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页》很感人,作者冷香暗渡
发表于: 2006年12月24日 14点54分 点击: 3016
第一章
阳光是如此耀眼,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人潮在身边流动,面孔却个个模糊。我行走在大街上,步履飘浮。
突然间,背后一阵刺骨的凉意,一双眼睛的视线穿透了我的身躯。我猛然回头,眼前却是虚虚幻幻的人影,白花花的犹如鬼魅。
我找不到那双眼睛。可那刺人的眼光还停留在我身上,这眼光像一只毛毛虫,在我身上细细游走------
"轰"一声炸雷,我腾地从床上弹起。摸摸身上的冷汗,我知道自己又做那个噩梦了。
最近,我老是做同一个噩梦,梦见自己被一个看不见的人、一双看不见的眼睛跟踪,仿佛随时会有一双看不见的魔手扼住我的咽喉。
我想我是太累了,最近的事情实在太多。
还有一个月我就要结婚了。
我的婚礼定在农历7月初7举行。日子是我挑的,那天是七夕,中国的"情人节"。
每年的这个时候,台长都会叫我找个好的选题,赶制一期"七夕特别节目",在七夕晚上播出。主持了这么多年的情感节目,每年的七夕特别节目是我的重头戏。每次节目我都能让全市的观众掉眼泪。
前段时间忙着装房子,最近忙着购家俱,今年的七夕特别节目我还没开始准备呢。
今年和往年不同,当天晚上不仅电视台会播出我主持的七夕特别节目,我还会在酒店的红地毯上主持我自己生命里的"特别节目"。
想到这里,我笑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重新钻进空调被里。
窗外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才凌晨两点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明天是星期天,傍晚时刚接到"婚纱广场"的通知,说我从香港预订的婚纱到货了。可惜李楠到广州出差去了,我只能一个人去试穿。
作为省电视台的名主持人,我曾为婚纱公司拍过广告,李楠说广告片上的我"美艳不可方物"。这个男人,说甜言蜜语的时候不多,但每一次都能恰恰点中我的要穴。我已是奔三的女人了,不嫁给这个相识三年仍能让我心旆荡漾的男人,还嫁谁呢?
我开始幻想自己明天穿上婚纱时的样子------
电话响了。是李楠:"我知道你今晚肯定睡不好,所以给你打个电话,陪你聊天。"
"你怎么知道?"
"我看了成都的天气预报了,今晚有雷阵雨。别看你平时风风火火什么也不怕的样子,可我知道你怕打雷。我又不在你身边,我放心不下,所以给你打个电话。"
李楠的声音充满磁性和温柔:"算日子,订做的婚纱就该到货了,对不起,明天我赶不回来,要不你晚两天等我回来再去试?------"
我的软麻穴又被点中了。这个男人,他总是这样体贴入微,细腻如织。我沉溺在幸福的感觉里,窗外的风雨雷电声已充耳不闻。
电话粥一直煲到接近天亮。
等我迷迷糊糊睡醒,已是中午时分。我匆匆喝了杯牛奶,化了点淡妆,就直奔"婚纱广场"。
周末来试婚纱的准新娘们还不少。可当我穿上那套由香港名师为我量身定做的婚纱时,周围的女人都失却了颜色。我看着镜中自己婀娜的身影,脸上泛起了红晕。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一条短信:沈可,你穿婚纱的样子真美。你让别的女人心怀嫉妒。
我抬头四望,想找到这个发短信的人。婚纱店里只有十多个男男女女,落地玻璃外是人来人往的大街。可我搜索了几遍,没有找到回应的目光,也没有发现可疑目标。
"嘀嘀",第二条短信又来了:别四处张望了,你找不到我的。但你的每个动作、每个表情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一股寒意袭上心头。梦里的感觉一下子真实起来。我开始感到,那条毛毛虫正在我身上蠕动。
作为一个全国都知名的节目主持人,我不认识的人和认识我的人同样多。有不少仰慕者会用各种方式接近我,我都应付自如,可眼前这个人不知为何让我紧张。
我在明,她在暗。
是的,一定是"她",第六感觉让我直觉,对方一定也是个女人。
我回了短信:小姐,谢谢你的赞美。躲在一旁看我,真的那么有趣吗?
第三条短信很快来了:是因为我说你的美让人嫉妒,你才猜到我是女人吧?你果然很聪明,心思灵动。看来我没有找错人。
我回信:找我何事?
第四条短信:你很快就会知道了,何必急在一时?
我想快点结束这场莫名奇妙的游戏,我不再回短信,开始直接拨打她的手机。但传来的是电脑提示音:"您所拨打的手机已关机。"
试穿婚纱时的兴致已跑得无影无踪,强烈的好奇占据了我的心扉。我想知道这个神秘的女人是谁。直觉告诉我,这不是一个无聊的观众在和我开一个无聊的玩笑。
她是一个有心人。她有所求而来。她有所备而来。
我走出"婚纱广场",跨进一家麦当劳,一边坐在冷气旁吃套餐,一边给好朋友安美打电话。
从小学起安美就是我的同桌,我俩好得连上厕所都不肯落单。高考后,她上了警校,我进了川大。毕业后我进了电视台,她进了公安局。
可这家伙,只干了两年,期间用业余时间考了一本律师执照,随后就头脑发热辞职了。我以为她想改行当律师,谁知她却去开了一家所谓的"信息调查咨询公司",其实也就是侦探公司。
虽然公安部不允许开设私家侦探业务,但各种侦探性质的"信息调查咨询公司"却如雨后春笋般地冒了出来。有了市场需求,公安部的一纸禁令很容易就被绕过了。
几年下来,安美已成了小有名气的女"福尔摩斯",买了套跃式四居室不说,还买了一辆POLO,成为我们那批毕业生中,最早凭自己本事有车有房的人。我虽然比她更早有车有房,但这是靠了我父母的缘故,不象她那样白手起家来得硬朗。
安美在办一个案子,本没有空,可当我说我有急事,我非常需要她时,她立马说二十分钟内赶到。
当我刚刚洗尽手指头上的油腻,安美就开着她那辆红色PORO到了。一进门她劈头就问:"出了什么事?"
我笑了:"喝下午茶呀!不说我有急事,你能这么快赶过来?"
在周末和安美同喝下午茶是我多年来保持的习惯。除了感情需要,我们在事业上也互有信息需求。我帮她介绍业务,她帮我提供线索。然后我们互相炒作。我们的口号是,只有不敢发生的,没有我们不敢炒的。
我们是天生的最佳搭档。
去年的七夕特别节目--"现代版秦香莲",就是我们合作得最成功的案例。
那位从大巴山出来的"秦香莲",拖着一双年幼的儿女,靠乞讨步行了三个多月才走到成都,却怎么也找不到她那位在成都开家俱厂的老板丈夫。
最后还是安美帮她从郊县一幢别墅中揪出了负心的"陈世美"。那男人刚被刑拘,他的二奶就卷着他的钱财跑了。
当那个男人因重婚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让人跌破眼镜的一幕发生了:法庭一宣判,"陈世美"怒视妻子:"你这下子安逸了吧?"
"秦香莲"却哭着扑向已一无所有的"陈世美",口中叫着:"你恨我我不恨你。你放心,我就是讨饭也要把你的两个孩子养大,我等你出来--"
"陈世美"愣了一下,颓然长叹一声,随后就哭了起来----
我跟踪采访了整个过程,把其中的一波三折全都真实地摆在观众面前。那期节目创下了我那档节目的收视率的新高。正因为去年的节目非常成功,今年我的压力才特别大。
而安美,因为我的节目而名声大振,收费往上翻了一番。不过这家伙挺有良心,逮着有钱的客户,会毫不客气地宰上一刀,遇上急需帮助的穷人,她免费帮忙不说还倒贴差旅费。
我想以安美的性格气质,要是去演侠女,真是妆都不用化。
我和安美来到我们常来的翠苑茶楼,一边喝茶一边聊了起来。我聊起了自己正在寻找今年七夕特别节目选题的情况,当然也谈起了刚才试穿婚纱时接到的几条神秘短信。
"嗯,这事有点蹊跷。从你说的情况来看,我能肯定三点:第一,她是个女人;第二,她熟悉你的情况;第三,她对你有所求。"
这家伙,分析的情况和我的直觉完全吻和。
我说:"这个女人怎么会知道我的手机号码?观众打电话到台里问是问不到的,我的私人号码可是保密的。"
安美大笑:"这还不容易?搞个电话号码对我们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也许这个女人认识你的朋友,或者她就是你的朋友,或者她有一个象我这样的朋友,也或者她聘请了一个我这样的人。"
"你说这么大一堆假设,岂不是把我的头都搞晕了?"
"别急别急,这事儿我会帮你。你先等着,她肯定会主动再和你联系的。咱们在明她在暗,就得以不变应万变。"
一壶茶喝了一半,我的手机又响起了短信提示音。
安美说:"别不是那神秘女人打来的?"
一看果然。
"沈主持,你是不是正在找今年七夕特别节目的线索?我愿做你这期节目的女主角。我保证,给你提供的线索绝对真实,绝对轰动。"
我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谜底这么快就揭开了,原来她是想上我的节目。我为自己刚才的胡思乱想好笑起来。
正准备回条短信,第六条短信来了:我有一封信放在你朋友的POLO车上了。
我跳起来,拉着安美冲了出去,直奔地下停车场。
车窗上果然放着一封信。停车场惨白的节能灯光照在信封上,让浅蓝色的信纸呈现出一种妖异的淡紫色。
"沈可亲启"这四个字写得非常娟秀。我和安美四下张望,周围一个鬼影子也没有。我飞快地打开信封,里面却只放着一幅墨迹淋漓的画卷。
画共三幅,是简笔国画,看得出作者有很好的国画功底,笔法娴熟。
第一幅,天上悬着一轮半圆的月亮,一株樱花树下,一个面目清秀的女孩和一个年轻男人正跪地相对,两人一手指月,一手指心,似乎正在盟誓;
第二幅,天空依然悬着一轮半圆的月亮,女孩站在桥头,手里提着一个拉开的小皮箱,箱里赫然全是一叠叠厚厚的钞票,女孩神情悲愤,正把钞票洒向桥下的江水中;
第三幅,年轻男人站在桥头,双手伸向桥栏外,手中紧紧抓着那箱钞票,而桥栏外女孩娇弱的身体正坠往桥下的激流中------
画卷显然是刚完成的,墨痕犹润,墨香犹存。
安美惊讶地说:"画得太好了,真是栩栩如生。这女人看来很有才气。你看懂她的意思了吗?"
我没有回答,心里琢磨着作者想要表达的意思。这显然是一组连环画。我的心情忽然沉重起来:"她画的是一个悲剧,她自己的悲剧。她就是画中的这个女孩!她和一个男人倾心相爱,那男人却不知为何把她推落江中。而她往江里撒钞票是什么意思?他们是因为一笔巨款才由情人变成仇人的吗?"
安美愤然说:"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这真是太惨了,这男人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我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安美说:"没想到这女孩没有死。她活了,回来了,她现在想干什么,为什么要找你?"
我打了个冷颤,脑中灵光一闪:"难道她要回来找这个男人复仇?她找我就是要我报道这件事,帮她伸冤?"
"我看很有可能,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也是惟一的可能。"
我一下子兴奋起来。如果这是真的,这可是我主持七夕特别节目以来遇到的最好的题材,如果做成功了,肯定会打破去年创下的收视纪录。
第二章
我正准备给那个神秘女孩发短信,手机就又响了。
第七条短信上写着:如果你要采访我,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在节目做成以前,除了安美,不要给任何人提起我的事,包括你的所有亲戚同事和朋友。
这个女人真不简单,不但知道我的手机号码,还知道安美,以及安美的车。
我对她的兴趣越来越浓了,连忙回了短信:我答应你。我以我的职业道德和人格保证,未经你的许可,绝不向任何人泄露你的个人信息。
两分钟后,第八条短信来了:好吧,我会配合你,做一期空前绝后的七夕特别节目。注意保密,等我电话。
我兴奋地说:"这件事太有意思了。这个女人报料的方式很特别,也很神秘。我想她找我的目地,是想通过电视来找出那个凶手男人,丢那男人的丑,这样她才满意。"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一下子冷静下来:"那个男人不仅是负心,还曾下手杀她,这已经是一起刑事案件了,即使她说的都是真的,也很难取证啊!不知道她报案了没有,有没有警方调查结论?"
安美摇头说;"她多半没有报案。或者说报了案也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而不了了之,否则警察早把人抓了,她还用得着这么神神秘秘地来找新闻媒体?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虽然画面上没表现出来,不过我估计那男人可能拿到了那笔巨款,现在说不定已经发达了。她想告倒他也不是那么容易。而且推人入水,这种刑事案最难取证,仅有被害人自己的证词是远远不够的,对方可以说她是自己失足落水,还可以说她是因爱生恨,诬陷报复前任男友------"
"她来找上你肯定是迫不得已。我倒想免费帮她,不过从目前情况来看,她可能已经找了别的私家侦探了,所以才会掌握这么多情况。我真想帮助她,我最恨那种无情无义的男人了,何况那个男人那么狠毒,让他坐牢没意思,要撕开他的画皮,让他曝光、声名扫地,才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我笑着打了她一下:"你呀,亏你还是律师,这么不相信法律。也难怪你当不好警察,只能去当侦探,我就搞不懂,你一直都在学法,怎么法律观念就这么淡薄?"
安美笑了:"你知道的,我从小崇拜的不是警察,是女侠。要维护正义,有时光靠法律是没有用的。"
在开车回家的路上,我的脑子就没停过,我不停构想这期节目的内容,甚至有了台本片段的腹稿。
那3幅画的画面走马灯似地在脑中出现,围绕着那一幅幅画面,我的想象力不停扩张,扩张------职业兴奋让我整个人都在燃烧。
终于我按捺不住兴奋,将车停在路旁,给那个神秘的手机回了一条短信:离七夕只有一个月了,你知道我在筹备婚礼,我的时间很紧,能尽快面谈吗?我必须尽早定下本期七夕特别节目的选题。
这次她很快回了短信:那就今晚8点,"往事"咖啡吧见。
我问:怎么找你?
她回:你不用找我,我来找你。
我不甘心这种完全被动的感觉,再追问:你至少该告诉我怎么称呼你吧?
隔了好一会儿,我才接到回信:我姓杜,与你同年同月不同日生。
她姓杜?我的心突然一动,想起了《三言》中的名篇"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从画面上看,这位杜小姐的故事多象"杜十娘"的翻版啊!她们的出身也许不同,但结局却是如此相似。
不同的是,刚烈的杜十娘是绝望之际跳江自尽,而这位杜小姐的结局比杜十娘更惨,她竟是被对她山盟海誓的恋人亲手推落江中。
幸运的是她没有死。
现在,她要来报复了。
去年的七夕特别节目,我做的是"现代版秦香莲",看来,今年我要做的是"现代版杜十娘"了。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如何规避这期节目的法律风险。如果找不到足够的证据,来证明这个神秘女人说的话,那么这期节目就无法播出,否则,那个男人会和我们电视台打名誉官司。
一切,只有见了那神秘女人的面,了解了具体情况再说。现在,对于这件事情的种种分析判断都只来缘于那8条短信和3幅画而已。
晚上8点,我就将听到那个曲折凄惨、惊心动魄的故事。
电梯正在上行,我突然想起今天忘了买花了。
我的家中随时都不会缺少鲜花。客厅里是香水百合,餐桌上则是雏菊,卧室里当然少不了气味氤氲的红玫瑰。
早上出门时我还提醒自己,家里的花都枯萎了,该换新的了。结果遇上那位神秘的"杜十娘",我就全给忘了。
刚一打开门,一股熟悉的清新的百合花香就扑鼻而来。
客厅茶几上,一束香水百合在水晶瓶里悠然开放,清新的花瓣上还带着晶莹的水珠,接着我就发现了餐桌上的雏菊。我惊喜地冲进卧室,一束鲜艳的红玫瑰映入眼帘。
我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整个身子就被抱了起来,一张火热的嘴唇从后面偷袭过来,堵住了我的嘴------
我被一下子抛向了九霄云外,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
惊涛骇浪,如潮退去。我停止幸福的喘息,一睁开眼,就看到了李楠的脸,棱角分明,五官细腻。
他的爱,那么浓烈,那么沁香醉人。有时春雨淅沥,有时狂风骤雨。这样一个男人,对女人多有杀伤力!
我一计粉拳打过去,笑骂:"讨厌,又来这一招!"
李楠将另半边脸凑上来:"要不要再打这一边?亲爱的,我太想你了,所以就提前回来了,说什么也不能耽误你试婚纱的大事呀。没有告诉你,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怎么样,开心吗?"
一张看不见的网扑面罩来,经是柔情做,纬是蜜语织。我闪无可闪,避无可避。
我不禁想起了那英的一首歌:就这样被你征服,喝下你藏好的毒------
我们相拥着在床上躺下来,分别才几天,相思就已浓得化不开。
他满脸是笑,心情愉快,看得出他这次出差很成功,又签下了几份广告大单。
他问我:"小可,这几天在忙些什么?"
我刚想给他讲那8条短信和那3幅画,话到嘴边,想起自己曾经承诺过,不把此事透露给任何人,就又忍住了,只简单地说,在准备这期的七夕特别节目。
李楠体贴地说:"别累坏了,晚上我们去泡温泉、吃西餐?"
我说:"泡温泉不行,吃西餐也得抓紧,晚上8点,我约了人采访。"
李楠说:"不能改个时间采访吗?我觉得我们似乎好久没见面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爱情,真有那么夸张?
我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不行,楠,我不知道你会突然回来,这个采访很重要,早点把这期七夕特别节目做完,我们也好轻轻松松地安排婚礼呀!"
吃过晚餐,李楠执意要送我到"往事"咖啡吧。他说:"我不打扰你的工作,我远远地坐在一旁,看你采访,行不?等你采访完了,我陪你去泡温泉,辛苦了这么些天,你该放松放松了。"
"往事"是城南一家非常有名的咖啡吧,来此消费的都是些衣着高档,谈吐优雅的青年男女。我特地换了件黑色的晚装,还把头发挽了起来。
晚上8时正,我准时推开了"往事"的玻璃门。李楠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而我四下环顾,却没有发现想象中的目标。
侍者迎上来,殷勤地问我是否姓沈,是否约了人。我说我正是姓沈,我约了一位和我差不多年龄的小姐,侍者说:"杜小姐在楼上等您,我带您去。"
上了楼,他把我带到一个靠窗的角落里,但那已空无一人。
侍者奇怪地说:"有一位姓杜的小姐预定了那个位子,刚刚都还在,怎么又突然走了?"
另一位侍者过来解释说:"这位小姐刚刚买单走了,说是有急事,不等了。"
她居然甩我死耗子!我有点不悦,这人怎么这么不守约,找我采访的人多着呢,是她求我,还是我求她呀?但一想到,她身上背负着一个那么精彩、那么曲折的故事,我把那份骄傲和不满压了下去,我和她是互有所求。要做一个好选题,总是得费点功夫。
既然来了,也不急着走了。我在她预定的位置上坐下来,要了一杯冰咖啡,开始给她发短信。
这时,我突然嗅到了一股隐隐幽香。淡淡的,若有若无,清冷,神秘。
这就是那位杜小姐身上的香味吗?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人?
那3幅国画,已经让我察觉到她的才华,而这股幽香,则让我感觉,她是一位很会生活、很有情调的女人。
这样的一位女人,会是怎样地魅力四射,怎样地令人倾倒!
我发短信说:你失约了。
她回了短信:是你不守信用。你下午承诺过,不把我的事泄露给任何人。结果,你居然和你的未婚夫一同前来,来听一个女人悲惨的爱情故事。想用你的幸福来刺激我的痛苦,还是用我的不幸来衬托你的快乐?
我这才回过神来。是她误会了。她一定是看到我和李楠一起下车,一起走进咖啡吧。
我连忙回信:对不起,是我疏忽了。不过你误会了,我没给他讲你的事,他刚出差回来,他准备在一旁等我工作完了,好送我回家。我马上叫他先走,你能回来吗?
发完这条短信,我匆匆下楼,通知李楠先回他自己的家。李楠有点不高兴,我用不容商量的口气说:"你必须先走,不要误了我的正事。"
我知道,这样说话显得自己很霸道。但和李楠相处三年来,我在他面前一直都是这样娇纵,如果我有什么想法,我总是最直接了当表达出来。他的反应最激烈,也仅仅是不高兴而已。
在他面前,我是说一不二的公主。
果然,他只是苦笑了一下:"你真是个工作狂,我算服了你了。都是我把你宠坏了,你一招手我就'come',你一挥手我就得'go'。"
这时新的短信又来了:今晚我们就不见面了。如果晚上你是一个人在家的话,我可以给你打电话。
我只好回信:好吧,那就先电话里聊吧。在没举行婚礼之前,我还住在单身公寓。
当主持人多年,我积累了丰富的谈话经验。我的嘉宾从来只能被我引导,可在这位神秘女人面前,我的控制能力,却似乎全然派不上用场。
我能感觉到,她是一个个性很强、意志坚定、不容易被人左右的女人。
我抬头对李楠一笑:"她已经走了,改为电话采访了。我们一起走,你先送我回家吧!"
李楠将嘴凑在我耳边:"不要赶我走好吗?今晚我想留在你这边。"
我娇羞地推开他:"你又来了,马上就要结婚了,咱们暂时分开这一个月,给洞房那天积攒点新鲜感,不好吗?"
李楠有些失望,但这点神情只是一闪而过。他搂着我的肩向门外走去。
我加快脚步,不着痕迹地从他手下滑开。我不想让我们的恩爱刺激另一个受伤的灵魂。
我走出"往事"的大门,心里忽然有个念头:她一直在跟踪我,现在的她,是不是并未走远,而就在我附近的某个角落里,悄悄地注视我?我一边向停车场走去,一边悄悄输入她的手机号,按下了拨号键。
两秒钟后,一段奇怪的合弦弦律在我附近响起。停车场空无一人,非常寂静,那手机铃声显得格外清晰。距离是如此的近,简直就在十数米之外。
我的血一下子涌上心头,转身向那声音响起的地方跑去,高跟鞋在地上发出嗒嗒的锐响。
但我刚跑出几步,那奇特的手机铃声就断了。
我停住脚步茫然四顾,这时从手机铃声中断的地方突然响起了轻快的脚步声,听足音,行路人正在离我远去。莫不是她?我不顾一切朝着那足音的方向冲去。
身后传来李楠的声音:"沈可,你干什么?"
远远地,月光下,我看到了一个窈窕的背影,一头飘飞的长发。那长及腰部的秀发,犹如一匹迎风招展的绸缎,而她的脚步是如此轻盈,那奔跑的姿势就象是在舞蹈。我敢肯定,这个女人一定学过舞蹈,我就是学舞蹈出身的,我知道只有舞蹈功底很好的人,跑动起来,身形才会如此轻盈。
但一眨眼,她就消失在黑暗里。随后我听到那片黑暗里,传来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一束灯光亮起,一辆看不清型号的小轿车飞驰而去。
李楠追过来:"沈可,你跑什么?你看到什么了?"
我没有回答他,我只喃喃自语:"难道是她?难道是她?"
李楠说:"哪个他?男的还是女的?你怎么神神秘秘的?"
我说:"你别问了,我在采访一个情感故事。本来说好是单独采访的,可你的出现把女主人公给惊跑了。"
李楠把我送到楼下。他深情款款地凝视着我,我略带歉意地和他吻别。
他体贴地说:"你这是为了工作,我不生气,你也别介意。"
回到家里,我发出短信:我已到家。
我在电话上装上录音笔,然后躺在床上静静等待电话响起。我知道,这个神秘女人已跟踪我很久了,她既然能知道我的手机号码,知道李楠和安美,也就能知道我的家庭电话号码。
第三章
时针指向了深夜10点整,电话还是没响。
我在犹豫是不是该发个短信催她,但我忍住了。
我想可能她也在犹豫。毕竟,要向一个陌生人,尤其是在媒体工作的陌生人敞开心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况,她的故事是那么复杂,在开始谈话前,应该等她再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
"铃铃------"电话终于响了。我没有急着去接,而是等电话响了三声后才拿起话筒:"您好!"
"您好!"她说,略略有些紧张,接着是一阵沉默。我听到她的呼吸声由沉重慢慢转为轻缓,似乎心情正慢慢趋于平静。
我耐心地等着。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她向我道歉。
她的声音清清柔柔的,软软绵绵的,象糖里裹着蜜,微风中带着花香。我从来没有听过,哪个女人有如此美妙动人的声音,也从来想不到,一个女人仅凭声音,就可以如此引人遐思。
虽然还未见到她的人,但观其画,闻其香,望其影,听其音,已足以让我有了想象的依据。
我把惊叹压在心底,温和地说:"没关系,咱们慢慢聊。你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今晚我先当你忠实的听众。"
她柔声说:"谢谢你。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给你讲,我的故事太长、太曲折了。"
"你的画画得很好,只不过我还是看不太明白。你就是画上那女孩吗?"
"是,我就是。不过现在我已不是女孩了,我和你一样,再过几个月就满30岁了。"
"你和画上的男人是情人关系吗?"
"是的,曾经是。"
"那他为什么要杀你?是因为你把他的钱丢到江里了吗?"
她的声音突然转冷:"不是他的钱,是我的。是我卖身的钱。在认识他以前,我是靠出卖我的身体,来维持我的生活,完成我的学业------我是个大学生,但为了获得这个身份,我付出了非常惨痛的代价!"
我愣住了。她的遭遇竟真的是"杜十娘"的翻版。从新闻角度讲,这个故事更曲折了,可一想到这样一个出色的女人竟是这样悲惨的命运,心情不由又沉重起来。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又恢复了平静和柔美:"请原谅,尽管已事隔多年,可一提那晚上的事,我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为了让你全面了解,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我必须把我的过去,从头到尾讲给你听。"
"我这一辈子,应该说是个悲剧。这个悲剧,是由三个男人造成的。第一个男人是我的生父。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是谁------"
她开始讲述她的故事。那美妙的声音让我沉醉。
我慢慢走进了她的世界。
她出生在大巴山里的一个小山村。
她的外公是小乡村的民办教师,喜欢舞文弄墨、作诗填词,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但才高命骞,由于性情清高孤傲,混了一辈子也只能困在乡下,勉强养家糊口。
她的母亲是独生女,她外公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把女儿调教得成了方圆五十里闻名的"一枝花"。十六岁那年,她母亲以全县第一名的好成绩,考上了县里的师范学校。
送女儿出村上学前,她外公连喝三碗白酒,放出豪言:"我这女儿,将来不是个人物,配不上她!"
一句话吓退了村里所有的媒婆。整个山村都知道杜家的门槛高,谁都不敢轻易上门提亲。
没料到三年后,眼看快毕业了,她母亲却被开除了,原因是"乱搞两性关系,败坏校风"。
她母亲是大着肚子连夜回到村里来的。从进门起就一直一言不发。
她外公觉得自己一辈子清名,全都毁在了女儿手里,羞愤之中把女儿暴打了一顿,又把她外婆暴打了一顿。此后整整三个月没有出过家门。
她母亲性格很倔,不管她外公怎么打骂,怎么逼问,就是不肯说出那个"相好的"是谁,也坚决不同意打胎,一提打胎,她就拿头撞墙,宁死不从。
她外婆一气之下喝了农药。
她母亲就疯了。
以前的"一枝花"成了残花败柳。不仅是残花败柳还成了疯子。这一下更没有媒婆上门了,谁家愿娶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破鞋"呢?
眼看女儿肚子越来越大,她外公忍着屈辱,找来媒婆,流着泪说:"总不能让孩子生在娘家,你们帮忙给介绍个人家,只要是个男人,只要还愿意要她和她肚子里那小的,我一分钱彩礼不要,直接来把人带过去就行了。"
就这样,她母亲嫁到了山上最穷的老光棍黄世发家。
黄世发是家中独子,他父亲患了痨病,拖了十来年,把家里耗成了全村最穷的困难户才闭眼。黄世发已经四十岁了,大字不识一个,也从没摸过女人的手。没想到,最终他竟娶到了曾经是全村最漂亮、文化最高的女人。以前,他连远远偷看那女人一眼的胆量都没有,现在这女人,却成了他买来的马儿,可以任他骑来任他打了
自打进门,这女人就没说过一句话。晚上她仍然呆呆地坐在床头,眼神茫然。可当黄世发上前去剥她的衣服的时候,她清醒了,虽仍一言不发,却拼命抵抗。她的衣裤和黄世发的脸都被弄得稀烂。
眼看男人就要得手了,女人却突然瘫倒了,身下鲜血直流--她早产了!
气得黄世发的老娘捶着床骂:这是哪世造的孽哟,娶个大的还送个小的,洞房还没圆就要坐月子。
骂归骂,骂过了,老太婆还是煮了碗红糖鸡蛋端到媳妇床前,随后把儿子拉到一边,低声嘱咐他不要心急:"煮熟的鸭子还怕它飞了?等她身子养好了再说,我还指望她给我添个孙子呢!"
