬衣被血染红,就像一朵晕染的花,越开越大,慢慢地,血红色的花瑰丽地开满他的胸口。他的面容那么苍白,而苍白的双唇静静弯出微笑,他对她伸出右手,手掌静静有些颤抖。
"……"
"求求你……不要吓我,好不好?"她呆呆地说,"我害怕……我很害怕……"
"……"
他的声音轻如耳语。
她哭了:"求求你……我很害怕……"
鲜血为什么要一直流,一直流血会死掉的是不是?她把手放在他流血的胸口,可是血从手指缝隙间涌出,拼命把手指并紧,但鲜血又顺着手掌的边缘流出。她哭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是不能用力压他的伤口对不对,那样他会很痛。
她开始喊。
她狂乱地拼命地开始喊。
他凝望着她,眼底有痛苦和不舍,但唇边柔和的笑容却尽力将它们掩饰,鲜血渐渐染红雪白的衬衣。
吃力地--
握起她被鲜血染红的手,他的声音轻得就像树叶细细的沙沙声。
"……"
她听不到。
她跪在地上拼命地喊。
黑压压的人群,刺目眩晕的阳光,失控地,突然象噩梦般怎样拼命也无法醒来,她痛哭着狂乱地喊,耳边呼呼的风声,白花花刺骨的阳光,她象濒死的动物一样颤抖着大喊。
血,象河水一样静静地流。
血红的柏油地面。
就像她的喊叫一样血红而绝望……
风轻轻地吹。
她忽然不喊了,眼神变得空洞,双膝跪在地面,呆呆地望着血泊中宁静安详的他。他望着她,淌血的唇角弯出柔和的微笑,好像他一点也不痛,只是有点累,只是有话想要跟她说。
"……"
吃力地,他握紧她的手。
她屏息去听。
"……"
她听到了。
"……喜欢你……"
她怔怔地流泪,泪水静静滑下面颊:
"翌,我也喜欢你。"
他也听到了。
所以他唇边染上柔和的微笑,那笑容柔和得就如同从树荫静静洒落的阳光。
清晨有微微的风。
风轻轻地细细地吹来。
阳光灿烂。
树叶洒落光芒,明亮得有些刺眼。
黑压压的人群中。
短头发的女孩子俯下身,轻轻抱住他。她跪在柏油地面上,轻轻抱住血泊中的男孩子,她轻轻抚摸他的面颊,喃喃地,四周黑压压惊慌的人们全都没有听清她在说些什么。
男孩子的胸口轻轻颤抖。
躺在她的怀里,他开始轻咳,鲜血中带着泡沫涌出唇角。他嘴唇轻轻地颤动着,却听不见声音。
她更低地俯下身。
终于,听到他仍在轻轻地一遍一遍地说:
"……小米……"
她俯身抱紧他。
星芒般的泪水滴落在他苍白的嘴唇。
轻轻地。
他在她怀里轻轻地闭上眼睛,声音很轻很轻--
那一天。
风很安静,阳光很安静,柏油马路两边的树木很安静,红绿灯很安静,黑白条纹的斑马线很安静,一切都那么那么安静,安静得就像他轻轻的声音。
"……喜欢你……小米……"
阳光如水晶般透明。
鲜血,在柏油地面静静静静地漫延……
恍如宁静的天使,男孩子睡在女孩子的怀里,阳光仿佛给他周身晕染上了金灿灿的光环。
远处隐隐传来救护车的鸣笛。
女孩子轻轻将他抱得更紧些,风吹乱她细细绒绒的短发,白色的裙角浸满地上流淌的鲜血……
世界安静得……
从此没有了声音……
……
…………
高高的石阶上。
阳光灿烂刺眼得跟那天一模一样。
也是绿绿的树叶。
树叶也在轻轻地沙沙地响。
晶莹的果冻,梦幻的果冻,阳光下灿烂耀眼的果冻,满世界到处都是亮晶晶飞舞着的果冻,美丽七彩的气球,美丽七彩的果冻。
世界令人头晕地旋转。
台阶上的女孩子苍白得就如她身上的白色裙子。
金灿灿的黄桃果冻。
死死握紧在她的掌心。
听不到尹堂曜惊痛的呼喊,听不到广场上的喧闹,整个世界宁静地没有一丝丝的声音,宁静得仿佛在永远也无法醒来的梦里……
滴答。
滴答。
窗外飘起了雨。
秋日的雨带着宁静的味道,滴答,滴答,雨滴顺着屋檐打落在绿油油的树叶上,滴答,滴答,雨滴又从树叶滚落进泥土里。
医务室。
小米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她面容苍白,嘴唇薄薄得没有一丝血色,细细的睫毛在昏迷中也不时轻轻颤抖,吊瓶里的液体静静流进她的右手腕,手腕处有一道淡淡的疤痕。
尹堂曜趴在病床边。
他双手握住她的左手,背脊孤独地耸起,屋里有些阴暗,斜斜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
她左手的掌心还握着那只黄桃果冻。
纤弱的手指紧紧握着它,无论如何也无法从她掌心拿开。于是他握住了她的手,让她可以不用那么吃力,在昏睡的时候不再颤栗地发出动物哀鸣般的哭泣。
不知过了多久。
她的手指在他的掌心微微抽动。
几乎同时--
他屏息抬头望向她!
睫毛颤了颤,慢慢地,她睁开眼睛,眼睛里一片茫然和空洞,像是对发生的一切都浑然不知。
"小米!"
他低声喊她,用力握紧她的手指。
她呻吟,痛楚地皱眉,身子象小动物般瑟缩,手指想从他掌心抽躲出来。
尹堂曜连忙放开她:"我弄疼你了吗?"
她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只是怔怔地望着医务室的天花板,怔怔地仿佛在想着什么,然后,她怔怔地举起左手,望着掌心的那个果冻发呆。
果冻在昏暗的屋里依旧金灿灿地晶莹剔透。
半晌。
她望着掌心的果冻,轻轻微笑:
"你知道吗?"
"什么?"
"……果冻很好吃。"
她轻轻露出小女孩一样纯真的笑容。
尹堂曜怔住。
望着金灿灿的黄桃果冻,她纯真的笑容宛如天使:"……无论什么口味的果冻我都喜欢吃,真的很好吃呢。一直希望将来有一天,可以不用吃饭,天天都吃果冻,有很多很多的果冻能够让我尽情地吃……黄桃果冻是所有果冻里最好吃的一种,我最喜欢吃的就是它了……"
苍白的手指从果冻杯外轻轻碰触里面的黄桃。
她忽然静静叹口气。
手轻轻地松开,果冻杯轻快地跌落病床上,又从病床跌落到地上,蹦蹦跳跳地,轻快地,一路滚落到房间的角落。
她轻轻侧转头,眼神古怪地瞅着他,说:
"可是,我现在不喜欢果冻了。"
尹堂曜喉咙收紧。
"……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说不出话。
"我啊……"她的眼神仿佛透过他一直看到遥远的远方,梦呓般地说"……我用果冻害死了一个人呢……"
"小米!"
他低喊,想要打断她。
"我害死了他……"躺在雪白的病床上,小米的声音静得就象窗外敲打树叶的雨滴,"……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他吗?……全世界我最喜欢的就是他了……可是,我因为一个果冻……害死了他……"
"够了!"
尹堂曜霍然起身,背脊僵硬地挺直。
她的声音很静很静:
"你不知道啊……我有多后悔……他已经来到了这里,也许很快,他就会发现他的爸爸和哥哥其实都还活着……他其实马上就会变得很幸福了啊……他已经被保送上了研究生……他比所有的天使都要完美优秀……可是,我用一个果冻害死了他……"
她眼中没有泪,只有一大片的空洞和茫然:
"为什么……我会喜欢吃果冻呢……我不喜欢吃了……真的不喜欢吃了啊……可是……为什么就算我不喜欢吃了……他也回不来了呢……"
"不要再说了!"
尹堂曜喉咙里一阵灼烫一阵冰凉,他闭上眼睛,身子孤独而僵冷。
细细的雨。
为什么刚才还是阳光灿烂,如今却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透明的雨,透明的树叶,风也是透明的,空气中有透明的清香。
病床上。
小米的嘴唇薄得透明,她静静躺在枕头上,目光里仿佛没有了灵魂,空洞地望着医务室的天花板,呼吸也轻轻的,只有手指微微的抽动才证明她还活着。
尹堂曜僵硬地站在她的病床边。
他想要抱住她。
可是阵阵冰冷的寒意冻僵了他的血液。
然后,他忽然很想要用力地抓住她的肩膀摇晃她!将她所有关于别人的记忆全都摇碎全都摇得一点也不剩,让她的记忆里只有他!只有他!再没有别人!
可是……
她象纸娃娃一样静悄悄地躺在那里,好像只要有风吹过去的力量,她就会破碎掉,完完全全地破碎掉。
"你--在为他伤心吗?"
喉咙里紧绷出来的竟然是这句话。
呵,他原本想说的是,他不会再去在意她的过去,是他错了,是他不该象小孩子一样任性,不该自不量力地想知道所有跟她有关的事情。可是,说出来的竟然是这么可笑的一句话。
小米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你……"他的声音忽然有些哽咽,顿了顿,声音又恢复冰冷,好像刚才只是错觉,"很爱他吗?"
她没有回答。
她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慢慢地,泪水从她的眼角慢慢地滑落,浸湿在雪白的枕头上,印下潮湿的痕迹。
"既然这么爱他,为什么不去死?"尹堂曜抿紧嘴唇,"爱他爱得那么深,那你应该跟他一起死才对。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去死?"
她闭上眼睛。
泪水从她的睫毛流淌而下,身子开始颤抖,一阵一阵的颤抖。
尹堂曜低下头,手指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望着那晶莹的泪珠,他握紧手指,指骨青白:"既然你如此爱他,那么,我又是什么?"
雪白的病床上。
她身子颤抖得就像濒死的动物。
"我在你心里究竟是什么?"他捏住她的下巴,手指僵硬得无法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道,"你说我不用象他,你说要我做回原本的样子,你说……你喜欢我,可是,你在我身上看的究竟是我还是他?!"
强烈的嫉妒中,尹堂曜捏紧她的下巴,她的嘴唇被他捏得撅起,泪水淌落进他的手心。他要让她痛醒,让她看着他,只能看着他,看清楚在她身边的,是他,而不是那个已经死去的人!
"说啊,我究竟是什么?!"
枕头被泪水浸得濡湿。
小米的面孔苍白如纸,睫毛上的泪珠湿亮。慢慢地,她睁开眼睛,望着床边站立的身子僵冷如冰的尹堂曜,眼珠静静地望着他,静静地,空洞地,一直望着他。
医务室里如此宁静。
滴答滴答。
透明的雨声。
泪水象小溪般静静流淌在她的两颊。
她空洞洞地望着他。
一种寒冷,失去了所有生命力的寒冷将尹堂曜紧紧地攫住!他的愤怒和嫉妒突然全都消失了。在她的目光中,他周身忽然感到一种恐惧,恐惧她的回答会将他打入无底的地狱,然后,就永远地留在那里。
窒息般的寂静。
她轻轻弯起苍白的唇角:"对不起……"
尹堂曜紧紧抿住嘴唇。
他深呼吸。
僵冷的双拳在身侧微微颤抖。
"对不起……"她的眼珠静静的,树叶上的雨珠晶莹地滴落,无声地落入泥土里,"……你刚刚说的……我没有听见……"
尹堂曜怔住,他觉得可笑,又笑不出来,耳膜轰轰作响。他不知自己应该是什么反应,就仿佛从可怕的地狱爬了出来,又仿佛随时会再突然坠落进去。
他凝视她。
她孱弱地躺在病床上,面容苍白,嘴唇苍白,好像随时就会消失,如此弱小的她,却偏偏将他的地狱和天堂握在手心。
恍惚间。
他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又问了一遍。
"对你而言,我究竟是什么?"一种缓缓的痛苦沉入血液,"我只是他的心脏,还是……"还是就算没有他,你也会喜欢我留在我身边……
尹堂曜继续没有说下去。
他忽然觉得一直追问这个问题很可笑。
其实,他是知道答案的,对不对?无论她做什么事情,无论她开心还是痛苦,一直都是只为了那个人。他只是一只口袋,她在乎的只是口袋里面的东西,而不是口袋本身……而且,就算知道了答案又会怎样,她就像毒药已经沁入他的骨髓,就算他死,她也永远不会消失。
可是--
他发现自己竟然在窒息地等待她的回答。
窗外飘着透明的雨丝,树叶沙沙响,一切都那么安静,病床上的她也安静地望着他,眼珠澄澈透明,静静地望着他。
良久。
她对他说:"我不知道。"
尹堂曜轻轻吸气,心脏轻轻抽痛,然而窒息的血液又开始缓缓地流淌。
小米苦涩地说: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没关系。"
他握起她的左手,勾起唇角淡笑,嘴唇有点紫白。
"是我问错了。"
看着他这样的笑容,她心底一阵难以忍受地撕痛。想了很久,她咬住嘴唇:"我无法分清楚……我也不想再分清楚……哪部分是翌,哪部分是你……"
他望着她。
她苦笑:"很糟糕是不是……"
"为什么不想分清楚?"尹堂曜凝视她,"你一直都很清楚,你喜欢的是那颗心脏,而不是我,不是吗?"
她的嘴唇动了动。
苍白着面孔,她想说什么,然而眼珠静静地染上雾气,终于什么都没有说。
凝望她每个细小的表情,尹堂曜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
"你想说什么?"
"我……"
"……"
"……"
"告诉我,你会永远喜欢他吗?"
她右手手指收紧,紧紧扭住雪白的床单,心口被堵得喘不过气,在他痛苦脆弱的目光下,她的心也阵阵撕痛。
"是。"
可是,她还是这样回答了他。
他的嘴唇骤然褪去了所有的血色,骇人的紫白却让他的面容奇异得有种惊心动魄的俊美。死死盯着她,他眼底的光芒消失,如同漆黑的夜里没有一丝光亮。
她以为他会转身离去。
但他僵硬冰冷地坐在病床前一动不动。
那一刻。
她以为自己会在他的沉默中死去。
然而。
尹堂曜忽然淡淡地说:
"因为喜欢他,所以你也会喜欢我,是吗?"
她惊怔。
他的笑容很淡:
"因为喜欢他,所以你也永远不会离开我,是吗?"
闭上眼睛,睫毛在苍白的面颊上颤抖,不能再看他,她的心撕痛得仿佛要裂开!
"是吗?"
他固执地又问一遍。
小米咬住嘴唇。
尹堂曜用力握紧她的手,一种沉痛从他的掌心传入她的体内:
"是吗?"
这最后一丝的痛终于压垮了她的神经!
她低喊说:
"是!"
窗外透明的雨。
太阳竟然悄悄又爬了出来。
从绿油油的树叶缝隙间,可以看到一道美丽的彩虹,七彩的弯弯的彩虹。东边下着细雨,西边是金灿灿的阳光,空气里弥漫着沁人心脾的清香。
尹堂曜轻轻将病床上的小米抱进怀里,将下巴放在她细细绒绒的短发上,他低声说:
"谢谢你……这样就已经很幸福……"
深秋了。
枫园的山路上满是朱红橙黄的枫叶。蔚蓝高远的天空,丝丝白云,银杏金黄,枫叶鲜红如血,在秋风里飒飒作响。弯弯的山路在秋日阳光的照耀下,美丽迷人得就像在童话的世界中一般。
宿舍里。
戚果果好奇地边吃苹果边打量正在通电话的小米。她靠在窗边,眉宇间有轻轻的笑意,低低地说话,不时点头,这样说了有十几分钟,然后她怔怔望着电话,一会儿才将它放下,开始望向窗外遥远处的东湖发怔,脸上有种难以言述的表情。
"是尹堂曜吗?"戚果果咬一口苹果,含糊不清地问。
小米怔了怔,转身说:"嗯。"
"呵呵,我就知道!每天都会打好几个电话来,一打就好久,不是尹堂曜还会是谁呢?"戚果果得意地说,想了想,她又挥挥手中的苹果,说,"不过,他最近变得很好哦。虽然看起来还是很有脾气,可是都不会随便发怒了,反而让人觉得酷酷的很帅。"
小米对她笑了笑。
她走回自己的桌子,坐下,翻开正看了一半的书。
"小米……"
"嗯?"