第二天,老太婆没好气地给亲家公捎了个信:"恭喜亲家公,你当外公了。昨天才嫁女,今天就该送红皮蛋了"。
她外公提了100个鸡蛋、两只鸡去探望女儿。进门的时候,他满脸羞愧,把鸡和蛋放在灶屋,讪讪地和亲家母、女婿搭了两句话,就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后来他走进女儿屋里,低声在女儿身边说道:"丫头,这条路是你自己走的。当爸爸的管不了你,也救不了你。你自己要保重------"说到这,声音一下子哽住了,老泪纵横。
女人躺在床上,仍是一言不发,连眼泪都没有一滴。她生了个女儿,眉目清秀,皮肤白皙。她外公抱着外孙女,心里感慨:这丫头,多象她娘小时候的样子!
亲家母出现在屋门口,不阴不阳地笑着:"亲家公啊,你是有文化的人,不象我们娘儿两个,斗大的字认不了一箩筐,你给这丫头娶个名儿吧!不过有一条,这孩子是你女儿从娘家带过来的,又是个丫头,户口可以上在我们黄家,可不能跟着我们黄家姓啊。"
她外公的脸色,一下子红一阵白一阵起来。嘴唇哆嗦了两下:"我晓得,我晓得------昨天就说好了的,生儿子跟你家姓,生女儿就跟我家姓。"
其实来探望外孙女儿之前,她外公就已给她娶好了名字:杜雨菡。意思是雨后的荷花。
听了这个名字,躺在床上、沉默不语的疯女人脸上突然露出了微笑。看得出,她喜欢这个名字。
此后,她就经常抱着女儿,微笑着低声逗她:"荷花儿,你是我的小荷花儿------"
"荷花儿",是杜雨菡的疯娘对她的昵称。话筒里,杜雨菡低声模仿着她的疯娘对她的呼唤:荷花儿,小荷花儿------
那饱含深情的声音,让我心中突然充满了感动和悲伤。我发现,这个杜雨菡的文学修养也非常好。她的倾诉简明流畅,配上她那独特的动人声音,让听者不知不觉被深深打动。
就这样,"小荷花儿"开始了漫长的寄人篱下的生活。而她的疯娘的命运,还在进一步向更悲惨的地步进行。
尽管老太婆天天监视着儿子,但憋了几十年的黄世发还是忍不住了。女人还没满月,他就强行占有了她。此后一到晚上,他就早早把婴儿抱到母亲房里去,自己钻进女人屋里闩上了门------
老太婆劝了一阵不顶用,慢慢也就不说了。
而女人自从有了孩子,似乎清醒了些,知道有些事是拗不过的,开始还反抗,后来也就不反抗了。
她身子柔弱,干不了活。黄世发就不让她干。他讨女人不是想讨个劳力,他要的是女人的身体和女人传宗接代的能力。
但他和他娘的梦很快破灭了。
两年了,女人总是怀不了孕,不管他们如何倾其所有给她补充营养,她还是一天天黄瘦下去,干瘪下去。
到乡卫生站检查,医生把黄世发狠狠骂了一顿:"你是不是在她月子里还和她同了房?她得了'月痨病'!她的炎症很重,得赶紧治,要不然她以后就不能生了。"
黄家本就穷,这两年来又白添了两张嘴,哪里还有钱给女人治病?找赤脚医生开点土方,黄世发和老娘四处找草药给女人吃,给女人洗,但就是不怎么见效。三年后,女人彻底丧失了生育能力。
从县人民医院回来的那天晚上,土坯房里响起黄世发他老娘的嚎哭声:"我这是哪世造的孽哟,当初啥子都不顾了,就指望她能生个带把的,这几年,简直把她这个破鞋当菩萨在供,哪晓得她生了那个野种,就啥子都生不了了------"
女人的日子一下子艰难起来。天不亮就被叫起来干活。女人头脑不清醒,做事总是出错,不是把麦子当猪草割了,就是把糠和米煮到了一个锅里。
隔三岔五还有人到家里来告状:"你的疯婆娘把牛赶到我地里,把庄稼都啃完了------""你的疯婆娘把我的油菜花扯了一大片,戴了一脑壳------"
这时女人就少不了一顿打。
但女人很能忍,不管老太婆咋个哭骂,黄世发抽断几根竹条子,她都不哭,也不叫。除了对她女儿,她会笑,会说话,平时她对任何人都从来不说一句话,更不会笑。
故事讲到这里,话筒那边沉默了。我听到沉重的深呼吸声,我也忍不住抽了两下鼻子。
第四章
这时时钟已经指向了凌晨零时。
话筒那边,突然想起一阵奇特的合弦弦律。就和3个多小时前我在"往事"咖啡吧外听到的弦律一样。
此时的杜雨菡在我脑海中,不再是一个虚幻的符号,而是一个轻盈的背影,一头长可及腰、随风飘动的秀发。
她抱歉地说:"对不起,我的手机响了,您稍等一下。"
我听到她接了手机,整个过程不过半分钟。
她一共只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柔柔地:"我正在向沈主持讲我的故事,你明天再打来。"第二句冰冷而坚决:"我的事不用你管。我决定了的事谁都不能改变,你也不能。"
她挂断电话,又过来和我聊:"已经12点了,要不要明天再聊?"
我说:"没关系,我们做新闻的,只考核工作量,不打考勤,一般也不用坐班。我平时也要凌晨一两点才睡。现在听了你讲的事,我更睡不着了。"
她诚恳地说:"谢谢你,你是第二个听我讲自己身世的陌生人。"
我说:"不用谢,这是我的工作。"
心里却在想,那第一个这样耐心听她的倾诉的陌生人是谁?是那个画上对着月亮向她盟誓的男人吗?那个男人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打开她的心扉、走进她的心房的吗?他对她的爱,就是在她最荒芜的时候,趁虚而入、播种于那片沃土,占满她整个世界的吗?
她继续往下讲:"我在黄家的日子,过得很痛苦、很压抑。我6岁那年,我外公想让我上学,可我婆婆和我干爸爸不肯------"
黄家母子不同意让小雨菡上学,一来是家里没那份闲钱,二来他们认为,她的疯娘就是因为有文化,才会变得"不本份",她不能走她娘的老路,"一个女孩儿,会数数,会算帐就可以了,文化太高将来连婆家都不好找。"
黄家搬出了这个理由,她外公也无可奈何。她外公只好经常把外孙女儿接回家,自己来手把手地教她读书识字,书法绘画。少了张嘴吃饭,黄家母子自是求之不得。
雨菡天资聪颖,一点就通,一教就会,只用了三年时间就学完了小学五年的课程,书法、绘画也有了一定基础。
1983年,她外公试着让9岁的小雨菡参加了当年的小学毕业考试,结果她竟考了个全乡第三名。
"小才女"之名再度传开。她外公的压力也随之而来。初中的语数地历他都还可以教,可是他不会英语。他想送小雨菡上中学,可凭他一人之力,他承担不了学费,而且9岁的孩子也没有住校自己照顾自己的能力。
他只有把孩子继续留在身边,买来初中课本给她讲课。英语只有等将来有机会读中学时再补。
雨菡学习很刻苦,她不满足于她外公教授的东西,还自己四处找书读。她外公经常在暗地里抹眼泪:"这孩子投错了胎呀!"
幸亏有了她外公,她的灰色童年才有了一抹亮色。12岁时,雨菡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由于早熟,她看起来象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了。
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引来村里众多男人的垂涎。
有一天晚上,她外公带她去看望她的疯娘。晚上就住在"婆婆"家。
半夜里,她挨着她的疯娘睡得正香,一个黑影摸到床前捂住了她的嘴。
她的挣扎惊醒了她的疯娘。疯娘不要命了似地和那个黑影搏斗。
黑影骂了起来:"疯婆娘,你还敢跟我动手,你活得不耐烦了,你不能生了,你欠我们黄家的,你女儿就该替你偿还------"
她这才听出这黑影竟是她的"干爸爸"。
平时逆来顺受的疯娘这时表现出惊人的战斗力。已年过五旬的黄世发被正当壮年的疯娘抓咬得浑身是伤。
搏斗声、辱骂声惊醒了她的外公还有她的婆婆。两个人几乎是同一时间赶到屋里来。
她哆嗦着点亮油灯,看到她外公怒目圆睁,手里抓着根扁担,低声吼道:"黄世发,你敢动我外孙女一根汗毛,我就劈死你!"
黄世发抱着头,蹲在地上哭骂起来。
她的疯娘一把抱住她,不停地颤声安慰她:"不怕,荷花儿,我的小荷花儿,有妈在,谁都别想欺负你------"
她那白发苍苍的婆婆一看这阵仗,既没骂,也没哭,二话没说,转身冲进屋里拿了把算盘出来,接着从柜子里翻出个皱巴巴的小本本,开始一五一十地算起帐来。
噼哩啪啦拨拉了一阵子,黄氏太婆指着她外公说:"亲家公,你先别气,这股子帐咱两家得慢慢算哩!当年你女儿是咋个进的我黄家的门,你是晓得的,我们为啥会同意这门亲事,帮你收拾这个烂摊子,你也是晓得的。你现在心里气,我心头还苦哩!"
"谁家的媳妇是怀着别人的种进的婆家门?谁家的媳妇进了婆家门,还没洞房就开始坐月子?我老太婆活了一辈子,没见过这种怪事。这些气我都忍了!怪就怪世发他爹,当年拖到那口气紧到不断,害苦了儿子一辈子。四十好几了还不晓得女人是啥味儿。我不能让黄家的香火在我手里断了,才做主接你女儿过门。哪晓得,你女儿这些年来连个蛋都不下,我们真是亏了老本了------"
她外公象泄了气的皮球,颓然说:"那你也不能打我外孙女的主意啊!你没见过媳妇进门就坐月子的,我也没见过当爸爸的强奸女儿的。"
"哼,啥子爸爸女儿的,"黄氏太婆冷冷哼了一声:"我儿子姓黄,你那外孙女儿可是姓杜啊!母债女还,你女儿欠我黄家的债,得让她女儿来还!"
疯娘惊恐地叫起来:"啊,不,不!"
她外公气得浑身直颤:"放屁,放屁,简直是放屁!"
一番争吵怒骂之后,黄氏太婆指着算盘说:"你要去报派出所你就去报,这是我黄家的家事,我不信公安就能管得到。你不同意也可以,你把这些年你女儿、外孙女欠我的债结清楚!少算点,你也得赔我1500斤谷子,1000斤麦子,还有5000块钱!"
这笔债,清贫一生的外公如论如何也还不起。但无论黄家母子咋个逼,倔老头就是不答应黄家的要求:"除非杀了我,你们绝不能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丫头她妈已经毁了,不能再毁了她!"
后来,两家的矛盾惊动了乡村两级干部和乡派出所。懂点法律的外公替女儿提出了离婚。
这一下轮到黄世发着慌了。他已经年过五旬,除了这疯女人,他不可能再讨得到老婆。
何况这疯老婆还正年轻,依然美丽。
但她外公的态度却非常坚决:"我女儿年轻时虽然犯了错,但也不能和禽兽生活在一起。"
她的疯娘此时出奇地清醒,她一步不离地跟着女儿,眼光象老鹰一样犀利,谁敢多看雨菡一眼,她就狠狠地盯着这个人,犹如一只蓄势待发的母老虎。
当派出所的警官向她做调查笔录时,问起那晚的情况,她居然非常清晰地说:"他想糟踏我的荷花儿,他是个禽兽。我不和他过了,我要回家。"
在乡村两级妇女干部和派出所的警官的帮助调解下,杜雨菡和她的疯娘,结束了自己12年噩梦一般的生活,回到了她外公家里。
黄氏母子起初不干,黄氏太婆甚至在派出所里以头撞墙、躺在地上装死。但当她听说她儿子的行为,已构成"强奸幼女未遂",可能被判刑时,她一下子老实了。
她以不再追究她儿子的责任为条件,在调解书上捺了手印。
12岁的雨菡还清晰地记得,当年离开黄家时的情景。
那天,她的疯娘继续保持着少有的清醒,仔仔细细地收拾着东西。
她的干爸抱着头坐在门槛上,用干枯的手揪着头发。
黄氏太婆病倒在床上,用手揉着胸口,长一声短一声地伸唤。
她外公牵着她的手,站在院外的梨花树下。已是晚春天气,天上还飘着小雨。满树梨花已开败了一半。冰冷的雨丝落在她脸上,零落的梨花瓣沾在她的头发上。
她的皮肤出奇的冷,心头却是出奇的热,眼前的场景是出奇的压抑,心里却是出奇的轻松。
她想,以后不会再有黑影半夜里来捂她的嘴了,也不会再听到竹条子抽在娘的皮肉上的闷响了。
但她会经常想起干爸起早贪黑在地里劳作的身影,会经常想起白发如霜的婆婆坐在油灯下帮她缝补破袜子的情形,会想起干爸爸和婆婆那愁苦而绝望的眼神。
她的疯娘把娘儿俩不多的几件衣服,叠好,包在蓝布包里,走进婆婆屋里,跪下来,给黄氏太婆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她仍是什么话也不说,也没有一滴泪。
黄氏太婆长叹一声,流下泪来:"你走吧,走了也好。这12年是一场梦啊!这是我们的命,也是你的命。"
她的疯娘出了门,牵过她的手。
她默默地紧跟着娘的步伐。
前面是她外公蹒跚的脚步,身后则跟着她干爸已显得佝偻的背影。
黄泥浆子路,在他们脚下慢慢延伸,延伸。
她干爸远远跟着他们,走了一程又一程,什么话也没说,一直把他们送到了家门口。
进了家门,放下包袱,疯娘用破木勺舀了一勺水,递给站在门外的干爸。
她干爸不接,摇摇头,不说话。满眼是泪。
她外公有些不忍,低声说:"要不要进来坐会儿?"
她干爸还是摇摇头。
在门外细雨里呆立了片刻,他慢慢转过身走了。可走了几步又突然转回头来,对她疯娘说:"将来我妈走了,你来送送她?"眼神里满是哀求。
她疯娘点点头。
她干爸又把那充满哀求的眼光转向她:"荷花儿,将来我走了,你会不会给我烧点纸?"
12岁的她已懂得什么叫"走了",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疯娘替她说了:"会的,要是你走在我前头,我会叫她给你披麻戴孝,每年清明我会和她一起给你还有你妈烧纸。"
她听娘这样说,也就跟着郑重地点点头。
她干爸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满足的微笑。他用长满老茧的手指揩了揩眼角,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当她干爸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雨幕里,她忽然觉得手背上一凉,似乎是一滴雨珠。
她一抬头,就看到疯娘的眼中充盈的泪水。那一刻,她有个模糊的感觉,疯娘虽然疯了,心头还是明白的。
此后她的疯娘的病情时好时坏。但总的情形比在黄家好。好的时候她还会一边给她做鞋垫,一边教她唱歌。疯娘的嗓子很好,歌声嘹亮,总是让她听得如痴如醉。
她记得疯娘最爱唱的是那首黄梅戏片断《天仙配》: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从今再不受那奴役苦,夫妻双双把家还------
"她每次唱这首歌时,脸上就会突然布满红晕,眼睛变得明亮起来,神情变得妩媚起来。我这才发现,原来娘长得可真美。这时的娘步履轻快,做什么事都不会出错。我这才发现原来娘也有快乐的时候------"
杜雨菡讲到这里时,忍不住轻轻唱了起来: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她的歌声非常动听。她沉浸在回忆里,我的心浸在苦涩里。我是个感情丰富的人,她讲得这样细腻真实,这样动情,对那些不幸的人,不幸的事我仿佛已感同身受。
我说:"你唱得一定和你妈妈一样好听。"
"不,我妈妈比我唱得更好听,"雨菡认真地说:"因为我只是用嘴在唱,她却是用心在唱。"
我敏感到,她妈妈的不幸一定和这首歌有关。但我没有问,我知道雨菡自己会慢慢告诉我所有的故事。
时针已经指向凌晨2时,可我毫无倦意。她的故事深深地打动着我,我不由自主地随着她的情绪而去,时而叹息时而流泪。这一方面是职业习惯,一方面也是天性使然,我是一个最适合当听众的人。
雨菡很体贴地问我,需不需要休息一下,得到否定答复后,她继续往下讲述。
命运似乎有了一些转机。
由于和黄家闹离婚的事惊动了派出所和乡政府,雨菡和她母亲的遭遇引起了乡政府妇女干部的重视。在那个热心女干部的帮助下�
七嘴八舌:
女秘书说:"秦总,这妹子虽然长得有几分水灵,但不过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姑娘,缺乏情趣,用得着花这么大功夫吗?"
"怎么看女人,你不懂",秦关微笑着说:"我不会看走眼的。这小姑娘是块未经雕琢的美玉,她的身上具备做一个完美女人的潜质。如果她肯让我来开发她的话,她很快就会光芒四射的。"
女秘书陪笑道:"既然秦总这么说,那就错不了。她不会那么不识抬举的,20万,她当服务员要几十年才挣得了呢!"
秦关说:"20万只是随便提提,要是她真的合了我的意,钱算什么呢?"
女秘书说:"是,秦总。明早我就出发。回来我去和她谈。"
第八章
两天后,丁总笑咪咪地找到雨菡:"小杜呀,今天你去给秦老板送点心。我叫我的司机送你。"她觉得丁总的态度怪怪的,似乎突然对她亲热起来,小心翼翼起来。
司机把她送到了集团公司的总部。在那装修得富丽堂皇的大厦里,一股逼人的富贵之气迎面而来。雨菡目不斜视,表情平静,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与她无关。
接待她的是秦老板的那位生活秘书,她温和可人地说:"是小杜啊,来,到我办公室来坐会儿,秦老板正在谈生意,等会儿我再把点心送进去。我姓陈,你就叫我陈姐吧!"
陈秘书的话让雨菡陡然生出几分亲切之感。她没想到秦老板身边的人原来这么平易近人。
陈姐给她倒了一杯茶,和她拉起了家常。
聊了一会儿,陈秘书开始切入正题。
这位干练的女秘书是秦关的心腹,生活上的得力助手。秦关的私生活全都交给她安排处理。她去了雨菡的家乡,把雨菡的身世和家庭状况搞得一清二楚。她觉得,要搞定这样一个出身贫贱、急需用钱的女孩,真是太容易了。
而他们在这边谈,秦关却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盯着监控屏幕,会客室里的情况尽在掌握中。
陈秘书刚一说出那层意思,雨菡就涨红了脸:"这,这怎么可能?秦老板身边的美女那么多,我一个乡下妹子,他怎么看得上眼?"
陈秘书说:"这就是缘份呀!妹子,秦总的眼光很挑的,一般的人物还入不了他的眼。他看中了你,是你的运气。"
雨菡红着脸说:"不行,不可以的,我,我不是那种女人,我平时最瞧不起那种女人了------"
陈秘书笑起来:"你呀,真是太幼稚了。什么这种女人那种女人的?秦总才40多岁,正当壮年,外表端端正正的,又不是叫你去跟个老头子?还有,你不是想上大学吗?你妈不是正需要钱治病吗?秦总说了,只要你肯跟他,他就解决你4年大学的所有费用,你妈治病的钱也由他包了,他还可以在你家乡给你修幢楼房,雇个保姆专门照顾你妈。你要想回家看你妈,他随时派专车送你,等你将来毕了业,他还可以给你一笔钱帮你创业。你看,你不仅眼前的难题都解决了,将来的人生道路也将变得多平坦呀!"
雨菡惊愕地说:"你怎么知道我的事?"
陈秘书坦白地说:"在找你谈之前,我们早就把你的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了。你以为秦总是什么人?他要的女人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他总是会及时满足他要的女人最迫切的需要。前堂经理介绍了你的情况,我们也看了你自己填的求职表,前天和昨天,我到你家乡去了一趟,还特地去看望了你妈。"
雨菡吓了一跳:"你,你怎么给我妈谈的?她还好吗?"
陈秘书说:"放心,我当然不会乱说话的。你妈病还没好,还是有点糊里糊涂的,我说我是你的同事,听说你的事后,老板很同情你,也很欣赏你,愿意借钱给你读书,只要你毕业后到公司工作就行了。我是奉了老板的命令来考察你的情况的,如果情况属实,就可以和你签合同了。你妈听了高兴得不得了,不停地谢天谢地------"
"小杜啊,你的情况我都知道了,你妈苦了一辈子,不容易啊!你难道不想让她从此过上好日子?你自己这18年来又容易吗?你放弃的不仅是学业,还有你和你妈以后的幸福啊。象你这样打工,能有出息吗?眼前最重要的事,一是治好你妈的病,让她清清醒醒过完后半辈子,一是保住你的学业,让你将来在这个充满竞争的社会上能有立足之地啊!"
雨菡沉默了。陈秘书说的每句话,都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她知道自己能修完大学,找份好的工作,对她和她母亲意味着什么。这是她改变她和她母亲命运的惟一捷径。可是,让她去给一个大老板做情人,去变成她以往最唾弃的那种靠出卖自己身体获取财富的女人,她说什么也接受不了。虽然她不停摇头,口中喃喃说不。但老道的陈秘书还是看出了她的动摇,她的矛盾。
她温和地说:"说穿了,这是一场交易。其实人生充满了交易,你付出了,就想有收获,你收获了,就必定得有付出。如果你觉得这场交易还划算,如果你需要这场交易,你就不要错失良机。小杜啊,我们不逼你,你回去慢慢想想。这是我的名片,怎么决定的给我回个信儿------不过我得提醒你,还有三天,你的报名期限就到了!"
她昏昏沉沉地走出大厦,迷迷糊糊地坐上车回到了餐厅。丁总显然已经接到了陈秘书的电话。他微笑着说:"小杜啊,回宿舍休息一下吧,放心,我们都会照顾你的,你可以享受带薪休假。"
她苦笑着道谢。
她心里激战得厉害,她找到一直关照她的前堂经理。
前堂经理不敢多说什么,只说:"小杜,人生的道路得由你自己决定。不管选择哪条路,你都会有付出,会有收获,会有失落。就看你自己更重视什么,更需要什么了。"
他用理解的眼神看着她,说了最后一句话:"小杜,不管你选择哪条路,我都理解你,尊重你。你是一个好女孩。"
她一下子哭了。她从没经历过这么矛盾这么无助的时刻。她还不知道该怎么把握自己的命运。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原来还这么值钱,可这是她万万不能出卖的东西。
和所有情窦初开的女孩一样,她觉得她这一辈子就是为了追求一个完美的爱情。她这一辈子只爱一次,她要把自己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全都奉献给这个人。她只为这个人生,也愿为这个人死。
她想起了自己高中以来,不少男生都或明或暗地追求她。在她的母亲第一次发疯的第二天,班长在找她谈话、安慰她的时候,突然冲动地握了一下她的手。
她当时出离地羞愤,她觉得,她的一切都只能由将来那个所爱的男人来占有,而班长这一握,她的手就已不再圣洁,将来当她等到那个她爱的男人时,他已不是第一个握她手的男人了,她对不起他。
这种感觉让她恨死了那个班长,从此她就不再理他。那个可怜的男孩被她弄得莫名其妙、神魂颠倒,成绩直线下降,高考时只勉强上了本科线,最后被录到了一个普通高校。
而现在,秦关这个男人要占有的不仅是她的手了,还有她的身体,她最宝贵的东西。他却不是她等的那个人。这怎么可能?可是,他出的价码是那样诱人,而且,偏偏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
左思右想了一晚上,她做出了决定。要躺在一个不爱的男人怀里,这种感觉她觉得无论如何不能忍受。不错,人生充满了交易,可什么都能交易,惟有爱情不能。她决定放弃,继续走那条布满荆棘的道路。
第二天,她向丁总提出了辞职。听说她做出的是这个决定,前堂经理看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尊敬和感佩。
丁总的脸顿时就变了颜色,阴晴不定地转了许久,说:"你还在试用期,如果就这么走了,就不能领工资。"
雨菡愣了一下,仍坚定地说:"不能领就不领吧。我还是要走了。麻烦您把身份证退给我。"
丁总匆匆地说:"你等一下。"出去用手机打了个电话。
很快他回来了,脸色也缓和了。不仅同意马上发还身份证,还叫出纳给她结算工资:"小杜,你运气真好。秦老板一点都没生气。还说要尊重你的决定,叫我们不要难为你。他叫我转告你一句话,不管什么交易都要心甘情愿才能做。如果哪天你改变主意,随时可以给陈秘书打电话。"
雨菡躬身行了一礼:"谢谢你们这些天对我的照顾。"她把领到的300元工资放到贴身的口袋里,拎着来时那个蓝布白袱出了门。
她没有回家,也没有急着去另找工作,而是乘车去了那所师范学院。这辈子她不能圆她的大学梦了,但她至少要看看大学是个什么样。将来做梦也好有个想象的依据。
这就是大学吗?参天的林木,满园蓊郁。古朴的老建筑和宏伟的现代建筑错落有致。
虽然明天才开始报名,但已有许多学生提前到校了。他们青春的脸上洋溢着的笑容是那么轻快。他们是天之骄子。
自己原本应该是他们中的一员呀,雨菡满怀凄苦,辛酸难抑。
"同学,是新来报到的吧,哪个系?"一个男学生注意到了满脸落寞的她。
她含糊地说:"中文系。"
"我也是中文系的,我大二了,我叫李海涛,我带你去到处转转吧。"男生热情地说。
她身不由已地跟着他去了。
李海涛问起她的名字,她苦笑了一下,神情凄楚,没有回答。
李海涛也就不再问了。一路上,他耐心地向她介绍有关学校的一切。她看到了中文系报名的地方,那里张贴的新生名单上有她的名字;她看到了中文系的教学楼,那一间间宽敞的教室是多么明亮呀;她看到了中文系女生的宿舍楼,有提前到校的新生正在父母的带领下,把沉重的行李箱往上拿------
看着看着,听着听着,她的眼泪突然涌上了眼眶,她猛地转身朝校外跑去,脚步踉跄。李海涛奇怪地在背后大叫:"同学,同学,你怎么了------"他追了几步,可是追不上。她跑得那么快,就象是一只受伤的兔子。
冲出校门的一刹那,雨菡的信念崩溃了。她看着校门上那闪光的大字"渝都师范学院",心想,难道,我就这么走了吗?
她掏出了陈秘书的名片。
她恨自己那么忧柔寡断,在毅然决然地走出餐厅时,却没有毅然决然地丢掉那张名片。这就为她留下了矛盾的借口,为她留下了回头的可能。
她在校门外徘徊。难以决绝。那张名片被她手心的汗浸透了。这时她想起了她的疯娘,要是娘脑筋清楚该多好啊,这么难决的大事,就可以有个商量的对象了。
她这才想起,自从出门就没给她娘写过信,也没打过电话。她的疯娘病好些了吗?这么久没看见她,想她了吗?
她拿起公用电话,拨通了家乡村长家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村长的老婆。她一听是雨菡的声音,一下子叫了起来:"丫头啊,你怎么这才打电话来呀?我们都快急死了。你叔他不在家,他和乡亲们送你妈上县医院去了------"
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原来她的疯娘昨天晚上在家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居然突然从家里冲了出来,满山狂跑,结果摔到了田坎下,当即就摔昏死过去了。今早上才被赶集的村民发现。
大家马上凑钱把她送到乡卫生院。乡卫生院说,她妈不仅腿摔断了,脑子可能也摔伤了,需要马上转到县人民医院动手术。现在人虽然已送到县人民医院了,可没有钱,谁也不敢在手术单上签字。
雨菡的头当即嗡的一下。她抖抖嗦嗦地说:"女襄,我马上回来,钱我想办法去借,我刚领了几百块工资------你们一定要救我妈------"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哭了起来。
挂了电话。雨菡呆立了两分钟,已经做出了决定。
是的,陈秘书说的不错,人生充满了交易,各种各样的交易。如果她觉得交易划算,或她需要这场交易,她就不能错失良机。
她不觉得这场交易划算,但她需要这场交易。
第九章
她拨通了陈秘书的电话。陈秘书一点都不惊奇,她似乎正等着她的电话,她虽没有明说,雨菡从她的口气中也能听出"我早知道你会打这个电话"的味道。
什么样的女人她没见过?秦关开出的价码,那么多名女人都无法抗拒,何况一个穷困潦倒的乡下少女?
雨菡已经顾不上羞耻,顾不上维护自己的尊严了。事实上,她只要打了这个电话,她已经就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杜雨菡了。在陈秘书面前,她已经没有尊严可以维护。
她简短地说:"给我秦老板的电话,我要直接和他谈。"
陈秘书笑起来,说"没问题",马上把电话转进了秦关的办公室。
秦关有些吃惊,问她:"你要直接和我谈?"
"是,我要和你谈",雨菡平静地、明确地、坚定地说:"因为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交易。我想好了,我现在急需要钱,而除了我自己的身体,我没有任何可以出卖的东西。但我有几个条件------"
秦关笑起来,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居然要和商场老手兼情场老手的他谈条件。他漫不经心地说:"什么条件?"
雨菡说:"第一,我妈昨晚摔伤了,现在躺在县医院里急需手术。我没有钱,你马上派车送我回家,帮我承担所有的医疗费。等我处理完我家里的事和报名的事,你才能来找我。"
秦关收起了他的漫不经心。原来是这个突发情况,才让这个倔强的少女就范。他很干脆地说"没问题"。
雨菡的第二个条件是:"我要住在学校的宿舍里,平时和其他大学生一样的生活,周末才能来陪你。你不能到学校来找我,不要让学校知道我和你的关系。你不能过多干涉我的私生活,也不能把我转手给其他人。和我交易的只能是你。"
秦关说"没问题"。
雨菡的第三个条件是:"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我和你之间只是身体和金钱的交易。身体可以交易,爱情不能交易。如果我找到了自己的爱情,就可以马上停止这场交易。你不能勉强我。"
秦关感觉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伤害。但他不怒反笑:"没问题。你说的不错,这只是个身体和金钱的交易。其实爱情也是可以交易的。只是我根本不相信这世上还有真正的爱情。我从不勉强任何人做任何交易。你放心,你任何时候想离开我都可以。从来只有女人纠缠我,没有我纠缠女人的。"
雨菡说:"那好,现在我在渝都师范学院的校门口,你马上派人来接我。我要马上赶回家去。晚了,我怕我妈------"她的声音哽住了。
秦关关切地说:"你不要着急,我马上派车过来接你。不用等着你送钱回去你妈才能手术,我马上给你们县长打个电话,叫他给县医院说一声,先把手术动了,还专门给你妈开个特护病房。"
秦关说到做到。一个小时后,一辆奔驰就停在了她的面前。等她赶到县人民医院时,她妈已经做完了手术,被送到了特护病房,有医护人员24小时看护。
她妈还未醒。医生说她妈的伤势很重,不过手术很顺利。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何老师也来了。从她支支吾吾的表述中,雨菡才知道她妈这次发病又是"那个男人"引起的。
在那天晚上,"那个男人"偷偷来到了她家,想看看她娘,想向她娘道歉,亲手把钱交给她娘。她的疯娘受不了这个刺激,刚一见面就冲出了家门,不知去向。
"那个男人"不敢让别人发现他,不敢久留,也不敢出去寻找她,就悄悄地走了。没想到她妈竟会摔到田坎下去。
何老师替"那个男人"辩护,解释说他自从知道他们母女的事后,就一直关怀着她们。出现这个情况纯属意外。他会负责的,他会把医疗费送过来的。
听了这话,雨菡"哈哈哈"一阵大笑:"叫他死了那份心吧,谁会要他的臭钱?钱,我现在有的是!"她刷地拉开手中的小提包,包里是满满的百元新钞。
何老师愣住了:"你,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雨菡冷笑着说:"我挣的。我遇到一个大老板,他愿意先借钱给我读书,借钱给我妈治病,只要我同意毕业后到他们公司工作,用我的工资来抵债。"她沿用了陈秘书的谎言。
何老师不相信地说:"有这么好的事?一下子就给你这么多钱?雨菡哪,你还小,太单纯了,小心上当啊----"
雨菡打断她:"不用你管。你看我是那种人吗?"
想起雨菡的孤傲和清高,何老师一时语塞。
陪雨菡一同前来的陈秘书适时地帮雨菡圆了谎:"杜小姐说得很是。她到我们公司来打工,她的才华很令我们倾倒。我们是一家广告公司。杜小姐设计的广告画得到一位大客户的赏识,我们老板就决定签下她。听说她是这个情况后,我们老板马上同意先借她10万块应急,以后从她的工资中逐月扣除,平时她可以在我们公司兼职,毕业后再到我们公司工作。我们公司纯粹是为了爱惜人才------"
何老师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但她没再多说什么,只郑重地叮嘱她:"雨菡,你现在大了,什么事都可以自己做主了。何老师只有一句话,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也很复杂,做什么事都要三思而后行呀!"
当何老师走后,她守护在母亲床前,看着母亲布满愁苦的脸,思潮起伏,泪如泉涌。她哭得惊天动地,肝肠寸断。谁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伤心。
连看惯世事的陈秘书都不忍卒听,起身悄悄出去了。
"就在那一天里,我似乎又透支了我这一生中另一半的眼泪。我哭过那一场以后,就没再那么哭过了。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心里在哭,眼里却没有泪了。"雨菡说到这里,禁不住长长叹息了一声。
我也叹息了一声。
接下来,雨菡许久都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
她忽然曼声吟道:"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又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我知道这是宋朝名妓严蕊写的那首著名的"卜算子"。我的泪又来了。
我问:"你恨秦关吗?"
她说:"不恨。既没有爱,何来的恨?他是个商人,他从一开始就明确地告诉过我,他和我之间是一场交易。他从未骗过我,也未勉强过我,又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我、救了我母亲,我怎能恨他?"
她又叹了口气,幽幽地说:"其实他对我是很不错的。他对别的女人是越往后越冷淡,对我却是越往后越热烈。可以说,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人象他对我那么好过。我虽然没有爱过他,可到后来,我和他建立了另一种非常深的感情。"
我说:"什么感情?"
她说:"非常复杂。里面有恩情,有友情,还有-----亲情。是的,应该还有亲情,有时他象我的哥哥,有时他又象我的外公。比作外公也许不恰当,可能比作父亲更合适。可是我没有过父亲,我不知道那种温暖的感觉是不是父亲,所以只能把他比作外公了。"
秦关对她的确非常好。当雨菡的疯娘伤好后,他又把她的疯娘接到重庆去,送进了精神病院,要了一间特护病房。还另请了保姆照顾她的疯娘的饮食起居。
她的疯娘对这位"秦老板"非常感激,每次雨菡来看她,她都不忘叮嘱雨菡要好好学习,毕业了好好替"秦老板"工作,报他的大恩。
从县医院赶回重庆后,陈秘书陪着雨菡到学校报了名,帮她缴清了学费,买了饭菜票。她给了她一张信用卡,上面存着10万元钱。还给了她一个手机。
她收了信用卡,没要手机,说那太招摇:"你放心,我是守信用的人。一到周末我会主动给你或秦老板打电话的。"
报到后就是参加军训。军训完回到学校正好是个周末。她给陈秘书打了电话。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陈秘书把车开到学校附近约定的地点等着她。她上了车,表面平静,心里却满怀悲壮。她对自己说,要卖就卖吧,老老实实地卖,认认真真地卖,痛痛快快地卖--既然命运是这样安排的。
陈秘书先把她带到了一家高档美容院,洗了桑拿,给她的脸和身体做了仔细的护理:去死皮,按摩,敷软膜,连脚后跟都用磨足石磨得光滑无比,每跟脚趾都用精油按摩得娇嫩如新笋。
当她走出美容室,陈秘书开始佩服秦关的眼光:这女孩清新娇艳得就如雨后的新荷。
形象设计师为她喷上昂贵的法国香水,换上一套为她量身定做的白色连衣裙。看着镜中美丽而陌生的自己,她恍恍然如在梦中。
她恍恍然来到了一个高档社区,经过了几道保安的关卡,来到了一幢漂亮的欧式别墅前。
夜幕刚刚降临,奶白色的别墅豪华而精致,里面灯火通明,在夜色中更显尊贵。花园里开满了繁茂的花,花香馥郁。花丛中有一个月牙型的游泳池,碧蓝色的池水清澈见底。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房子。她以前一直住的是土坯墙、稻草顶的房子,在进入县高中、住进砖墙的集体宿舍时,她已欣喜异常。现在她知道了什么叫做天壤之别,人和人的生活原来是这么不同。
她下了车。陈秘书在她耳边说:"看来秦总是真的喜欢你。他的房产很多,这个家还从来没带女人回来过,但这次却带你来了。他今天把所有的应酬都推了,专门在家等你。他很会疼女人的,你不用紧张,好好表现。去吧!"
花园的自动门向两旁缓缓打开,她迷迷糊糊地往里走。
风吹着她刚洗过的秀发。她的头发又黑又亮,长过腰际,就象一道瀑布,从白色的长袖连衣裙上倾泻下来。
秦关就坐在长廊的吊椅上,抽着雪茄,看着她,象在欣赏一幅名画。
他看着她长发飘飘、裙袂飘飘地穿过花丛,穿过那月牙型的游泳池。
月光照着她轻盈的身子,她飘然而来,宛如仙子。
他迎下阶去,温柔地牵起她的手。她颤抖了一下,没有缩回手来。
这只手已被高中时的班长摸过,本来就不再圣洁。她本来就是来侍候他的,她的身体本来就已卖给了他,不再属于自己。
这段时间以来,她一直努力尝试着把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分离。她告诉自己,现在他抱着的不是她。她的灵魂是一个旁观者,漂浮在一旁,看着一个被欲火焚烧的男人抱着一个没有知觉的女人的肉体。
她的灵魂看到他抱起了那个温暖而颤抖的身体,一步步走上旋转楼梯,走进圆弧型的主卧室。
卧室里弥满着暖昧的暖香。床头放着一套性感的睡衣。
他把怀中的身体放在柔软宽大的床上,叫那个身体换上那套睡衣。她的灵魂静静地伫立在床前,看到她的身体顺从地照办了。
她的身体犹如羊脂白玉雕,洁白无暇,完美无暇。
在脱下长裙的时候,她的身体没有避开他。她的身体神情平静,有些凄然,有些凛然,有些紧张,但却没有羞涩。
她是来卖的,她没有资格羞涩。
她的身体让秦关惊喜兴奋,但她的表现让秦关怀疑迷惑。他原以为她会哭泣闪躲,象一只待宰的羔羊。但她却是如此的从容、如此的镇定。
秦关的欲望突然有些冷却。他问她:"你以前学过有关性的知识吗?"
她的身体在回答:"高中时,我上过生理卫生课。"
秦关笑起来,这个女孩,原来真的什么也不懂。
他把一盘光碟放进DVD里,叫她看,象个老师一样地温柔地教她------
看到那些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象过的画面,她的身体也感到了羞涩和难堪,她的灵魂更感到了耻辱。
而到后来他温柔地进入她的身体,她的灵魂在那一刹那从空中坠落,和她的身体合二为一。
她拼命想模糊的意识在那一刻出奇的清晰,她发现自己一直在掩耳盗铃。身体和灵魂本就是一体的,她的自我欺骗是多么可笑。她揪着床单,无声地哭了------
第十章
第二天早上,秦关起床后,拉开床头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仅这个小盒子就价值不菲,那是纯铂金打造的,上面还嵌着宝石。
盒子里是一枚硕大的钻戒。
她不懂珠宝,但她也知道那价值必定惊人。
他说:"这个戒指是我从香港买回来的,买了好几年了。以前跟我的女人都想要。我没给。她们配不上它。现在它终于找到它的主人了。"
他把那钻戒套在她柔弱的无名指上。她感到指尖传来一阵冰冷。她从昨夜的梦中醒来。
她说:"谢谢。"神情淡淡的,似笑非笑,似喜非喜。
这神情让秦关心动。
他说:"其实你潜质很好,只是你以前的环境让你没有精力来发掘它们。我要雕琢你,你将来一定是个能颠倒众生的尤物。"
她说:"是吗?"还是那淡淡的神情。无怨无怒。
这神情让秦关从那高高在上的心理位置上跌落下来。他对他的态度不由自主变得尊重起来。
此后每个周末,他都会留出固定的时间和她在一起。每次他都会变着方法送她礼物,讨她欢心。
但她从来也不笑,不过看上去也不难过。她从来都是那么平静,那么淡淡的。有时她就睡在他身边,他可以那么近地欣赏她的睡姿,但他却看不真切。
秦关觉得她活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她的身上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烟雾,他走不近她,也看不清她。
秦关给了她别墅的钥匙,还给她配了专车和专门的司机。只要她一个电话,司机小丁就会马上开车来接她,把她送到她指定的地方。但她很少用那车,多数时候,她宁可赶公交车。
她的疯娘病情基本上好了。但医生说,她是间歇性精神病,随时可能再犯,所以不能再受强烈刺激。秦关在市区买了套三室两厅的房子,装修好了,配齐了所有的家电和家俱,把她娘安顿进去,并请了个保姆照顾她。
但她娘住了没几个月就不肯住了。随着病情的好转,她头脑清醒了,就慢慢看出了端倪,发现了"秦老板"和女儿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
那个周末,当雨菡再来看她时,她拉着女儿的手,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不停地流泪、叹息。
雨菡以为她的病是不是又反复了,急着给她找药。
她不肯吃,说:"荷花儿,你别急了,我没犯病------荷花儿,都是我这当妈的拖累了你,害苦了你呀------"
从母亲那痛苦而自责的眼神,雨菡敏感到她什么都知道了。她知道,她娘在清醒时是非常聪慧而有心机的一个人。
她还想装作若无其事。她娘拉着她的手说:"荷花儿,你什么都不用说了,妈心里明白,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秦老板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妈心里明白。这一年来苦了你呀!"
她一头扑在母亲怀里哭了起来。
娘儿俩搂着哭了一阵,她娘先收了泪:"荷花儿,你听妈说。我看这秦老板对你还不错,不过人家是大老板,不大可能讨你做老婆。你还年轻,长得又漂亮,他当然对你好,可将来呢?你得给自己拿好主意啊。依我说,要是他是真心的,愿意娶你,你就嫁给他;要是他不肯娶你,你得为自己留条退路。一旦遇到合适的人,就马上和他断了吧。钱这东西是好,可是它不能给你幸福,女人这一辈子,总得有段自己的爱情,有个自己的家呀------"
她哭着说:"我知道,我知道------"
娘儿俩搂着说了一夜的知心话。第二天,她娘就收拾东西回乡下去了。她说不能再给女儿增添负担,不能再帮女儿多欠秦关的情。
秦关要派车送她,她不肯。他就和雨菡一同送她到长途车站。
临上车,她郑重地对秦关说:"秦老板,你是个好人------你好好待她------如果你将来不能娶她,就请一定要放了她。"
秦关也一脸郑重地点了头。
她娘这才放心地去了:"秦老板,我相信你是一个守信用的人。"
后来雨菡倒底不放心,又叫小丁开车一路跟在长途客车后面。最后小丁一直看到她娘平安进了家门才回来。
秦关是个很心细的人,早就料到他和雨菡的关系,迟早瞒不过这个看似糊涂实则精细的疯女人。也早就料到了今天。
几个月前,在医生说她娘病已好了时,他就做了两手打算。一边在重庆给她买房,一边安排人到雨菡的老家,把她的老房子推倒,修了一幢漂亮的小洋楼。
为了方便雨菡和她娘联系,还给她娘装了一部电话。话费办了银行托收,直接从他在县里的分公司的帐上扣除。
为了雨菡的名声,他还放出风声,说雨菡现在出息了,在一家大公司兼职,工资很高。而这一切他连雨菡都瞒着。
当天夜里,雨菡接到了她娘从老家新房里打来的电话。她这才知道秦关安排的这一切。对秦关的体贴,她的心中充满了感动和感激。
她娘也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个安排。她感慨地对雨菡说,无论如何,秦关对她们娘儿俩是有恩的。叫她好好地安排自己的生活。
说来也怪,雨菡自跟了秦关,真的变化非常大。每次在一起时,秦关都会采取措施,避免让她怀孕。这是最让雨菡感佩的地方。毕竟,秦关没有完全把她当作一个玩物。
而也许是终于有了充足的营养,她充分发育起来。本来停止长个的,两年多下来居然又长了4厘米,有1米72高了。而且胸脯变得丰满起来,身子变得润泽起来,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她都凹凸有致,浑身上下焕发着光彩。
她身上残留的乡土气息也很快就看不见了,她从一个乡下少女变成了一个魅力四射的都市女郎。
她慢慢拥有了双重身份和双重性格。
在秦关的别墅里,她是娇艳的,性感的,轻柔的午夜女郎;而在学校里,她是朴素的,端庄的,矜持的女大学生。
每次从秦关的别墅出来,她都会洗掉身上的香味,换上普通衣服。在离学校很远的地方她就要求下车。在步行回校的时候,她会调整自己的心态,说自己只不过刚刚做了一个荒诞的梦。
她在学校时学习很刻苦,而一到周末就不见踪影。同学们只知道她在城里做兼职,别的一概不知。加上她性格内向,一般不与人交往,游离在大家的生活之外,同学们就更觉得她很神秘。
象她这样的女生,自然特别容易引起男生们的注意。但对男生们或明或暗的示爱,她都装作不懂,毫不理会。
她明白自己的身份,自己不过是一个被富商包养的金丝雀,还没有资格享受爱情。
于是男生们就送了她一个外号"冷美人"。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两年多。
大三的寒假,同学们都收拾东西回家了。她要回家去看她的疯娘。
但秦关今年不许她耽误太多的时间,他要她一过完年三十就马上赶回来。他要带着她去会他的朋友们。
他说:"你是我发现的一块美玉,现在你已经被我雕琢得光芒四射,是到了让你隆重亮相的时候了。"
她知道他这句话的潜台词:她是他收藏的一件珍宝。奇货可居,是为了能有机会去"献宝",现在,他要拿她去展示,去炫耀了。
她知道这对秦关来说是一件比较重要的事。她不能拂逆。她已学会了忍耐,对于自己无法掌握无法拒绝的事,就只有接受。
大年初三的晚上,秦关大宴众友。
他要她穿上了香港名师为她量身定做的晚装,外面套上从法国巴黎买回来的新款狐裘。专业的化妆师为她化了最适合她形象气质的晚妆。出发前,秦关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满意地说:"今晚你一定是艳冠群芳。"
当她一亮相,就吸引了全包房里所有男人女人的目光。男人的贪婪、女人的嫉妒都是那么地赤裸裸。她很不习惯这种场合,低垂着头,双脸绯红。
女服务员们往来穿梭,小心翼翼地侍候着他们,惟恐出了一点差错。她们偷眼看她时,眼光中充满了艳羡。
一个女服务员看走了神,不小心将手中的茶水泼了一点在她手上,滚烫的茶水让她叫了一声,站起来连连甩手。女服务员吓坏了,一迭声地说"对不起",手忙脚乱地为她擦拭。秦关气得直叫"滚开,滚开",捧起她的手一边看一边吹,关切地问她痛不痛。
丁总生气地低声骂那服务员:"你怎么搞的?"亲自上来向她道歉,一边吩咐人赶快拿冰块和膏药来,带着满脸谄媚和紧张的笑。
她看到那女服务员脸色苍白,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她忽然觉得一种悲哀。
就在两年多前的那个夏天,她的身份还和她们一样。这个女服务员看上去还很面熟,好象就是那个第一次见到秦关时,在她耳边低声说:"瞧,秦老板身边的女人又换了,上次是个小歌星,甜得腻人,这次这个身材不错,说不定是个模特儿"的那个。
她手上的皮肤被烫红了一片,虽然没起泡,但火辣辣的疼。
秦关生气地骂丁总:"你怎么招了个这么笨手笨脚的服务员?还不叫她赶快走人。"
丁总连声说"是,是"。
女服务员哭了起来。
雨菡想起了她的名字,好象叫王小丽的,也来自大巴山一个很穷的地方。她样子长得还不错,可惜初中都没能读毕业,找到这份包吃包住月薪500的工作对她来说不容易。她还有一个弟弟,正在上初中。
她对着秦关嫣然一笑:"哪来那么大火气?动不动就要开人?算了,一点都不疼,原谅她吧,她又不是故意的。她是太紧张了。"
她将嘴凑在秦关耳边,吹气如兰:"还记得第一次我们见面时的情景吗?那天我也紧张得要命。在你秦大老板面前,谁不紧张呀?要是上次我也这么洒了茶水,你是不是也把我开了?"
秦关一下子笑了:"我怎么舍得?我第一眼看到你时,就发现你与众不同。好了,既然你说算了就算了吧,现在你是我的上司,你说的话我可不能不听。"
他的朋友们就跟着起哄了:"秦关呀,我看你硬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你老汉儿给你取的这名字简直太绝了,情关,情关,你这一辈子就过不了她这情关了。"
秦关也跟着笑。现场气氛一下子好起来。
丁总叫那女服务员:"王小丽,还不快过来谢谢杜小姐?"
王小丽哭着上来向雨菡道谢。雨菡一阵心酸,悄悄在王小丽耳边说:"小丽姐,是我呀,杜雨菡呀,以前咱们在一起当服务员的,你还教过我不少东西哩。你别怕,回头,我叫丁总提你当领班。大家曾经姐妹一场,你要有啥难事,就给我打电话,我一定帮你。"
王小丽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她仔细看了她两眼,猛然认出她来。但她什么也不敢说,低着头退了出去。
席间,秦关的一个合伙人简老板不时看着雨菡,眼光肆无忌惮。喝到后来,趁着酒意,他低声对秦关说:"哥们儿,今晚,把你的妞儿借来陪陪我?"
雨菡一听这句,脸色顿时就变了。
秦关暗暗用力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生气,笑着对简老板说:"简哥,你醉了。"
简老板说:"别那么小气,以前咱们哥俩啥时为女人红过脸?我另找个女人陪你,我身边的女人你想要哪个,我马上叫她过来。我刚泡上个小明星,拍过几部电视剧,很知情识趣的----"
秦关也变了脸色,放下酒杯:"简总,你真醉了。"、
简总身边的女人不高兴了,嘤咛一声靠在他身上:"简总,这么快就喜新厌旧了?"
简总在她丰腴的身子上捏了一把,笑着说:"我要是不喜新,你怎么能得手的?这几个月,你少说也从我这拿了100多万走吧?别吃醋,我是喜新不厌旧的。你的好处少不了。"
那女人就不开腔了,却还赖在他身上撒娇。
简总还在秦关耳边聒噪,雨菡一下子站了起来:"秦哥,我有点不舒服,我先回去了。"说罢也不待秦关同意,拿起狐裘抽身就往外走。
秦关在背后叫,等一下,等会儿我送你。她充耳不闻,快步出了包房。
她听到秦关在向朋友们道别,朋友们在取笑他:"这妞儿脾气好大,秦关,看你把她宠得,喂,你这次不会是来真的吧?"
她转下楼梯,突然听到旁边一个小包间里,传来王小丽愤愤不平的声音:"哼,我还以为那婊子有什么了不起,原来也和我一样,是个服务员哪!喂,你们知道秦老板今晚带的那个女人是谁吗?就是那个来我们店里打了几天工,就突然跑了的女大学生杜雨菡呀!哼,什么女大学生,不过就是个妓女,我呸!"
她一个踉跄,差点摔下楼梯。
一个男人稳健的双手扶住了她。她抬头一看,是那曾经帮助过她的前堂经理。
他温和地看着她,眼中充满同情和理解:"小杜,别难过,别忘了我曾对你说过的话。无论你选择那条路,我都理解你,尊重你,你是一个好女孩。你要学会坚强,不要理会别人的闲言碎语。"
她满眼是泪,拉着他的手哭道:"哥-----"
只听楼上传来一声"哼"。秦关拎着外套,出现在楼梯口。丁总恭敬地跟在他身后。
前堂经理吓了一跳,松开还扶着雨菡的手,恭敬地叫道:"秦总。"
小包房内唾沫横飞的声音也一下子停止了。显然正在发泄心中的不平衡的王小丽也吓了一跳。
秦关慢慢走过来,面无表情地看了前堂经理一眼,伸手扶过雨菡的肩:"你没事吧?"
雨菡摇摇头。
秦关回头吩咐跟在后面的保镖:"今晚不用你跟着。叫小丁把车开到前门口来。"
丁总见秦关脸色不善,顿时就慌了。
雨菡对他说:"没事儿,丁总。秦老板他喝多了。等会儿我帮他醒酒。对了,王小丽家里困难,工作干得认真,我想推荐她当领班。"
丁总连声说没问题。雨菡就扶着秦关的肩,慢慢下楼去了。
上了车,雨菡沉默不语,脸上的泪痕犹未干。
秦关伸手揩干她脸上的泪,温和地说:"别哭了。我记得当初你给我说的第二个条件。我不会把你转给别人。现在,我也舍不得把你转给别人呀!"顿了顿,又说:"你不喜欢这种场合,以后我就不带你来了。"
雨菡平静下来,说:"秦哥,我求你一件事。"
两年多了,她从来都没有求过她。她的若即若离,似近实远,让秦关第一次觉得找不到突破口,不知从何下手。
此时她终于每一次开口求他,秦关心花怒放,搂着她,柔声说:"没问题。什么我都答应你。你想要什么?"
雨菡说:"我什么都不要。我想求你不要开了前堂经理。"
她求的竟是这个。秦关一下子松开了手,冷冷地说:"为什么?"
雨菡说:"你给我买的鞋,鞋跟太高,刚才下楼时我差点摔倒,前堂经理正好路过,就扶住了我。你知道的,他是我当初进店的介绍人,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他帮助过我,他对我有恩。我不习惯那种场合,心里委屈,一看是他,他了解我的过去和现在,就忍不住在他面前哭了。我和他没什么的,就看在没有他,我们也不能认识的份上,请你不要难为他。而且,他什么都不如你,你和他计较,也把自己看得太轻了。"
秦关重新搂过她,说:"好,我答应你。但,你怎么知道我要开他?"
雨菡低下了头,低声说:"你那么霸道,占有欲那么强-----我不知道你现在是不是爱我,但我能肯定你现在不肯让任何男人碰我。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你都不能容忍------相处这么久了,我难道还不了解你吗?"
秦关一下子笑了:"霸道,占有欲强?这就是你对我的评价么?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谈起你对我的看法。我给你的印象就是这样的?"
但他随即道:"你说的很对。我是霸道,占有欲是很强。而且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是不是已经爱上了你,但我肯定不能容忍任何男人碰你。"
雨菡突然想起了什么,说:"秦哥,我还想问你件事。你可不要生气。"
秦关说:"你问吧,我不生气。"
雨菡说:"以前我就听说过很多关于你的故事。有一个故事是说,有个小歌星拿怀孕来要胁你结婚,你叫保镖给她灌打胎药,硬把胎打掉了。真有这事吗?"
秦关笑了:"你也听说这个故事了?没这事,是我故意让底下人这么传的。好让真有这个心的人不要打错了主意。你想想,要真有这事儿,我一定做得很隐秘,又怎么会让那么多人知道?"
雨菡说:"我说呢,我觉得你对女人挺好的,不是那么绝情狠毒的人。"
秦关说:"别夸我,虽然这只是我故意放的风,但如果真有这样的事,我做得出来的。我从不受人胁迫。不过,总的来说我对女人都还不错。她们为我付出了青春和身体,我也不能亏待她们。做交易,要讲究个公平原则。而你,我对你最好,最珍惜。"
雨菡说:"我很感激。但你别忘了我们约定的第三个条件,要是我找到了我真正爱的男人,咱们就结束了。"
秦关一下子不笑了,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沉默了一会儿,他说:"至少你现在还没找到这个男人,是么?"
雨菡说:"你怎么知道?"
秦关说:"你要是找到了你爱的男人,你会一天都不耽搁地马上告诉我,毫不犹豫地离我而去。别的女人都想拼命地多在我身边呆一天,你却是随时都想和我说再见----相处这么久了,我难道还不了解你吗?
雨菡愣住了。原来这个男人心里什么都明白。车里的气氛顿时就尴尬起来。
雨菡笑着打破这个僵局:"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看来咱们都是英雄啊!"
秦关什么也没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也跟着笑了。
让秦关和雨菡都想不到的是,就在几天后,雨菡就碰到了那个让她心动的男人,她就找到了那段她渴望已久的爱情。
而这段爱情彻底毁了她。
第十一章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插嘴:"你是不是就碰上了那个画上的男人?"
雨菡说:"是的。遇到他是我这一生最大的悲剧"
我说:"你们是一见钟情吗?"
雨菡笑了:"不是。我相信一见钟情,但我的性格注定我不会一见钟情。我从小的经历让我对男人有一种本能的排斥,而且我太理性,我只能慢慢被打动,不可能一见面就付出爱情。"
我说:"其实有了秦关在你身边,别的男人要打动你已经很不容易了。因为你的起点太高。从一个男人的角度讲,秦关其实很成功,对你又那么好。如果不是大家的地位太悬殊,如果不是你和他之间一开始就属于不正常的状态,你可能会爱上他的。我想不通,这个男人靠什么打动了你?"