"你很喜欢尹堂曜对不对?"戚果果凑过来,眨眨眼睛。
小米翻动书页的手指紧了一下。
"说实话啊,刚到圣榆那段时间你就对尹堂曜那么好,我也觉得很奇怪呢,又为他写论文,又为他跑万米,又为他跳进喷泉池,真的真的是很奇怪!而且他那时候蛮恶劣的,所以同学们觉得你有点……嗯……要么就是脑袋有问题,要么就是有什么企图……"戚果果笑呵呵地说,"不过现在大家都不会这么想了,尹堂曜真的变化好大,如果不是你对他的爱感动了他,他怎么会象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呢?所以你应该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对不对?应该是一见钟情吧……你第一眼就喜欢上他了吗?"
小米怔怔地看着她。
"说嘛说嘛,"戚果果把剩下的苹果放到一边,兴奋地问,"我都没有恋爱过呢!恋爱中的情侣都会象你们一样幸福吗?"
"幸福?……"
"是啊,你不知道你们看起来多幸福呢!"戚果果眼冒红心向往地说,"上课的时候坐在一起,尹堂曜又高又帅,你娇小可爱,画面比少女漫画还要漂亮;下课的时候尹堂曜帮你背着包包,用胳膊搂住你的肩膀,那么呵护,哇,多少女生在你们身后羡慕啊;前天早上你没有吃早饭就去上课,我告诉尹堂曜以后,他旷了半节课出去买了一堆好吃的给你,而且,而且他竟然还跟老师道歉,天哪,虽然态度还是有点凶巴巴,不过真的超级迷死人不偿命哎!"
小米听得呆住了。
戚果果越说越兴奋:"最浪漫就是你们彼此的眼神!"
"……"
"尹堂曜望着你的那种眼神,啊,该怎么形容呢……"戚果果困难地想,"漆黑,但是闪亮,见到你就像见到一道光,可是,好像还有点……有点……有点怕你……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啦……就像是怕你会不开心,怕你会觉得不幸福……你知道,以往那么嚣张的尹堂曜忽然这么紧张一段感情,让我们这些在旁边看的人都快被他迷死了啊……"
小米轻轻咬住嘴唇,心里象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
"而你看尹堂曜的眼神……"戚果果调皮地偏头打量她,拍手笑起来,"对!对!就是这个表情!……小米,你最近很爱发怔哦,经常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想,可能尹堂曜就是害怕你这样发怔吧,每当你默默出神,他虽然不说话也不打扰你,可是就是会有一股好像是痛苦的气息从他的体内散发出来。"
"……"为什么她却从来没有注意到过。
"不过,当你看尹堂曜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哦。"戚果果拿回苹果继续咬着吃,"你的眼神总是很温柔的,嗯,非常温柔,好像只要为了让尹堂曜开心你什么事情都可以去做的那种温柔。啊,没错,就是这会儿你的这个表情……"
"我……"
"呵呵,你爱惨了尹堂曜,对不对?"戚果果得意洋洋摆出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
"……"
"好在尹堂曜也爱惨了你,否则,你可就吃亏啦。"
小米低下头,从窗外吹来的风将桌面的书页轻轻翻动,她的心也仿佛被吹得轻轻翻动起来,一股酸涩至极的感觉令她的胸口涨满。
宿舍楼外隐隐的东湖。
蓝色的湖水与蓝色的天空连成一片。
"可是,为什么你看起来好像不是很快乐呢?"戚果果不解地打量她,皱眉,"你喜欢尹堂曜,尹堂曜也喜欢你,那你们应该很幸福才对啊?你为什么经常呆呆地出神呢?"
"……"小米不知道该说什么。
"咦,是不是为了生日?"戚果果睁大眼睛。
"生日?"
"是啊,后天不就是你的生日吗?"
"哦……"小米抓抓头发,不好意思地笑,"是啊。"
"你是不是在担心尹堂曜会忘了帮你庆祝生日,而你又不好意思去提醒他?"
"不是的,我……"
"放心啦!"戚果果大力安慰她,"虽然尹堂曜以前很粗心,不过我觉得他一定不会忘记你的生日的,一定会送你很特别的生日礼物的!"
"果果……"
"相信我啦!"戚果果用力拍拍她的手,信心满满地说,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于是小米也不再说话了。
她微笑着坐桌边,听戚果果兴高采烈地讲述自己各种各样浪漫的分析和预测,宿舍里充满了热闹而欢快的声音。
宿舍窗外是连到天际的东湖。
东湖的水在深秋的风里轻轻荡出细细的波澜。
Chapter14
深秋的夜。
走出圣榆校园的凌波门,是一条宽阔的道路。道路两旁的路灯都已经点亮,道路南边有许多商店,霓虹灯招牌在夜幕里七彩闪烁。
道路的北边是东湖。
月光静静照在涟漪的湖面,无数路灯洒进湖面里,就像无数明亮的星星。
夜风轻柔地吹过湖面。
戚果果象被强大的魔法定住般。
她眼睛眨也不能眨地呆呆站在东湖边足足有十几分钟。直到成媛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她才"啊"地猛然清醒。
戚果果想过许多许多个版本关于尹堂曜如何为小米庆祝生日,可是,她从没有想到过这样的场景--
烛光。
轻轻摇曳的烛光。
无数的烛光。
夏日的时候为了方便圣榆的同学们游泳和乘凉,东湖上原本搭有石板。一块十几平米的方形大石板,从它周围延伸出去的环绕在湖面的小桥般曲曲折折的石板。这些石板上此刻全都点燃了蜡烛,柔和的烛光,璀璨在夜晚,璀璨在湖面。
夜风轻轻柔柔。
烛光闪闪盈盈。
湖面的点点烛光和夜幕的点点星辉交映成一片,再加上路边的灯光,无数淡淡的、皎洁的、昏黄的、摇曳的光芒从水面璀璨到地面璀璨到夜空。
石台上有一张石桌。
石桌上放着一只新鲜的水果蛋糕。
石台上有几个石凳。
在无数烛光的闪耀包围中,成媛陪着仍旧有些呆呆的戚果果走了过来。
尹堂曜已经到了。
夜色里,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头发不知什么时候染回了黑色,因为小米还没有来,他显得有些孤独和沉默,面容五官却出奇的俊美。
戚果果总觉得除了头发以外,尹堂曜还有些地方跟平日里很不一样了,可是又具体说不出来,只好疑惑地一直盯着他看。
成阿姨也来了。
她穿着很厚的衣服坐在轮椅里,神态慈祥安静,裴优陪在轮椅边照顾她,低声跟她说话,问她一些身体的情况。成媛只是在旁边听着。
夜色渐深。
小米还是没有来。
烛光摇曳的石台上。
戚果果感到有些局促不安了,真是的,小米在干什么嘛。她担心地望向尹堂曜,害怕他会生小米的气。
然而目光处。
尹堂曜只是静静地站在湖面上的石台边,夜色里,他身上的白衬衣仿佛脆弱的光。没有生气,没有发怒,他静静等着小米。
马路对面的一个店子里飘出音乐声。
那首歌好像是店的主人特别喜欢的,一遍一遍重复地唱着,在寂静的夜里,歌声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
忘了有多久
再没听到你
对我说你最爱的故事
我想了很久
我开始慌了
是不是我又做错了什么
……
你哭着对我说
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我不可能是你的王子
……"
尹堂曜静静地站着,背对着众人,他静静地站着。月光照在他挺直寂寞的背脊,他好像已经等了很久,因为早已经等了很久,所以不在乎再等下去。
不知什么时候。
尹堂曜的背脊好似被什么触动了,月光淡淡洒下,烛光璀璨地闪烁,他向凌波门的方向转过身去,望着那里,一抹星光般明亮的笑容在他唇边勾起。
裴优也望过去。
凌波门,一个女孩子穿着白色的长裙,夜风里裙角轻轻飞扬。
道路上有车辆驰过。
女孩子站在路边,细绒绒的短发被路灯照出温柔的光泽,薄薄的肌肤,薄薄的嘴唇。她望向东湖,那璀璨明亮的烛光将她的眼睛映得明亮如星。飞舞的纯白裙角,她就像夜色里的白色精灵。
音乐从路边店里飘来。
"……
你哭着对我说
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我不可能是你的王子
……
也许你不会懂
从你说爱我以后
我的天空星星都亮了
……"
"小米--!"
戚果果兴奋地跳起来在东湖的满天星光满天烛光中向她挥手。
美丽的夜色。
湖面掠过轻柔的风,夜幕中皎洁的月亮,曲曲折折的石板上点亮无数的蜡烛。
烛光轻轻摇曳。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尹堂曜捧起点满生日蜡烛的蛋糕,举在小米面前,他没有唱,只是深深凝望着她,蜡烛的光芒闪耀在他眼底。
成阿姨坐在轮椅里微笑。
小米吹熄了蜡烛。
众人欢呼,戚果果更是迫不及待地催她赶快切蛋糕。小米将蛋糕切成一块块分到每个人手里,戚果果尝了以后大呼好吃,接着又吃了两块才坐下来满足地叹息。
"小米,你怎么来这么晚呢?"戚果果好奇地说,"我们等了你足足有大半个钟头呢!"
正在继续切蛋糕,听到她的话,小米的背脊忽然有些僵硬。
裴优望向小米。烛光里看不大清楚,但隐约可以看到她的眼角仍有还没有完全掩饰掉的泪痕。他心中一痛,忽然想起,这应该是小翌离开以后,她独自渡过的第一个生日吧。
"我告诉她的就是这个时间,"尹堂曜走过去,搂住小米的肩膀,对众人说,"所以其实她很准时的。"
小米微怔。
尹堂曜搂紧她的肩膀,然后松开她,接过她手中的刀子替她切蛋糕。
"为什么呢?"戚果果睁大眼睛,"为什么要让小米晚到那么长时间呢?"
"……"
切蛋糕的刀子僵在半空。
"因为这样曜才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来准备啊,"裴优打趣地笑,"你们不知道,曜非常紧张这次的生日会呢。虽然准备了很久,可是他还是会担心来不及亲手一一把蜡烛点亮,所以才让小米来得晚些,免得出糗。"
成媛看向裴优。
裴优摸摸鼻子,笑容十分自然。
"哎呀!"戚果果惊呼,"尹堂曜真的对小米很好很好啊!"
"你才知道吗?"裴优微笑。
"我当然早就知道啦!"戚果果不服气地说,"只不过……啊,对了!天哪!那尹堂曜为小米准备的生日礼物也一定是非常非常精彩了!对不对?!"
在急性子戚果果的推动下,生日派对的进程很快就到了送礼物的环节。最先送生日礼物的当然就是戚果果了,她送给小米一条漂亮的白色丝巾。
成媛送给小米一只钢笔。
而成阿姨……
成阿姨竟然拿出了一个陶罐,里面有新酿好的米酒,淡淡的甜香,浓郁的酒气。
小米望着米酒呆怔住。
成阿姨还在住院啊,身体那么虚弱,今晚出现在这里就已经让她心里很不安了,而成阿姨竟然还亲手为了她酿了米酒吗?!
"喜欢吗?"成阿姨微笑着摸摸蹲在轮椅前的小米的短发。
"喜欢。"小米点头。
成阿姨的手有些虚弱颤抖,但是笑容慈爱得就像母亲:"肚子饿的时候,你打一个鸡蛋到碗里,把它打散,然后放进些米酒,再把热水倒进去,就是你喜欢吃的蛋花米酒了。"
小米咬住嘴唇,眼眶有些热热的。
"吃完以后,记得跟阿姨说,阿姨再做一罐新的给你,好不好?"成阿姨的声音有些低,眼睛望着小米,夜色的湖面上,她轻柔地抚弄轮椅前小米细绒绒的短发。
"好。"
小米吸口气,绽开快乐的笑容。嗯,她要大家今晚都开开心心。
烛光在东湖的水面上闪闪盈盈。
夜风吹来。
裴优摸摸鼻子,笑容有些尴尬,他抱歉地对小米说:"对不起,我忘记给你买礼物了……"
戚果果瞪大眼睛看他:"什么?!"
小米也怔了怔,然后笑起来,想不到一贯细心的他也会有忘记事情的时候。见他一脸尴尬的模样,她急忙笑着摇头说:
"没关系啦。"
"喂!这不像你的作风啊!"戚果果困惑地喊,"以前无论多么小的琐碎事情,就连小米吃辣椒不吃花椒你都不会记错,怎么可能……"
裴优又连说几声抱歉,他凝视着烛光里白色长裙的小米,她在笑,眼睛弯弯得就像月亮。他淡笑着低下头,没有人可以看见他眼底的神情。
成媛也没有看见。
所以她感到更好奇,盯着他看了好久。
夜幕中繁星点点。
湖面被夜风吹起柔和的涟漪,烛光摇曳在水波上,点点烛光,点点星光,路灯的光芒也倒映进水中,明亮璀璨得恍若无数闪耀的宝石。
"尹堂曜!"
"尹堂曜!!"
点满烛光的石台上,戚果果兴奋地拍手喊着,终于到了最感人的男主角隆重上场的时刻了,哇,会有什么惊喜呢?!
淡淡的月光。
月光里,尹堂曜白色的衬衣仿佛有寂寞的光芒。听到戚果果的喊声,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小米。
小米这时也正好转头看他。
于是--
他和她的目光在深秋湖面的夜风中碰触。
白衬衣的尹堂曜,白裙子的小米,他望着她,她望着他,烛光闪烁的东湖水,如此唯美的画面,好像夜空中所有的星光都闪闪在两人身旁。
而尹堂曜的掌心也有一颗星星。
小小的星星,小小的,明亮的,光芒闪耀在他的掌心。
他深深地凝视小米。
将那颗小小的星星放在她的眼睛前面。
夜幕中有无数的星星。
星星一闪一闪。
他掌心的星星闪出动人的光芒,一闪一闪,明亮映入她的眼睛。她怔怔地抬头,他鼻翼的钻石没有了,只留下一个细细的印痕。小小的钻石在他掌心,镶在小小的指环上。
裴优认得那颗钻石。
曜很喜欢它,觉得它很漂亮,所以才将它做成鼻钉。用他的话说,这样只要眼睛一垂下就可以看到了。
曜告诉过他关于钻石的故事。
那是几年前,他偶然发现了一枚小小的钻石戒指。母亲告诉他,那是恋爱时父亲送她的第一份礼物,后来结婚的时候父亲用更大的钻石替换下了它。母亲把那枚钻戒送给了他,尺寸太小戴不上,他就把上面的钻石取下做成了鼻钉。
很多人嘲笑他在鼻子戴着钻石太过嚣张不羁。
没有人知道,曜是真的很喜欢那颗钻石。
钻石在小小的指环上闪光,映着烛光,映着星辰,那小小的光芒亮得小米的心紧紧缩成一团。
尹堂曜凝视她。
他的声音很低,但是随着轻柔的夜风,飘进了烛光石台上每个人的耳朵--
"嫁给我,好吗?"
他对她说。
宁静的夜,世界那么明亮,夜幕中无数的星星,湖面点亮无数的烛光,道路上有车辆飞驶而过,霓虹灯七彩变幻。
戚果果惊得掩住嘴。
裴优淡淡微笑着,他侧过头,望着湖面中层层荡漾的水波。
成媛的目光看过尹堂曜,看过怔怔而立的小米,看过唇边有淡淡微笑的裴优,她垂下眼睛。
成阿姨坐在轮椅里,天边的星光将她的身子映得仿佛透明。
东湖里层层荡漾着星芒和烛光。
静静的波澜。
一层一层地荡漾开来。
小米怔怔地望着站在她面前的尹堂曜,嘴唇薄薄的,白色裙子轻轻飞扬,恍若被细雨打落的白色花瓣。
钻石指环在她和他之间闪耀。
"嫁给我,好吗?"
尹堂曜凝视着她,又问了一次。
她呆呆地怔住,喉咙里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夜色沉静。
东湖的水轻轻涟漪。
尹堂曜的眼底有炽热的火焰,他紧紧凝视她。而她许久许久的没有回答,让他的手指慢慢变得冰凉。
心口传来一阵痛。
他嘴唇的血色褪去。
只是想要留住她,哪怕她心里没有他,可是只要她在他的身边,就已经很好。
寂静的夜。
她眼中闪过无助和慌乱:"……为什么?"
尹堂曜淡淡勾出微笑,双唇有些苍白:"因为--那样我会觉得很开心。"她曾经说过,只要他开心,只要他觉得幸福,她什么都会去做。如今,她还会记得这句话吗?
小米望着他。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身体,好像在看某个不存在的人,眼神里有种恍惚,这目光让尹堂曜的心剧烈绞痛起来。
半晌。
"你……会开心吗?"
她轻轻地问。
尹堂曜的嘴唇淡紫色,而背脊却挺得极直:"会,我会很开心很开心。"
道路对面的那首歌一直一直重复着唱……
"……
你哭着对我说
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我不可能是你的王子
也许你不会懂
从你说爱我以后
我的天空星星都亮了
……
我愿变成童话里
你爱的那个天使
张开双手变成翅膀守护你
你要相信
相信我们会像童话故事里
幸福和快乐是结局
……"
小米望着他,一抹静静的笑容染上她的唇边,眸底晕开星辉般柔和的光芒,她轻声说--
"好。"
旁边响起戚果果震惊的抽气声!
成媛也怔住了。
湖面石台上的烛光在夜风中摇摆。
尹堂曜紧紧抱住她,滚烫的呼吸在她耳边,他抱得她那样紧,双臂仿佛透过她的骨头抱进她的血液。
他紧紧抱住她。
脑中一片空白,狂喜让他喘不过气,忽略掉心脏处一阵一阵剧烈的疼痛,他紧紧抱住她,靠在她的耳边,他的声音滚烫而灼热:
"你知道你答应了什么吗?"
她在他怀里,闭上眼睛:
"是。"
"你知道我是谁吗?"尹堂曜双臂紧紧抱住她,嘴唇紫白紫白,剧痛让他的身子有些颤抖,然而面容却俊美得令人窒息。
"是。"
"叫我的名字……"
"尹堂曜……"
"再叫一次……"
"尹堂曜……"
泪水在小米面颊缓缓流淌而下。是的,是尹堂曜,她愿意让他开心,愿意让他高兴,愿意做一切可以让他幸福的事情。
心脏翻绞撕裂般的剧痛!
尹堂曜轻轻吸气。
他放开她,凝视她。满天星光里,他轻轻拉起她的手,轻轻将指环戴在她的手指上,小小的钻石,在她纤细的指间闪出动人璀璨的光芒。
夜风柔和地掠过湖面。
烛光摇曳的石台上。
戚果果看得痴住了,心中被面前的两个人感动得一阵酸一阵甜。成阿姨在轮椅里慈爱地微笑。成媛沉静地望着身边淡淡笑得有点寂寞的裴优。
小米忽然又怔住。
她怔怔望着尹堂曜的掌心,在那里,又魔法般变出一只小小精致的东西,她屏息,眼底涌起一股湿润。
"帮我戴上。"
尹堂曜嘴唇深紫,凝视她说。
小米的睫毛颤了颤,轻轻从他的掌心拿起它,轻轻地举起手,戴在他的鼻翼,于是,那原本戴着一颗钻石的地方,换上了它。
月光静静洒下。
小小的天使在他的鼻翼。
天使的翅膀闪出银色柔和的光,飞翔在尹堂曜的鼻翼,映着他的眼睛也有亮亮的光芒,穿着白衬衣的他,恍惚间,他的背后仿佛也慢慢飞出了一双翅膀。
她的手指怔怔在他脸庞。
她指间钻石的光芒,他鼻翼天使的光芒,闪耀在一起。夜幕无尽的星光,湖面摇曳的烛光。那一夜,光芒点亮了人间。
那一夜。
裴优抬头望着夜幕中的星星,星光也洒照在他的白衬衣上,他没有再去看曜和小米,唇边的微笑仿佛变得越来越寂寞。
可是--
因为没有再去看--
他没有发现曜的嘴唇渐渐紫得骇人,也没有发现曜的面容渐渐苍白得象天使的翅膀一样透明,更加没有发现曜拥抱小米的双手,指甲也紫白紫白得仿佛可以滴出血来。
当戚果果的尖叫惊恐地响起的时候。
裴优回头--
尹堂曜苍白着面孔昏倒在石台上,四周的烛光被带起的风声熄灭了一大片,小米扑过去抱住他的身子。
而当裴优赶到他的身边时。
尹堂曜躺在小米怀里,他的心跳已经停住了,静静的,一丝心跳都没有了,只有天使仍在他的鼻翼闪出柔和的光芒。
道路边的店子里,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一遍又一遍,仍旧在重复唱着那首歌--
"……
忘了有多久
再没听到你
对我说你最爱的故事
我想了很久
我开始慌了
是不是我又做错了什么
你哭着对我说
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我不可能是你的王子
……
也许你不会懂
从你说爱我以后
我的天空星星都亮了
……
我愿变成童话里
你爱的那个天使
张开双手变成翅膀守护你
你要相信
相信我们会像童话故事里
幸福和快乐是结局
……"
……
深夜的仁爱医院。
急救车尖锐地呼啸着开进来,警示灯急速刺眼地闪动,医生和护士们从大门口冲过来,救护车后门打开,担架送出来!
慌乱的夜色。
"闪开--!"
担架床的轮子在地面飞快地滚动,医生们边查看病人苍白发紫的面容边焦急地推着床跑,护士高高举着吊瓶,凌乱慌张的脚步,凌乱慌张的人影,医院走廊里白花花眩晕的照明灯,凌乱的呼吸,惊恐的心跳。
尹堂曜静静地躺着。
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嘴唇发紫,一只苍白发紫的右手,从床架上跌落……
医生们紧张地边跑边喊--
"闪开--!!"
"快闪开--!"
走廊上的人们纷纷闪躲。
急救室的门早已大开。
医生、护士和担架床冲了进去!
"砰--"
门又重重地关上!
戚果果呆立在急救室外,她彻底地惊呆了,从没有想过原来生命可以这么脆弱。仿佛就在一刻钟前,尹堂曜和小米的画面还浪漫得让她心里酸甜甜的,然而转眼间,尹堂曜竟然心脏停止跳动被送进了医院。
在救护车开往医院的路上。裴优和急救医生努力地对尹堂曜进行心脏按压,为他人工呼吸,为他注射针剂。而尹堂曜静静地躺着,就像已经死了。
没有了心跳。
不就是……
已经死去了吗?
戚果果惊慌地发抖,她战栗着看向小米。
急救室门口上方的红灯亮着。
幽暗的红光照在小米苍白的脸上。她也在发抖,似乎想要冲进去急救室,又似乎不敢,只是双臂抱住自己的肩膀,一阵一阵地发抖。在急救室的红灯下,她的脸孔映得更加苍白如纸,好像比病床上的尹堂曜还要苍白,嘴唇惨白而颤抖。慢慢地,她双腿颤抖得仿佛站不住了,倚着急救室的门,她慢慢地滑下,双臂抱住肩膀瑟缩着滑下,不停地抖着,瑟缩成小小的一团。
"小米……"
戚果果迟疑地喊她,不知该怎样安慰她。
走廊里静悄悄。
一片死寂。
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死寂。
透过急救室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心电图监护器"嘀--嘀--"地叫着,屏幕里画出一条没有变化的直线。
裴优苍白着脸俯身看去。
病床里,尹堂曜双眼紧闭,嘴唇紫得吓人,他双手松松地垂着,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只有鼻翼的天使闪出柔和的光芒。
医生拿起电击板。
"砰--!"
尹堂曜的身子高高弹起。
"加大电流!"医生急喊。
"砰----!!"
尹堂曜的身子又高高弹起,无力地落下。
"电流再加大!"
"砰------!!!"
象松软的布偶,尹堂曜的身子被高高地吸起,然后,重重无力地跌回去。心电图的仪器"嘀--"地尖叫,一条直线,没有任何心跳的一条直线……
急救室外。
戚果果用力掩住嘴,惊恐让她无法说出话,她没有办法去安慰小米,她一句话也无法说出来。
小米瑟缩着,她紧紧抱住自己,仿佛忽然间坠入了一个空洞的世界,什么都没有了,一切都消失了,苍白眩晕的世界,死去永远不再醒来的世界。不停地发抖,她的面容呆滞,嘴唇惨白惨白,就好像在尹堂曜心脏停止跳动的那一刻,她也一同死去了。
医院的走廊尽头忽然响起凌乱的脚步声。
那脚步奔来,刺眼的灯光下,一个女人踉跄着奔过来,她的头发乱了,眼睛慌乱地大睁着,眼角有红彤彤哭泣的泪痕。然而虽然恐惧控制了她,她看起来却依然美丽得仿佛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轻烟。
望着急救室亮起的红灯。
泪水从那女人的眼眶流淌而下,她克制着不让自己失去分寸,握紧双手,她的身子轻轻颤抖。
那女人身后还有一个高高的男人,男人的鬓角有丝华发。他将手放在她颤抖的肩头,用力握住她,沉声说: "放心,曜没事的。"
裴优面色苍白地走出来。
戚果果、那女人和男人望着他,气氛诡异的死寂,三个人惊恐地望着他,谁也不敢说话。有种恐惧,仿佛轻轻一碰,世界就会彻底崩溃掉。
"心跳恢复了。"
裴优沙哑地说,即使竭力镇定,他也还陷在方才的恐惧中无法完全平静。
女人的身子晃了晃。
裴优赶忙扶住她:"尹阿姨……"
尹赵曼深呼吸,身子松了下来,颤抖得却更加厉害,额角忽然冒出细密的汗珠。裴振华轻轻拥住她的肩膀,将她扶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然后。
裴优转身。
他望向蜷缩在角落里的小米。
她就像走失的孩子,沉浸在空洞的世界里,脸色苍白,抱着自己的肩膀,无意识地颤抖着,无法再感受身边的一切。她四周的空气也恍若都是苍白而颤抖的。当裴优走近她时,她忽然抬头,瞪着他,眼睛中有种不顾一切的绝望,就像某种濒死的动物会扑向他的喉咙。
裴优蹲下来。
他轻轻抱住她。
她惊恐地挣扎,仿佛他的拥抱传递出来了一种危险的气息。裴优轻柔地拥抱住她,让她不用害怕,一切都好好的,曜没有死,他还活着。
重症加护病房里只亮着一盏小小的灯。
尹堂曜苍白地躺在床上,手指无意识地轻轻动一动。漆黑的夜色透过窗帘弥漫进来,心电监护屏里画出曲曲折折的线,"嘀、嘀、嘀"地有节奏地响。
小米呆呆地望着他。
她想再走近些看他,可是,就像刚从噩梦中醒来,全身的力气都已经用尽了,连小手指都无法抬起。
任院长调整一下吊瓶的输液速度,低声说:"给他注射了针剂,要到明天中午才能醒过来。而且我们有特护来照顾他,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尹赵曼坐在病床边。
她望着昏迷中的儿子,良久,轻轻为他整了整棉被,没有回头地说:"你们走吧,我留下来。"
"我陪你。"
裴振华关切地说。
"不,"尹赵曼的声音很平静,"他是我的儿子,请你们都离开,我想单独跟他在一起。"
裴振华眼中闪过黯然的神色,他看着尹赵曼的背影,过了一会儿,默默地走了。接着,任院长和戚果果也离开了。裴优拍拍小米的肩膀,小米怔怔地又望了眼病床上的尹堂曜,终于转身同他走出了病房。
安静的走廊。
白花花的白炽灯照在雪白的墙壁上。
走廊边的长椅。
小米沉默地坐着,她的背脊挺得笔直,一动不动,就像一个僵硬的木偶。裴优坐到她的身边,将一杯温热的豆浆放入她的手心。她的手指颤了颤,双手无意识地将豆浆抱紧,可是并没有喝,只是抱着。豆浆淡淡的香气透过吸管散发在空气中,她指间小小的钻石一闪一闪。
她没有说话。
他也没有说话。
两人静静地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
许久之后。
豆浆已经凉透了。
裴优又买来一杯新的温热豆浆放入她的手中。
两人依然没有说话。
刺眼的白炽灯将他和她的影子静静拉长在大理石的地面。
夜,很深很深。
加护病房的地面门缝透出微弱的灯光。
走廊的长椅上,裴优和小米沉默地坐着,直到有脚步声走到他和她面前停下。
"怎么?还没有回去吗?"
任院长望着这两人吃惊地说。
裴优抬头,站起身来,淡笑着解释说:"已经这么晚,回去也睡不着了,倒不如留在这里心里还舒服些。"
任院长知道裴优和尹堂曜从小到大的情谊,于是叹息着点点头,没有再劝说他离开。
"院长……"
"嗯?"
"我有个疑问……"裴优皱眉,犹豫地说。
"你说。"
裴优望了望长椅上的小米,她沉默地坐着,就像失去了灵魂的布娃娃。他不禁又犹豫了一下,然而这个可怕的念头已经困扰在心头有一段时间了,就像一团乌云始终让他无法释怀。
终于,他还是问了出来--
"曜的换心手术……"
仿佛什么被触动了,小米的睫毛微微颤动,她抬起眼睛,眼底一片茫然地望向裴优。
任院长的脸上却飞快闪过一丝奇特的表情。
裴优注意到了,他心中大惊,正要继续问下去,而这时,加护病房的门开了。
尹赵曼走出来。
她端秀美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身黑色的裙装使她看起来冷静而镇定,眼角下轻微的泪痕好像只是一种幻觉。她盯着长椅上的小米,她的瞳孔里好像只有小米,其他人都是完全不存在的。
直直地。
她向小米走过来。
小米站起身。
尹赵曼站到小米面前,凝视她,目光里渗出一股恨意,冰冷的恨意。
"你走吧。"
她的声音平静没有波澜。
"以后,不要再在曜的面前出现。"
小米怔住,呆呆地望着她。
"否则,你一定要让曜死在你的面前,你才甘心吗?"尹赵曼深呼吸,但声音里已经渗入一丝不稳定。
"我……"小米的嘴唇颤抖。
"他这几次发病,都是因为你,是不是?"尹赵曼用力握紧自己的双手,想要控制住不稳定的声音,却不知道她自己的双唇也正在如小米般不受控制的颤抖。
小米浑身僵硬。
心底乌溜溜的黑洞淌出剧痛的血,尖叫着,撕扯着,要将她吞噬到无尽的深渊。
"……是……"
她轻轻地这样回答。
"小米……"
裴优心痛地低喊。
任院长摇摇头,深叹口气。
尹赵曼瞳孔收紧,美丽的面庞中透出的恨意越来越强:"既然如此……"
"只要我离开,他就不再会生病吗?"
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小米望着她,眼神幽黑幽黑,睫毛轻轻颤抖,她轻轻地说。
"如果我离开,他再不会生病,会活得好好的……那么……我就离开,再也不出现在他面前,我会离开圣榆,离开这个城市,我会走得远远的,甚至要我去死都可以……"
她脸上那种绝望而狂热的表情忽然让尹赵曼惊怔了。
裴优轻轻侧过头不能看她。
"可以吗?"
小米怔怔望向任院长。
"只要我走,他就可以好好的吗?"
她就像一个在绝望中拼命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孩子,面容苍白,双眼却亮得惊人地盯紧任院长。
"是这样吗?"
白炽灯苍白地照在医院的走廊里。
长长的走廊。
空荡荡的没有其他的人。
任院长眉头紧紧锁着,他慢慢地摇头,一种无能为力的挫折感让他看起来顿时老了很多。
小米惊惧地望着他,恐惧夺走她的呼吸:"为什么不行?你为什么摇头?如果我离开,他不再伤心也不再开心,这样也不行吗?!"