雨菡说:"你说得很不错。秦关是个成功男人,但他的人生理念和我的人生理念差距太大。他是学理工的,很有经济头脑,却连《红楼梦》都没有看过,除了做生意赚钱,他的爱好就是吃喝玩乐打麻将,我们在一起,毫无共同语言。而且从最开始,他把他和我之间的事是当作交易来处理的。不管后来他对我怎样,这已注定我们无法相爱。就象一粒月季花种子,不管你后来如何精心护理,它也不可能开出玫瑰。"
"虽然和他在一起,不知不觉中,肯定会把我的选择标准拔得很高,但什么事情都是有弊也有利的。每个女孩都会梦想当一个灰姑娘,能有遭一日遇到心爱的白马王子,过上富裕而又幸福的生活。但我本就出身贫寒,我能吃苦,而且习惯吃苦。和秦关在一起后,我已经尝试了那种富裕但空虚的生活,那我就会追求另一种相反的生活。山珍海味又如何?我只有那么大一个胃;别墅豪宅又如何?我睡下去也只占一个床的位置。我想,相对物质快感,我更需要精神快感。我不求遇到王子,我只求能与意中人倾心相爱,我不求以后能富裕,我只求我们能幸福。"
我说:"可是他后来------"
"我看错了他!"雨菡叹了口气说:"当年我太单纯了。而且他是我的初恋,我缺乏经验。我以为他是我可以托付一生的人,可是我错了。"
我也在心里叹息了一生。这样一个不凡的女子,一生就为了寻找一段完美的爱情,却是如此的遇人不淑。
后来我才知道,命运真是很奇妙:秦关用他的财富买动了她,而那个男人却是用他的贫穷打动了她。都说为富者不仁,没想到穷人却更靠不住。
秦关很讲信用。后来再有什么应酬,他就不要求雨菡去了。雨菡落得个自由自在。知道她会画画,秦关专门在别墅里为她装修了一间画室,让她没事时可以画画解闷。
那年初五,秦关又有应酬,就打开保险箱,从里面拿出几叠钞票扔给她,叫她自己去逛商场。
雨菡收了钱,没去商场,独自一人画了一会儿画,百无聊赖,便想回学校看看。
她没叫小丁送她。平时她虽然很少用车,但小丁从不敢大意,总是把车停在离她很近的地方等着。小伙子是个退伍军人,找到这份月薪3000的工作不容易。大过年的,人家好不容易休息两天,何必又把人家从家里叫出来?
她把钱用丝巾包好,随便塞在牛仔包里,上了公交车。
正是春节,到学校的那路公交车上人很少。
车厢中部靠窗的位子,坐着一个瘦瘦高高的小伙子,看样子也是个大学生。她恍眼觉得他有些面熟,不由悄悄打量起他来。
他穿得很单薄,一件旧毛衣外套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服,毛衣领还脱了两处边,显然家境也不怎么好。但他长得棱角分明,戴着眼镜,很斯文的样子。
她想了许久,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了。
但那男生看着她,却露出诧异的神色:"杜雨菡,怎么是你?你没回家过年么?"
看她露出疑惑的神情,那男生爽朗地笑了起来:"我是李海涛呀,我也是中文系的,比你高一级,就快毕业了。还记得那年夏天,你刚到学校报名的时候,我还带你在学校里到处逛过呢。后来你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掉头就跑了,搞得我莫名其妙。"
她想起了那年夏天,自己打定主意放弃学业、满怀凄苦到学校来"告别游"的情景。想起了她哭着往校外跑,那男生在后面叫她"同学,同学,你怎么了"的情景。
她心里顿时温暖起来,惊喜地说:"是你呀!快三年了,我怎么在学校里就没碰见过你呢?"
李海涛说:"怎么没碰见过?我倒是经常看到你。但你总是独来独往,不和大家交往。有时在路上碰见你,看你走得匆匆忙忙的,皱着眉毛,好象在思考什么问题,任何人从你面前路过,你都仿佛视而不见。有两次我和你打招�
李海涛突然单膝跪地:"雨菡,我爱你!"他颤抖着手从兜里掏出一枚戒指:"这是我省吃俭用,在金店里买的一个纯银戒指,不值钱,才几十块,可是这是我的一份心意。愿意接受它吗?"
"愿意,但,"雨菡坚定地说:"我现在不能接受。"她拉起满脸疑惑的他:"因为我现在还没有资格接受。你等着,给我几天时间。等我把我的过去做个了断,我才能站在这里,接受你的戒指。"
是的,她不要做一个玩偶,不要做一个影子,也不要三千宠爱在一身。
也许,这才是她要的爱情。
固若金汤的爱情。
第二天是星期五。按惯例她晚上才会到秦关那里去。而YOYO可能还没走,她本不该在这个时候去见秦关。可她连一分钟都不愿多等。一大早,她就给秦关打了电话:"秦哥,今天有空吗,我现在就想见你,我要和你谈谈。"
秦关还宿醉未醒。但一听这话一下子就醒了。雨菡还从来没主动给他打过电话要求见他。从她虽然镇定却掩饰不住急迫的口气中,他敏感到了什么。但明明私家侦探调查过了,她不可能一夜之间就找到那个"他"了呀!
他冷静地说:"好,我马上叫小丁来接你。"
雨菡托同寝室的同学请了病假。昨晚她一夜未眠,在心里盘算该怎么给秦关说。
她打开锁着的衣柜,从里面提出一口锁着的小皮箱。这是一口看上去已经很破旧的小箱子,上面挂着一把漆都掉光了的小锁。
当年她就是提着这口破箱子来报的名。这些年她总是把这口破箱子小心翼翼地锁好,再锁在衣柜里。寝室的女伴们都笑她:"你的家底大家都知道,你平时再怎么节俭,也存不了两个钱,你的衣服最贵的也不超过100块,用得着这么小心?"
她也不解释,笑着说:"我这是敝帚自珍嘛!"
今天,她再一次把箱子提了出来。她打开箱子,把放在上面的几件旧衣物塞在衣柜里,又仔细地把箱子锁好。
同学们问她干什么去,她郑重地说:"还债去。"
同学们再问还什么债,她就不答了,只笑了笑,就提着箱子走了。
离小丁的车还有一段距离,小丁就迎了上来帮她接过手里的箱子。一看这箱子已旧得看不出成色,几个边都磨光了,忍不住说:"杜小姐,您怎么会用这么旧的箱子?叫秦老板给您买个新的吧!"
她说:"不用了。我这一身从头到脚都是秦老板的,就这口箱子是我自己的。这还是我来上学时,我妈给的。对了,你们大小姐还在吗?"
小丁说:"还在。不过秦老板说了,那没关系,他在家里等你。"
犹豫了一下,他又补充道:"上次我回去,秦老板特意把我叫到一边,问起了你的反应,我照实说了。他深思了一会儿,许久都不说话。看起来,他很在意你的感受。"
雨菡笑着说:"以后,他就不用这么为难了。"她笑得非常轻松,非常自豪。小丁奇怪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如此兴奋。
来到别墅,秦关已经起床,他满脸轻松的笑容,也不急着问她有什么事,说:"还没吃早餐吧?来,一块儿吃。"
YOYO没在,不知道是在睡懒觉,还是被秦关支开了。
她嫣然一笑,也不推辞,也不提自己来有什么事。提着那口小箱子随秦关进了餐厅。
秦关注意到了这口破箱子,说:"怎么还留着这箱子?等会儿我陪你去买口新的。"
她笑了笑,说:"等会儿再说吧,来,先吃早餐。"
别墅的正餐厅在一楼,二楼露台边有一个阳光小餐厅,正对着花园游泳池。以前,秦关最喜欢坐在小餐厅里一边吃东西,一边欣赏她的泳姿。她本不会游泳,是秦关手把手教的。她一学就会,象条美人鱼。
餐桌上摆着十几道各式点心,还放着七八种饮料酒水。两人相对坐在餐桌前,默默地吃起来。由于太安静,气氛就显得有些不对劲。
雨菡鼓足了勇气,倒了两杯葡萄酒,双手举起酒杯,说:"来,秦哥,我敬你一杯酒。谢谢你这些年对我的照顾。"她说得很诚恳,声音尽量平静,但仍有些颤抖。她站起身,一饮而尽。
秦关的脸色凝重起来。他端起酒杯,凝注着她:"这杯酒,我不喝。因为理由不成立。你情我愿的事,本不必说谢。"
雨菡拿过他手中的酒杯,说:"你不喝,我喝。因为我是真的很感谢你。"
秦关夺过酒杯:"你的感谢我不接受。雨菡,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我不习惯拐弯抹角。"
雨菡沉默了一下,说:"秦哥,还记得当初你答应我的第三个条件吗?以后,我就不来了。"
秦关不相信地说:"你已经找到那个'他'了?"
雨菡郑重地点了点头,带着自信和骄傲:"他是我同学,比我大一岁。他现在什么都不能和你比,他很穷。可是,我相信他会带给我一个美好的未来。"
秦关笑了:"雨菡,你还是那么单纯。"
既然已经开了头,雨菡就不想再停下来。她一鼓作气地说:"你说过,你和我之间只是一场交易。现在,这场交易该结束了。我和你是两个世界的人,现在,我该回到我自己的人生轨道,走我自己的路了。"
秦关不说话了,端起手里的酒杯,慢慢喝了下去。这才缓缓道:"我和你开始时的确是场交易,可快三年了,你还认为我们只间只是交易吗?自从有了你,我就几乎没有再碰过别的女人了。"
雨菡的心一下子被打动了。她的眼中闪起了泪光:"不,正因为我现在认为我们之间,不只是单纯的交易,刚才我才会真心实意地感谢你。"
秦关低声说:"除了感谢,你对我就没有别的感情了吗?"
"当然有,"雨菡说:"你对我有恩,我感激你;你教会我很多东西,我感激你;你给我无微不至的关怀,就象我的亲人一样,我很感动。你是我的恩人,朋友,亲人-----"
"可却不是你的爱人,是吗?"秦关打断她:"感激和感动都不是爱情,恩情、友情和亲情也不是爱情。你一点都不爱我,是吗?"
雨菡轻轻地却是干脆地点点头。
秦关的神情变得伤感起来:"我在你的眼里毫无吸引力是吗?"
雨菡说:"你和我是两个世界里的人。我们的出生不同,我们的经历不同,我们的处境不同,我们对人生的理解也不同,我们对爱情的追求更不同。我们不可能长久生活在一起。我追求的是那种一男一女一生一世同甘共苦同生共死的感情------"
"一男一女一生一世同甘共苦同生共死,"秦关轻笑了一下,说:"这只是一种理想状态,它只能存在于理想之中,不可能存在于现实生活里。我也曾经年轻过,我也曾经单纯过,我也曾经和你一样幻想过拥有这种理想的爱情。但现实让我明白,能够实现的东西就不是理想的东西了。理想之所以吸引人,就是因为它无法实现。我们只能无限接近理想,却永远不能实现理想。所以,我只追求过程,不追求结果。"
"可我需要结果,"雨菡说:"我还没有你那么悲观,你那么看透世事。我需要激情,需要结果。我要和他去实现那个理想。既然你不在意结果,那正好,我们就此别过。"
她站起来,准备走。秦关叫住她:"咱们真的就这么说别过就别过,说结束就结束吗?"
雨菡说:"是,你说过从来只有女人纠缠你,没有你纠缠女人的。咱们这样不是最好?你既不纠缠我,我也不纠缠你。"
"可是,可是我会想你的,"秦关动情地说:"以后我还可以见你吗?"他的眼神满怀不舍,满怀期待。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对一个女人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以前,他也没对她流露过这样的神情。而这神情,和李海涛瞧她时的神情已没有分别。这都不再是欲之火,而是爱之焰。
她不由有些感动,不加思索地说:"可以。其实,我也会想你的,会经常想起你,想起你对我的好。因为毕竟你对我还有恩情,我对你还有亲情。"
秦关突然冲过来一把抱住了她,抱得那么用力,让她难以呼吸,她听到他冲动地说:"可我对你不只是恩情,我,我爱你呀!我真的爱你呀!"
他松开手,深情地凝注着她:"我承认,我有过的女人比你的头发还多。可是,除了我的前妻,我对别的女人尽管说过很多肉麻的话,就是没说过爱字,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爱上你。"
秦观拉她坐下来,告诉她,他的故事。
他曾经疯狂地爱过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就是他的前妻。
可他的前妻却跟着别的男人跑了,只因为当时那个男人比他有钱。
所以他要报复。他拼命地挣钱,拼命地玩女人,让女人拜倒在他的金钱脚下。从中他会获得一种快意的满足。
当初他之所以看上她,就是因为她长得象他的前妻。
他说:"但,你比我的前妻更漂亮。更重要的是,你比我的前妻单纯,你比我的前妻本色。你不知道,其实这近三年来,你对我的影响很大。我不知不觉为你改变了很多,难道你一点都没有察觉?"
跟了他三年了,现在,他终于第一次说出了一个"爱"字。
可如今却已是离别之时。
他对她的爱,错过了最好的播种季节。当他猛然醒悟,别人却已在开始收获。
她流下泪来:"我当然有察觉。可是,太晚了。建立在交易基础上的感情,就不可能发展为爱情。虽然你对我从轻视到尊重,可我却一直活在自卑和自责里,我不想这样生活下去。"
她把放在脚下的那口旧皮箱提出来,放在桌上,轻轻地开了锁,把它打开。
秦关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第十三章
箱子有两层。
第一层装的全是金银珠宝,古玩玉器。每样珠宝首饰上都贴着标签:上面写着年月日,地点。字迹娟秀而俊逸,正是雨菡的手笔。
她拿起一个贴着"1994年,10月3日,别墅"标签的铂金镶钻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硕大的钻戒,说:"这是第一晚之后,你送给我的,除了你要求我戴的时候,平时我从来没戴过,还完好无损。"
她又拿起一个翡翠手镯,上面的标签上注明"1995年,2月14日,假日酒店",说:"这是你陪我过第一个情人节时买的------"
一串南珠项琏上贴着"1995,9月2日,嘉陵江边",那是她19岁生日时,他送她的礼物------
满箱子的珠宝琳琅满目,璨灿夺目,然而和她脸上那柔和而骄傲的神色比起来,却是那么黯淡。
她又打开第二层。这一层装的竟是满满一箱现金。全都码放得整整齐齐,一叠一叠地捆扎清楚,上面同样贴着标签,写明了时间和地点。
那是她的历史,零零散散,华美而冰冷,装了满满一箱,沉重得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现在,她要把这段历史完全从脑中抹去。三年一觉,梦该醒了。
她平静地说:"这三年来,你真的对我不错。不是不错,是太好了。我承受不起,我害怕有一天我不能赎回我自己。所以我从来不敢把它们真正地据为已有。从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我迟早有一天要离开你,我就在为这离开做着准备。至于你帮我缴的学费,给我的生活费,还有我妈的治疗费,我陪了你这么久,付出了我最美好最宝贵的东西,也应该够了吧?现在好了,我把你的财富还给你,你把我的自由还给我。我们两不相欠。"
说完这些埋藏已久的心里话,她突然觉得浑身轻松起来。那早已死去的自我,突然复苏了,生机勃勃了。
她重新拾起了自尊,它还纤尘不染。
她看着目瞪口呆、痴了一样的秦关,从身上轻轻地取下两把钥匙:"这是你的别墅钥匙,还有你给我娘买的那套房子的钥匙,都还给你。再见,秦哥,祝你以后身体健康,事业顺利,万事如意。"
她走了,面含微笑,脚步轻盈。她依然长发飘飘、裙袂飘飘地穿过游泳池,穿过花园。她窈窕的身影轻快地行进在微风里,就象一只燕子正悠然远去。
她竟然是这样的女人!
世上竟然有这样的女人!
秦关简直不敢置信。
可那口箱子就放在他眼前。那些众多女人都梦寐以求的东西,她弃如敝履。
这些年来,他的财富攻城掠地,所向披糜。没想到,她的心却是如此固若金汤,坚不可摧。
这些年来,不管他送她什么,她都来者不拒,笑而纳之。他还以为,她尽管表面上淡淡的,可心里还是高兴的。
没想到她的"贪婪"只不过是为了赎买,她的接受只不过是为了送还。他的世界被颠覆了。他呆立在窗前,目送她的背影,不能挽留,不敢挽留。她什么都不欠他,他凭什么留她?
一瞬间,他突然有了一个冲动的念头,他愿意拿他所有的财富来留住她。可是,纵然他把他所有的财富都摆在她的面前,他也留不住她了。
他隐隐听到她嘹亮的歌声从远处传来: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从此再不受那奴役苦,夫妻双双把家还------
他知道她的歌唱得很好,他知道她最爱唱这首歌。可是,没有哪一次她唱得有这次这么好听。
他想象得到她的轻松,想象得到她的快乐,她回到了她自己的轨迹,正奔着她的爱情、她的幸福而去。
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从未有过的惋惜,从未有过的震撼,从未有过的嫉妒,强烈地撞击着他的心扉。
种种复杂的感情,最终汇集成一个明确的简单的念头:他不能失去她!如果错过了这样的女人,他将憾恨终身。
第二晚的电话采访就到这里结束。
当听雨菡讲到,她把秦关送她的那些东西,一件不少地送还给他时,我想象着秦关当时的表情和感觉,心里觉得非常痛快。
就连那个鄙视她、厌恶她的YOYO,过了几天也专程再次到学校找到了她。
这一次,YOYO脸上没有了讥笑,没有了高高在上,她只是凝注着她,诚恳地说了一句话:"祝你好运。"
我相信,雨菡的举动,雨菡的为人,同样深深地震撼了她,打动了她。
两天的采访下来,我对这杜雨菡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和尊敬:这样的意志,这样的心机。她竟不动声色地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来证明自己的清高和追求!她真是一个奇女子!
挂了电话,又已接近天明。我根本无法入睡,我抑制不住地兴奋。这真是绝无仅有的好题材啊!
我给安美打了电话,叫她注意查收我给她发的电子邮件,要她认真地听那两段录音。因为按杜雨菡讲述的进度,今天她就该讲到她和那个李海涛之间的恩怨情仇了。该是安美介入的时候了。
下午,我接到杜雨菡的电话,她邀我和安美晚上一同到她家去。她要和我们面谈。
接到这个邀请我的心里竟生出惺惺相惜、温暖感动之意。才聊了两个晚上,她已经把我当作她的朋友了。虽然她没明说,我也能感受到她对我的信任和亲近。
她要我晚上7时在市游乐园门口等着,她会安排人来接我们。
在赴约之前,我先见了安美。安美已经听了那两段录音。
对杜雨菡讲的故事,她比我更入迷。她说她听得哭了好几次。但她提醒我说:"对她的讲述方式,你有没有觉得有些奇怪?"
我说:"她讲得很细腻,很动人,也很真实。"
安美说:"最啊,可是她讲得太细了。如果是一个普通的报料人,她的讲述是非常简明扼要的,再复杂的故事,要不了两个小时就可以讲得清清楚楚。可她讲了两个晚上,却才讲了一小半,还没进入故事的真正高潮。你不觉得奇怪么?"
我说:"也许她是想故意吊起我的胃口,也许是她需要找一个人细细地倾诉,而我恰好是一个最适合当听众的人。"
安美说:"我却有不同的感觉。我感觉,她是要把她这一生完全地真实地展示出来,交托出来,让别人明白。所以她才如此不厌其烦,把她的心理活动和人生遭遇都讲得那么清楚。我有个不祥的感觉,她的讲述就象是一本书,她这是在口述她的自传,甚至是在写她的遗言------"
"象她那样感情激烈、心思深沉的女人,一旦发现自己所托非人、一生追求化为泡影之后,她会怎么做?会不会不惜毁灭自己,来让那个男人一生忏悔,就象杜十娘那样?"
我一下子有了同感,顿时紧张起来。想起了这整个事件,从一开始就显示出她的潜心谋划、她的不动声色、她的按部就班。
她的讲述的确象是一本书,而且书中隐藏着一个巨大的迹团,不到故事的最后一页,谜底是不会揭开的。
我想起了她在第一晚给我讲述时,曾接过一个手机,她对那个人说:"你不要说了,我决定了的事就不会改变,你也不能。"
她的声音是那么冰冷,那么绝决。她决定了什么事?她要干什么?她已经还了她的百宝箱,难道她还真要象杜十娘那样,找到那个负心人,在他面前纵身一跳,融入滔滔江水之中?
安美说:"我还想不通一件事。她说她说的这些,都已是多年以前的事,就连李海涛推她入江已过去好几年了,如果她要报复,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来找你?如果她找你不是为了报复,那又是为了什么?"
这个疑问我也有,可我也不知道答案。我已打定主意,今晚听她讲述完剩下的故事之后,我一定要问个明白。
晚上7时,我和安美准时来到了游乐园门口。
门口停着一辆挂着重庆牌照的黑色奔驰车,车上下来一下三十多岁的小伙子。他的话带着浓重的重庆口音:"两位小姐是杜小姐的朋友吗?"
我们说是。他就拉开车后门,请我们上车。
上车之后我才发现,车窗上都蒙着深色的玻璃纸。当车子一启动,小伙子在车厢上按了一下,一道深色帘幕从车顶上垂了下来,挡在前后座之间,挡住了我们的视线。随后车厢两旁的灯亮了。车里如此明亮,我们就更看不清窗外的景象。
我一惊:"你干什么?"
小伙子的声音隔着帘幕传来:"对不起,杜小姐不想暴露她的行踪,所以在到达她所住的地方前,不能让你们看到行车路线。"
安美拉了拉我的手,示意我不要再提出异议。
她突然说:"师父,你是不是姓丁?"
隔了几秒钟,我听到小伙子说:"你怎么知道?"
安美说:"是杜小姐告诉我们的。"
小伙子就不说话了。随后车里响起了轻柔的音乐声。
到这时我不得不佩服,安美果然是个做侦探的料。
她心思敏捷,目光锐利。
一看到重庆牌照的奔驰车,她就想到了秦关,一看到那威武的小伙子,她就想到了曾经专为杜雨菡开车的退伍军人小丁。
看来,死而复生的杜雨菡,最终又投回了秦关的怀抱。象她那么高傲的女人,居然肯重投秦关的怀抱,显然是另有目的--她是为了报复,借秦关的手来实施报复。
可是以秦关的实力,要对付那个刚从大学毕业的穷小子李海涛,应该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他甚至不需要出面,只需一个电话就可以解决问题,何至于要等这么多年,从重庆追到成都来?
一切疑问都只能压在心底。我看到安美的目光不停闪烁,显然心里也正在苦苦思索。
一个小时后,奔驰车停了下来。
小丁打开车门,请我们下车。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我们回头一看,一个电动车库门正缓缓关上。
车库里有楼梯,小丁请我们上楼。
我们上了楼,发现这是一幢小小的别墅。约摸两三百个平方。装修得很简约,色调是清爽的乳白色和淡蓝色。
小丁对着楼上说:"杜小姐,客人请到了。"
楼上传来杜雨菡那特有的动人声音:"不好意思,有劳两位了。请上来坐。"
我和安美一前一后上了楼。楼上的会客厅里铺着地毯。摆放着一张日式茶几和一套日式茶具。两杯香茗刚刚倒好,正冒着热气。我们在茶几前的坐垫上坐下来。
正对茶几是一道门,门上悬挂着一道珠帘。那道珠帘有几层,非常细密。
我只能隐约看到,珠帘后坐着一个风姿绰约的身影。
这时,我听到杜雨菡的声音从那珠帘后传了出来:"很抱歉,两位,首先我要请你们原谅,我现在还不能和你们见面。"
她用半开玩笑的口气说:"现在还在闹非典,我们谈话的安全距离最好是三米之外。"
安美冲动地说:"为什么要搞得这么神神秘秘?"
她轻笑一声,说:"因为这样子才有悬念。只允许你们对观众们故弄玄虚,就不许我故作神秘吗?现在,我的故事对你们来说,是一本精彩的小说,不到最后一页,我不会让你们知道答案。我觉得,很有必要保持你们对这个故事的兴趣。"
我拉拉安美,示意她不要再纠缠这个问题。安美无可奈何地说:"好吧,杜小姐,我们就隔帘倾听吧。"
房间里开着冷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幽香,和那天我在"往事"咖啡吧嗅到的一样。
杜雨菡的声音就象这幽香一样令人陶醉,我们很快就沉浸在她的故事里。
"那天,我从秦关的别墅里出来后,感觉从未有过的轻松。我觉得我又找回了自己,我将开始一个崭新的生活,我对未来充满了希望。晚上,在学校的那片小树林里,那株樱花树下,我庄重地接受了他的纯银戒指------"
她和他还跪在那樱花树下,对着月亮庄重地盟了誓,要一辈子"一男一女,一生一世。同甘共苦,同生共死"。
一男一女,一生一世。同甘共苦,同生共死。
拥有了这样的爱情,即便一无所有,也已富甲天下。
"也许我们盟誓的地点就预示着我们的爱情不会长久。樱花虽然美丽,可是花期却非常短暂,我们的爱情,就象樱花一样绚丽地绽放了,却很快就凋谢了。"
盟誓之后,他们在一起过了一段非常甜蜜的时光。很快,李海涛就毕业了。他被分配回老家的一所中学教语文。他本就不愿教书,为了和她在一起,就更不愿意回去了。他一分配回去,马上辞了职,回到了重庆。
他虽然是学中文的,可却最喜欢广告策划。他参加过营销专业和广告策划的短期培训班,他对做这一行很有感觉。每天除了陪雨菡,他就在重庆市内奔波,联系工作。
从和秦关分手以来,雨菡偶而也会想起秦关,可她从不给他打电话。尽管她知道他若接到她的电话必定会欣喜若狂。
好马不吃回头草,她不是好马,但她要做个好女人。
秦关一直关心着她,可她坚决不再接受他的任何帮助,她说:"如果现在还会接受你的钱,当初我就不用把那一箱子东西还给你了。我们之间,好不容易互不相欠,我不能再欠你的。"
秦关不停地给她打电话。有时一天要打好几次。她从来不接。
后来秦关亲自跑到学校里来找过她一次。
为了她,他已顾不上骄傲。
他说,他是说过他从来不纠缠女人,只有女人纠缠他的话,可那是因为他不爱那些女人。现在他爱她,他没法不纠缠她。
但她的态度却非常坚决:"我早说过,身体可以卖,惟有爱情不能卖。我这一辈子只爱一次,只爱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李海涛。"
他问她要怎样才肯离开李海涛,她坚决地说:"除非他不爱我了,不要我了。我才会离开他。"
听了这话,秦关沉默了。
他突然笑了一下,说,好,我不再纠缠你便是。
果然这以后,他就不再给她打电话。
接着就放暑假了,雨菡在学校附近租了间简易的房子,和李海涛开始同居。
有了身体上的亲密接触,李海涛更是疯狂地迷恋雨菡,他将他们的结合称为"灵与肉的真正结合"。
他们是彼此的初恋。爱之焰,欲之火,纷至沓来,将他们煅烧。
他们认为他们会这样结合一辈子,相爱一辈子,快乐一辈子。
就象一本完美无匹的书,起承转合,都如行云流水,一股劲力,从开篇至结尾都贯通始终,毫不懈怠。
然而情场得意,事业却未必如意。
李海涛找工作的事进行得非常不顺利。
已是1997年,前几年热门的公关、营销、广告人才开始滥市。许多专业人员还没找到合适的岗位,何况他这个学中文的?而且李海涛自视甚高,不肯进小公司,不肯接受小职位。
整个暑假就在无数的希望而往、失望而归中渡过了。
好在她给了他最好的心理支撑和经济支撑。她承担了房租费、生活费和他所有的求职的开销。在离开秦关时,她为自己预留了一万元钱。那是她读大四的学费和生活费。秦关说过,只要她愿跟她,就供她读完学业。留这笔钱,她觉得问心无愧。
李海涛每天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雨菡总是为他晾好了茶水,做好了晚饭。对他的失意,她总是温言抚慰,从无半句埋怨。他的破毛衣,她为她织补好了,他的旧衬衣,她总是帮他洗得干干净净,没有熨斗,她就用茶盅装着开水慢慢熨,居然也熨得服服帖帖。
从学院到重庆市区还有好几十公里,往来跑一趟,在市区里转几圈,光路费就得花十多二十块。两个月下来,雨菡信用卡上的余额已消减了一小半。
开始他还依然乐观,对自己求职的不顺利还能幽默地自嘲几句。可到后来,他的幽默越来越少,忧郁的时候越来越多。
开学的前一天,她告诉他,这房子不能再租了。每个月100多块的房钱,她已经承受不起了。卡上的钱已经不多,她得留着缴学费。剩下的1000多块,她预计每个月用50,争取能用到毕业。
他刚刚从一个职介交流会上失意而归,满怀心事地吃着她为他煮的煎蛋面。听了这话,他歉疚地说:"你一个月50块钱怎么够用?"
她笑了:"你这几年不就是这样过过来的吗?学校每个月还有70多块钱补贴,我早晚吃馒头,中午吃米饭加素菜不就行了?我是个女生,一顿要不了三个馒头,一个就够了,还可以省两个给你吃。只是你就没地方住了,看能不能找个男同学说一下,到他寝室里挤一挤?"
他感动地说:"都是我没用,还用你的钱。"
她说:"别这么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他苦笑了一下,说:"可是现在苦的不是我这一个'斯人',还有你啊。你曾经长得那么丰润,跟了我才几个月,就变得这么消瘦,这么憔悴起来。我看着心里真难过。"
她说:"什么憔悴不憔悴的,我是故意在减肥呢!你歇着,我洗碗去。"
她到屋外的阴沟边去洗碗。一看他吃剩的面碗里还有半碗面汤,就悄悄把面汤喝了。
她的身后突然响起了异样的声音。她一回头,就看到了他眼里的泪光。她笑着解释:"我这是怕浪费------"
他一把把她搂在怀里,象个孩子似地哭了起来:"我对不起你,我真没用!你跟着别人吃香的喝辣的,跟着我却只能喝面汤。"
她本来有些感动,听到后来这句就有些不快,她推开他,不悦地说:"你不是答应过我不提我以前的事吗?怎么又这样说?"