裴优也惊怔地看着任院长。
尹赵曼脸色惨白,双手变得冰凉。
任院长又摇摇头,无奈的声音里充满深深的惋惜和遗憾:"很抱歉……"
"不是做了换心手术吗?"小米惊声问,身子一阵一阵颤抖,"翌的心脏是健康的啊,他的心脏没有一点问题,是健康的啊!"
任院长看了看尹赵曼,没有回答。
"没有做过换心手术,是吗?"
裴优紧紧看着任院长说。
寂静的走廊里仿佛响起一道寂静的炸雷。
"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做过换心手术?"
深深的夜。
任院长忽然叹口气,望向尹赵曼。尹赵曼脸色"刷"地雪白,仿佛有什么重重地击倒了她,一种悲伤和痛苦从她的体内渗出。
裴优惊栗:
"难道是真的吗?……曜根本就没有做过什么换心手术,所以关于手术只有最简单的描述,病历、资料和手术过程的具体记录却无法找到,所有'参与'过手术的大夫们也一个个讳莫如深……因为从来没有做过换心手术,所以曜也从来没有过任何的排斥反应……"
他早就应该起疑了。
哪里会有人做完了心脏移植那么大的手术,却一点排斥反应都没有,适应良好得就像那原本就是他自己的心脏。自从那天曜拜托他去查心脏的捐献者是不是小翌,这种怀疑就越来越深,他居然无法找到任何关于那次手术的记录和资料!
可是,一年前的换心手术之后,曜的病情确实好转了,很少再发病,而当时本科即将毕业的他居然就从没有想过这手术里面会有什么问题。他只是一直乐观地认为,既然没有排斥反应,那颗心脏又是健康的,所以曜已经可以象正常人一样地生活了。
尹赵曼闭上眼睛,面孔雪白雪白,无法承受的痛苦让她轻轻发抖。她却努力克制着,美丽的唇角渐渐染上一抹淡笑,镇静得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任院长……瞒不下去了……对吗……"
裴优扶住尹赵曼的肩膀,感觉一阵湿寒的冰冷颤动着从她的体内传了过来,那阵寒冷让他也微微颤抖起来。
仁爱医院的走廊。
重症加护病房的地缝透出隐隐的光,静静的长椅,照明灯白花花地刺眼。
亮如白昼啊……
小米呆呆地站着,照明灯苍白的灯光下,她梦游般呆呆地站着,耳膜轻轻地轰轰作响,脊柱象被无数根针轻轻地扎,麻麻的,刺痛着。
她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只能看到他们脸上或惊恐或痛苦或悲伤的表情,只能看到他们的嘴唇在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白雾,一切都像是假的,就像在演木偶戏,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亮如白昼的寂静啊……
什么声音都没有,就像那一天,金灿灿的阳光金灿灿的树叶金灿灿的碎玻璃金灿灿遍地流淌的鲜血,他天使般躺在她的怀里宁静地睡着了……
深夜。
院长室里宽大的桌子堆满高高的病历,黑白胶片夹在明亮的灯板上,全是同一颗心脏一张张不同角度的X光片。尹赵曼端坐在沙发上,美丽的面容没有脆弱的表情,只是嘴唇略微苍白。
裴优站着,怔怔盯着灯板上的心脏胶片,手指不由得渐渐握紧:
"这是曜的?"
任院长疲累地坐在桌子后面的皮椅里,揉揉眉心,低声说:
"是。"
"为什么会这样?"裴优失声问。
任院长叹息:"小曜是先天遗传性的心脏病,曾经试图给他安装心脏起博器,但是他病情的复杂和棘手超过我们的想象,当时即使国外最好的起博器也无法在他的体内安装。几乎全国所有的心外科专家全都会诊过他的病情,但是,都没有办法。"
"那为什么要骗曜说做了心脏移植?"
"其实,他当时身体情况极差,并不适合做心脏移植,成功性几乎为零,而且就算这样,我们也无法找到合适的心脏移植给他。"任院长站起来,走到墙壁的灯板前,手中的笔指向那颗心脏,"但是你看,这里已经严重病变,从医理上讲,他能存活的时间已经很短。"
裴优惊怔住。
小米呆呆地站在门边,就像一抹空荡荡的游魂。她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耳膜无休止地轰轰作响,体内的血液极缓极缓地流淌,仿佛不知该流向何处。
尹赵曼面无表情地望着灯板上的心脏X光片。
"可是,当时最严重的却反而并不是小曜的病情,而是他自己竟然已完全放弃了希望。"任院长看一眼尹赵曼,忍不住又皱眉叹息,"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于是什么都不在乎,极端的自暴自弃。他不断地在学校里生事、打架斗殴、放荡不羁,病情也随之急剧加重……"
尹赵曼的嘴唇苍白失血。
"最后我们只能想出这个办法。"任院长苦笑,摇摇头,"给他做了手术,没有办法做根本性的手术,但还是有一些可以让状况好转些的办法。值得庆幸的是,那次手术非常成功。于是,我们告诉小曜,那是一次换心手术,换上的是十分健康的心脏,而且适应的很好,没有任何排斥现象,所以他的病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了,可以象正常人一样健康的活着。"
"不,这是我坚持要你撒的谎。"沉静的声音,尹赵曼挺直背脊,"我说过,这是我的坚持,跟你无关。"
"可是,"裴优沉痛地说,"这样做会误导……"
"他还可以活多久呢?"尹赵曼淡淡地笑一笑,"从还是小孩子开始,他就生活在先天性心脏病的阴影下。什么都不能玩,什么都不能做,别的小孩子可以到游乐园玩过山车,可他只能在医院的草坪上晒太阳。就算欺骗他好了,我要他相信自己已经康复,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可以和同龄的男孩子一样去恋爱去跟他喜欢的女孩子交往,可以觉得自己有很多未来可以好好去打算……"
"如果小曜恢复了求生的意志,不再自暴自弃,现在医学发展如此之快,或许可以等到有希望的那一天。"任院长说。这也是他会答应尹赵曼演这出戏的理由。
百叶窗外是漆黑的夜色。
灯板上的心脏黑白胶片透出冷冷的光。
裴优再也说不出话。
他修长的身子无力地站着,优雅的双唇渐渐苍白,眼神也渐渐黯淡。原来,他所以为的曜的完全康复只是一个谎言,一个令他错愕但是却一句话也无法反驳的谎言。
心中一痛。
他忽然望向门边的小米。
她呆呆的,如同一个对发生的一切看不懂也听不懂的布娃娃,姿势和表情跟刚才在走廊里时一模一样地空洞。白色的长裙,细绒绒的短发,她就像抽走了灵魂的布娃娃,目光空洞而呆滞,呆呆地站着,却没有一个人会注意到她的存在。
顺着裴优的目光,尹赵曼也看到了小米,看到她的那一刻,恨意顿时在眼底冷凝:
"你还没走?!"
小米呆呆地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恍若什么也没有听到。
任院长说:"赵曼,冷静一点。小曜的手术效果可以维持这么时间或许跟她的出现也是有关系的,即使没有她,小曜的心脏也还是会……"
"不。"尹赵曼打断他,深呼吸说,"如果没有她,曜不会那么痛苦,这几次发病也都是由于她的原因!"
静静地。
小米空洞的眼珠动了动。
然后,又静止住。
尹赵曼站起身,走到她的前面,冷冷凝视她,美丽的脖颈倨傲得就像一个女王:
"请你离开。"再不要出现在曜的生命里。
即使曜会死去,她也要他最后的日子平静而安宁。为了曜,她尝试过接受这个女孩子。可是从那以后,她发现曜更多的是痛苦,一种仿佛脆弱得会死掉的痛苦。她要保护曜,哪怕必须要用到指甲和牙齿,哪怕要变成泼妇,她也要保护他远离痛苦。
小米呆呆地望着她。
她魂不守舍的模样让裴优的心绞成一团。他走过来,轻轻扶住小米的肩膀,低声说:"我们先出去……"
小米没有动。
呆呆地,她的目光离开尹赵曼,呆呆地,目光空洞地落在任院长脸上。她的喉咙动了动,好像说了句什么,但是声音出奇得沙哑轻忽,只有离她最近的裴优听到了。
"……哪里?"
任院长没有听见,疑惑地问:"什么?"
小米脸色苍白,嘴唇轻轻颤抖:"……在哪里?……"
"什么在哪里?"任院长皱眉。
"……心脏……在哪里?"她恍惚地问,眼睛里有可怕的光芒,直直地望着任院长,声音轻得就像耳语,"……那么……你把翌的心脏……放到了哪里……"
任院长怔住。
尹赵曼也怔住,她瞪着小米,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小米直直地看着任院长,声音低如呢喃,颤抖地说:"……那么……你把翌的心脏放到了哪里……是不是……因为没有用了……所以……你把它扔掉了……"
"小米!"
裴优握紧她的肩膀,想要把她摇醒。
"……你把翌的心脏……扔到哪里了……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好不好……"泪水怔怔地流下小米的脸颊,她抓住任院长的衣服,怔怔地问,"……你把翌的心脏扔了吗……如果不用它……为什么不把它再放回去……身体里有一个洞……空荡荡的……会很冷……你知道吗……"
任院长被她问得怔住了。
"你关心的只是那颗心脏吗?!"
尹赵曼急怒攻心,挥起右手就要向小米的脸上甩去!
"尹阿姨!"
裴优低喊,握住尹赵曼的手。
"你在做什么?!"尹赵曼心痛得难以收拾,眼见挡住她的竟然是儿子最好的朋友,不禁怒声道,"曜的病那么严重,她口口声声却只是在意那颗心脏!你居然还护着她吗?!"
裴优歉疚地低下头。
尹赵曼望着他,又望望她,唇边露出一抹自嘲的冷笑,终于慢慢收回手,转身离开了院长室。
小米浑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泪水静静地在她的脸颊漫延,她望着任院长,体内空荡荡的,仿佛什么都没有了,空荡荡的,那么寒冷。如果只是流泪就会空荡荡的如此寒冷,那么,她见到翌的时候,他躺在冰柜里,白白的寒烟,胸口一个黑黑的洞。他就那样地睡着,是不是更冷,更冷。
裴优拥住她的肩膀。
于是她的泪水流淌进他的胸口。
她哭着,哭着,哭得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她开始痛哭失声,大声地哭着,仿佛只要用力地哭就可以不去相信,就可以死去,就可以再不用醒来。
她哭着抬头望他。
泪水星芒般闪耀在她的面颊。
她哭泣中望着他……
忽然,她怔住,痴痴地看着他,轻轻举起手,轻轻碰触他的脸,就像碰触一个易碎的梦。她忽然笑了,抱住他,她紧紧地抱住他又哭又笑,哭笑着喊:
"天啊--!只是一个梦啊!原来你还好好的!还好好的!你不会离开我,你说过你不会离开我!我知道你不会骗我!是不是?!天啊,原来你还好好的……"
裴优心痛地抱紧她。
星芒般的泪水。
她抚摸他面颊的手指上也有小小的星星。
捧着他的脸,她又哭又笑:
"我错了,翌,我发誓我往后再也不对你说话大声,再也不对你凶,再也不吃果冻,我给你做长寿面,我好好学习,我好好锻炼身体,我再也不睡懒觉再也不生爸爸的气,我会乖乖的做个好女孩,你说什么我都听!……好不好?……求求你,可不可以再也不要让我做可怕的梦……"
"好。"
裴优抱紧她,心痛如绞。这一刻,他忽然恨不能变成翌,只要她好好的,只要她不哭,只要她可以开心。
原来真的只是一场梦啊……
小米开心地笑了。
她对着他笑着,泪芒中灿烂无比的笑颜,笑得就像天使,纯白完美的天使。
然后--
她软软地后仰,倒在他的臂弯里,晕了过去。
院长室的百叶窗透出漆黑的夜色。
裴优静静抱紧怀中的她。就这样睡吧,什么都不要去想,安静地就这样好好地睡吧。他静静抚摸她毛绒绒的短发,心中阵阵抽痛,将她打横抱起来,准备离开。
转身间,他看到了已经完全怔住的任院长。
"院长……"
"嗯?"
"那颗心脏在什么地方?"他的眼神黯然。一般来说,医院遇到生前答应捐赠遗体器官的志愿者遇车祸的情况是很难得的,如果罹难者心脏情况良好,不大会弃而不用。
任院长望住他。
裴优静静地说:"请您告诉我,因为那个捐献者--是我的弟弟。"
Chapter15
清晨,第一缕曙光斜斜照进病房。
空气里的灰尘颗粒在金色阳光中飞舞。
当成媛从睡梦中睁开眼睛时,第一眼看到的依然是小米守在病床旁的背影。
小米在这里有三天了。
整整三天,她没有离开过姑姑的病房,不去上课,不回宿舍,甚至也没有去看过隔壁重症加护病房里的尹堂曜。
成媛搞不懂发生了什么,自从生日那天尹堂曜心脏病发,由于要照顾姑姑所以她没有跟过去,之后所有的事情就都变得让人看不懂了。戚果果说尹堂曜病得很厉害,差点死去,那么,小米最紧张的应该是他才对啊。
为什么整日整夜,小米却象石雕一样守在姑姑病床前。从白天到黑夜,她长时间呆呆地望着姑姑出神,肩膀单薄得就像一张薄薄的纸。
成媛走过去,见到姑姑仍在昏睡中,于是她轻轻问小米:"情况还好吗?"
小米点头:"成阿姨整晚都没有醒来过。"
成媛沉默。
姑姑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一天里清醒的时间渐渐不超过五、六个小时。虽然她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但是眼睁睁看着姑姑的病情恶化却束手无策的心痛,使她即使睡着做的也全都是恶梦。
"为什么不做手术?"
小米咬住嘴唇问。
成媛看看她,淡淡地说:"医生说没有用。"
小米身子一震,脸色顿时苍白:"为什么?我们换一家医院,说不定……"
成媛望着病床上姑姑昏睡的面容,眉心紧紧皱起来,她转身走到窗边。小米也走过来,眼底有惊人的固执。
"我们可以找更好的医院……"
"你怎么会知道姑姑曾经换心的事情?"当初医院方面免费为姑姑做心脏移植手术,唯一要求她们答应的条件就是不可以将换心的事情告诉任何其他人。但三天前,小米竟然知道了,而且裴优也知道了,任院长似乎也默认了从此姑姑换心手术的事情可以公开。
"……"
小米沉默,曙光里,她的嘴唇苍白透明。
成媛淡淡望着窗外蓝天:"我们没有钱,一直都过得很穷,幸好我们遇到很多好心的人,所以姑姑才可以做宿舍的管理员,我也可以到圣榆上学。姑姑有心脏病,身体非常差,如果不是那次换心手术,她当时也许马上就会离世。心脏移植手术哪里是我们能够做得起的,所以姑姑多活在人世间的这段日子,就像是天使送给我们的礼物……"
成媛静静地说:
"可是,礼物的期限已经到了。医生说,由于姑姑身体以前太过虚弱,再加上心脏移植的排斥反应,引发了全身器官的严重衰竭。"
小米惊栗。
"如果医治还有作用的话,就算我们很穷,我也会带着姑姑走遍所有的医院。"成媛沉默地远远望着病床上的成阿姨,良久,继续说,"但是……姑姑很累很累了……你知道为了给你酿米酒,姑姑累得整整昏迷了两天没有睁开过眼睛……"
睫毛怔怔地僵住。
晶莹的泪水从小米苍白的脸颊滚落。
成媛淡淡地笑,对她说:"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因为姑姑为你酿米酒的时候很开心,她是微笑着的,那种微笑甚至让我有点嫉妒,好像只是为你酿米酒她就可以那么幸福。小米……姑姑真的很喜欢你……"
清晨的阳光。
病床上,成阿姨静静地睡着,她睡得很安详,眼角有细细的皱纹,唇边有宁静的笑容。
灰尘的颗粒在金色光芒里旋舞。
小米怔怔地站在窗边。窗外是蔚蓝的天空,白云一丝一丝轻轻飘着。她耳边一片宁静,血液在体内缓慢地流淌,仿佛有回声,在曙光里寂寞地层层荡开。
"所以,不想再让她受太多的痛苦。"成媛打开窗户,让微凉的风吹进来些,低声说,"我们就这样陪在她身边,或许会更好。"
小米说不出话。
风轻轻吹乱她的短发,她的眼睛里失去了神采,幽黑空洞,怔怔地站立着许久回不过神。
病房门无声地推开。
裴优走了进来,他走到病床边低头看成阿姨,轻按她腕部的脉搏,调整输液的速度。然后,他抬头,看到了窗边的成媛和小米。
成媛对他点头。
他微笑点头,目光轻轻落在她旁边的小米身上。小米失神地望着他,目光中有一种不知所措的痛,嘴唇微微颤抖,于是他的目光里也渐渐出现同样的痛。
默默的。
他和她的眼神在空中交汇。
成媛低下头,不想再看到裴优和小米互相凝视的模样,那种感觉就好像她是被隔离出去的。她拿起暖瓶,准备去打开水,才走到门口,门突然"砰"地一声被推开了!
苍白的脸孔。
淡紫的嘴唇。
鼻翼闪动着小小的银色天使。
尹堂曜虚弱地倚在门边,他抿紧嘴唇,瞳孔幽暗紧缩,死死地盯着病房里的那个人,胸口紊乱地起伏,双腿有些无力虚软,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医生说你不能走动!"
"你不能下床啊!"
"医生~~!医生~~!"
护士们在尹堂曜身后焦急地喊着劝阻着,一个护士手上举着吊瓶,输液管的针头处有触目的鲜血,仿佛是被人硬生生拔掉的,一个护士慌乱地推着空的轮椅赶过来,一个护士惊慌地扶住他。
"滚开!"
尹堂曜低喝,纵使在病中却仍然骇人的气势吓得那个护士颤抖着赶忙缩手。
裴优大惊,赶忙走过来:
"曜!你在干什么!你还不能下床!"
尹堂曜望着她。
清晨的阳光自窗户烂漫地洒进来,她背窗而立,光芒跳跃闪烁在她的周身。她好像一个美丽的天使,短短的头发,白色的裙子,金色的阳光,而在耀眼的光芒里,她的脸却看不清楚。
他心中一痛。
淡紫的嘴唇勾出寂寞的笑容。
"是不是……最近有考试……所以你没有时间来看我……"
成媛别过脸。
裴优走过来的脚步僵住,他不由自主地轻轻转头向小米看去。
小米背光而立。
她的面容比尹堂曜还要苍白,苍白得惊人,似乎下一秒钟就会晕厥过去。她望着尹堂曜,嘴唇苍白地颤抖着,眼底仿佛有乌溜溜的空洞,淌着即将凝固的血。
她动了动。
然而又站住,呆呆地望着尹堂曜。
尹堂曜吃力地望着她,想要走近些将她看得更清楚,而胸口一阵剧痛让他开始咳嗽。
淡紫的嘴唇痛楚地轻咳。
他的身子晃了晃。
裴优扶住他,撑起他全身的重量才使得他没有倒下。
尹堂曜轻咳着勉强勾起唇角,对她微笑:"你……能走近些吗……我很想你……"
重症加护病房。
任院长无奈地让特护们出去,他告诉小米说绝对不能刺激尹堂曜,万一他又出现心脏病发的征兆就必须要马上喊人。小米怔怔地点头。任院长皱眉离开了病房,心知留下这两个人单独在一起是不妥的,但是,如果不答应尹堂曜的要求又很可能使得他的病情马上就恶化。
病房里静悄悄的。
尹堂曜半躺在病床上,他静静望着床边的小米,淡紫的嘴唇染出微笑:"那天是不是吓到了你……"
她咬住嘴唇,脸色苍白。
他把身子坐起些来,吃力地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指轻颤,两人的手都冰凉冰凉。他把她的手指握进掌心,望着在她指间闪耀的细钻,唇角的笑容很安静:
"都是我不好……不应该在订婚的日子生病……"
突然--
她的手指受惊般抽走。
尹堂曜怔住。
他的掌心顿时空落落的。
他怔怔地看着小米:"真的生气了吗?所以,你才一直都不来看我?"
小米的心撕裂般的痛。
她站起身,轻轻颤抖着说:"对不起,我有些事情,要先走了。"
她起步要走。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
他用力地抓紧她的手,抓得很紧,可以感觉到她手指的冰冷和僵硬,于是,他的手指渐渐也开始冰冷和僵硬。
她背对着他。
上午的阳光从窗户洒进来,烂漫地闪耀,她背对他而立,短发的光芒柔和而冰冷,就像她的手指一样冰冷。尹堂曜看不见她的脸,看不见她的表情,他不懂,那一夜她才答应了跟他订婚,为什么她忽然好像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了。
手掌用力!
他想要握痛她!
她的身子有些颤抖,却还是背对着他。
病房里诡异的寂静。
病床上。
尹堂曜痛苦地闭上眼睛:
"那么,他们说的应该是真的了……"
他的嘴唇是浅紫色。
面容苍白。
"我并没有做过换心手术……"
鼻翼的天使闪出冷凛的寒光。
"……所以我其实没有那颗心,所以你其实找错了人,所以你连看都不愿意再看我,因为你不想再在我身上多浪费哪怕是一分钟!"
小米惊颤!
她霍然扭头,眼中有种脆弱绝望的光芒,她颤抖着,牙齿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出声,她不允许自己出声。
尹堂曜没有看见,他喉咙抽紧,浑身僵硬,极度的痛苦让他终于失去了控制。他用力甩开小米的手,一股巨大的力量使她摔倒在病床上!没有一丝的怜惜,他双手箍住她的肩膀,怒瞪着她,眼底带着无比的恨意,象受伤的野兽般低吼:
"我是什么?!我究竟是什么?!"
小米的身子被他摇晃,如同破碎的布娃娃一样。
"没有那颗心脏,我就什么都不是了对不对?!心脏,一切都是为了那颗心脏!答应跟我订婚,也是为了那颗心脏对不对?!所以,知道我并没有那颗心脏了,你就可以头也不回地就走了!我死了也无所谓!我有多么喜欢你也无所谓!我每天躺在病床上,期待着你来看我,哪怕只是看一眼就走,每天眼巴巴地期待着你来看我,想出各种各样的理由安慰自己是你没有时间,不是你忘记了我,我可怜得就像一个白痴,这些全都无所谓是不是?!"
泪水从她脸上流淌。
她哭了。
尹堂曜侧头看她,淡紫的嘴唇扯出嘲讽的表情:"为什么哭?既然那颗心脏不在我这里,为我白白流这么多眼泪不觉得浪费吗?"
小米死死咬住嘴唇,泪水星芒般滑落,身子剧烈地颤抖。
"你很喜欢哭。"
他冰冷地说,指尖染上她晶莹的泪珠。
"因为你觉得,哭了就不用说话了,对不对?你只要一哭,我就会心软就会放过你,对不对?以前,你也是用眼泪来对付那个男孩子吗?!"
更多的泪水滑下她的面颊。
尹堂曜瞳孔一黯。
胸口翻绞撕裂般地剧痛,他却苍白着面孔抓紧她的肩膀,低喊:"说话!不许哭!我让你说话!听到没有,我让你说话!"
小米崩溃般地哭着。
她哭得喘不过气,大声地哭着,浑身颤抖地哭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会哭,她什么都做错了,她是个傻瓜,是个白痴,是个笨蛋,自从他离开,她所有的事情统统全都做错了!她只会哭,除了哭,她什么都不知道!
"我说了不许哭!"
尹堂曜沙哑着声音咆哮!
他拼命摇晃她的肩膀,把她摇得剧烈晃动,可是她越哭越崩溃,好像陷入了一个他无法介入的世界,她的灵魂仿佛抽离了,在他双手中哭泣着的只是一只破碎的布娃娃。
忽然,他安静下来。
他望着她哭。
俯过身。
他吻上她哭泣的双唇。
她呆呆地怔住。
泪水在他和她的唇间流淌,冰凉,咸涩,他吻着她,声音轻如耳语,却带着痛苦的脆弱。
"小米……"
被他吻着,惊恐让她的眼睛渐渐睁大,她开始挣扎,用力地挣扎。
"放开我!"
她闪躲他的唇,喊叫着:
"放开我!放--开--我--!"
尹堂曜的瞳孔收紧,心脏剧烈的疼痛令他的手指僵硬,嘴唇也从淡紫转为深深的紫色。他不敢置信地瞪着她,却更加用力去吻她!
"放开我……"
她哭着喊,拼命地挣扎。
一股腥气从他和她的唇间涌出,鲜血,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一滴一滴,滴在雪白的被子上。
绝望地箍住她。
绝望地吻住她躲闪的唇。
尹堂曜的声音沉痛得恍若没有一丝光亮的漆黑的夜:"没有他的心脏……就连亲吻……也不可以了吗?"
他的声音那么痛!
就像一根针,穿透空气,深深刺入她的心。她忽然呆滞不能动,怔怔地望着他,空洞的眼珠渐渐动了动,一层薄薄的雾气涌上来。
尹堂曜放开她。
胸口的剧痛让他弯腰轻咳起来。
嘴唇深紫深紫,他眼中充满痛苦,轻轻抚摸她苍白流泪的面颊,他的手指颤抖地抚摸她的脸:
"怎么办……该拿你怎么办……"
小米望着他,泪珠怔怔从湿黑的睫毛滚落。
他的唇片被她咬破,深紫的嘴唇,猩红的血,恍若尖锐的针疯狂地在她心上扎刺!她呆呆举起手,指尖呆呆地碰触他的唇,柔软,冰凉。突然,如同被电击般,她惊慌地缩回手,手指上的细钻在空中刺眼地闪了闪。
她颤抖着低下头。
握住自己的手,手指间那颗细钻刺痛她的掌心。
上午的阳光很安静。
窗户的玻璃被照得有些反光,闪啊闪,明亮得令人眩晕。
风很轻。
他紫色嘴唇上的鲜血渐渐凝固。
尹堂曜的手掌从她的面颊滑落到她的脖颈,细细的脖颈,仿佛柔嫩的花枝,手指抚着她温热的肌肤,他轻声说:
"我恨你。"
小米颤抖着闭上眼睛。
他低沉地说,眼底闪过痛苦的恨意:"自从知道你接近我只是为了那颗心脏起,我就开始恨你。我恨你让我变得象孩子一样无助,象孩子一样脆弱,恨你摧毁了我所有的自尊和骄傲。于是,我想要报复你。"
手指在她的脖颈上收紧,他淡淡地笑:"我要你留在我的身边,我做你所有喜欢的事情,用尽我的每一分力气来让你开心,甚至,我也去模仿他……我做所有的事情,我想要……让你爱上我……"
她的手指在病床上僵硬,指间小小的钻石颤抖着闪光。
尹堂曜抿紧嘴唇。
嘴唇煞紫。
"让你爱上我,然后,我再离开你。"
上午的阳光里。
小米的身子已完全僵硬。
"我要让你尝过我所有的痛苦,每一分痛苦,每一分脆弱,都要你亲自尝一遍……"他的手指在她的脖颈掐出淡淡的印痕,"我会永远地离开你,即使你哭,我也不会再回来。"
她僵硬得就像一个木偶。
尹堂曜淡淡笑:
"我死了,你或许也会象怀念他那样怀念我吧……就是这样期待着,期待着我死的那一刻,你会痛哭着对我说,你爱我,你不要我离开,可是,我会永远地离开你……知道吗?这就是对你的报复。"
她的面孔雪白,睫毛剧烈颤抖着,脸上有湿湿的泪痕,她的力气仿佛已经虚脱,空荡荡地游离。
心脏的痛楚使尹堂曜的嘴唇愈来愈紫。
他淡淡地说:
"可是……还是不可以啊……所谓的心脏移植原来只是一个谎言……没有了那颗心脏,你又怎么会在意我的死去……"
心脏一阵剧痛。
他忍不住轻声呻吟。
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在她脖颈。
小米听到了。
她颤抖着睁开眼睛,看着他,惊慌地连声问:"你在痛吗?很痛吗?要不要叫医生?"
他望着她。
眼神幽黑而痛苦。
"怎么办……我恨你……为什么你不爱我,我却这么这么喜欢你……"
手指轻轻掐住她的脖子。
"我恨你……"
手指在她的脖颈掐出淡淡的指痕。
"我想杀了你……"
她的脑中一片空白,无法呼吸,喉咙在痛,轻飘飘满世界都是白雾,"咯咯",她听见自己的骨头在轻轻地响。
上午的阳光。
明亮的玻璃静静反光。
风很轻柔。
天空蔚蓝蔚蓝。
灰尘的颗粒在光束里轻轻旋舞。
尹堂曜苍白着面孔,嘴唇惊人地紫,他手指颤抖着在她的喉咙上,目光里有脆弱的痛苦和孩子般的固执。
小米的头向后仰起。
她迷茫地望着他,没有挣扎,没有叫喊,只是怔怔地望着他。她的面容苍白得透明,眼中却流露出一股温柔,短发在阳光里细细绒绒,她的全身都在发光。望着他,她苍白透明的唇角轻轻晕染开一抹微笑。
手腕轻轻颤了颤。
腕上那道印痕似乎也轻轻地闪着光。
…………
……
快要死了吧……
应该就快要死了吧……
病床上,她静静地躺着。
深夜的房间里如此寂静,可以听到鲜血轻快地从手腕动脉流淌出来的声音。
血,象一条小溪……
轻快地,活泼泼地从她的手腕流淌下来,染红雪白的床单,滴答、滴答,从床单滴落到地面,鲜红的小溪在地上轻快地流淌……
死……
原来,一点也不痛啊……
雪白的枕头上,她静静微笑着,眼睛静静望着天花板,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下。
真的不痛……
一点也不痛呢……
意志渐渐涣散,她痴痴地笑着,血自手腕蜿蜒而下。病房里满是淡淡的白雾,她的视线渐渐模糊,手指间跌落染血的刀片,输液管的针头悬晃在半空,时间静静地流淌,地面的血渐渐成河……
白雾如烟。
那飘散的白雾淡淡凝聚成一道白光。
白光刺得她睁不开眼。
她眯起眼睛,唇边的笑容快乐极了。她知道那是什么,许多许多的电影里都是这样的,是天使,是天使来接她了……
翌……
我来了……
白光渐渐变得柔和。
柔和的白光里,一双纯白透明的翅膀,光芒流转,晶莹剔透,无数光芒轻轻旋转,天使的笑容温柔得如同从树荫轻轻洒落的阳光。
翌……
她惊喜地呼唤着,向白光里的他伸出手……
翌啊……
手腕处的鲜血殷红地流淌……
纯白透明的光芒里。
翌望着她。
他忧伤地望着她,身体内光华万丈,背后的双翅轻柔地拍动,却带着忧伤,就像他唇边的笑容一样忧伤。
为什么要这样……
他轻轻问,忧伤地望着她……
你变成天使了啊……
真好看……
她笑着,吃力地想要滚下床,去接近他。
你……
是来接我的吧……
他在淡淡的白光里,眼神忧伤,奋力拍打着翅膀想要走出来,但是,他仿佛被锁在了那道光里,动不了。他动不了,于是,他的眼神越来越忧伤。
你忘了吗……
小米……
什么……
她吃力地滚下床,向他爬去,膝盖跪在血泊里,她挣扎着一步一步爬向他所在的白光。
天使只能和天使在一起……
她怔住,手腕忽然开始剧烈地疼痛,跪在血泊里,她怔怔抬头望着他。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她听不懂。
自杀是不可能变成天使的啊……
小米……
天使只能跟天使在一起……
你骗我……
她怔怔地摇头。
我知道你在骗我,你不想让我死,所以你在骗我……可是,没有了你……活着真的很辛苦……
就让我跟你在一起……
好不好……
翌……
淡淡白光里,他的面容苍白透明,背后的翅膀透明而痛苦地拍动,望着她,心痛如绞。
小米……
你还记得吗……
什么……
我喜欢你……
他柔和地微笑,白光轻柔地照在他的翅膀上,透明晶莹,光芒万丈。
小米……
即使你已经不爱我了,即使你已经忘记了我,即使我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我依然会爱着你……
我会去找一个天使……
让它替我来爱你……
我也喜欢你……
她哭着说,膝盖跪在血泊里,鲜血从她的手腕源源地流淌着。
可是我不要天使……
翌……
我只要你……
我要跟你在一起……
白光突然转强。
刺眼得令人眩晕。
他悲伤的身影却渐渐散去,纵然竭力拍动翅膀,那强烈的光芒依旧穿透他的身体,刺眼地悲伤地闪耀着,然后,泡沫般,一点一点散去。
只有天使才能跟天使在一起……
她痛哭着爬向白光,血泊中,她的手腕剧痛,她的膝盖剧痛,哭着,放声地哭着,她一步一步爬向那道白光。
但是……
消散了……
什么都没有了……
她恨天使!