他哭着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一直都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但他开得起奔驰车,能供你读大学,他一定是个有钱人,你舍了他跟我这个穷小子,我却一直这么没用,我心里压力好大!"
她听他又提"那个男人",有些生气。可听到最后一句,心又软了:"你别这样,其实你挺优秀的,只不过机遇未到罢了。我相信我们将来一定会幸福。"
他说:"雨菡,现在的我除了你,什么都没有。而我除了爱情,什么都不能给你,我好怕失去你啊!"
她温柔地说:"你不会失去我的。因为,我要的也只是爱情啊!"
她一直没有给他讲自己和秦关的事,她怕刺激到他,而且那些事,是她不堪回首的过去,早已随着百宝箱的归还而了无痕迹。她自己都不愿去想,又怎能给她深爱的人提起?
开学后,她又住进了宿舍。他则借住在一个男生寝室里。
每天,她嚼着馒头去上课,他则嚼着馒头翻看所有的报纸,遇上合适的招聘广告,就换上最好的那身衣服,夹着自荐书去应聘。
日子虽然穷,但雨菡一点也不觉得苦。
她以为,他们的爱情,是一株仙人掌,耐得烈日,忍得饥渴。环境越是恶劣,越是显得蓊郁。
她爱他,欣赏他,相信他。对他的好高骛远,她也只是委婉地提出建议,劝他不妨先从小事做起,找份工作先干着,才慢慢找机会跳槽。
后来为了节省路费,他就经常在市内的同学那儿借宿,两个见面的时间慢慢少了。当他开始靠借钱过日子时,他终于低下了那颗高傲的头,进了一家小广告公司当了个小职员,一个月工资才七百八块。
公司租了个套二房子,在里面放了上下铺,让8个职员挤着住。他们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但每次见面,两人都依然热情似火。
爱情,仍在逆境中疯长,似乎,就要长大,就要开花。
第十四章
雨菡第一次感受到两人之间潜伏着危机,是那个春节。
春节什么交通工具都猛涨价,为了省钱,两人决定只回雨菡的家过年。
雨菡的妈这两年没再犯过疯病,家里的农活都能干了,还养了两头猪,几十只鸡,不再需要村里的救济了。
得知女儿已经离开了秦老板,还要带个男朋友回来,她妈高兴得不得了,早早就请人杀了一头猪,准备了许多年货。
刚一见面,她妈对这个未来女婿还比较满意。人长得高高大大,有棱有角,嘴也甜,对女儿又很体贴。
可过了几天,她有点不放心了。她悄悄对女儿说:"荷花儿,这个小李人看上去还不错,可这几天我在一旁观察,咋觉得他这人不是很实在呢?看人可不能看表面,也不能只听他的一张嘴说得甜,你可要多个心眼儿呀!"
她心里就咯噔一下。
她问原因,她妈说:"我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只是一个感觉。他说话刚听着很中听,仔细想想却不是很实在。他的理想听起来很远大,我却觉得有点空。而且虽然看上去他穿得朴素,手脚也勤快,忙这忙那很热情,可实际上他这人是有点挑剔的,吃肉只挑瘦的,盛饭还要先把碗再烫一下,出去转,碰到个鸡屎牛粪什么的,他就要捂到鼻子,看到哪个穿得孬的过路,他还要皱起眉毛让得多远。你不是说他家也很困难吗,可他咋会这么讲究?"
她仔细一想,自从她和李海涛在一起后,生活条件有了改善,他就开始有了这些动作。只是平时她没太在意。
她解释说:"他家里虽然也不好过,但毕竟是城里人,可能不太习惯农村的生活。"
她妈就说:"这也只是当妈的随便说说,你听在心里就是了。可能我太关心你,怕你上当,对你带回来的人就特别苛刻。不过妈活了这把年纪,说的话还是有点儿道理,你自个儿琢磨去。觉得对就当心点,不对就当妈没说。两个人相处是要过一辈子,不仅现在要合得来,日子久了也要合得来才行。"
她说:"我知道。这些生活细节都是小事,只要他大的品质方面没问题就行。"
她妈就不多说了,只是张罗着给他们安排饭菜。
雨菡走时,她又悄悄把李海涛进门时送的300元见面礼,硬塞到了雨菡手中:"你还没毕业,小李刚工作,需要钱。等你们以后宽裕了,再给我不迟。"
从老家回重庆的路上,他们发生了第一次争吵。
雨菡什么都没对李海涛说,只是问他对农村的生活还习惯吗,他却话里有话地说:"怎么不惯。你们家的条件比我们好多城里人还好。新房子那么大那么漂亮,家俱家电都齐全。还装了电话。真是没想到啊!"
她有些心虚,但想了想,还是坦白地告诉他:"我家里一直都很穷,以前住的是土坯墙、稻草顶的破房子。你说过,不在乎我的过去的。这个新房子也是我的过去。我不可能把这房子拆了还回去呀!"
他有些酸酸地说:"那当然,这么漂亮的房子谁舍得?"
她顿时生气了,本来想说"比这房子贵重得多的东西我都舍弃了",可一想没必要给他讲这些事,这只能让他心里更不平衡,压力更大。
她忍着气说:"你倒底想说些什么?你怎么这么不了解我?你对我连起码的了解和信任都没有,我们怎么相处?"
他说:"怎么,想和我分手了?是嫌和我在一起条件太差了吧?我就知道你过惯了好日子,迟早会嫌弃我。以我现在的工资,要给你修那么一幢漂亮的房子,我不吃不喝也得好几年。"
她惊怒交集,还夹杂着悲伤和失望。
她为他付出那么多,怎么他一点都不理解?她已经在刻意维护他的尊严,处处迁就他,他怎么还这么容易自卑,这么容易受刺激?他不是那么乐观、那么胸怀远大吗?
两人就吵了起来。到后来,她哭得眼都肿了。
到了重庆,他的心理慢慢恢复了平衡,开始意识到自己在无理取闹。他再三向她道歉,检讨自己"心胸狭隘,见不得别人对你好",又变着方法讲些幽默故事逗她笑。
她本来不想笑,可看到他那么卖力,又有些不忍心,只好笑了。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的心里却轻松不起来。她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是那么真正了解李海涛。
这感觉让她害怕。
她不知不觉想起了陈明真的那首歌:到哪里找那么好的人,配得上我明明白白的青春?到那里找那么暖的手,陪得起我千山万水的旅程?
以前在KTV包房玩时,每次唱到这首歌,秦关就会拿起话筒说"你要找的这个人不就是我吗",她就会在心里说:"这个人不是你,我怎能把我的终身交给一个认为金钱万能的人?"
当遇到李海涛,她以为终于找到这个人了。可是他真是她可堪托付终生的人吗?他是吗?
寒假还没结束,李海涛就回去上班了。雨菡回了学校。
初8那天,雨菡看书看得累了,就出去到校园里闲逛。在路过李海涛以前住的宿舍时,她习惯性地抬头,看了一眼二楼那间他住过的寝室。
突然她听到寝室里有个男生在说:"李海涛已经毕业了,不住这里了,你在这里等也没用。"
接着就是一个女人的哭声:"那我到哪里去找他呀?"
她连忙上楼,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背着一个大包裹,蹲在李海涛的寝室门口哭,一个男生正在劝她。
她说:"阿姨,你找李海涛吗?我知道他的工作单位,我带你去。"老妇人喜出望外,连声道谢。
原来这老妇人是李海涛的妈。
她把李妈妈的包裹接过来,扶她下了楼:"阿姨,我是李海涛的朋友,我姓杜,你叫我小杜吧。您吃过午饭没有?要不我先陪你去吃饭,然后再去找他。"
李妈妈上下打量了她一下,突然说:"我儿子是不是就是为了你,才不要工作跑到重庆来打工的?"
她脸红了,说:"阿姨,我是他的女朋友。他工作上的事是和我商量过,不过从一开始他就不想教书,就想改行。"
老太婆就一下子嚎啕大哭起来:"短命的,原来是耍了女朋友了,怪不得工作都不要,妈也不要就跑到重庆来了。说什么不想当教书匠,原来是有了女人就忘了娘了!"
雨菡尴尬万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劝道:"阿姨,你先别哭,有什么事慢慢说。我们晚辈有什么做得不对,先给您老人家道歉了。"
老太婆哭着发泄了一阵怨气,见雨菡一直都温柔地陪着小心,这才收了泪:"小杜,你别笑话我,我心头苦啊,海涛他一走半年,给我连封信都没有啊!你不知道,我一个人把他拉扯大,不容易啊,他这个没良心的,跟他爸一样啊!"
她絮絮叨叨地说起来。
雨菡才听明白,李海涛本是涪陵人。爸爸是个厂长,家境还不错。家里还请了保姆,十岁以前,他过的是养尊处优的生活。他本来有个姐姐,不过夭折了。他妈30多岁才生了他,因此把他当个宝。但他妈没啥文化,性子急燥又好强,和他爸的关系就一直紧张。他十岁那年,父母离婚了,因为父亲有了别的女人,还和那女人生了儿子。他父亲愿意给他妈一部分钱,可他妈很要强,一分钱都不肯要,二话不说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带着他就回了达县老家。
这些年,她就靠摆面摊养活他。她给儿子吃得最多的就是面,儿子对她说得最多的就是那句埋怨:"都怪你死要面子,有钱都不要,害得我天天吃面!"
她骂儿子没出息,儿子就说:"你才没出息,只能卖面。将来我一定要挣大钱,挣大把的钱拿给你当柴烧。"
这些年,母子俩一直都是这样吵吵闹闹过来的。这些李海涛从来没给雨菡讲过。她只知道他父母离过婚,他跟着母亲长大,母亲没有工作,日子过得很苦。
李妈妈说:"你说,小杜,他老埋怨我当年没要他爸的钱。可我能要他爸的钱吗?他爸就是嫌我没工作,没文化,才跟别的女人好了,我要再要他的钱,不是太没骨气了吗?"
她深有感触地说:"我能理解您。您当年嫁给叔叔不是为了钱,是为了感情。后来感情没有了,你也不愿再要他的钱,你要自己活给他看。虽然苦点,但总是自己挣的。"
李妈妈顿时觉得这个未来儿媳妇看起来顺眼多了。雨菡带她到饭馆吃了一顿饭,阿姨长阿姨短的,叫得她笑得嘴都合不拢。她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不知不觉又讲了许多关于李海涛小时候的故事。
雨菡这才知道,李海涛从小就是一个很有心机、很有算计的人。
上中学时,为了当班长,他偷过他妈面摊上的咸鸭蛋去贿赂同学;为了当上三好生,高考时能加上分,他帮班主任做过家务,还认副校长当了干妈。后来考上了大学,凑不够学费,他瞒着他妈赶到涪陵找他爸去了。
没想到他爸得癌症死了。他后妈当然是一个子儿也不给。他哭着苦苦哀求了半天,还差点下了跪,他后妈才甩了1000块钱给他。
上大学后,他妈的面摊被城管取缔了,他妈就靠领低保和帮别人看孩子生活。他妈又多病,那每个月寄给儿子的50块钱生活费,还是她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难怪他妈不过50多岁,看上去却象60多岁的人了。
李妈妈说:"我知道他去找他后妈要钱,又和他吵了架,他反而骂我,说都是我害了他,不但害他天天吃面,还害他差点儿上不了大学。上了大学,他就很少给我写信,四年了,一次都没回家来看过我。我知道,这孩子跟着我是受了不少苦,他心头怨我,我也不怪他。"
"后来他毕业了,政府照顾我这个老太婆,把他分回了我们县中学,我以为这下子可以母子团圆了,他也能有份稳定的工作,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了。哪晓得他根本不和我商量,刚报到就把公职辞了,跑重庆来打工来了。这半年更是连封信都没有了。春节也不回家,我担心得不得了,只好跑到重庆来看他。连路费都还是借的。姑娘啊,你说我心里苦不苦啊!"说着就捞起衣角来拭泪。
雨菡就陪着未来的婆婆掉起泪来,心里隐隐作痛。每次她问起李海涛家里的情况,要他给家里写信,他总是说知道知道,没想到会是这样。
她安慰老人家说:"阿姨,别哭了,都是海涛不对。他不理解你老人家的做法,你们娘儿俩可能有些误会。还有海涛在重庆打工,一直都不顺利,可能他觉得不好意思给你讲,所以才没写信,你也别生气。"
李妈妈感慨地说:"你真是个好姑娘啊。海涛喜欢你,会听你的,你帮我多劝劝他。狗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母子不计隔夜仇的。不管怎么说,我就他这一个儿子啊!"
雨菡把李妈妈带到了李海涛的宿舍。李海涛下班回来,陡然看见他妈和雨菡在一起,脸色顿时不自在起来。他埋怨他妈招呼都不打一个就突然跑来了,又问他妈给雨菡说了些什么。
他妈有些心虚起来,说:"没说啥,就摆了会儿龙门阵。"
雨菡说:"阿姨也没说什么,就只埋怨你不给他写信。"
李海涛的神情轻松起来:"嗨,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忙?我在外面打工容易吗?好不容易才找到份工作。"
他妈忍不住又埋怨他,当时辞工作时为什么不和她商量。
雨菡不想在旁碍着他母子俩说话,就借口去买菜做饭,出门去逛了两个小时才回来。
她买了菜进门,就看见李海涛和他妈眼睛都红红的,显然都哭过了。
但一见她回来,两人都装作若无其事,和她没话找话说。
她也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笑着一边答应,一边做饭。
第二天一早,李妈妈就要走了。李海涛要上班,给了他妈200块钱,叫雨菡帮着送一下。雨菡笑着答应了。
待李妈妈上了车,她摸出她妈塞给她的那300块钱,硬塞在了李妈妈手中:"这是你儿子挣的钱,你该用的。"
李妈妈就哭了,连声说,遇上雨菡,是她儿子的福气,也是她的福气。送走了李妈妈,当天晚上,她把李海涛叫了出来。两人发生了第二次激烈争吵。
她要李海涛对他妈好一点,李海涛说:"我不知道她给你胡说了些什么,我哪点对她不好了?说穿了,她就是想要我给她钱。她觉得就我这么一个儿子,好不容易把我养大了,就该靠着我养老了。可我一个月就只挣那么点儿,养活自己都难,哪有多的钱给她?"
她失望地哭着走了。
过了几天是周末,李海涛到学校来找她。又是那样,再三道歉,再三检讨自己,再三逗她笑。
可这次,她实在笑不起来。
他就哭了,说:"你不知道,自从和你在一起,我的压力有多大啊!你不知道,大家背后都说你是校花,是冷美人,不知怎么竟会看上我这个穷小子。我的同学们都笑我,说我是癞蛤蟆吃上了天鹅肉,说你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我心里难受呵------"
"我说过要给你一个美好的未来,可是我连自己和我妈都养活不了。你是那么优秀,我总觉得配不上你,你为我牺牲了那么多,我总想该怎么让你过得好------我好怕失去你------老天知道我有多么爱你呀!"
他一说出这些话来,雨菡的心就软了。后来他们又吵过几次,每次吵后他都会哭着说出类似的话,她就只剩下缴械投降的份儿。
两人就这样磕磕碰碰地又过了半年,但总的来说,两人在一起还是甜蜜的时候居多。心里的那株苗,虽已停止疯长,但仍有勃勃生机。
雨菡毕业了。她的运气就比李海涛好得多。市区一家私立学校到学校来挑人,一下子就相中了她。
她顺利地留在重庆当上了教师,月薪有2000多块不说,学校还分给她一个单间。校长还和蔼地说,只要她干得好,将来月薪能达到5000。
随着她顺利地找到工作,李海涛的运气也好转起来。
他跳槽到了一家大广告公司搞策划,月薪也一下子涨到了2000多块。总经理还暗示他,过段时间就提他当部门经理。
两人高兴极了,在市区租了个套一的房子。忍受了一年的煎熬,终于又可以生活在一起了。
生活上宽裕起来以后,李海涛的心情也好了,他又恢复到以前和雨菡初相识时的良好状态。雨菡每个月给她妈寄300元钱,要他每个月也给他妈寄300元钱,他照办了。两人的小日子过得很甜蜜。
然则好景不成,刚工作两个月,雨菡就知道了她"运气好"的真相。她所在的这家私立学校的大股东竟是秦关。
秦关怕她被分配到外地,提前就安排学校到师范学校要人。所以,她从面试到实习到录用,才会一路绿灯。
她左思右想,决定辞职。李海涛追问她,为什么要辞掉这么好的一份工作,她不能瞒他,只好说出了真相。
当得知当年包养雨菡的男人,不是一般的"有钱人",而是大名鼎鼎的亿万富豪秦关时,李海涛一下子从幸福的巅峰跌进痛苦的深渊。
他本来还踌蹰满志的,以为自己的事业已经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正朝着光明的前景发展。
可是不管他怎么努力,他也及不上秦关。
秦关随便拔跟汗毛,就比他的腰还粗。他要在重庆发展,秦关若要跟他为难,只需伸根手指,就可以象捏死一只蚂蚁般地捏死他。
自从拥有了雨菡,他本就患得患失,心理压力本就很大,现在,他才知道压在他头上的不是一块巨石,而是一座大山。
尽管雨菡一再向他解释,一再向他保证,秦关不会成为她心里的阴影,她心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只属于他,可是他明白,秦关却是他心里的阴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们都曾以为,他们的爱情,如特洛伊城,是这世上最坚固的堡垒。
可是,现在,黑云压城城欲摧。
为了表明心迹,雨菡坚决地辞了职。秦关一直没有露面,也没有留她。
她叫李海涛和她一起到外地去发展,李海涛不同意。他觉得他好不容易才在重庆站稳脚跟,再到外地去另起炉灶谈何容易?而且以秦关的实力,他要到任何一个大城市投资,都会受到热烈欢迎,他要打入一个新城市,比他们容易一百倍。
他若存心要和他们为难,他们逃到哪里都逃不过去。
他们表面上还象以前那样生活。但两人都感觉到,他们中间有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雨菡本不在乎,可是她知道李海涛在乎,她就不能不在乎。
她小心翼翼地和他相处,他们彼此都感到很累。可是要他们割舍这份感情,他们又都万万不能。
那柔弱的苗,似要慢慢枯萎。两人小心翼翼地灌溉,却不知能否让它恢复生机。
雨菡应聘到一家小公司当了文秘,月薪只有800块。但她仔细打听过了,这家公司与秦关一点关系都没有,就愉快地上班去了。
但李海涛却开始动摇了。
她刚到新公司上班两天,他就去参加一个同学聚会。她在家一边织毛衣一边等他。
一直等到凌晨4点,李海涛才满脸酒气地回来。他吐得一地都是。
她一边打扫,一边泡上浓茶给他醒酒。
李海涛抓着她的手,吐着酒气问她:"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你在心里,是不是很瞧不起我?"
听他又提出这样老生常谈的问题,雨菡忍不住皱了皱眉。然而她不得不象往常一样,郑重地回答他:"当然不是。你在我心目中是最优秀�
李海涛心如刀绞,嘶声叫道:"可是,她爱的是我,不是你。你说的那些富贵生活她都不稀罕。"
"啧啧",秦关笑了起来:"瞧你,怎么这么单纯?这世上有不需要面包的爱情吗?就算有,能维持多长时间?她现在还肯跟着你,是因为她单纯,她任性,她对你的爱情还没完全消磨掉。可是她小时候过了那么多年苦日子,后来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好日子,她愿意跟着你再过一辈子苦日子吗?"
李海涛说:"我不会一辈子这么潦倒的,我将来会------"
"会发达是吗?"秦关打断他:"先不说以你的资质,要成功有多困难,就算你本来还有发达的可能性,可你要是不知好歹,继续占有雨菡,你一辈子都休想出头。我秦关的女人,啥时候轮到你来享受?在重庆,有哪家公司愿意为了你跟我作对?就算你好不容易拉到一笔生意,我会不惜成本地马上把它夺掉。我有的是钱,有的是关系,你跟我耗得起吗?想逃出重庆,你们走到哪里我会找不到你们?你们要一辈子活在我的阴影中吗?"
李海涛恨恨地说:"你好狠------"
秦关又递给他一杯酒,说:"无毒不丈夫。何况成王败寇,你说什么都没用。我知道你恨我,可我根本不放在心上。你算什么?你能把我怎么样?黑道白道,我都随便陪你玩儿。小伙子,不要暴殄天物了,象雨菡那样的女人,不是你该消受的,你也消受不起。"
李海涛把酒一饮而尽,说:"你倒底要怎么样?"
秦关一招手。小丁马上健步走过来,把一口大皮箱放在桌上,打开。
里面是满满的一箱钞票。
他顿时一阵目眩,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
秦关说:"只要你肯亲口对雨菡说,你不爱她了,不要她了,叫她走。这100万就是你的了。"
李海涛说:"不,不可能。"
但他的声音在颤抖,他的眼睛紧盯着那100万,久久不能离开。
这些表情都没能逃过秦关的眼睛。秦关说:"有了这100万作本钱,你就可以不用去打工了。去注册个小公司,好好干,你还是有点商业头脑的,如果加上运气够好,要不了几年,也许就会成为千万富翁。到那时,想要什么样的美女没有?年轻人,你运气够好,一句话就可以换来100万。而普通人,比如你的同学们,要挣这100万不知要花多少年心血,流多少汗水。明天,你再出现在你的同学们面前,就不是以穷打工仔的身份,而是一位百万富翁了,命运的转折就在你一念之间。"
"离开雨菡,对她对你都是解脱。你舍不得她,她也迟早会离你而去。象她那么优秀的女人,怎么能长时间忍受一个碌碌无为的男人,跟着他过一辈子苦日子?而你活在我的阴影之中,心理压力那么大,还能好好享受和她在一起的生活吗?"
他不说话了,他想起了雨菡最近越来越忧郁了,越来越沉默了。
秦关把那瓶洋酒连同酒杯递到他面前:"你慢慢喝,好好想。你是个聪明人,相信你会想明白的。"
他站起身,气定神闲,充满自信地看着这个满头冷汗的男人,就象看着一个站在他挖好的陷阱边的小猎物。
李海涛向他要了一只雪茄,一边抽,一边一杯一杯、大口大口地灌酒。
他抱着头,痛苦万状。
天渐渐黑了,月亮慢慢升起来。李海涛不知已灌下去了多少酒,可是他就是还没醉,他还能清晰地看清楚,眼前那满满一箱子装的可都是钱哪!
当他把最后一杯酒喝完。他猛地把酒瓶和酒杯扔在地上,说:"好,我答应你,不过我还有个条件!"
秦关拍拍他的肩,用欣赏的口吻说:"好,识时务者俊杰也。说吧,什么条件。"
李海涛说:"我还要一套房子,一辆车。"
秦关大笑:"看不出,你果然是个做生意的人才,知道手头有好货就要把价钱卖够!好,成交。"
他回头吩咐小丁:"明天带李先生到咱们地产公司那边新开的楼盘去,让他自己挑一套满意的房子。再带他去逛车市,车子他看上哪辆就买哪辆。"
那100万他没让他带上,只先拿了10万给他,算是定金。秦关叫小丁把还装着90万现金的箱子拿到车上放好。
他说,他的人会在他租的房子外等着。只要杜雨菡哭着跑了出来,小丁就马上把钱送进去。
最后,秦关冷冰冰地一字字地说:"但如果你敢出尔反尔,拿了钱还和雨菡纠缠不清,哼!"
他的保镖在一旁接过了话头:"秦老板放心,这小子真要是吃了豹子胆,不用您操心,我们自会料理。"
李海涛既已做了决定,反而镇定下来,他把10万现金装在秦关给他的一个小公文包里,对秦关鞠了一躬,一字字地说:"这是我这辈子做的第一单生意。秦老板,今天这一幕我将永生不忘。再见。"
秦关笑着叫小丁:"送李先生回家。"
在回家的路上,李海涛思潮翻涌,一会儿兴奋,一会儿紧张,一会儿痛哭。他打开车上的冰箱,又取出一瓶酒喝了起来。
在下车的时候,他听到小丁在他身后冷冷地说:"真奇怪,象杜小姐那样的女人,怎么会看上你这样的男人?"
小丁重重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呸!"摇上车窗,绝尘而去。
雨菡下了班回来,坐好了晚饭,一直在等李海涛回家。
今天她刚领了工资,心情很好。老板说她表现出色,还额外给了她200元红包。她就特地到菜市场去多买了一点菜,还买了一条鱼,准备做李海涛最受吃的酸菜鱼。
可是她做好了那桌丰盛的菜肴,他还没回来;菜肴已经凉了,他还是没回来。
菜热了又凉了,热了又凉了,他还是没回来。打他的手机,他却关了机。
这种情形从未有过。她隐隐有些不安。
她又开始收拾房间。她在床上发现一个塑料袋,打开一看,里面放的全是一些办公用的杂物。
她给他的公司打了电话,值班小姐满怀同情地告诉她:李海涛今天刚刚被解聘了。
她顿时替他担忧起来。他一定是受不了打击,跑出去喝酒去了。
她在屋里来回走动,不停地打他的手机。可他一直关机。
晚上12点,门外终于传来他掏钥匙的声音。听那钥匙几下都捅不进锁的声音,就知道他又喝醉了。
她连忙打开门,一股刺鼻的酒气涌了进来。
他歪倒在她的身上。
她连忙关好门,把他扶到床上躺下。
他把肋下夹的公文包放在枕头下,闭着眼睛,象是睡着了。
她打来一盆热水,给他洗了脸,又给他脱了鞋袜,帮他洗脚。
这时,她看到一颗眼泪从他眼角溢出来。
她的心就有些不安。她倒掉脏水,坐在床边,低声问他:"吃过晚饭了吗?"
他还是不说话,不睁眼睛,只摇摇头。
她说:"那我去给你热。我做了你爱吃的酸菜鱼。"
他拉住她,摇摇头。
她感到他的身子在微微颤抖,又问:"你冷吗?我去给你灌个热水袋来。"
他拉住她,摇摇头。
她心里更不安了。
她帮他脱了衣服,给他盖好被子,起身去泡了一壶浓茶来,然后脱了外套和毛衣,只穿着内衣躺在他身边,抱起他的上半身,让他的头靠在自己温暖的怀里。
她在他耳边低声说:"涛,好受点了吗?听说你今天被突然解聘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不回答,紧依在她怀里,泪水从闭着的眼角里往外流。
她柔声道:"没关系,你先休息两天,再慢慢找份工作就是了。我今天刚领了工资,老板还另给了个200块的红包。我们慢慢来。"
他哭出了声。
她有些慌了:"别哭,别哭,有什么委屈你对我说。创业之初都是这样的,难免会有些波折,你别太介意。咱们不是发过誓,要一生一世同甘共苦同生共死吗?现在正是我们同甘共苦的时候呀!"
他还是只是哭。
她心里委决不下,开始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说:"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心里愧疚?你说出来,如果你是无心的,我都会原谅你。"
他终于睁开了眼,吸了两下鼻子,说:"雨菡,你觉得我们这样下去,会不会有结果?我们之间有未来吗?"
雨菡心里咯噔一下:"我不是说过好多次了吗,我会一直跟你过一辈子。除非你不爱我了,不要我了,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他呜咽着说:"我看,我们之间不可能有将来,长痛不如短痛------"
她一惊:"你要和我分手吗?你不爱我了吗?你不要我了吗?"
他放声痛哭起来:"雨菡,回到秦关身边去吧,我配不上你。"
她抱着他,坚定地说:"不,我爱的是你。"
他摇头说:"可我配不上你呀。老实说,秦关一直没有放手。我们的情况他一直都了如指掌。他在等,在一步步地逼我们。我一直找不到工作也是因为他的原因,哪家公司都不敢得罪他。我今天被解聘也是因为他。我们一直活在他的阴影下,我已经受不了了。"
她冷静下来:"他今天是不是找了你?他说了些什么?"
他说:"是,他叫小丁来接我去他的别墅,我坐了你以前常坐的奔驰车,去看了你们以前共同生活的地方,了解了你们以前的生活,我才醒了,你是属于那种地方的,那种生活的,不是我这个穷打工仔配拥有的------你要是回到他的身边,对大家都好。"
她说:"他要你和我分手?"
他说:"这也是我的决定。我觉得,我们在一起太累了,压力太大了,而且我们是不可能有结果的。你不可能跟着我过一辈子平平淡淡的生活。"
爱情死了。
她的完美爱情死了。
看似固若金汤,却瞬间土崩瓦解。
就这样死了。
真的死了。
她冷笑一声,松开了一直紧抱着他的手。
她坐了起来:"他是不是对你说,只要你回去甩了我,他就给你一笔钱?"
他想否认,可是她说得这么直截了当,这么切中要害,他没法否认。而且,即便他不说,秦关也会告诉她的。他就只有默认了。
她追问:"他给了你多少钱?"
他嗫嚅着说不出口。
她异常平静地笑道:"没关系,你告诉我。他给了你多少钱?过现了没有?我太了解他了,他是个老手,我怕你被他给耍了。"
他吞吞吐吐地说:"一----一百万!"
"就一百万?"
他艰涩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还有一套房子,一辆车。"声音小得他自己都快听不见。
然而她听见了。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的爱,原来不是仙人掌,只是温室中的娇兰。禁不得风吹日晒,更耐不得贫困饥寒。
说什么同生共死,原来同甘共苦也这般难。
她的心已血肉模糊,眼里却一滴泪都没有,哈哈笑了一声,说:"恭喜你啊,一夜之间摇身一变,就成百万富翁了。现在你是有房有车的成功人士了,下次同学会,大家都会对你刮目相看。"
他坐起来,抱着她失声痛哭:"雨菡,原谅我,我是没有办法啊!我,我真的想成功,不想再过苦日子啊。你回到他身边,对你也是最好的安排啊!"
她把涌上眼眶的泪生生咽下:"不错,这的确是最好的安排。谢谢你这么了解我,这么为我着想。"
她的确该谢他。他让她明白,再贵的爱情,也无非只值100万,只值一套房子一辆车。再美的爱情,也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他哭着说:"对不起,雨菡,其实我真的配不上你。我是一个懦弱的男人,我想成功,想跻身上层社会,想做个有钱人,想轻松地享受生活,和你在一起,我拼命地压抑自己对财富的追求,努力地改变自己。可是我做不到了,忘了我吧,雨菡,我不值得你爱,回到秦关身边去吧,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我看得出,他是真心爱你的,只要你对他好一点,他甚至可以娶你,你就是亿万富豪的夫人了!"
她万箭穿心,血雨纷飞,却平静地温柔地笑起来:"你也可以省下至少十年的拼搏。真是皆大欢喜呀!你放心,我会帮你的,我会回到秦关身边去的,不然,你的房子、你的车子,还有那100万,你怎么拿得到手!虽然你不愿与我共苦,我却愿陪你同甘,谁叫你是我杜雨菡这一辈子惟一爱的男人哪!"
第十六章
她开始穿衣,下床。
他说:"你干什么?这么晚了-----等天亮了再----不迟。"
她说:"到我该去的地方去呀。你已经把我卖了,我就该到我的新买主那儿去了。不,不是新买主是老买主,秦关他再会算计,这次低卖高买,却亏了本了。"
他想拉住她,但手只伸了一半就又缩了回去,垂下了头。
爱情太贵,他养不起了,何况他已亲手给它蒙上了灰,拍不净也洗不清了。
当断不断,反受其累。他已选了熊掌,就不能再挽留他的鱼了。
爱情是可以再生的,他将拥有的财富,可为他种梧筑巢,引凤招凰。
她呆立床头,小坐片刻,拨通秦关的电话,娇音宛转:"秦哥呀,你叫小丁马上来接我,把我的化妆盒和衣服拿过来,我要穿戴打扮整齐了,才好来见你呀。还有,你叫小丁带100万现钞过来,顺便拿台点钞机,咱们当面钱货两清。你那么老奸巨滑的,咱们家海涛是个老实人,你可别欺负他。"
她的表现完全出乎秦关意料之外。他愣了一下,说:"好,没问题。区区100万算什么,我还会赖他?"
打完电话,她站起来,把一桌子丰盛的饭菜全都倒进了垃圾袋。
小丁很快赶来了。左手提着一个皮箱,里面装着满满一箱子时装,还有一个漂亮的化妆盒,右手提着一个皮箱,里面装着那90万现金。他把两个箱子放在地上,又回车上去拿了一台点钞机上来。
雨菡叫李海涛:"海涛,还睡着干什么?还不起来点点?"
李海涛摇摇头,满面羞惭。
雨菡笑了一下,不再理他,打开屋里所有的灯,把家里照得亮如白昼。
她认认真真地洗了个澡,洗掉这近两年的浓情蜜意,迷乱痴缠。
她把三千烦恼丝,轻柔地一手捞起,盘旋宛转,在头顶结了个漂亮的髻。
她打开化妆盒,细细地抹上护肤品,为自己抹一脸掩盖绝望的伪装。
勾一笔远山黛,描两道新月眉,着一朵胭脂色,抹两片玛瑙唇。收一腔幽怨意,换满面江南春。
既是从此别,也要留一道风月无比的景,在他心里永存。
她选了那套秦关让法国名师为她量身定做的晚装,再披上了那件华丽的狐袭。自跟了李海涛以来,她就从未化过妆。她本来打定主意,要洗尽铅华死心踏地跟他过日子的。
妆罢的雨菡艳光四射。
李海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这才发现,她的美原来是如此惊心动魄。
雨菡叫小丁:"把钱提过来,这是我的卖身钱,我自己来点。"
点钞机发出欢快的声音。一叠叠钞票在跳着欢快的舞蹈。
雨菡偷眼看他,发现他虽然低着头,眼睛却在偷偷看着这箱钞票。眼里闪着光,欣欣然似有喜色。
他居然欣欣然似有喜色!
他怎么能欣欣然似有喜色!
无论她有多么美丽,此时也不及这箱钞票动人。
再枝繁叶茂的爱情,也比不得这钞票的花花绿绿。
点完钞,雨菡变了脸色:"怎么只有90万?"
小丁用嘴朝床上的李海涛一呶,说:"还有10万定金在他身上。"
原来他早连定金都收了。
雨菡强忍心痛,看了李海涛一眼。
他一下子把头转向一边,恨无地缝可钻。
她说:"好了,交易结束了。小丁,咱们走吧。顺便把这袋垃圾带上,喂给秦哥的黑虎吃。"
当她取下一直戴在无名指上的纯银戒指,递在李海涛手中时,李海涛突然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深情而激动地说:"雨菡------"
她的心一阵狂跳。
莫非他不舍了,他反悔了,他良心发现了?
爱情,要死而复生了?就如凤凰涅磐?
这时只要他对她说"雨菡,我错了,原谅我,钱我不要了,咱们以后慢慢挣,我带你远走高飞吧,来,我帮你把戒指戴上",她还会原谅他。
必竟,任何人都可能禁受不起金钱的诱惑,必竟,他是她这一生惟一真爱的男人。
可李海涛接下来说的是:"你----多珍重。"
他要她多珍重。
他要的不是她,他只是要她多珍重!
这就是诀别吗?
就这样诀别吗?
她的心完全沉了下去,放下戒指,头也不回地走了。
爱情,做不了饭吃,当不了衣穿,既不能遮挡风雨,也不能驱寒送暖。她以千斤之力,搏来的却是四两之欢。
她上了车,只觉得天眩地转,一辈子的梦,就这样破碎?要同甘共苦、同生共死的爱情,这被这一句"珍重"了断?
小丁看着她,眼里充满同情,他低声说:"杜小姐,你想哭就哭出来吧,别闷在心里憋坏了身子。早点看清他未尝不是个好事,他不是个男人,是个畜牲啊!"
雨菡撕心裂肺地仰天痛哭起来:"杜雨菡啊杜雨菡,你的眼瞎了!"
讲到这里,珠帘后响起了啜泣声。安美和我都撑不住,也跟着哭了。
过了好一会儿,杜雨菡才平静下来,继续往下讲。
到了秦关的别墅,她还在哭。
秦关说:"我给你看样东西。"他打开电视,放起了一段录像。
是他和李海涛的交易过程。
她看到了他的矛盾,他的懦弱,他的贪婪。
她看到他拿了100万还不知足,他还在讨价还价,他还要"一套房子一辆车"。
爱情,被一层层剥去光鲜的外皮,露出赤裸裸的腌臜。
她突然不哭了。
原来,她所追求的完美爱情,只是一个虚拟世界,一旦现实摆在眼前,所有想象的幸福就都碎裂。
秦关对她说:"别恨我,不管我怎么不择手段,那只是因为我太爱你。你太幼稚了,从一开始你就看错了他。我早就调查过这小子的情况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逃不过我的眼睛。可是我不能对你说,因为你不会相信我。我只有等你自己去慢慢发现,慢慢体会。希望你能体谅我的一片苦心。我的诱惑不过是一个催化剂。如果他是真的爱你,他是一个有骨气、有刚性的男子汉,我怎么诱惑得了他?"
她说:"你不用解释了。我了解你的为人和做事的一贯风格,我不恨你。我也不恨他,人无欲则刚,他有着那么强的欲望,又怎么刚得起来?他只是个喜欢荣华富贵的普通人,一直以来,是我把自己的理想和追求强加给了他。他活得很累,也很可怜。我只恨我自己,明知自己所托非人,却一直不肯死心,不肯放手。"
秦关从保险柜里提出了那口破旧的小皮箱,递给她:"现在,又物归原主了。"
他随后向她求婚:"我没有办法重新回到当初我们相遇的时候,让一切重来一次。我只希望,你能让我用以后这一辈子的时间来好好呵护你。"
她有些感动,但她说:"我不能答应。这辈子我都不会嫁人了。你说的不错,这世上没有真正的爱情。真正的爱情只存在于理想状态中。"
秦关说:"我知道这个时候向你求婚很蠢。但我就是想让你知道,我对你是真心的。你真的是我这辈子过不去的情关。我会给你时间,我会一直等你。"
第二天,秦关到公司去了。小丁奉命接李海涛去买房买车。雨菡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遍又一遍地看李海涛"卖"她时的情形。
晚上,小丁回来了,愤愤不平地告诉他,李海涛昨晚还痛哭流涕,羞愧交加。今天却早早把钱存进了银行,催着他去看房买车:"他可一点也不客气,选了套200多平方米的跃层,又要了一辆沃尔沃。"
雨菡静静地听着,想象着李海涛那一步登天的喜悦。
他现在什么都有了,只是失去了她。
虽然他对她是惟一的,也是最重要的,可她对他并不是惟一的,更不是最重要的。
晚上,她给李海涛打了一个电话,约他在嘉陵江边见面。
他去了,开着那辆还未上牌照的黑色沃尔沃。
他还换了穿着,一身都是名牌。
满足自己压抑多年的欲望,他是那么迫不及待。
他见面的第一句话是紧张地问她:"你来见我,秦关知道吗?他同意吗?"
她满怀悲凉,这个男人,变得多快呀!一旦伪装撕开,他也就毫不掩饰了。
他以前是那么体贴,现在却完全不在乎她的感觉,他在乎的是他刚刚圆了的百万富翁梦会不会破灭。
她说:"他知道。他还派小丁送我来。他了解我,也了解你。现在我们再见面,他一点都不担心了。他知道,我们都不可能再旧情复燃。"
她看到他如释重负,表情和谈吐都轻松起来。
她问他:"近两年的感情就这么结束了,你就一点都不痛苦吗?"
他说:"怎么会不痛苦?我是真的爱你啊,只是我们没法在一起。你的过去和我的追求结合在一起,是一股多么大的压力啊,我承认我是个自私、懦弱、虚荣的男人。你一直都看错了我。"
她又问:"我那么爱你,那么对你,你却把我卖了,你就一点都不惭愧、一点都不内疚吗?"
他说:"不,这些感受我都有。我们走到今天,我也很难受,我也瞧不起自己。我一直想走一条成功的捷径,我也想不到这条捷径,居然是出卖自己的爱情啊!可是至少从今以后,别人不敢再瞧不起我了。"
她又问:"那你后悔吗?"
他沉默了一下,说:"要听实话吗?"
她点头。
他就摇了摇头,说;"不后悔。其实你知道答案的,失去你,我会痛苦,会内疚,会惭愧,会自卑,会自责,可是就是不会后悔。"
他是如此坦白,从未有过的坦白。
雨菡突然仰天大笑,笑声中泪水滚滚而下:"杜雨菡啊杜雨菡,可怜你心比天高,命如纸薄!可恨你胸中有志,眼泪无珠啊!"
她指着李海涛,斥道:"李海涛,当初我为了你,抛弃了秦关给我的一切,可你却为了区区100万,又把我卖回给秦关。就算你有一千个理由原谅你自己,可你的良心呢?你的良心呢?你,你辜负我一片真心哪!"
她拉开随身携带的那口小皮箱,月光下,满箱金银珠宝耀眼生辉,照得李海涛眼都花了。
雨菡说:"这一箱东西,都是那些年秦关送给我的。你向我表白心迹的那天晚上,我不肯接受你的银戒指,我说我还没有资格接受。那是因为,我还没有把这箱东西还给秦关,我还没有赎回我自己的身体和尊严!第二天一早,我就把这一箱东西还给了秦关,我要无牵无挂、清清白白地和你从头开始啊!而你,你-----"
她拿起那枚硕大的钻戒递到他面前:"你得到100万就欣喜若狂了,100万就让你把你的爱情、你的人格都卖了!可你看这枚钻戒,它就不只值100万哪!"
李海涛不由自主地凑上前细看,可雨菡手一扬,已将钻戒抛进了江中。
她又拉开皮箱的第二层,里面是满满的一箱钞票,至少有好几十万。她抓起钞票就往江中撒去,一把又一把------
李海涛一下子扑跪在她面前,抓着她的手:"不要扔了,不要扔了!雨菡,我错了呀,我错了呀!"
雨菡冷冷地推开他,冷笑道:"你错得迟了!"
她合上箱子,抱着箱子爬上了桥栏,纵身就往下一跳。
李海涛吓得心胆俱裂,扑了上去,但只抓住了雨菡的一只手。
雨菡的身子悬在半空,身下是滚滚的嘉陵江水。
她见他满脸急切,心中忽然一动:他必竟是爱她的!
她忽然用力把另一只手提着的箱子往空中一抛。
她已不想死了,她想拿自己的生命为赌注,赌李海涛是不是还爱着她。如果他选择的是救她,就说明她赌赢了,她就原谅他;而他若选择的是救那箱财宝,那就赌输了,她就该为自己当初的错误决定,付出生命的代价。
装着价值数百万的财宝的箱子被抛在了空中!李海涛不由自主地松了拉着她的手,抓向了空中的箱子。
她就直坠下去!
他选的是财宝!
他选的不是她!
在坠入江中的一瞬间,她恍惚看到李海涛抓住了那口箱子,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听到这里,我和安美禁不住义愤填膺。
雨菡,她以生命为注,和李海涛打了一个必输的赌。
在那生死关头,那个畜牲一样的男人,没有珍惜她的命。在巨款面前,他既不再珍惜她的爱情,也不再珍惜她的命。
伯仁虽非他而杀,却与他杀何异?
第十七章
讲到这里,珠帘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来紧紧地抓住了珠帘。
这是怎样的一只手啊,瘦而无骨,丰不见肉,十指纤纤,就如一枝空谷幽兰,似乎还隐隐散发着馨香。她抓得很用力,指甲发白,青筋微凸,看得出她内心的愤懑和激动。
接下来我和安美才知道,那李海涛的绝情寡义还不止于此。
当杜雨菡恢复知觉时,发现自己躺在了医院的特护病房里,秦关守在她的床前,满脸憔悴,眼眶发红。
她才知道自己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了。
她从秦关口里知道,她开始往江中撒钱时,在远处看着她的小丁就心知不妙,就在向她奔来。
可他来晚了一步,他看到李海涛松了抓住她的手,去抓那口箱子,他扑上桥栏时,她已在江面上消失。
小丁一拳打在李海涛身上:"快救人,快报警!"
李海涛脸色煞白,紧抱着那口箱子,哭丧着脸说:"我,我水性不好。"
小丁急了,说,那你赶快报警,脱了外套就从桥上跳了下去。
幸运的是,雨菡本来就会游泳,她在水中沉浮了几下都没沉下去,小丁很快摸到了她,拖着她游向了岸边。
等他抱着她回到桥上,李海涛和那辆沃尔沃早已不知去向。
他想打电话叫救护车,可是手机掉到江里了,他只得把她抱上车,一路飞车开往最近的医院。而李海涛,走时不仅没有报警,他连救护车都没叫。他竟完全不在乎她的生死。
秦关安慰她说:"你也别太难过,他也许不是那么绝情。我分析他的心态,他是估计你没救了,怕小丁上来打他,怕我找他麻烦。别再犯傻了好吗,为他这种人,不值得。你这次真把我吓坏了。都是我,只为了得到你,才把事情搞得这么糟,是我对不起你。以后你想怎么样我都不逼你了,真的。"
她慢慢伸出手,揩去秦关眼角的泪水,说:"你哭了?堂堂的秦大老板也会为女人流泪?我为别的男人寻死,你却为我流泪。何必?"
秦关说:"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你就是这样打动我。以前我前妻抛弃我时,我都没有流过泪。我从来没有见过象你这么重情、这么刚烈的女子。我从来不相信这世上真有感情至上的人,是你改变了我对人生的看法。要是你对我能有对他这么好,我什么都可以放弃。"
她淡淡地笑了:"你放心,既然这次没死,我就再也不会死了。"
她的目光变得凛冽起来,一字字说:"因为,我要报复!"
是的,她要报复。
以前的杜雨菡已经死了。
现在,复活的,是一个复仇女神。
秦关要帮她,可是她不肯,她说,她要用她自己的方式来报复。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问:"你想怎样报复他?为什么拖了这么几年才开始报复?"
杜雨菡说:"因为我在等。对李海涛这种人,打他骂他都没用,杀了他也不解恨。他不是一直想成功吗?我就是要等他功成名就了,再来揭穿他的真面目。让他什么都拥有了再一样一样的失去,这才是对他最好的报复,这样方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我说:"听你这么说,那现在的他已经功成名就了?"
雨菡说:"是的。从那晚我跳江后,他以为我死了。他害怕秦观帮我报仇,连那房子都不敢要了,车子也没敢去上户,直接就跳楼价卖了。那箱子他拿去了,但可能是怕暴露,箱子里的珠宝他一直没出手。听说他到成都发展来了,这几年下来,以他的头脑,至少应该是个千万富翁了吧?"
我说:"你现在想怎么做?"
雨菡说:"我想上你的七夕特别节目。你的节目影响那么大,他一定能看到的。这样我就能找到他了。"
我说:"我得和我们台里商量一下,才能答复你。不过估计问题不大。"
雨菡说:"谢谢。另外我还有件事要求安美帮忙。"
安美说:"义不容辞。"
雨菡说:"我想找到那个造成我妈和我一生悲剧的男人。我妈去年已经死了。这也是我为什么拖到现在才来实施报复计划的原因之一。我得为我妈送了终,才能无牵无挂地办事。我妈在世时,无论我怎么求她,她都不肯告诉我那个男人是谁。直到临死前,她都没说。她宁可让我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肯告诉我。她说她太了解我,知道我一定会去报复,但她不要我去报复,因为她当年是心甘情愿的。唉,她太爱那个男人了。"
雨菡的娘得的是肝癌。去年在重庆肿瘤医院查出来时,已是晚期。
她娘不愿去重庆治病,说是要死也要死在家里。
雨菡拗不过她,就陪她回了家乡。
她娘一直吃中药,拖了半年多才咽气。
在这期间,她去找了何老师,让她通知"那个男人",抽空来看看她娘。虽然她不想见他,可是她知道她娘想见他。
但是何老师一直没有回音。
她再找上门去时,何老师满脸为难:"我已经给他说了,可是他很忙------"
她冷冷地打断她:"我知道他忙。他难道就不能找个更好一点的借口?"
何老师说:"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也要体谅他的难处,他现在是有家有口的人了,他以什么名义去看你娘呢?如果让别人知道了,他就是当年那个让你娘怀孕的男人,他就是你的父亲,你叫他还怎么见人?何况,你妈虽然这么多年没犯过病了,可如果两人一见面,她受得了那个刺激吗?"
雨菡就不说话了。
沉默了许久,才冷冰冰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告诉他,如果他不在我妈临死前来看看她,如果我妈死了,他都不来送送她,我会让他后悔一辈子。"
她娘却很平静,一直都只字不提她心里的想法,只字不提他。
临走那天,她娘痛得昏死了几次,连打杜冷丁都不起效果了。
她守在她娘床前,抱着她娘,一边给她娘擦去满头冷汗,一边淌泪。
掉一滴泪,她在心里发一遍毒誓:我要他后悔一辈子!我要他生不如死!
她娘最后一次清醒过来,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指,抚摸着她的脸,满脸的急切,满眼的不舍,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她说:"妈,你告诉我,那个男人是谁?"
她娘微微摇摇头。
她哽咽着说:"我不是要找他报复,我只是想去通知他,让他来见你最后一面----"
她娘又微微摇头,眼里慢慢泛起了泪光,说了最后一句话,细若游丝:"他若要来,早就来了-----"
她失声痛哭起来:"他怎么能这么狠心?怎么能这么狠心?他害了你一辈子,你为他瞒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他为什么就不来见你最后一面,送你最后一程?"
她娘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慢慢闭上了眼,但却闭不甚紧,仍留了混浊一线。
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她娘半闭的眼角流出,滚进了零乱的头发里,倏地不见。
肉体已经死去,苦守一生的灵魂却不肯闭眼。
直到死,她也没告诉女儿,那个让她爱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的男人是谁。
她宁可默默地承受所有的苦,宁可带着遗憾死去,宁可让女儿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她是如此爱他。
可他却不肯来见她最后一面。
我说:"我想,你娘至死都不肯告诉你那个男人是谁,不仅是因为爱他,还更因为爱你。她是不想让你去复仇,让你遭遇更多的不幸和危险。"
"你说得很对,我也是这样想的,"雨菡长长叹息了一声,良久没有说话。
隔着珠帘,我看到她在以帕拭泪。
我问:"你真要去报复你的亲生父亲?"
雨菡没有直接回答,只说:"他不该让我娘活得那么痛苦,更不该让她死也死得那么痛苦-------还有,至少,我有权知道我究竟是谁的女儿。"
安美却说:"就算要报复又怎么了?我支持你!你说的不错,他不该让你娘活得那么痛苦,更不该让她带着遗憾去死。对那种不负责任、自私自利到极点的负心汉,就是不能轻易放过,一定要让他们付出惨重的代价才行。我愿意帮你,你先给我讲讲相关的情况。"
雨菡说:"现在知道真相的只有何老师了。可她就是不肯说。不过我相信,安美你会有办法的,我了解过你办的几个案子,你是个女福尔摩斯。"
谈话就到这里结束了。
小丁带我们下到车库,上了奔驰车,依样拉下帘幕,挡住我们的视线,带我们离开了那幢小别墅。
我一转头,只见安美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我心里一动,低声在她耳边说:"你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安美打开了她随身携带的公文包。我看到里面是一台微型电脑。电脑上的画面是电子地图。
安美悄悄对我说:"我带了卫星定位仪。咱们的行车路线和下车地点我都一清二楚。小丁故意带着我们在兜圈子,实际上那幢小别墅的位置就在龙泉驿。"
我笑着打了她一拳:"鬼丫头,真有你的。"
第二天,我和安美各自行动起来。
我向台里申报了我这期的选题和前期采访情况,获得了一致通过。台里很重视这期节目,要我们马上开始动手采访拍摄。
我给杜雨菡打了电话。她很高兴,说那她愿意配合我们,带我们到她所说过的一些重要地点去拍外景。
但她有个条件,不能提秦关的名字,如果有必要提到他的身份时只能说是一个私人老板。而且画面上出现她时,要为她做一些特殊处理:"我倒是豁出去了,可我不能丢了秦关的脸。"
我再带着摄像师和助手去采访杜雨菡时,她不再神神秘秘。小丁直接就把我们送到了她所住的别墅,果然是在龙泉驿,周围环境非常优美。
我终于第一次见到了杜雨菡。
她穿着件白色的无袖旗袍,一头长发轻柔地高挽在头上,化着淡妆。
她就那么随随便便地坐在藤椅上,姿势之优雅令人倾倒。她的眼睛不是特别大,有些细长,睫毛又密又翘,有一种特别的女人味儿。她的皮肤很好,整张脸看上去非常素净,又象笼着一层淡淡的烟雾。
她对我无声地微笑着,静静的,带着淡淡的忧郁,如一朵晨雾里的百合。
我呆呆地看了她许久,才把眼光移开。怪不得秦关他不肯放手,当主持人这么多年,具有如此杀伤力的女子,我还是破天荒地首次碰见。真想不通,当初,李海涛,是怎样地狠下心来,舍了她的?
开始正式拍摄时,她又躲到了那层珠帘后。
我们隔着珠帘对她进行了采访。隐约的倩影配上她那独特的声音,播出这样的画面效果肯定非常棒。
这次,她非常简明扼要地讲述了她的故事。在她的别墅里,我们采访了整整一天。
第二天,我们开了采访车,跟着杜雨菡到她的老家去采访。安美也带了一个助手跟我们同行。
那是川东一个偏远的县份。杜雨菡出生的那个小山村这些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村里不仅通了电,还通了公路。
杜雨菡先带我们去看了她娘的坟。
坟修得并不张扬,就在她家屋后的小山坡上,紧挨着她外公外婆的墓,三个墓都用青石板砌成,周围种了一圈松柏。
她娘死后,葬礼搞得很隆重,丧伙打了整整一个星期。
那个男人还是一直都没有露面。
何老师多送了一个花圈来,说是那个男人委托她送的。
雨菡想拒收这个花圈,可最终忍住了。她想,如果她娘在天有灵,会需要这个花圈。
她娘为了爱那个男人,付出了整整一生一世的代价。
漫漫一生的等待,等来的却只是一个花圈。
那个男人给她娘的爱,就只值一个花圈。
一年风雨,这个花圈虽还插在她娘的坟头,却已只剩下光秃秃的几根竹杆和竹签签。竹杆、竹签也已变色,腐朽不堪。
一如,他给她的爱情。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我伫立在这个为爱守候了一生的女人的坟前,想象她这一生的遭遇,突然有些万念俱灰。
人生何其之短,而穷毕生之心力,去搏那轻若鸿毛之情爱,又是何其荒谬?
雨菡又带我们去看了她干爸和黄氏太婆的坟。
他们比她娘先走。
这些年,她和她娘每年清明都来给他们上坟、烧纸。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来履行当年的承诺了。
我们还特意走了几个小时山路,去拍了黄氏母子那久已无人居住、破败不堪的空屋。屋子里还有一架破床,当年,杜雨菡的疯娘就是在那张破床上生下了她。
让我惊奇的是,屋子外的那株梨树还在,上面结满了青青的梨。我让摄影师特地拍了这棵梨树的特写镜头。
雨菡的童年就是在这株梨树下画上的句号。
大家走得满头热汗,雨菡摘了几个梨请大家吃。
梨很甜,很多汁,大家都赞好吃。
我看到雨菡的神情充满了感慨。
她说,她的干爸曾经爬上树摘梨给她吃,她的婆婆曾经摘下梨花编过花环给她戴。
现在回忆起自己年幼时的情景,她对黄氏母子只有同情,只有亲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怨和恨。
我们节目组早已仔细研究了这个题材。作为新闻媒体,我们不能突出"复仇"的主题,我们着眼于向观众讲述一个美丽女人的曲折人生,我们要告诉观众,这个奇女子的成长、追求以及她的梦幻的破灭。
作为她一生悲剧的起源,这个小山村是我们重点拍摄的地点。
在村子里我们拍摄了整整三天。晚上就住在雨菡的家里。
这幢房子已修了差不多十年了,仍然是这村里最漂亮的建筑。房子有一楼一底,顶上是一个农村房屋惯有的晒坝。
现在这个晒坝里种满了花草。雨菡经常都会回来给她的亲人们扫墓,然后在家里小住。房子雇有人照看打扫,所以非常洁净。
晚上我就和雨菡住在同一间屋里,她的故事我早已知道,我们就开始聊我的故事。聊我的童年时代、少女时代、青年时代,聊我的父母,朋友,情人。
我告诉她,我的恋爱史可比她要复杂。我高中时就开始谈过恋爱,交过许多男朋友,也不止和一个男人有过性关系。
不过从26岁遇上李楠开始,我的感情就固定下来。
遇上李楠,纯属意外。在追求我的男人之中,他不是最帅的,不是最富的,也不是最有权的。
但他是最懂风情,最温存,最体贴的一个。
认识李楠,是在一个联欢晚会上,台里邀请了许多平时的业务合作伙伴,答谢他们对我们电视台的大力支持。
李楠是应邀而来的嘉宾之一。他坐在一个角落里,偷偷打量我,有些落落寡欢。
众多俊男靓仔环绕身边,我忙得不可开交,连眼角儿也没瞟过他一眼。
他独坐良久,终于瞅准一个空档,起身向我走来。带着满身的期待,满眼的温柔,含情脉脉地,向我走来:"沈小姐,可以请你跳曲舞吗?"