她发誓她恨天使!
哭泣地喊着。
她重重摔在地面上晕死了过去。
寂静的深夜。
只有手腕的鲜血仍在静静地轻快地流淌着。
……
…………
病房的窗外有明亮的阳光。
蔚蓝的天空。
玻璃反出的光芒在天花板一闪一闪。
手掌在小米的脖颈收紧。
她的意识渐渐涣散,面容雪白发紫,双手无力地垂下,喉咙轻轻作响,轻轻的,就像她唇边苍白透明的笑容。
快要死了吗……
多好……
不是自杀,就可以变成天使了吧……
尹堂曜痛苦地低吼,忽然手掌松开,将她紧紧拥进怀中。她苍白着面容,颤抖地呛咳,在他怀里就像一只快要死掉的白鸟。他紧紧地抱着她,嘴唇抿得紧紧的,深紫深紫,心脏的剧痛也让他剧烈地呛咳。
那么恨她啊,恨得想要杀死她啊,可是,为什么看到她苍白痛苦的脸,却又想紧紧地抱住她,想要用所有的生命来让她快乐地活着。
他拼命地抱紧她!
她颤抖着在他的怀里呛咳:"杀了我吧,求求你,请你继续,杀了我吧……"
尹堂曜僵住。
他慢慢松开她,僵硬地,低头看着她:"为什么……"
"请你杀了我吧。"
泪水从她苍白的面容滑落。
"求求你,杀了我吧!"
剧痛缓慢地划过心脏,他轻轻吸气:"宁肯死,你也再不要看见我吗?"
"是!"
小米哭着说。
尹堂曜轻咳着,不敢咳得太用力,胸口有血的腥气在翻腾,他空洞地说:"为什么你会这么残忍……"
"是!所以请你杀了我吧……"她颤抖地哭着,仿佛已经彻底崩溃了,什么都不想再掩饰,就让她死了吧,就让她这么死了吧!
他胸口一阵一阵的剧痛。
缓慢的、冰冷的、空洞的、硬生生撕裂般的剧痛,仿佛心已经被挖了出来,身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黑漆漆的黑洞,隐隐有着回声。病床上,他静静地坐着,望着她,渐渐平静。
"好。"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深紫的唇角隐隐涌出鲜血,空洞地望着她,鼻翼的天使发出空洞洞的光芒。
"那就让我死吧。"
他慢慢地说。
"我死了,你就不用再看到我,我也不会再打扰你。"
鲜血,一股一股的鲜血,自深紫的唇角涌出,苍白的肌肤,刺眼的殷红,他空洞地淡淡笑着。鲜红的血滴落在倨傲的下巴,滴落在雪白的被子,他望着她,眼神里仿佛有漆黑不见五指的黑洞。
小米惊骇地叫起来。
病房外的医生和特护们冲了进来,慌张地冲到病床边,听诊、急救仪器设备、针剂、电击板……
"滚开……"
尹堂曜轻咳着,鲜血源源不断从唇角涌出。
众人惊慌地在病房里忙碌,特护们试图将各种仪器放到他身上,小米掩住嘴,呆呆站在床边,泪水呆呆地流淌下。
"滚开!"
尹堂曜颤抖着将所有的仪器针剂设备统统扫在地上,他苍白着脸咳嗽,唇角鲜血就如流淌的河。
医生和特护们手足无措。
一个特护拿来镇静剂,众人试图按倒他,他低吼着反抗,剧烈地咳着,鲜血狂涌,苍白的脸色,深紫的嘴唇,触目惊人得让所有的医生和护士都不敢再接近。如果他再剧烈活动,那么,可能所有的抢救和电击也都会是徒劳的了。
"该怎么办!"
病床边的小米忽然哭着大喊。
"那么,该怎么办!!"
她哭着对尹堂曜喊,惊慌的泪水疯狂地流下她的面颊。
上午的阳光明晃晃得刺眼。
风带着秋日的寒意。
病房里的医生和护士们被她哭泣的喊声怔住了。
小米在泪水里喊着,她的视线一片模糊,白茫茫的雾,轰轰作响的耳膜,她大声地哭着:
"我不可以喜欢你啊……我怎么可以喜欢你……"
尹堂曜痛苦地轻咳。
唇角鲜红的血。
医生和护士们惊呆了。
"一开始是为了翌的心脏……可是……"她哭着,"……慢慢地,我开始分不清楚,到底是翌还是你……分不清楚,我也不想再去分清楚,有着翌的心脏的你究竟是他还是你……是的,我喜欢上了你,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心脏还是因为你……可是,那都没有关系……我喜欢你……我喜欢上了你……"
尹堂曜僵住。
染血的深紫色嘴唇颤抖了下。
小米绝望地哭着:"但是全都错了啊!你没有那颗心脏,你不是翌,你根本不是翌……我怎么可以喜欢上你!……不可以喜欢你!!我只可以喜欢翌!绝对不可以喜欢你!……我永远只会喜欢翌,只喜欢他一个人,即使他死了,即使他不在了,即使永远再也见不到他,我也只可以喜欢翌!!……所以……我怎么可以喜欢上你!……"
尹堂曜怔怔地颤抖着。
他的眼底忽然闪出湿润的光芒。
她哭着后退,低喊着说:"可是……我对不起翌,我居然喜欢上你……我也对不起你,因为我永远也不可能忘记翌……我变不成天使……永远也变不成天使……就算变成天使,我又该怎么去见翌!……该怎么办……求求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他对她伸出手。
阳光中,他的手指苍白而屏息。
她哭着后退。
拼命地摇头哭着,她就如濒死的动物般哭泣,浑身颤抖着,边哭边退,她绝望地喊着--
"我绝不可以再喜欢你!"
小米哭泣着夺门而出。
病房门重重摔上!
"砰--!"
医生和护士们惊怔地僵住,半晌无法回过神来。
窗户玻璃明亮晃眼。
千缕万缕阳光。
灰尘颗粒在阳光中静静飞舞。
尹堂曜的面孔苍白苍白,嘴唇紫得惊心动魄,轻咳着,鲜血流淌下唇角。
良久。
他闭上眼睛。
身子轻轻颤抖。
泪水淌落在天使银色的翅膀上,窗外绚烂的阳光,那泪珠,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从那一天以后都是晴朗的日子。
洁白的云。
蔚蓝高远的天空。
当有风吹来,金黄的树叶轻盈飘舞着落下。
每天,小米守在成阿姨的病床前。
轻声为她读报纸。
讲一些有趣的故事。
把苹果削好皮,切成小小的一块一块,放到小碗里送到她的手里。轻轻地望着成阿姨,小米总是轻轻地望着她,问她想吃什么,想听什么故事,有什么需要自己去做,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成媛劝过她。
但小米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她不去上课,不回宿舍,一天二十四小时守在病房里。她迅速地消瘦下去,脸色苍白如纸,下巴也尖尖的,但是她整天都笑着,眼睛明亮得好像即将燃烧完的蜡烛。
在成阿姨面前。
小米总是笑得很快乐。
仿佛是无忧无虑的十四岁女孩子,她的笑声轻轻洒在病房里,于是成阿姨也每天都微笑着。
金黄的树叶从窗外飘过。
旋转着。
飞舞着。
飘飞到另一个病房的窗外。
透明的液体在输液管里静静流淌。
苍白的手。
针头深深扎进肌肤。
尹堂曜半躺着,眼神淡淡望向窗外,心电监护仪的线路接在胸口,"嘀、嘀、嘀",在寂静的病房里是唯一的声音。
他望着窗外。
门不时地被推开。
医生和护士们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他静静半躺在病床上,鼻翼天使有银色的光芒,一双小小的翅膀仿佛是透明的,映着他苍白寂寞的面容。
窗外。
树叶全都金黄了。
医院的草坪上,落叶金黄金黄,小米推着轮椅走在上面,有"沙沙"的轻响。她轻笑着讲着些有趣的事情,轻轻推着成阿姨,不时弯下腰低头看她,看傍晚的霞光有没有刺痛成阿姨的眼睛。
成阿姨笑着拍拍她的手。
于是小米开心地笑起来,继续讲好玩有趣的事情。而不知不觉,草坪上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
她蹲下来。
怔怔地发现成阿姨已经在轮椅中昏睡了,满天晚霞,她虚弱得仿佛再也无法醒来。
小米蹲在轮椅前怔怔地望着成阿姨,静静地,油画般美丽的晚霞笼罩住她的周身,短发柔柔的晕红,就像她怔怔的眼眶。
万千道绚烂的霞光。
透过窗户的玻璃洒进病房。
裴优推门进来时,尹堂曜正静静地站在窗户旁边。
如画的晚霞。
霞光将鼻翼的天使映出温柔的光芒。
他出神地望着窗外。
没有听见有人走近的声音。
裴优走到窗边。
远远的,楼下的草坪中,一个白裙子的女孩正蹲在轮椅前,她的背影有些怔怔的失神,恍若迷路的天使。
天边的彩霞洒照着她。
也洒照在窗边苍白寂寞的尹堂曜身上。
晚霞渐渐散去。
天黑了。
病房里亮着一盏小小的灯。
成阿姨昏睡在病床上,呼吸轻得仿佛随时都会消失。巡房的医生们都叹息着摇头,然后离开了。
病房里寂静无声。
小米静静地坐在病床前,她静静握住成阿姨的手,长时间地,怔怔地望着她出神。
夜越来越深。
尹赵曼望着病床上的尹堂曜。
他安静地躺在那里。
尹赵曼静静离开。
他睁开眼睛,失神地望着天花板,呼吸很轻,好像只有很轻的呼吸才能等到某个人轻轻推开他病房的门。
可是。
没有人……
那人一直都没有来过。
门外,尹赵曼掩住嘴,她无声地流泪。她知道他没有睡,她知道他好久好久都没有睡了。
天,又渐渐亮了。
小米拿着晨报坐在病床边,她在等成阿姨醒来。洗脸的温水已经准备好,早餐已经准备好,报纸上有趣新鲜的故事已经准备好,她的笑容也已经准备好。
只要成阿姨睁开眼睛。
她就会立刻变成开心快乐的小米。
从清晨等到上午,从上午等到中午,从中午等到下午,从下午等到傍晚。
她静静等在病床边。
那一天,成阿姨却只醒来了一个小时。
清晨的阳光照进尹堂曜的瞳孔。
病床上。
他轻轻眯起眼睛。
忽然。
耳边听到某种声音。
他屏息,轻轻转过头向门口看去。
是护士送药来了。
他又转回头。
轻轻闭上眼睛。
天气越来越凉。
深秋了。
空中漫天飞舞金黄的落叶。
一片片的树叶。
金灿灿地,蝴蝶般飞舞着,旋转着,大地静悄悄地铺满了落叶。遍地金黄的落叶,满世界仿佛都是金灿灿的光芒。
医生将白色床单轻轻盖在成阿姨的脸上。
小米抓住医生的手。
不让他盖,不能让他盖住成阿姨的脸,那样,成阿姨会无法呼吸,会无法睁开眼睛,会再也不能醒来。
病房的角落里。
泪水缓缓从成媛脸上流淌下来。
那是她长大以来第一次哭。
小米却没有哭。
她固执地抓住医生的手,不让他把白色的床单盖在成阿姨的脸上。医生将床单盖上去,她就将床单揭开,医生再盖上去,她就再揭开。
她瞪着那个医生。
医生叹息着无奈离开。
空荡荡的病房。
成媛靠在角落的墙上静静地哭着。
小米怔怔坐在床边。
雪白的病床上,成阿姨安详地睡着,睡着,呼吸轻得再也听不到,寂静的病房里,只能听到窗外金灿灿的落叶轻轻飘舞的声音。
午后的阳光金灿灿。
金灿灿的落叶在玻璃窗外飘落。
风是金灿灿的。
寂静的世界是金灿灿的。
阳光洒进病房。
小米怔怔地坐着,她怔怔地望着睡着的成阿姨,金灿灿的阳光将她拥抱,细绒绒的短发柔柔闪出金灿灿的光芒。
她望着成阿姨。
怔怔微笑。
笑容在她唇边,握住成阿姨冰冷的手,她温柔地笑着,怔怔地温柔地笑着。
病房的窗外静静飘来一首歌。
呢喃地唱着--
"如果云是天空的呼吸
风是我慌张的叹息
回忆是爱的延续
只因为你和我已经不在一起
……
当我们同在一起
在一起在一起
……
空气里有午后的暖意
我听着沙沙收音机
突然间下起了雨
雨让我好想好想你想抱着你
当我们同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在一起在一起
其快乐无比
……
你是我曾经的甜蜜
我是你爱情的过去
那一段美好的记忆
我们都不能够忘记
因为我很爱很爱你
所以能微笑着离去
虽然我不会再见你
幸福是我们曾经在一起
……"
那个下午,阳光温暖地洒照进来,金灿灿的阳光,轻柔地,温暖地,烂漫地洒照进病房。
明亮的世界。
金灿灿明亮美好的世界。
雪白病床上,成阿姨静静睡着。
小米轻轻抬头,她望向窗外明亮的阳光,洁白的云朵被太阳照得透明,玻璃刺眼地反射,一缕一缕金灿灿的阳光。
她握着那只冰凉的手。
遥远的蓝天,树叶沙沙地响,吹来的风,轻轻飘舞的落叶。
歌声在窗外轻轻地唱。
"……
空气里有午后的暖意
我听着沙沙收音机
唱什么听不清晰
因为我傻傻的笑着
想起了你
……
当我们同在一起
在一起在一起
在一起在一起
其快乐无比
……"
……
……
下午。
老师背过身去在黑板上写着字,国贸二班的同学们静静做着笔记。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打瞌睡,教室里非常安静,只是窗外飘落一片一片的落叶,有沙沙的声音。
小米坐在第一排。
她不时看向黑板,不时轻轻翻动书页,手中的笔不停地写着,好像要将老师的每一句话都记录下来。
戚果果怔怔地看着她。
这段日子小米瘦了好多好多啊,她苍白得像一缕轻飘飘的魂魄,仿佛只要一阵风,就可以将她吹得无影无踪。如今,小米每天都来上课,白天在教室里看书、做笔记,晚上到图书馆接着学习,每天都要很晚才回到宿舍,就算回到宿舍也依然是看书温习功课。她常常半夜醒来时,见到桌上的台灯仍是亮着的,小米瘦弱的剪影投在墙壁上,呆呆的,长时间地,一动不动。
戚果果怔怔地又转头向教室后面看去。
教室的最后一排,靠窗户的座位上没有人,桌面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灰尘里有几只手指印,可能是谁想要打开窗户时无意中落下的。深秋阳光里轻轻飘荡的灰尘,淡淡的手指印,空落落的座位,忽然间有种黯然神伤的感觉。
戚果果长久地发起怔来。
所以。
她没有注意到望着黑板的小米也同样在发怔。
手指怔怔地握住笔,面容苍白透明,望着黑板,望着黑板上老师飞快地写出的字,小米怔怔地坐着,眼睛空洞而没有焦距。
树叶在窗外轻轻地飘。
阳光斜斜照在呆呆坐着的小米身上,影子拉长在地上,世界宁静无声,只有轻轻的风,只有轻轻的落叶。
所有的课结束了。
老师走了。
同学们走了。
戚果果喊小米吃饭回宿舍。
她笑着摇头,说前一段时间拉下了很多功课必须补上。于是戚果果把自己的笔记本全部给了她,然后无奈地走了。
空荡荡的教室里。
只有小米独自一个人在看书。
她低头看书。
阳光渐渐从明亮转为金黄。
渐渐的,金黄的阳光,晕红的晚霞,一排排空荡荡的座位,她怔怔地看着书,金黄晕红的光芒将她周身包围住,短发细细绒绒地仿佛闪着无数柔和的星星。
光线越来越暗。
校园广播的音乐声开始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回荡。
书页上的字渐渐有些模糊。
她怔了怔,终于慢慢将书合上,收拾起笔和本子进书包里。站起身子,漫天霞光中,她不由自主地怔怔向教室的最后一排看去。
窗棂上。
一只鸟儿啾啾拍打着翅膀。
空荡荡的桌子。
灰尘的颗粒在绚烂的晚霞中飞旋。
静静的。
空荡荡一排排的座位,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了。
门轻轻关上。
走廊里也充满了美丽的霞光,温柔如醉,和着夕阳的金辉,广播里的音乐轻柔地响着。
小米低头默默地走。
忽然--
一双修长的腿出现在前面。
她抬头。
修长的双腿,修长的身材,白色的衬衣,唇边柔和的微笑。绚烂霞光里,裴优微笑着摸摸鼻子,对她说--
"嗨。"
林荫大道上圣榆的学生们来来往往。道路的左边是篮球场,每个球架下都有男生们在打篮球,女生们聚在一起高声呐喊加油。道路的右边是一个小小的树林,树木挺拔高直。有的树是四季常青的,枝叶郁绿丰茂,有的树上叶子早已全部金黄了,风一吹,沙沙地一阵一阵飘落。树林中,有些长长的木椅,一些学生远远看着对面篮球场里的比赛,一些学生在低声谈笑,几对情侣在喃喃细语。
地面上落满了金黄的树叶。
静静的长椅。
校园广播的喇叭在篮球场边,跟热血沸腾的运动的场面很不搭调,竟然轻轻唱着一首淡淡忧伤的歌。一片金黄的叶子在小米手里怔怔转动,她的嘴唇单薄而透明,裴优静静凝视着她,不想去打扰她,仿佛只要轻轻的一句话,就会使她重回到成阿姨刚离开那段日子的悲伤里。
霞光从树叶的缝隙间筛落。
安静柔和地洒在长椅中他和她的身上。
过了好久好久。
她的手指怔怔捏紧落叶金黄的叶柄。
"他……还好吗?"