我不便拒绝,只有礼貌性地含笑点头。
我们随着乐曲翩翩起舞。他的舞跳得很好,举止优雅有度,进退有矩。
他和我谈的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话,但他的声音充满磁性,语调柔缓,他的目光深情地凝视着我。
弦外之音,满眼流淌。
晚会结束,我带着醉意,一边摸出车钥匙,一边走向停车场。
他在身后快步跟来:"沈小姐,让我送你好吗?"
他并不是那晚第一个提出这样要求的人。我笑着拒绝他:"我自己有车。"
他说:"我知道。可是你喝了十一杯葡萄酒,五杯啤酒,还有三杯伏特加,我想你可能有点醉了。"
我也眼看他。
这个男人好细心,一晚上我连连举杯,喝了多少杯酒,喝了些什么酒,我都记不清了,他却观察得那么清楚。
我笑:"你不也喝了吗?"
他摇头:"不,为了能有机会帮你开车,今晚我一直只喝了饮料,滴酒未沾。"
我这才想起,别的嘉宾都在这联欢会上杯来觥往,抓紧时间"勾兑",他却一直独坐一边,端着杯咖啡慢慢地啜。
我以为这是因为他认识的人不多,原来却是刻意地保持清醒,好在我酒后帮我开车,送我回家。
对这样的关怀,我没有办法拒绝。我只好把车钥匙递给了他。
在临下车时,我突然酒意上涌,张嘴欲吐,他眼疾手快,刷地脱下自己的西装捧在了我面前。我吐得翻江倒海,他小心翼翼地用西装全接了,一点都没溅在车上。
待我吐完了,他把西装包成一团,用塑料袋装了,丢在路边,扶我下车,蹲在街边透气。随后他跑到自动售货机前,买了瓶矿泉水给我涮口。
过了一会儿,我心里好受些了,站了起来。他一手扶起我,一手提起了那个装着脏西装的塑料袋。我这才想起,他的西装是一件崭新的"LEO"。
我满怀歉意地说:"这西装弄脏了,把它丢了吧!不好意思,我买件新的赔你-----"
他说:"我不是舍不得丢这件西装,而是它有幸沾了你的气息,我要把它洗干净了,留作纪念。"
我愣住了。但见他神色平和,一脸郑重,毫无玩笑之意。
他把我扶进家门,帮我换上拖鞋,我倒在沙发上休息,他为我倒了杯水,试了试水温,觉得合适了才递在我手中,然后很有礼貌地向我道别。
我浑身绵软,不想多说话,只点了点头。他温存地看了我一眼,转身掩上门走了。
隔了一会儿,正在沙发上昏睡的我被一阵响动惊醒,一睁眼,只见他站在我身边,手里拿着一盒"解酒灵"。
原来他并没有走,他开着车转了大半个市区,终于找到一家通宵营业的药店,帮我买了药才回来。
他喂我把药吃了,又把我扶上床躺好,帮我盖上被子,这才关上门走了。
我躺在床上,嘴里满是解酒灵那又甘又苦的回味。听着他轻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心中忽然有了一种难以言状的感觉。
女人,要的不就是这样一份细腻、这样一份体贴、这样一份温存么!
第二天上午,他打了电话来慰问我。下午,他又打了电话,约我进进晚餐-----
以后的日子里,他的温柔体贴无所不在,他的蜜意柔情是一道无隙可击的网,将我围得密不透风。
我的喜好,我的需要,从来只需要一个不经意的动作,或是不经意的眼神,他就能敏锐得捕捉到,悄无声息地帮我办好。
他让我觉得,他比安美还了解我,比我父母还宠爱我。在这样的男人,这样苦心刻意地进攻下,我终于抵抗不住,不到三个月就缴械投降。
而确立了恋爱关系,他更是加倍地疼爱起我来。工作再忙,都不会耽误他对我的关怀和照料。
有时,我甚至怀疑,这世上怎能有如此完美的男人?怎能有人比我自己更爱我?
雨菡幽幽地说:"你未婚夫对你可真好啊!"
我笑着说:"是啊,好得我都觉得不真实了,好得我都快受不了了。我老是欺负他,他也从不介意。等做完你这期节目,我就准备休婚假了。婚礼定在七夕那天举行,到时希望你能来参加。"
她不答话,只微微一笑:"到时候再说吧!以前,我从未参加过任何人的婚礼。那种幸福美满的场面,不适合我这种心如死灰的人。"
回忆勾起的满腹甜蜜,刹那间烟消云散。我伤感地看着她,不知该怎样劝慰她。
她的感情是那么激烈,孤注一掷。一旦失手,全盘皆输。
她有心栽花花不发,我却无心插柳柳成荫。
我突然觉得罪过。我对爱情付出的,远远不如她多。我凭什么比她收获丰厚?
我抱着她,真心实意地低语:"如果可能,我真愿把我的幸福分一半给你----"
她笑了,淡淡的,又似带着一声轻叹:"沈可,你真傻!桔生于淮南则为桔,生于淮北则为枳。爱情是不能与人分享的,幸福也不能转让,不能租借。它在你手里虽是一粒宝石,到了我手中,也许就不过是一颗玻璃渣滓。"
电话采访时,我们已经有了一种默契。几个晚上下来,我们更是惺惺相惜,虽然相识没几天,却感觉象是老朋友了。
第三天晚上,我聊着聊着,不知不觉睡着了,一觉醒来,就发现雨菡正坐在床头,注视着我,神情非常奇怪,好象很矛盾,很忧郁。
我们目光一对视,她就立刻若无其事地把视线转到一边。
我问她为什么还不睡,是不是还有什么心事,她说:"没什么,我经常这样,回想自己这一辈子,心里有太多感慨,就老是失眠。"
我起来温柔地抱着她,说:"不要老是活在过去,时光是在往前走的,人也应该往前活。"
她说:"我也觉得自己有点钻牛角尖。但没办法,这性情都是天生的。"
我突然想起了她的亲生父亲。从我对她的了解看,她这性格是从她妈那儿遗传下来的,可是她的亲生父亲应该才是她这一生不幸遭遇的根源。
她的亲生父亲倒底是谁?当年为什么会抛弃她们母女?安美在县城忙活了3天了,不知道弄出点眉目没有?
出发前,安美说,现在知道真相的人只剩何老师了。但她既然不肯对雨菡说,就肯定不会对任何人说了。她要先去调查一下何老师的情况,看能不能找到何老师的弱点。
昨天晚上,安美打电话来说,何老师的生活非常简单,除了在学校上课就是在家里做家务。
她分析了许久,只找到一个可以利用的弱点:何老师社会关系也非常简单,家里虽然装了电话,但没用传呼,也没用手机。
我问她究竟想怎么办,她神秘地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第二天上午,就在我们结束小山村的拍摄时,安美回来了。她皱着眉,神情凝重。一进门就问我:"沈可,雨菡呢?"
我说:"她在洗澡呢,怎么样,有消息吗?"
她点点头:"等雨菡出来再说。"
我说:"这么多年的陈年旧案,你怎么查的?你的诡计得逞了吗?"
"那还用说,"安美笑了起来,用手指了指脑袋:"那么多复杂的案子我都查出来了,这点小事还能难得到我?"
"我早调查过了,何老师的办公室是一间大办公室,一个年级的老师都在一起办公。她要是有什么紧急的私事要谈,就只能到外面打公用电话。学校只有门口的小卖部有一台公用电话,校门附近有一个IC卡电话亭。我的计划是逼她给那个男人打个电话,然后把电话号码查出来。"
我说:"可是她如果是用IC卡打电话,你查不到的。"
安美笑着说:"这有什么难的,到时候我叫我的助手把电话亭给占了,她就只有去打公用电话了。她一走,我们在公用电话的计费器上一翻,不就清楚了?"
她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昨天上午,安美买了些礼物,径直到了何老师所在的学校,到了她所在的教研室。
安美对何老师说,她是杜雨菡的同事,到县里来出差。临走,雨菡托她带些礼物给她:"雨菡说,你不仅是她的老师,还是她母亲的同学,她母亲在世时,您非常照顾她们母女俩。这些年她很忙,很少回来看您,听说我要来出差,就叫我给您带些东西。"
何老师有些意外,也有些感动:"这孩子,怎么这么客气?这些年她没少给我带这带那的。她现在出息了,男朋友又是个大老板,我也就放心了。"
两人就闲聊了一会儿。安美说:"雨菡说,过两天她也会请假回来,那时再亲自来看您。"
何老师高兴地说:"那好呀,自去年她妈去世了,我就一直没见过她了。"
安美似乎不经意地说:"她说她妈已经去世了,她得回来看看她爸爸。"
何老师愣了一下:"看她爸爸?"
安美说:"是呀,她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分开了。这么多年她一直没见过她爸爸。她妈临死时都没告诉她,谁是她爸爸。后来她收拾她妈的遗物时无意中找到些东西,才知道她爸爸是谁。她准备过两天回来找她爸爸------"
何老师的表情就有些不自然起来,再和安美聊就有些心不在焉。安美就起身告辞了。何老师一直把她送到校门口。
待安美走远,何老师果然准备打电话。她在电话亭外等了一会儿,可安美的助手早已守候在那里,占着电话假作煲电话粥。何老师等了许久他还在聊,她没法了,皱着眉头去了小卖部。
安美在外绕了一个弯,又开车回到了校门口,躲在车里查看。
何老师正在小卖部前打公用电话,脸上神情很焦虑,说了好一会儿才挂机,付了钱走了。
她给她的助手使了个眼色。那个机灵的小伙子就到小卖部去假作打电话。
过了一会儿,小伙子回来了。小伙子说,他看到何老师一共打了两个电话,第一个拨的是8位数,刚说了几秒钟就挂了,第二个拨的是11位数,说了十来分钟。
他趁老板不注意,在计费器上查出了何老师刚刚拨打的那两个电话号码。他把号码写在纸上,递给了安美。
安美用手机拨打了第一个坐机号码,问谁打传呼,接电话的人说:"我们这里是县政府,没谁打传呼。"
她又用手机拨打了第二个手机号码,问谁打传呼,一个中年男人不耐烦地说了声你打错了就挂了机。
安美刚讲到这里,雨菡就洗了澡出来了。她招手叫我们上楼去谈。
安美把她的调查过程重新讲了一遍,最后说:"我的分析是,何老师的第一个电话,打的是那个男人的办公室电话,结果他没在,她就又打了他的手机。后来我跟着就去了县政府,在传达室里查到了那个坐机号码,原来是分管教育的副县长王永的电话。我问过了,上午王副县长一直在开会,办公室里没人。我又叫我助手用他的手机再次打了那个手机号码,一接通就直接问对方'王县长吗'?接电话的还是那个中年男人,他说'是我,你是哪个?啥事?'我助手马上就装作信号不好,把电话挂了。"
雨菡的亲生父亲难道竟是堂堂的副县长?
第十八章
听了安美的调查情况,雨菡一直默不作声,面无表情,眼光不停闪烁。
安美说:"如果不出意外,你的亲生父亲应该就是分管教育的副县长王永。你还记得当年你读高中时,你妈第二次发疯的情况吗?你说那天是县教育局和县里分管教育的领导到学校来视察工作。我打听过了,王永当副县长是这两年的事,10年前的职务还是教育局副局长。你妈可能就是无意中看到了他,才会发病,才会不停地说什么不可能。何老师怕出事,才赶紧陪你一起把你妈送走了。"
安美的分析很有道理。
我看着雨菡说:"如果真是这样,你怎么办?"
安美说:"尽管如此,我还是不能百分之百地肯定。必竟这种大事仅凭这点推测就下结论是不够的。如果要确证无误,有个最直接的办法就是你去找何老师,再诈他一诈,说你已经从你妈的遗物里查到线索,知道那个男人就是王永,看看她有什么反应?"
雨菡没有说话。想了一想,站起身来对楼下喊:"小丁,马上送我到县城去。"
我看到,她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眸子里似乎有火焰在燃烧。我想拉住她,劝她冷静一下,我害怕她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可预料的事。
但安美先拉住了我,在我耳边说:"让她去。她有权为她的母亲讨还一个公道,她更有权知道,谁是她的亲生父亲。"
雨菡已经下了楼。我听到门外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
我说:"可是,如果那个王副县长真的就是他的亲生父亲,她肯定会报复他的。因为这就说明,她的父亲一直有能力照顾她和她母亲,却一直弃她们于不顾。堂堂副县长的女儿居然会沦落到卖身求学、卖身救母的地步,她能原谅他吗?她父亲为了自己的官位和面子,连她妈死都不敢去看上一眼,她能原谅他吗?"
安美冷笑着说:"她凭什么要原谅他?她为什么不可以报复他?他害了她母亲一辈子,也害了她一辈子,他难道不该付出点代价?"
我说:"她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报复他?"
安美说:"我也不知道。反正总不至于杀了他。最多不过揭发他,让他脸面丢尽。"
雨菡这一走,直到半夜才回来。我和安美都睡不着,开着灯等着她。
我们看到,她的脸上虽然有哭过的痕迹,但神情非常平静,这才放下心来。
雨菡说:"谢谢你,安美。你解开了我埋在心底29年的最大的谜团。"
王副县长竟真的是她的父亲!
雨菡找到了何老师,说了安美教她的那些话。她看到何老师脸色顿时变得苍白,神情慌张,语无伦次。
何老师开始还想否认。但雨菡进一步说:"你不用再瞒我了,我连他的办公室电话和手机号码都知道了。"她把抄着那两个号码的纸丢在何老师面前。
何老师顿时沉默了。
雨菡说:"现在我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你一直不肯告诉我他是谁,原来他的身份这么特殊。其实你根本不是为了帮我妈,也不是为了帮他,你是在帮你自己。你和我妈一样只不过是个师范毕业生,本来只能分配到乡村小学的,后来是谁帮你调进了县实验小学?你读完自考,又是靠谁顺利地进了县中学?你能分到这套房子,他也出了不少力吧?"
何老师就哭了起来:"雨菡,不要这样说我,你说的都不错,他是一直挺照顾我,可我和你妈的姐妹情也是真的啊!"
她这才告诉雨菡,当年她娘和她不仅是同桌,还是上下铺。两人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说的知心姐妹。
她妈才貌双全,是大家公认的校花。学校老师也很器重她。
王永和她们是同班同学,王永成绩一般,但出身很好,父母都是县里的干部,关系网很宽。王永外表长得俊,很会为人处事。进学校不久就当了班长。
那年班里开联欢晚会,同学们撺掇着两人合唱了一曲《天仙配》。她妈唱七仙女,王永就唱董永。
没想到两人这一合唱竟唱出了感情。学校不允许谈恋爱,两人怕被别人知道,就做得很隐秘,当着别人的面还故意吵过几次,做出不合的样子。她妈只把这事悄悄告诉了她。
到了毕业那年,有一天晚上,她妈和王永到学校后山上约会,直到半夜才回来,还是她为她妈做的掩护。没想到几个月后,她妈的肚子就开始鼓了起来。她这才知道,就在那晚,两个少男少女竟偷吃了禁果。
王永知道她妈怀孕的事后,把她们俩叫了出去,一见面就给他们跪下了。
他要她们帮他保密,无论如何都不要把他说出来。他父母在县里多少也算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做出这种事来,他父母就没法做人了。
他哭得很可怜,说要是到了那一步,他就没法活了。
她妈也哭了,但当即就很坚决地表态:她是心甘情愿和他好的,她不会连累他。她先想办法打胎,如果不幸事发,无论如何,她都绝不说出他来。就算要死,也由她一个人去死。
但那个时候根本买不到打胎药,一个女学生也找不到可以堕胎的地方。她帮她妈想了许多土办法打胎:跳绳、揉肚子、吃泄药------可是一点效果都没有。
一天上体育课,体育老师看出了异常。马上,这件事就闹得全校皆知了。她妈一直信守自己的诺言,宁可被开除,也不肯说出他来。校长就通知她外公来领人了------
何老师说:"他看你妈成了那样,心里也很难过。你妈刚走那些天,他几乎天天都在哭。可他也没办法呀,他也只不过是个18岁的少年,他怕呀!后来毕业了,他父母帮他活动了关系,直接就分进了教育局。他再想去找你妈,却又怕你外公扭着他不放。这一拖就拖到了你妈出嫁。他以为你外公肯定会把你妈肚子里的孩子打掉,所以从来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一个你------"
后来,他爸娶了老县委书记的幺女儿。再后来他爸当上了教育局副局长、局长。
他一直不敢去找他妈,但何老师却找到了他,求他帮忙调动工作。她从来不在任何人包括他面前,提起她妈的事,但大家都心照不宣。对何老师的请求,他自然是满口答应,全力以赴------
直到何老师成了雨菡的老师,她和王永才知道,原来当年的事并未结束,他竟有个女儿。
再后来的事,雨菡就都知道了。王永一直想帮她们母女俩,可是他又不敢暴露身份。那时他正是副县长的热门人选。所以即便她的疯娘在半夜里跑出去,他也不敢去追,不敢去找,即便她的疯娘摔伤了,命在旦夕,他也不敢去看望,只能让何老师出面送点钱-。而她妈病危,正碰上县长位置空缺,他代理县长职务,就更不敢轻举妄动了,直到她妈死了,他也只敢托何老师送个花圈-----
听完所有的往事,当着何老师的面,雨菡一滴泪都没有流。
她平静地说:"原来是这样。过去的就过去了吧。明天我就回重庆了,以后有空再来看你。"
何老师问她,要不要见见她父亲?
她摇摇头:"不必了。相见又不能相认,还不如不见的好。你告诉他,我活得很好。叫他有空时,去给我妈上上坟。"
从何老师家里出来,雨菡只哭了一小会儿就不哭了。
她的泪的确早已被透支。她异常冷静,心里在慢慢谋划。
我和安美都看出了,她的平静后面隐藏的风暴。我们劝她发泄出来,但她只是淡淡一笑:"没什么可发泄的,哭又没有泪,笑又笑不出。"
她绝口不提她心里的打算,只是又冲了个澡,就平静地上床睡觉了。
那夜我睡在她身边,一直不能入睡。我听到她的呼吸很沉重,知道她心里一定也正思潮起伏。但她一直闭着眼睛,连身都不翻一下。
我想劝慰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我揣摩着她此时的心境,倒悄悄流了几滴眼泪。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起身前往重庆,准备继续拍摄。
小丁开着奔驰车给我们带路。可当车在重庆停下时,我才发现杜雨菡不在车上。
中途不知什么时候,她悄悄下车走了。
小丁带我们去了雨菡当年读书的学校,去看了她和李海涛盟誓的地点。又带我们去了他们曾经租房同居的地方。
现在这套房子的户主是雨菡。她早就买下了它,却从未去住过。
就在那套一居室里,她一生的梦破灭了。
房里的摆设都还没变。看到那张靠窗的双人床,看着那小小的餐桌,想着两人当年共同生活的情景,我的心里充满了感伤。
小丁指着小沙发前的茶几,说:"那天晚上,杜小姐就是在这里用点钞机点钱------"
我的心隐隐作痛起来,想象着那惨烈而荒诞的一幕:那男人卖了她,她还帮他数钱,他偷眼看钱,欣欣然似有喜色,她的脸上带着绝望的冷笑----
晚上,趁着月色,我们来到了当年雨菡跳江的地方。如今桥上灯火通明,车来车往。谁都不知道5年前,这里曾上演了多么悲惨的一幕。
就在这里,一个对未来充满憧憬、对爱情充满渴望的纯情女子死去了。现在的雨菡,是一个不知欢乐为何物、满心满肺都被仇恨充填的幽灵。
她要来报复了,她要把所有伪装的完美都撕成碎片,她要让所有虚拟的幸福都回归真实。
在那幢奶白色的欧式别墅里,我见到了秦关。
别墅长廊上的白纱仍在,崭新如雪。
他坐在长廊上抽着雪茄。如一株孤寂的松。
这个笑傲商界的富豪,虽已年约五旬,可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年轻得多。他很温和地请我坐,没有一点儿大富豪的架子。
我一边和他闲聊,一边暗中打量他。
他相貌平平,个子不高,还不足一米七。身材也已发福,腆着个肚子。但他气质沉稳从容,自有一股非凡之气。他的神情略显忧郁,偶而抬眼扫视,眼中锐芒一闪,却如光如炬。
这样一个成功男人,不知道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依靠。他的外表虽不足取,可他的财富,早已弥补了这点不足。
男人,只要坐拥财富,就如雪衣侠士,持了倚天之剑,临风而立,足可令无数女人竞折腰。
秦关说:"我知道你迟早会来。其实,雨菡根本不用这么自己折磨自己,但她一意孤行,我实在拿她没有办法。"
他也有没有办法、无能为力之事。
他的财富为他带来了无数世人想要的东西。可他真正想要的,却是再多财富也换不来的东西。
他游戏人生,阅尽春色。然而三春开尽,他惟一想留住的那一抹嫣红,却开在了别人的后花园里。
他不动声色,他悄然谋划。轻轻松松,便将一棵看似长得苍翠的爱情连根拔起。
然而,斩草并未能除根。
只因这根并非长在泥里,而是长在雨菡的心里。
雨菡,自是一幅人间绝景。但一入他的画中,碧水青山仍在,却已无风致。
这世上本无完美。纵如和氏之璧,也有微暇。雨菡,就是他这一生掩不了的暇疵。
我说:"那天晚上,给雨菡打电话、想要阻止她上我节目的,就是您吧!"
他点点头:"是我!她要报复李海涛,我很理解她,也支持她。可是,报复的方式很多种,她偏偏选了最让人不可思议的一种。"
我说:"其实,她还是很在意你的感受。在开始拍摄这期节目前,她就要求我不要点你的名,也不要提到任何有关你的资料。"
他苦笑了一下,说:"我知道,其实她还是有点爱我的。可是她自己偏不承认,偏不接受。她很偏激,她认为一个女人,一生只能爱一个男人。她拒绝相信,爱情是可以再生的。她说,只有了结了她和李海涛的过去,她才能和我好好地生活在一起,就如当初,她一定要把我送她的东西都还给我,才能无牵无挂地和李海涛在一起一样。她说,她不能欺骗我,无论是出于爱,还是出于恨,只要她觉得她心里还有李海涛的影子,她就不能嫁给我。"
我说:"她外表柔弱,个性却很强。她有许多做人的原则,有些在我们看来很奇怪,可是她却非坚守不可。"
秦关点头:"你说得不错。这正是她让人敬、让人爱、让人怜却又让人怕的地方。她太钻牛角尖了。这次,她没随你回重庆,一定是返回老家找她父亲去了。我打电话,她也不接,我真担心她会出事。"
我安慰他:"不会出什么事的。雨菡本性善良,再怎么恨她生父,也不可能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她的性情,幸好是遇上了你,有你护着她,不然在这个社会上,她很容易受伤害。"
秦关叹息一声,说:"其实,我才是伤害她最深的人。从一开始,就是我错了。我用最错误的方式得到了她的人;后来,我又用更错误的方式想得到她的心------她说过,她怨我,怨我为什么从一开始就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定错了位?如果我最初只想要她的人,倒也罢了,为什么以后却要得寸进尺要她的心,而且,恰恰是在她已经把心给了别人的时候?她怨我,为什么总是与她错过,让她无法回头。"
他叹息着,满眼疑惑。他不明白,爱情要在怎样的时机发生,才算是不偏不倚,不早不晚,不愠不火,恰到好处?
我淡淡笑了一下,没有答言。爱情,不是普通标的,可以明码实价地买了去,可以强取豪夺地争了去。我不知道,他这算不算咎由自取?
雨菡,这个历经人间沧桑,却偏又涉世不深的女子,她始终活在自己的梦里。她是那么追求完美,心态近乎幼稚。
她以为,为富者必不仁,所以她宁可选择一个穷小子。她不知道一个人的品质,其实和财富的多少并无关系。其实,获得了物质满足的人,可能会更想获得情感满足,爱情就象一辆豪车,即便买下它了,还需要终生维护,这样才能延长它的寿命。而养护一辆车的费用,远远高于买车的费用。
她以为她的爱,足以富甲天下,却不知,李海涛更需要的,是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财富。她给了他一辆豪车,他却养护不起。不但养护不起,他干脆把车都卖了,以换取真金白银。
在男人眼里,没有浪漫,没有完美。金钱比浪漫更浪漫,比完美更完美。
见我默不作声,秦关也似乎找不到话题。他一边抽着雪茄,一边不停地看我,眼神复杂,似乎有满腹心事,却欲言又止。
我说:"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讲?对我作的这期节目,你有些什么要求?我会尽量满足。"
秦关犹豫了一下,说:"如果可能,我希望你放弃这期节目。"
我问为什么,秦关却又沉默了。
过了许久,他才说:"我只是希望,悲剧不要再继续发展下去。她如此沉溺过去,让我很担心。她已经付出了半生的幸福,我不想她把自己后半生的幸福,也做了前半生的陪葬。"
我说:"我也希望雨菡放弃。可是我答应了她的,帮她这个忙,我不能失约。她已经把我当朋友了,我不想让她失望。"
秦关看着我的眼神,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我知道她的魅力,她自有办法让你也为她着迷。无论在商场还是情场,我都身经百战,可是在她面前,我却一败涂地。我只希望,你能用你的魅力去打动她,走近她,说服她,即便不能让她学会宽恕,也要让她知道放弃。"
我说:"我尽力而为。这期节目上不上,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更在意的是雨菡的幸福。"
秦关点点头,露出一丝微笑:"沈小姐,你是一个善良的人。祝愿你好人有好报。"
我很奇怪,他最后一句祝福,并不是送给雨菡的,却是送给我的。我知道自己是一个好人,我从来没有做过坏事。
可是好人一定会有好报吗?
在这个时候,这句祝福突兀而来,让我摸不着头脑。
离开重庆时,距七夕还只剩半个月了。
此时,我已沿着雨菡当年的足迹走了一遍。她这29年的人生轨迹,已深深地、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中。有了这样深切的体会,我想我写出来的台本,应该是空前的好,空前的动人。
我知道,雨菡必定是回县城去了。以她的性格,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她不可能一走了之。她一定会去报复。
可她究竟会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来报复她的亲生父亲呢?上门哭闹?四处告状?请人揍他甚至--杀了他?
我想和她通话,阻止可能发生的悲剧。可是,她的手机一直关机。
结束所有前期拍摄,我们的采访小组回到了成都。
过了两天,安美又赶回雨菡的老家去了。这个热心肠的姑娘放心不下她。
我本来也想去,但时间不允许了,我得赶写台本,参加后期制作。
一个星期后,我已经完成了这期七夕特别节目。试播带在送审时遇到了一点麻烦,台长说这期节目里有"贫困少女卖身求学"的情节,太负面,社会影响不好,需要修改。他要我们淡化这个细节,改为"贫困少女禁不起诱惑傍大款"或者是"贫困少女为救病母结交富豪男友"。
我照后一个说法改了。台长还有一点不放心,说这件事太匪夷所思,虽然是一个以访谈为主的节目,主要内容都是采访对象自己陈述的,但也有可能惹来麻烦,因为尚未找到那个负心郎,她所说的一切都未能得到证实,弄不好可能引来官司。
我就有些不耐烦了。我的冲动态度让台长很不高兴。他通知我们的栏目主任,把另一位主持人做的备选带一起送到他办公室里,他要再仔细研究一下。
我疲惫不堪地赶回家去,倒头便睡。迷迷糊糊之中,我听到手机响了,我正睡得香,不想接,便把手机塞在枕头底下,继续睡。
没想到手机不停地响,我闭着眼睛接了手机。
话筒里传来安美焦急的声音:"天哪,你总算接了,雨菡出事了!"
我一下子惊醒了,翻身坐起:"出了什么事?"
安美说:"她被公安局治安大队给抓了,说她涉嫌卖淫-----"
我的头轰的一下:"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安美说:"我也不知道。我一回来就怎么也找不到她。打她手机她也关机。今天晚上好不容易打通了,她才告诉我说,她在公安局治安大队。我问她出了什么事,一个男人抢过电话对我说,他是警察,杜雨菡涉嫌卖淫正在接受调查。我就说我是律师,是杜雨菡的法律顾问,我要求介入调查。我刚叫我的助手帮我开了律师事务所的介绍信,你要不要和他一同过来?"
我说,你叫他马上过来接我,从床上一跃而起。
安美的助手一路飞奔,在高速路上时速达到了140码。5个小时后,我们就赶到了县公安局治安大队。
此时天色已经微亮。雨菡已经作完笔录。
她的神情异常平静,若无其事地说:"已经没事了。"
安美亮了律师证和介绍信,警官同意我们与雨菡单独交谈。
我们把雨菡拉到一边的角落里,焦急地问她究竟怎么回事,她说:"没什么,是我自己报的案------"
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冰冷而诡异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我们更糊涂了,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惊呼:"雨菡,怎么是你,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你要毁了他,也要毁了你自己啊!"
是何老师,她冲进来,颤抖着说:"想不到你的报复是这么惊世骇俗,你简直疯了!"
安美拉着何老师说:"倒底怎么回事啊?"