"还好。"裴优轻声说,"凡是护士拿来的药,他都会吃掉,不再拒绝医生的治疗,也不再发脾气。"
"那很好。"她低下头。
"可是,他变得很沉默。"裴优顿一顿,声音里有轻轻的叹息,"有时候,我倒宁愿他象以前一样发脾气,任性不配合治疗,虽然很棘手,但是你可以感觉到他。而曜现在……沉默得好像一切都无所谓,沉默得好像他已不存在……"
她的手指僵住。
静静地。
校园广播里在飞舞的落叶中沙沙低唱着忧伤缓慢的歌曲。
裴优的眼底有淡淡的沉痛:
"为什么不去看他?"
她的身子也僵住。
裴优轻轻地说:
"你应该知道曜想见你。"
她的脸色苍白了,怔怔望着远处篮球架下奔跑着的男孩子们,金黄的落叶在她的手指间轻轻颤抖。
他望着天空中飞舞的落叶,笑容很淡很淡:"你真的喜欢上曜了,是吗?所以你接受曜的订婚,并不完全是为了小翌的心脏,所以当曜的心脏停止跳动时,你会那么害怕和恐惧。"
心底的酸涩令她的胸口堵得有些窒息,手指僵硬,"啪"地轻响,落叶的叶柄断了,颤抖着飘落到长椅的下面。
裴优静静地说:
"小米,有些人已经走了,可是,有些人就在你的身边……知道吗,我很感谢你,真的很感谢你如此喜欢着怀念着小翌……只是,小翌会难过吧,如果他在天国能看到你……"
校园广播的音乐从篮球场静静飘过来。
他和她静静坐着。
满天的霞光,晕红的天空飞舞金黄色的落叶,沙沙地响,地面和长椅上都落满了金黄金黄的树叶。
"走了,就可以遗忘吗?"
晚霞的余晖映入她的眼底,有静静的忧伤。
"那样的喜欢过一个人,可是,当世界里再没有他,就可以将他遗忘吗?就可以快乐地生活在别人的身边,将他遗忘,或者只是偶尔想一想……天国的他就会很开心吗?他真的不会伤心吗?……"
嘴唇苍白透明,她眼珠空洞地看着裴优。
"都是骗人的啊……"
"小米,爱是什么?"
晚霞里的长椅上,他静静望着灿烂美丽的天空。
"……"
他笑一笑:
"爱是幸福啊。因为爱着一个人,所以只要她开心,什么都可以为她去做。想要她幸福,想看到她的笑容,当她觉得幸福的时候,也是爱她的人最幸福的时候……被她忘记了,不在她的眼睛里了,是会失落啊。可是,如果她从此不再快乐,那已经走了的人又如何会快乐……"
她的手指怔怔地收紧。
"珍惜你的爱,更珍惜你的幸福。看着你幸福地活着,能够有人象他一样地爱你,纵使失落,也会微笑,也会感到幸福啊。"他轻轻地说,"小翌就是这样的吧。"
傍晚的风轻轻吹过,他望着晚霞的天空,天空中的云朵染着金灿灿的晕红,透出绚烂的光芒,正如天使美丽的翅膀。
落叶沙沙地飞舞。
他的体内缓缓流淌着与小翌同样的血。
夕阳西下,晚霞渐渐散去,那天空中最后一抹凄艳,美丽得令人无法呼吸。她沉默地坐在长椅里。又一片金黄的落叶轻轻飘下,静静落在她单薄的肩上。
望着她苍白颤抖的侧影。
他淡淡微笑,为她取下飘在肩头的落叶,轻声说:"珍惜身边的人,心里永远记着那些爱你的人,然后,让自己幸福地活着。"
落叶翻飞。
金黄灿烂的傍晚。
他无声地走了。
长椅里。
只有她静静地坐着。
静静地坐着。
泪水缓缓缓缓地流淌下来。
当太阳在东方升起时,又是新的一天。洒水车在林荫大道上缓缓开过,透明的水珠被曙光照耀出晶莹的光芒,地面湿润清新,空气里有落叶和泥土的味道。树林里渐渐传来圣榆的学生们读英语的琅琅声,打篮球的声音又开始响起,林荫道上不时跑过晨运的学生,已经有学生边吃早餐边向教学楼走去了。
金黄色的大树下。
长椅中。
小米怔怔抬头望着天际的曙光,然后,她拿起书包,脸色惊人得苍白,就像一缕游魂,慢慢地走上林荫大道,在千万缕金色的阳光中慢慢地走着。
林荫道上学生们来来往往。
小米慢慢地走着,她有些恍惚,脑中仿佛白茫茫一片钝钝的,什么都想不太清楚,一切都是纷乱的,是不知所措的,是心痛的。
洒水车轻轻洒出哗哗的水声,路边的喷泉里溅出高高的水花,曙光中清澈透明,深秋的清晨有些寒意,树叶仍旧金黄黄地飞坠飘舞在空中。
忽然。
她怔怔地停下脚步。
远处茂密金黄的银杏树下,有一个女人正站在那里。优美的身材,黑色的套裙,颈上一串柔和的珍珠项链映得她肌肤晶莹透明,满树金黄的树叶,她美丽的脸上却没有表情,冷冷的双唇竟隐隐透出一股煞气。
小米身子怔住,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是整夜无眠使她产生的幻觉。
这时,尹赵曼也看到了她。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
尹赵曼冷冷望着小米,向她走来。林荫道上的学生们纷纷行注目礼,很少亲眼见到如此高贵美丽的女人,虽然似乎有点冷艳,但高傲不可逼视的气势更加令得众人惊叹。
小米怔怔地望着她。
身子已经僵硬不会动弹,她脸色苍白地望着尹赵曼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脑中一片空白,胸口被慌乱堵得满满的。落叶轻轻飘下。尹赵曼冷冷站在她的面前盯着她。
人来人往的林荫道。
尹赵曼冷冷地盯着她。
小米的嘴唇颤了颤,她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怔怔地望着尹赵曼,苍白虚弱得就像一抹游魂。
尹赵曼冷冷地高高举起手--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摔在小米脸颊上,她顿时耳膜轰轰巨响,半边身子痛得麻掉,脑袋被重重打得侧过去,她颤抖着险些跌倒在地上!
"啊--"
惊呼从林荫道上响起。
女生们吃惊地捂住嘴巴,想不到居然在校园里看到这样暴力的场面。有些男生想冲过去,但是,当他们看到被打之人只是怔怔的受着没有反应时,禁不住也停下脚步,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洒水车轻轻地从林荫道开走。
小米被打得侧过脸去,脸颊上通红的掌印,火辣辣地迅速就肿了起来。她站着,颤抖着垂下睫毛,最初的剧痛过去,她竟再也感觉不到痛,只是心底的黑洞被撕扯着,乌溜溜地淌出血来。
尹赵曼握紧手指。
她面无表情,目光冰冷而倨傲。
"到医院去。"
她对小米说。
不,那不是说,而是命令。
小米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她脑中混沌的空白,颤抖着,眼底满是惊慌和茫然。
"今天、现在、就到医院去!"
尹赵曼冰冷地说,声音里透出一丝恨意。她没有想到,这个女孩子竟然真的没有去看过曜,曜每天每时每刻都在等这个女孩子,而她竟然真的再没有踏进过曜的病房。
曜越来越沉默。
虽然他吃药,不再拒绝治疗,可是,沉默的他仿佛已经死了,呼吸只是他的身体。病情越来越严重,任院长说除非到国外接受治疗,否则很难再拖多久。
她恨这个女孩子。
她永远不会原谅这个女孩子。
可是--
她不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就这样在沉默和孤独里死去……
林荫道的树木沙沙地响。
风比昨天大。
漫天狂乱地飞舞起落叶和灰尘。
金黄的银杏叶。
凌乱地旋舞着飘飞。
小米慌乱地摇头,她不知所措,脑袋剧痛着让她无法想清楚任何问题,她微微后退,慌乱地摇着头,她后退,白裙子被风吹得凌乱地飞扬,她颤抖着一步一步向后退。
尹赵曼瞳孔收紧,声音更加冰冷。
"你不想去吗?"
小米颤抖着慌乱地摇头,她颤抖着后退,仿佛她只是一抹游魂,而风可以穿透她的身体。
"如果因为我以前说过的话,"尹赵曼冰冷傲慢地说,"我可以收回来。"
"不……"
泪水缓缓流下小米的面颊,嘴唇苍白而颤抖,她惊慌不知所措,多给她一点时间,再多给她一点时间,她的脑袋太痛无法去想任何东西。
尹赵曼看着她。
满天飞舞金黄黄的落叶,轻快地,没有烦恼地,无忧无虑地,飞舞着。
尹赵曼冷漠地看着她。
然后。
她弯曲双膝。
跪了下去。
跪在小米的身前。
那天,圣榆的林荫大道上,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遍地金黄的落叶。
尹赵曼跪在地毯般的金黄落叶上,她美丽的面容有淡淡的悲伤,跪在小米的身前。树叶静悄悄地落下。她静静跪在小米身前。
从曜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这个孩子将会如他的父亲一般死去。于是,她没有给他很多的爱,也很少陪在他的身边。只要不爱他,那么当他死的时候,应该就不会那么心痛吧。她一直这么认为。
可是,她错了。
同样的心痛,甚至是加倍的心痛。因为她亏欠了他,她亏欠了自己的儿子那么多的爱……
落叶纷飞。
小米惊恐地苍白着面孔扑过来。
她颤抖着惊慌地跪下。
跪在尹赵曼的身前。
她拼命想将尹赵曼扶起来,可是颤抖的双臂让她使不出力气。她惊慌地哭着跪倒在尹赵曼身前,连声哭喊着:
"对不起,我去……我去……"
金黄色的曙光。
惊呆的人们。
林荫道两旁金黄的银杏树。
纷纷的落叶。
深秋了啊。
清晨,医院的草坪上没有人,草尖闪着一点露珠,闪闪亮亮的。曙光照在露珠上,七彩的小小光芒闪啊闪,一直闪进那间病房的玻璃窗。护士为难地看着窗边的尹堂曜,医生要求他必须绝对的静养,可是他却每天都站在窗前,好像在等什么,又好像不在等什么。她想去劝阻他,但他身上那种寒冷的沉默令她总是心生畏惧。
护士无奈地离开了病房。
屋里就只留下沉默地站在窗边的他。
他沉默地望着楼下的草坪,脸色有些苍白,嘴唇有些虚弱的淡紫,但鼻翼的银色天使却映得他的面容奇异得有种柔和的俊美。
苍白的手指握着窗边的栏杆。
他沉默而安静。
静静望着楼下空空荡荡的草坪,他长久地沉默着,高高的身子站在窗边,似乎什么也没有在想,什么也没有在听。他已经不再象以前一样去想一些不可能的事情,也不再会去听病房的门是不是在轻轻地被推开。他只是沉默着,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不再与他有任何联系。
所以,当病房门被推开的时候。
他没有听见。
阳光从窗户强烈地射进来,站在病房门口的小米有些眩晕,她眯上眼睛,脑中仿佛有无数金星飞闪而过。不知怎么,她的腿忽然也有些颤抖,就好像来到了一个原本她不该闯入的地方,而一切都是因为她莽撞的闯入而改变了模样。
尹堂曜站在窗边。
他背对着她。
阳光金灿灿地闪耀在他周身,明亮得令人睁不开眼,明亮但冰冷,一种沉默的冰冷,仿佛他和她已经不在一个世界的冰冷。她的心骤然紧缩,他身上那金灿灿的阳光跟翌离开的时候如此相似,相似得让她忍不住阵阵寒噤。
她呆呆地望着他。
忽然发现,他的头发已经从亚麻色染回了黑色,初见他时他身上那种桀骜不逊任性嚣张的气焰也已经消失了,他的背影只是沉默而冰冷,只是孤独而寂寞。
于是,她的心忽然又痛极了。
当尹堂曜慢慢转过身来时,一阵风轻轻从门口吹来,他看到她站在那里,不知站了多久。她呆呆地望着他,好像已不认识他,眼神轻轻的,似乎哭过,有些泪水的痕迹,那眼眶的红肿让他的手指在身侧收紧。
他默默望着她。
就像千百次同样的梦境而每一次都只不过是梦。
风轻轻吹动病房的门。
他的手指僵硬地收紧在掌心,轻轻的刺痛,这刺痛和她眼底渐渐流露的脆弱使他终于相信了,于是,他的身子开始僵硬而颤抖。
"你……"
他的喉咙微微沙哑,眼底闪过一阵惊心动魄的火花,然后,慢慢地,却又有些寂寞。
窗外飘舞着落叶,清晨的阳光从落叶的曼妙舞姿间洒照进来,空气中有深秋的味道,凉凉的,清爽的。
尹堂曜半躺在病床上。
他望着她,眼底有一丝痛苦,轻轻地,他伸出手指抚上她的面颊,指腹轻轻抚摸那红肿的掌印,心痛地说:
"有人打你了吗?"
小米顿时惊慌,她捂住脸,用力摇头努力微笑:
"没……没有……"
他凝视着她,突然想起垂泪守了他一夜的母亲在黎明时分冲出了病房再没有回来。是这样吗,原来是这样啊,所以她才会来,所以她并不是终于想起了他。他的眼神渐渐黯淡,有些沉默。
他静静望着她说:
"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才发现,其实我对你很糟。"
手指揉上她的额头。
"我总是敲你,不管高兴还是不高兴,都喜欢敲你。看着你哀哀叫痛,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觉得很开心。"他淡淡地笑,"是不是经常把你敲得很痛,但是你又不敢说呢?"
他的手指那么轻柔地揉着她的额角,她的心轻轻地开始颤抖,黑白分明的眼珠染上一层薄薄的雾气。
"我说自己不计较,但是却计较得要命,只要你微微出神,就会恨不得拼命将你抓回来,让你只看我、只想我,所以总是把好好的气氛搞得很糟。"
尹堂曜苦笑着说,轻轻地,手指从她的额头滑落。
"所以……"
他凝视她。
"……你不再想见我,是吗?"
太阳已完全升起。
阳光淡淡地洒照进病房,雪白的墙,雪白的天花板,淡淡的两个人影在地面上拉长。
小米抬头望着他。
她的眼珠静静的,薄薄的雾,湿亮湿亮地望着他:
"对不起……"
一滴泪水从她的睫毛滑落。
尹堂曜被触动了,他前倾身子,又想伸手为她拭去泪水,可是,手指停在半空,良久,他又怔怔地收了回来。
"为什么,你总是说对不起?"
"我……"
"……"
"很想很想你……但是……"睫毛被泪水染得湿润黑亮,她轻轻颤抖,"……不敢见你……"
一阵沉默。
他的眼睛也有些湿润:
"那么,你那天说的是真的吗?"
更多的泪水无声地滑落,颤抖着,她轻轻点头。
他微笑了。
他对她微笑,微笑得就像一个稚气的孩子。只要她真的喜欢过他,那样,就足够了。跟她的相遇,就像天使赐予的礼物,如果没有遇到她,或许也不会有这么多的快乐、幸福和悲伤吧。
"谢谢你。"
他对她说,唇角染出浅紫色的微笑。
然后他不再说话了,只是静静望着她,好像以后再也不会见到她似的望着她。
时间慢慢溜走。
病房里寂静得只能听到他和她的呼吸。
小米努力将所有的泪水收回去,深呼吸,露出笑容对他说:"听说国外医学有了最新的发展,你的病应该可以治好,是不是?"
"有什么关系呢?"他静静地说。
她怔住。
"就算治好也最多只能维持一两年的时间,随时都会死去,在世上的时间长一些或是短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的母亲很爱你。"
他淡淡勾起唇角:"我知道……但是,她还那么美丽……如果我离开,她就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她惊愕地僵住,然后,一阵沉痛让她的声音也开始颤抖:"你在说什么……你知道那种痛苦吗?你知道那种眼睁睁看着亲人死去却无能为力的那种痛苦吗?……就好像整个心被挖走了,就好像整个世界坍塌掉了……那种痛苦和伤害,是以后再多的幸福也无法弥补的……"
尹堂曜沉默地望着她。
"所以,你永远不会忘记他。"
他的语气很淡,淡淡的仿佛那句话与他无关,已经没有什么可在意的了,那种寂寞和淡然就像一把冰冷的锤重重砸在小米的心上!
她害怕了。
她真的害怕了。
她忽然明白了裴优和尹妈妈的恐惧,同样的恐惧让她周身发抖,这一刻,她宁可他象以前发怒和咆哮,那至少证明他还活着。如今这个淡淡的他却仿佛距离她很远很远。
阳光淡淡从窗外照来。
她颤抖着仿佛深陷在巨大的恐惧中,问他:
"该怎么做?"
他很安静,似乎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她抓住他的胳膊,仰起脸,泪水扑簌簌掉下来:"该怎么做,你才会好好地活着?"
"你在意吗?"他轻声问。
她拼命点头。
泪水滑过她的面颊滴落在雪白的床单上。
"不要哭……"他终于还是轻轻伸出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痕,"你不用内疚,就算没有遇到你,这种病也会让我早早地就离开。"
唇角勾出淡淡的微笑,他仔细地拭着她脸上的泪水:
"真的很开心能够遇到你,这样,即使到另外一个世界,也有很多可以反复想起的回忆。"
"不是内疚!"她哭了,心里翻绞着阵阵疼痛,"如果只是内疚,我可以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地留在你的身边,就像以前一样,我可以骗你,我可以装得好好的。但是……"
尹堂曜凝视着她。
她流泪说:"我喜欢上了你……"
嘴唇淡紫得惊心动魄。
他轻轻屏住呼吸。
苍白的手指僵硬发抖。
"因为喜欢上了你,所以再也假装不下去,如果我心里一直有他,永远都忘不了他,如果我带给你的只是伤害,不断地伤害你,"星芒般的泪水,她哭着说,"那我怎么可以跟你在一起。"
他抱住她。
轻轻地抱住她。
将她整个拥入他的怀中,尹堂曜轻轻吸气,在她细细绒绒的短发上,他闭紧眼睛,心底涌满滚烫的血,喉咙阵阵发紧,半晌才能沙哑着说出话来:
"小米,你知道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所以我不在乎你心里是否还是别的男孩子……只要你跟我在一起……就会很幸福……"
他轻轻地抱着她。
她的身子在哭泣中轻轻颤抖。
他抱紧她,痛苦地说:
"可是……我终究会死去啊……也许很快就会死去……有时候,想要不顾一切将你留在我的身边……有时候,却又觉得应该让你走……那样,当我死去的时候,你就不会难过了……该怎么做……究竟该怎么做……"
她挣扎着抬起头,眼底闪动着泪水的星芒:
"不要死……"
他痛苦地屏息望着她。
闪动着星芒的泪水在脸上漫延,她用手背将它们擦去,然后,努力弯起唇角,对他微笑:
"拜托你……好好地活着……"
尹堂曜屏息凝视她,双唇淡紫淡紫,沙哑着声音说:"如果,我求你留在我的身边,再不离开呢?"
"那样,你就会好好地活着吗?"
"如果是……"
她凝视他,眼底闪过脆弱而复杂的感情,唇边的微笑有些苍白透明,静静地,她对他说:
"好。"
"真的吗?"
湿润的光芒在他眼底隐隐闪动。
"真的。"
她轻轻地说,眼底也有湿润的光芒,然而,她还是在努力地微笑,不让睫毛上的泪水滴落下来:"我会和你在一起,当你活着和你在一起,当你离开也和你一起离开。"
尹堂曜的身子僵住:"不……"
"如果我爱的人们都会比我先走,那么,我宁愿走在他们的前面。"她静静地说。
尹堂曜的身子僵硬,他怔怔地望着她:"可是,我想让你好好地活着……"
"我也想让你好好地活着……"她也怔怔地望着他。"和你在一起,就会更深地喜欢上你啊,如果你也走了,那么,怎么样才可以好好地活着……"
鼻翼的天使闪出银色痛苦的光芒。
他沙哑着说:
"那么,等我走了就忘记我好了。"
小米笑了笑,笑得傻傻的有些恍惚,雪白的床单上,她手指间的小小钻石闪了闪,闪得也有些恍惚。
阳光千缕万缕。
病房里充满着阳光。
金灿灿的。
明亮而带着淡淡凉意的阳光。
尹堂曜望着她,面容愈来愈苍白,淡紫的嘴唇脆弱地抿着。
他忽然说:
"你走吧……"
她呆呆地怔住,好像听不懂一样地望着他。
"你走吧,"他轻轻又重复了一遍,"我不要你在身边了,你走吧……"声音很轻很轻,仿佛是从寂寞的心底回荡出来的,在雪白的病房里,一层一层地回响。
"我走了,你会死吗?"
小米呆呆地问。
"我喜欢你。"
尹堂曜沙哑着回答她。
"因为喜欢我,所以你不会死。是吗?"
"……是。"
"好,那我会等你。"
"等多久?"
"只要你不死,我就一直等下去。"
"……如果,我死了呢?"
"那我就不等了。我会忘记你,无论在天国还是地狱,我会彻彻底底地忘记你,一点关于你的记忆也不会有。"
"……为什么?"
"因为我会恨你。"她静静地说。
静静的阳光。
窗外金黄色飞舞的落叶。
蔚蓝的天空。
病房的地面上映出两个怔怔的身影。
尹堂曜嘴唇淡紫淡紫,他眼神幽黑,轻轻握住她冰冷的手指,将她的手握在他的掌心,握得很紧很紧。
小小的钻石在她指间闪耀。
也就闪耀在他的掌心。
他望着她。
她也望着他。
静静地,病房里再没有声音,只有那小小的银色天使,在他的鼻翼炫目出晶莹通透的光芒。
深秋。
窗外的树叶全都黄了。
楼下医院的草坪上也落着金黄的树叶。
淡淡的风。
灿烂明媚的阳光。
裴优静静坐在草坪边的长椅里。
树上的叶子快要落完了,一片金黄的落叶随风轻轻飘落在他的膝上。他修长的双手拿着一只白色的布偶天使,天使的翅膀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成,恍若是水晶,薄如蝉翼,晶莹剔透。
他出神地望着它,在想着什么,眼底有柔和的光芒,宁静的唇角也带着淡淡如微风的笑意。
不知什么时候。
有人坐到他的身边。
成媛也不说话,只是静悄悄地望着他,直到良久之后他转头看她,才笑着对他打了个招呼:"天气多好啊。"
"怎么没去上课?"
成媛深呼吸:"天气这么好,忽然就想旷一下课。从小到大,这还是我第一次任性地旷课呢。"
裴优微笑。
他没有再说话。
阳光反射在医院大楼的玻璃上。
白花花刺眼的光线。
他手中的布偶天使也闪出晶莹如水晶的光芒。
成媛低头看着他手中的布偶天使,说:"那天小米的生日,你其实准备了礼物送她,对吗?"
他怔了怔。
"既然准备好了礼物,为什么不送给她呢?"她低声说。
他的目光又静静落在手中的布偶天使上,又有些淡淡出神,天使透明的翅膀折射出一些晶莹的光芒,映着他唇边的微笑温柔得如同从树荫洒落的阳光。
"你喜欢小米,是吗?"她凝视他。
裴优宁静地起身。
他离开了长椅。
长椅里,成媛怔怔望着他,她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可是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就静静地离开,走进了医院大楼。
落叶静静从天空飘舞而下。
金黄色的阳光。
金黄色温暖的世界。
尾声
两年后。
春日的早晨。
空气中弥漫着花香,绿绿的草地,喷泉的水在蔚蓝的空中轻快地高高飞溅,透明的水花,优美的音乐声,医院的后花园就像儿童乐园般快乐。
一群穿着病号服的小孩子们围着一个短头发白裙子的姐姐,兴奋地七嘴八舌地提问--
"天使长得是什么样子呢?它们都有翅膀吗?"
"姐姐你见过天使吗?"
"可不可以和天使一起玩啊!"
"天使会喜欢吃薯条和炸鸡腿吗?"
……
白裙子的女孩子蹲在孩子们中间,把带来的好吃的糖果分给他们,然后眨眨眼睛想一想,笑着说:
"姐姐告诉你们好多次了呢,当然有天使啊,世间有许多许多的天使呢!"
"真的吗?"胖胖的小女孩高兴地喊。
"嗯!"白裙子的女孩子点头,然后神秘地说,"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哦……"
"哇!快说啊,姐姐!"
"天使都喜欢微笑,而且天使都喜欢穿白颜色的衣服。"
孩子们互相看看,惊得张大嘴,异口同声地说:"天啊,我们穿的都是白色的衣服呢!"这间医院的病号服都是白颜色的。
白裙子的女孩子眼睛亮得象星星:
"你们也喜欢微笑吗?"
"当然!"
孩子们顿时露出最灿烂的大大的笑脸。
"所以--你们每一个都是天使哦!是最可爱的天使,所有的人都最喜欢你们的天使……"
孩子们高兴地欢呼。
周围的病人和护士们都笑着看过来。
"姐姐,你也是天使吗?"一个长辫子的小女孩拉着那个女孩子的裙子。姐姐是医院的义工,又漂亮又亲切,经常来跟她们一起玩,大家都好喜欢姐姐呢。
"姐姐不知道啊。"白裙子的女孩子吐吐舌头。
小孩子们吃惊地喊:"为什么啊,姐姐怎么会不是天使呢?"
"因为姐姐做过错事啊。"
一个瘦瘦的小男孩惊恐地说:"我也做过坏事,我今天偷偷尿床了,那我……也不是天使了……呜……"
白裙子的女孩子赶忙抱住他,拍着他的后背哄着说:"乖啊,那不是坏事。而且就算你做过坏事,以后改了,就还是可以成为天使啊……"
"是吗?"小男孩擦着眼泪抽泣。
"是。"白裙子的女孩子笑着为他把脸擦干净。
"那个哥哥是天使吗?"长辫子的小女孩指着喷泉对面的一群孩子说,"他也穿白颜色的衣服,可是,他不爱笑呢!"
蔚蓝的天空中有淡淡的白云。
当她顺着小女孩的手指望过去的时候,一抹阳光忽然刺痛她的眼睛,白色裙子被风吹得轻轻飞扬,喷泉的水花飞溅出来打湿她的裙角。她微微眯起眼睛,在强烈的光芒中看到喷泉对面的草地上有一群孩子正笑闹地围着一个穿白衬衣的大男生。
"他才不是天使!"又一个小男孩说,"他好凶的,有一次小鹏怕打针,那哥哥就硬是把小胖按到病床上让护士姐姐给他打针呢!"
"可是……"瘦瘦的小男孩羞红了脸,"上次我在草坪里玩扭到脚,也是那个哥哥把我抱回去的。"
"大哥哥长得好好看哦!"胖胖的小女孩惊呼。
春日的风吹乱她细细绒绒的短发,轻轻望着喷泉对面的那个白衬衣大男生,她的呼吸忽然变得很轻。轻轻的呼吸中,有一瞬间,她以为是天国的翌,可是,呼吸又变得很轻,她淡淡地笑了笑。翌已经不在了啊,她等的一直是他……
"啊!哥哥鼻子上还戴着一个天使呢!"
"对对,真的呢!银色的,好像会发光呢!"
"那哥哥应该就是天使了吧……"
"但是哥哥真的好凶啊!"
"哥哥蛮好的啊……"
"好帅啊,就像妈妈给我看的画书里的王子啊……"
阳光里。
喷泉的水在空中轻盈飞落。
透明的。
晶莹的水花。
鼻翼上静静闪耀着天使,尹堂曜面无表情地瞪着那些围着他满脸笑容要缠着跟他一起玩的小孩子们。
空气里似乎有静静的声音。
慢慢地。
他忽然怔住,耳膜里似乎有什么在轻轻作响,慢慢地,他抬头向水花飞落的喷泉对面望去……
透明欢快的水花中,喷泉唱着一首歌--
"……
也许你不会懂
从你说爱我以后
我的天空星星都亮了
……
我愿变成童话里
你爱的那个天使
张开双手变成翅膀守护你
你要相信
相信我们会像童话故事里
幸福和快乐是结局
……"
透明飞溅的水花,静静的喷泉。蔚蓝的天空中,淡淡的白云温柔地透出阳光,那阳光淡淡的柔和的,就像永远不会忘记的温柔的笑容。
他的衬衣有淡淡的光芒。
她的裙子轻轻飞扬。
呼吸变得透明而晶莹,然后,笑容在春日的花香里静静绽放。他和她痴痴地彼此望着,两人之间,一道美丽的彩虹静静闪耀在明媚灿烂的阳光下。
"……
我要变成童话里
你爱的那个天使
张开双手变成翅膀守护你
你要相信
相信我们会像童话故事里
幸福和快乐是结局
……
我会变成童话里
你爱的那个天使
张开双手变成翅膀守护你
你要相信
相信我们会像童话故事里
幸福和快乐是结局
……
一起写我们的结局
……"
Happyending:)
后记
有时候,我常常会想一些很可怕的事情。如果我深爱的亲人们离去了,世界会变成怎样,我又该怎么办?真的是很可怕,只是想一想,也会让我充满了恐惧。但是,有时候又会觉得,可能有些事情是无法避免,有些事情是会突然间发生的,如果我深爱的亲人们真的离开我了,世上只剩下我一个人空空荡荡地活着,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所以才会想写这么一个故事。
一个很不错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