何老师用狐疑的眼光看着我们,嘴唇动了两下,终于忍住了,转头对雨菡说:"雨菡,你出来,我们好好谈谈。"
雨菡却动也不动:"没什么好谈的。"
何老师急道:"现在,只有你才能挽回一切。"
雨菡冷笑道:"来不及了,我也挽回不了的。何况,我根本就不想挽回,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看着一头雾水的安美和我,说:"没什么,她不敢告诉你们,我却无所谓,我没有什么不能告诉你们的。我早就跟你们说过,我要报复,我要用我自己的方式报复。"
雨菡接下来讲的事,把我和安美都惊呆了。这的确太匪夷所思了!
雨菡回到县城后,给自己取了个化名:柳媚。
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守候在王永回家的路上。
当王永挟着公文包迎面走来时,她故意和他撞了一下,再假作高跟鞋扭了脚,摔倒在地。
王永扶起了她,她装作痛苦的样子,要王永送她上医院。检查完了之后,她娇羞地向他道谢,说要请他吃饭。
对她这么一个漂亮女人的邀请,没有男人能拒绝。
王永也没能拒绝。他们在一起吃饭,席间,她频频敬酒,媚眼乱飞。最后,她给他留了电话号码。
这番艳遇让王永心痒难耐。第二天,他就给那位美丽风骚的"柳媚"打了电话,说要回请她-----
在一个星期的时间里,她成功地勾引上了他。
昨天晚上,他又约她吃饭。吃完饭后又殷勤地表示要送她回家。她就把他带回了自己租的一套房子。
一进门,他就迫不及待地抱住了她,说只要她肯跟他,他保证不会亏待她。
她半推半就地说,那你得给我500块钱。王永忙不迭地掏出钱包,数了5张百元大钞给她。她把钱放在床头柜上,说,你先上床等着,我去洗个澡。
王永脱了衣服躺上了床,她在卫生间里,故意把水声开得哗哗,却暗中用手机拨通了县公安局治安大队的报警电话。当然,她也不忘给王永家里打了一个电话。
然后,她掏出一只早就准备好的避孕套,把它吹大了之后往里吐了点唾沫。做完这一切,她就开始真的轻松地洗头洗澡。
进门时,她就故意没把门锁死。等她算准时间警察就要到了时,她穿着三点式披了件浴巾钻出了浴室。把装着唾沫的避孕套悄悄丢在床前。
警察冲了进来,抓了个"现形"。赤身裸体的王永紧紧裹着毯子,狼狈不堪。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隐秘的约会也会被警察知道?
警察一看被举报的"嫖客"居然是堂堂的王副县长,也顿时愣住了,出了门开始打电话向局领导汇报-------
看到一切都照她设想的进行,她却不慌不忙地拿上裙子,钻进卫生间穿戴好,微笑着走出来,看着恨不得钻进地洞的王永。
王永反应过来,语无伦次地对警察说:"这是个骗局,是个陷阱,她是故意的------"
警察们看看他,又看看坐在一旁若无其事的雨菡,再看看床头,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
他顺着警察的眼光,就看到了床头地上那凭空多出来的避孕套。
他哭丧着脸说:"那不是我用的,与我无关-----"
他一眼瞥见床头放着的那几张百元钞票:"那,那也不是我的-------"
此刻,他的任何辩解都显得是多么苍白。
警察们尴尬地看着他,眼神都很复杂,很古怪。有个年轻的警察想笑,却又不敢笑。那肉笑皮不笑的表情真有说不出的滑稽。终于,这个年轻警察忍不住了,深藏的笑意就如海浪一样,一层一层地浸润出来------
他终于意识到,面对如此"确凿"的证据,他的辩解只能是徒增笑料。要不了三天,这个巴掌大的小县城,就会传遍他的风流韵事,传遍他被捉奸在床后的狼狈样。而经过无数人的加工,最后的版本必定比现在的情况,更要精彩一百倍。
他的脸上打翻了颜料铺,赤橙红黄蓝靓紫,不停变幻,对着她吼道:"你这个贱货,你究竟是谁?你为什么要害我?"
她的眼中闪着光,是炽热的阳光直射在冰山上反射出的那种光,她的嘴角带着笑,这笑,是一把锥子,一把钢刀,足以将王永碎尸万段。
她慢慢走过来,微笑着将嘴凑在他耳边:"你还记得杜丽华这个名字吗?我不叫柳媚,我叫杜雨菡,我是她的女儿-----
王永一下子瘫倒在地,仿佛五雷轰顶,震散了他的魂魄。
他不能置信地看着她:"你,你-----你!"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在他耳边说:"这是你应得的报应!如果你是个正人君子,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现在,你只有两个选择,你要么选择当一个禽兽,要么选择当一个嫖客。"
王永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浑身不停颤抖,一如风中的枯叶。
公安局长很快亲自赶了过来,神色尴尬:"王县长,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是你?"
王永抱着头,揪着头发,哭了起来。
紧跟着,王永的老婆就赶来了。一看到王永衣衫不整的狼狈样,她冲上前就狠狠给了他一计耳光。
王永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他老婆还想冲上去打雨菡,但被王永拉住了。王永痛苦地说:"别再闹了,一切都是我的错。"
他老婆朝雨菡脸上吐了一口唾沫:"你这个贱货,狐狸精!"
雨菡却一点也不生气,若无其事地拿出张卫生纸把脸上的唾沫擦了。她从地上拎起那个装着唾沫的避孕套,微笑着对他老婆说:"县长夫人,您老公的床上功夫挺不错嘛!"
他老婆顿时差点昏了过去。
王永痛苦地看着雨菡:"你,你真是疯了!你,你就这么恨我吗?"
公安局长看出了这不是一起普通的卖淫嫖娼案,其中必定另有隐情。他叫大家先出去,让王县长穿上衣服再说。
他把雨菡叫到一边,亲自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你和王县长是什么关系?"
雨菡脸色苍白,神情冰冷:"我们刚认识几天,他给我钱,要我陪他睡,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公安局长说:"报案的是个女人,你知道是谁吗?"
雨菡说:"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公安局长说:"能告诉我你的手机号码吗?"
雨菡笑了,目光如刀:"局长大人,您可真聪明啊!不过,就算是我报的警,那又怎么样?我嫌他钱给少了,我一气之下就报警了,行不行啊?我们这起案子,就是卖淫嫖娼的案子,他和我之间的关系,就是嫖客和妓女的关系,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你们已经捉奸在床,还不依法办理吗?"公安局长惊讶地看着她。他一辈子办案无数,可从来没有办过这么奇怪的案子。眼前这个女子,和王副县长显然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可那仅仅是普通的男女关系吗?
他把一行人全都带回了治安大队。雨菡交给其他警官做讯问笔录。他亲自讯问了王永。
可王永说:"她说得没错,我没有什么好辩解的。我错了,我禁不起诱惑,犯了党纪国法。你们按照规定,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公安局长就把这件怪事告诉了他老婆。让他老婆做做王永的思想工作。
王永低着头什么也没说,只是叫他老婆给何老师打个电话,叫她过来带雨菡走。
他老婆此时也看出了其中的蹊跷。她给何老师打了电话。
何老师赶来一看,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勾引"王永的正是雨菡!
她吃惊得差点儿昏倒。
第十九章
现在听雨菡把一切过程都讲了出来,何老师连声说:"你疯了,你简直疯了!你这是乱伦啊,你这是违背天理啊!"
雨菡冷笑道:"人伦是什么?天理是什么?我从小就没有父亲,我妈又是个疯子,没人教过我。"
何老师痛哭起来,出去找王永老婆去了。两个女人在一旁唧唧咕咕不知说些什么。
我看到,王永老婆的脸色白一阵的红一阵,嘴巴张得半天都合不拢。但她必竟是见过世面的人,很快就镇定下来。
那女人走了进来,温和地对雨菡说:"原来你是他的亲生女儿。"
雨菡淡淡地看着她,不说话。
那女人说:"我一直不知道你和你娘的事,否则可能情况会有所不同。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你和我们之间的恩怨,咱们下来慢慢算。我只想提醒你,他必竟是你的亲生父亲。你这样子整他,你妈的在天之灵也不会答应。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你去告诉公安局长,你和他有仇,一切是你故意安排的------"
安美打断了她:"雨菡,别听她的。你要是这么说了,你就是报假案,就是诬告。"
那女人白了安美一眼,继续温言劝雨菡说:"你别担心,只要你父亲没事了,你也就没事了。什么诬告、报假案,这都是小事,我们会帮你摆平的,我保证公安局不会追究你的。"
雨菡说:"县长夫人,您和王副县长真是夫妻一心啊!你和他都是一样的自私,只顾先保全自己,不管别人。其实,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不管我是不是故意的,他要是一个正人君子,我能诱惑得了他吗?别做梦了,我可不是我妈。我妈有多爱他,我就有多恨他!"
"我是不会改口的,我要的就是让他身败名裂。他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是说出真相,告诉大家,当年他残忍地抛弃了我们母女,害得我外婆自杀了,我妈疯了,我妈苦了一辈子,所以我现在要来报复他,告诉大家,他居然禁不起自己亲生女儿的诱惑,居然和自已的亲生女儿上床;另一个选择就是什么也不说,承认他是在嫖娼,认罚。这两个选择哪个危害更大,你们自己选。"
那女人脸都绿了:"你是故意陷他于两难,让他里外都不是人。你真要这么狠心地整他?没有他就没有你啊!"
"是啊,没有他就没有我,也就没有我这痛苦的一辈子!"雨菡冷冷地说。
无论那女人和何老师怎么劝,雨菡都只是冷笑。
我和安美在一旁目瞪口呆,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那女人没法了,又去做王永的思想工作。两口子怎么交谈商量的我们没有听见。但显然王永做了后一种选择。因为最后警官做出的决定是,以嫖娼罚了王永3000元钱。这件事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了结了。
缴了罚款,王永红着眼走过来,要求和雨菡单独谈一谈,但雨菡拒绝了。
她说:"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这么多年,有多少次机会,你可以改变我母亲和我一生的命运啊,可是自私的你,全都放弃了。我妈为你守候了一辈子,哪怕你能在她死前去看上她一眼,她也瞑目了,可是自私的你,宁愿她抱恨而去。就在我报复你的过程中,如果你是一个正人君子,我也会放弃报复。可惜你只是一个好色之徒。你不但让我恨你,你还让我恶心。"
雨菡跟着我们离开了公安局。
王永的沮丧、王永老婆的诅咒、何老师的痛哭,她都看不见也听不到了。
她一直不说话,坐在车上,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嘴角带着一种淡淡的微笑,眼神迷离,分不清是苦笑还是嘲弄,又仿佛已神游体外,不知所踪。
她这神情让我震惊,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心如死灰。她已游离在生活之外,她已灭绝七情六欲。她既不知欢,亦不识苦。
我和安美都有了这种不祥的感觉:她真的是来报复的,她活着只是为�
我顿时释然,紧张了一晚的心放了下来。
我顿时释然,紧张了一晚的心放了下来。
上午,我先到台里去发了我的婚礼请柬,然后开着车去给各个亲朋好友送请柬。
请柬是李楠亲自设计的,非常雅致,上面还印了我们的结婚照。
刚送了几份请柬,我突然觉得有些头昏,心里作呕。
我把车停在路边,却又吐不出来,只吐了几口酸水。想起这个月的例假没来,我突然想到,莫非自己怀孕了?
我把车开到了医院。一边做检查一边给李楠打电话。他很快赶了过来。正好检查结果也出来了。
医生笑着对我说:“恭喜你,你怀孕了。”
李楠发出一声欢呼:“我要当爸爸了!”一把抱起了我。
我满面通红,说:“你高兴什么,我可还不想当妈妈呢!”
李楠说:“你别骗我了,上次我们去逛商场,你看着那些婴儿用品就两眼放光,这样摸摸那样看看,路上要是遇见个可爱的小宝宝,你都要上去逗一逗,你不想要孩子才怪!”
我的心事被他看穿,忍不住给了他一拳:“看把你美的。难怪我这段时间老觉得疲倦,睡觉总也睡不够。”
李楠说:“时间倒正合适,才一个多月,还看不出来,不影响你穿婚纱。”
他马上就打电话把这个喜讯告诉了他的母亲和我的父母,三个老人家都高兴得不得了。
我随后给安美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可电话那头并没有传来我想象中的夸张尖叫,她的声音听上去一点也不喜悦。
她淡淡地说:“是吗?”
我问她怎么了,为什么一点也不开心,是不是有什么事。
她说没什么,她正在忙一个案子,忙得焦头烂额,随后就打起精神向我祝贺。
我说那你忙去吧,谁不知道你是个工作狂。
在送我回家的路上,李楠不经意地问起我:“昨晚和谁一起唱歌呢?就你和安美吗?”
我说:“还有一个人,是我的一个采访对象,不过现在已经是我的好朋友了。”
李楠板着脸说:“男的还是女的?”
我笑着推他:“这么容易吃醋啊?当然是个女的。她本来想上我的七夕特别节目的,不过后来又取消了。”
李楠说:“上你的七夕特别节目?她的故事是不是很精彩?”
我想起雨菡的遭遇,心情又有些沉重起来,叹息着说:“精彩是精彩,可是太惨了。她一生就想寻找一段完美的爱情,可她虽然付出了真心,那个男人却禁不起诱惑,居然把她出卖给别人,最后还逼得她跳江,差点儿死掉。唉,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坏的男人?她这次来成都,就是准备来报复这个男人的。”
李楠说:“那她找到那个男人了吗?”
我说:“暂时还没有。本来她想通过我们的节目去寻找这个男人,后来她又突然决定不上这个节目了。”
李楠说:“那她还想报复那个男人吗?”
我说:“不知道啊。她的心思我也弄不清楚啊。咦,你怎么问起我的工作来了,你不是从来不问吗?”
李楠笑着说:“你们搞新闻的,经常接触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我们普通人肯定很好奇。平时不问,是因为你总是一谈工作就不耐烦,今天难得你心情好,就随便聊两句。”
我们的话题随后就转到了孩子身上。一提起孩子,我就开心得不得了。
我忍不住开始幻想那粉红色的小指头和那圆溜溜的小屁股------
可不知怎么回事,就是传不上,可能是太长了.
农历7月初6的早上。我到美容院去做护理。明天就要举行婚礼了,我要好好保养一下我的肌肤。
就在这时我接到了安美的电话。她约我到翠苑茶楼喝茶。
我说我没时间,我忙着到美容院去做护理:“不如你也来做个保养吧,你是我的伴娘,到时候我肤如凝脂,你却皮粗肉糙,多不般配呀!”
以往我这样开玩笑,安美一定会反唇相讥。可这会儿她一点笑意都没有,口气很严肃:“我有急事,我想马上见到你。我知道你忙着为明天的婚礼做准备,可我这是更着急的事,你一定要马上过来。”
一听她这口气,我就知道她一定遇上了特别为难的事。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有事就是我有事,我马上调转了方向,说十分钟后就到。
到了翠苑茶楼,安美早已在老位置上等我了,茶也早就泡好了。几天不见,我发现安美憔悴了许多,眼里还布满血丝。
我取笑她说:“办什么案子这么耗神?明天你这样子当我的伴娘,会把客人吓倒一大片的。”
安美不理会我的取笑,说:“我遇上了一件难事。我从来没有遇上过这么难办的事。我想找你商量一下。”
我说:“说吧,我正洗耳恭听呢!”我招手叫服务员给我换杯白开水。
安美说:“怎么,不喝茶了?”
我笑着对安美说:“以后这段时间你都不要请我喝茶了。你知道我怀孕了,医生说孕妇不能喝茶,也不能喝饮料,最好是喝白开水。我这个准妈妈,可得为我将来的宝宝着想啊!说吧,什么难事把你难成这样。”
安美说:“是这样的,我在调查一件案子时,无意中发现个情况----这个情况和我的一个好朋友有关,我要是说出来的话,一定会非常伤害她,可我要是不说,她迟早还是会受伤害。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一向口齿伶俐的安美不知为何说话变得结巴起来。看得出她内心的矛盾有多么激烈。
我说:“接着讲吧,讲具体点,我才好帮你出主意。”
安美的眼神更加忧郁不安起来,她有些结巴地说:“我这个好朋友也快、快结婚了。可我无意中发现,她的未婚夫一直在骗她,他是个大坏蛋。你说我该不该告诉她?告诉她呢,她肯定会非常难过,因为她很爱他,她一直自以为过得很幸福,可要是不告诉她,她就要嫁给这个大坏蛋了,我又很担心。”
我不加思索地说:“要是我,我就会告诉她。因为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可不能让你的好朋友嫁给一个大坏蛋。将来她要是知道了,不是更伤心吗?”
安美说:“可,可要是她,她恰好又已经怀孕了呢?”
看着她紧张万分、局促不安的样子,我突然有些醒悟,不安起来:“你说的这个朋友倒底是谁?”
安美带着哭腔说:“我这个朋友明天就要结婚了,我就是她的伴娘啊!”
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安美,你说的是我吗?是我吗?”
不可能,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不会是我,不会是我,绝不会是我!
可是安美抱着我,哭出了声:“对不起,可是我不能不说啊!”
我握着水杯的手开始颤抖:“你说李楠一直在骗我?他是个大坏蛋?”
安美说:“他,他就是李海涛啊!”
水杯一下子从我手中滑落,在地上跌得粉碎。
天在崩塌,地在陷裂。
我浑身都在颤抖,颤声说:“不,不可能———”
但我的心却告诉我,这不是不可能。这种可能性简直从一开始就存在。
事实上,我心里一直有个谜团没解开,我心里一直有个不敢细想的不祥预感。
雨菡说,她的故事是一本书,不到最后一页,是不会让我知道答案的。
难道这就是她的“最后一页”?
安美的话一下子就说中了我的心事。现在安美既然这样说,肯定已找到足够的证据。
我早有不安。凭什么别人一路坎坷,我却一帆风顺?凭什么我就比别的女人幸运,能拥有那么完美的爱情?原来,我亦和他人一样,我的爱情,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安美哭着说:“杜雨菡为什么会找上你?她其实早就查到了李海涛就是你的未婚夫李楠,她是故意接近你,诱惑你,故意想上你的节目,为的就是在你们婚礼那天,播出她和李楠的过去,报复李楠呀!”
我的眼前阵阵发黑,不停地问她:“你有什么证据?你有什么证据?是雨菡告诉你的吗?”
安美叫服务员拿了一瓶矿泉水来,倒在杯子里喂我喝了两口,叫我先平静下来,才说:“她没有告诉我,是我自己查到的。”
原来由于职业敏感,安美一直对雨菡神神秘秘地和我接触有一种莫名其妙地怀疑。在听了杜雨菡的故事后,她就更怀疑了:雨菡如果只想上电视,那么多电视台、那么多新闻栏目都不找,为什么单单找上我?
而雨菡和我在一起时的神色,总是那么奇奇怪怪的,仿佛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她就认定雨菡和我之间一定有一种特殊的关系。
例如,为什么我和李楠一同去咖啡吧,雨菡就避而不见了,莫非她和李楠认识?雨菡所说的李海涛一心想搞广告,而李楠现在的身份不正是一家广告公司的总经理吗?而她所说的李海涛的年龄也正和李楠相同。
但这一直只是安美的一种猜测。到那天,雨菡用那种惊世骇俗的手段,报复了她的亲生父亲之后,从公安局出来,坐在车上的奇怪表现,再次引起了安美的强烈怀疑。
安美说:“其实,雨菡本来是不惜伤害到你,也要报复李楠的。可是后来,在和你接触的过程中,不知不觉被你的善良打动了。她也是个本性善良的女人,她不想伤害你,她要报复的是李海涛,她不想连累到你。所以当你再次为她哭得那么伤心,她就心软了,就决定放弃这次的报复计划。可以想象,如果在你们婚礼的当天播出了这档节目,对你们将会带来多么不可想象地伤害和打击啊!这件事必将闹得轰轰烈烈,无法收场。”
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是啊,如果这期节目真的播出了,那将是一个老天给我开的一个天大的玩笑——我居然亲手主持拍摄了我自己的丈夫和另一个女人的悲情故事,而且居然在我的婚礼当天播出!我将如何面对以后的生活啊!
陈妮,我这档节目的另一个女主持,她一直嫉妒我,一直想找个机会,把我从现在的位置上踢下来。可是因为我雄厚的家庭背景,雄厚的业务实力,和良好的人缘关系,她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要是她知道,我出了这么件天大的丑事,那她肯定会在暗中策划,透露消息给各个媒体的“狗仔”队,让我“一夜成名”。当我好不容易经营出来的良好形象,被损坏得支离破碎、千疮百孔后,她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我取而代之-----
想到种种可能出现的后果,我又怒又怕,浑身冰凉,双手抖个不停。安美说:“真正让我肯定我的猜测的,就是送雨菡走的那天晚上。我们和雨菡在一起唱歌,你说李楠要过来,可不知怎么一直没来。当时我就疑心李楠本来是过来了的,可一找到包房门口,就听到了雨菡的歌声,他对她的声音是多么熟悉啊,他再一隔着包房的雕花玻璃一看,就认出了她。当时他吓坏了,转身就逃了。他当时很紧张很慌乱,怕你打电话催他,他还没想好怎么给你讲,所以干脆先关了手机。”
“为了证实我的猜测,我们分手后我就悄悄回了歌城,找了我包房门外的服务员。他说,的确有一位先生来过,在我们包房门外站了一下就走了,表情很奇怪。他问他干什么的,那位先生说找人的,走错地方了。我一问这人的穿着长相,正是李楠。”
我想起来了,那晚雨菡一听说我提到李楠要过来的事,顿时就变了脸色,匆匆和我们道别。原来,她是怕和李楠见面,让我知道真相啊!
我还想起了从医院出来回家的路上,李楠和我的谈话内容。原来他是在拐弯抹角打听雨菡的事啊!
我还想起了当天晚上回到家里,发现自己房间有被人动过的痕迹,我那盘带回家的备播带也被放错了地方。原来他从歌城跑回去后,就直接回家翻看了那盘节目!
他竟有如此城府!他竟有如此心机!他竟能如此不动声色!
安美说:“我一听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成了事实了。可我还不敢确定,第二天我又去查了李楠的户籍资料,在‘曾用名’一栏,我发现了‘李海涛’这个名字------”
“后来,我给雨菡打了电话。直接了当地问她,李海涛是不是就是李楠,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承认了。她说,刚一开始她的确是想报复李楠的,即便会伤害到无辜的你她也在所不惜。可后来和你接触,她发现你对她那么好,心又那么善良,她就不忍心伤害你了。所以她最终决定放弃。为了你以后的幸福,她也不打算把真相告诉你,也不想再找李楠算帐了。”
安美开始还想直接打电话给我,告诉我李楠就是李海涛的真相。可是雨菡劝住了她。
雨菡对安美说,其实我和她当年一样单纯,我也一直活在虚幻的幸福里,如果拆穿了,对我太残忍。尤其是在我马上就要举行婚礼的时候。她说她都不忍心让我面对那么残忍的事实,所以不惜放弃她等待多年的报复,何况安美!
后来,得知我怀孕后,安美又把我怀孕的消息告诉了雨菡,雨菡说,那就更不能告诉我真相了。
安美担心我跟着李楠这个伪君子,以后会重蹈我的覆辙,可雨菡说:“他不会的,我很了解他。其实他和我在一起时也应该算是真心的。只不过他是个鱼肉熊掌都想兼得的人。在不能兼得的时候,他只能舍弃我这块鱼肉。而现在他已经有了他的熊掌了,他不会再抛弃他的鱼肉。”
安美说:“雨菡还说,李楠是个很现实的人,你的条件比她好。你是个独生女,你父亲是高干,母亲是大学教授,自己本身又是个名主持人,社会关系网很宽,对他的事业非常有帮助。象他那样的人,一旦功成名就,就会特别重视爱情。你又是可以为他锦上添花的人,所以会对你格外珍惜,根本不用担心他有一天会背叛你。”
我苦笑了一下。
雨菡说得多么直白,多么深切。原来李楠这些年对我这么宠爱,这么容忍,不仅仅是因为爱情,更因为我和我的家庭对他都有利用价值。
他一直嫉妒秦关,又害怕秦关,他急需为自己构造坚实的经济基础和社会关系网,所以他一遇上我,才会疯狂地追求我。这样秦关如果要到成都来找他麻烦,他才可能与之抗衡。
我趴在桌上,伤心地痛哭起来,心里绝望到极点,矛盾到极点。
虽然我不象雨菡那样,是个感情极端激烈的女人,可是在我即将举行婚礼的前一天,发现自己的未婚夫竟是这样一个混蛋,对我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安美也陪着我哭了:“知道真相后,我就一直在犹豫,反复地想是不是应该告诉你。虽然雨菡说得有道理,李楠现在的情况和当年都不同了,你和雨菡的背景也不同,李楠应该不会象对雨菡一样对你,可是一想到你要嫁的,居然是这样一个男人,我就替你着急呀!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告诉你。”
我慢慢止住了哭声,说:“谢谢你,安美。”
安美说:“我们之间还用得着说这些吗?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我回想着这些年和李楠在一起时的种种甜蜜,心乱如麻:这里面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做这期节目,从雨菡的口中,李海涛给我的感觉,是那么真实,他就是一个畜牲;可是,李楠以前给我的感觉,也是那么真实,他是那么的温存体贴,那么地彬彬有礼,风度翩翩,他就是一个完美夫君啊!
现在,两种真实的感觉混杂在一起,两个极端矛盾的人结合在一起,我无从区分,无从辩别,无从适应。
孔雀开屏,何其之美?可屏后的景象,却是那么丑陋。为什么要在我生命燃烧得最美好的时候,泼上这样一盆冰水?为什么要让我从幸福的天堂,跌进痛苦的地狱?
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痛不欲生。
我一直庆幸,自己的人生道路是那么平坦,没想到中途却会埋伏着一个如此巨大的深坑。
我在生命最高潮的时候,跌落进去。跌得粉身碎骨。
命运是公平的,它不仅对雨菡的疯娘无情,对雨菡残酷,对我,更是荒谬!
安美说:“趁着还没举行婚礼,和他这个伪君子一刀两断。”
我摇摇头,苦笑着说:“你想得太简单了,婚礼虽未举行,我和李楠早就领过结婚证了,他已是我法律意义上的丈夫。何况婚宴早就订了,请柬也早就发出去了,我们双方在外地的亲朋好友都已经赶过来了。明天要来参加婚礼的除了我和李楠的亲朋好友,还有我父母在政界、学术界的领导、朋友。此时取消婚礼,怎么向这么多人交待?”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我没有说:花无百日红。我在台里红了这么几年,不仅陈妮,不知还有多少人嫉妒我,想要取代我。此时取消婚礼,必有人借机兴风作浪,添油加醋地往外捅消息,到时候各大新闻媒体就会开始炒作“名女主持遭遇婚变,丈夫原是狠毒负心汉”之类的新闻来。
我丢不起这个脸,受不了这种打击。不仅我受不了,我的父母也受不了。
安美说:“可是你真的要和这样一个伪君子,这样一个禽兽不如的男人生活一辈子吗?”
我又摇摇头。
雨菡的不幸遭遇,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经过我的详细采访拍摄,早已深入我的脑海,就如同我自己亲身经历过一般,一想到李楠原来就是那个薄情寡义、贪婪肤浅的伪君子,我就心如刀绞。
我沈可,怎能和一条毒蛇同眠!
可是我该怎么办?这件事我又不能和我的父母谈。那会多伤两位老人的心啊!何况,还有我肚子里的小生命?
24小时之后,我就该穿上那套从香港定做的婚纱,携着李楠的手走上红地毯了。
我呆坐了几个小时,不时地哭上一阵,又低头思索。安美在旁不停地劝我放弃,再把孩子打掉,重新开始新的生活。说得我脑子几乎都快炸裂。
最后我做出了一个折衷的决定:明天的婚礼照常举行。但我要和李楠摊牌,和他说清楚,举行这个婚礼,只是为了给别人一个交待。等婚礼结束后,我们就悄悄地到民政局去离婚。
至于肚子里的孩子还要不要,我现在已经没有精力来做决定。
我给李楠发了一条短信,叫他马上到我的住处来。
回到家里,李楠还没到。我筋疲力尽地倒在床上,无声地流了一会儿泪,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恍惚中我看到雨菡和李楠出现在涛涛江水边,两人无声地紧张地相对,雨菡的笑冷冰冰的,带着嘲弄,而李楠的笑容很僵硬,突然,李楠一下子扑上去,要把雨菡推入江水中,雨菡奋力挣扎------
我大叫一声“住手”,一下子翻身坐起,浑身冷汗淋漓。
一双有力的大手一下子抱住了我,耳边传来李楠温柔的声音:“别怕别怕,又做噩梦了?”
我就象被蝎子蜇了一下似地,不由自主地往后一缩。
李楠笑着说:“你怎么了,是我啊!”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原本再熟悉不过的脸此时看上去是那么陌生,接着这张脸就模糊起来,五官渐渐扭曲,因为泪水已慢慢充盈我的眼眶——原来我从来不曾看真切他!我也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过他!
以前我看到的只是一张精致的面具,触摸到的只是一个足可以假乱真的伪装。这个人们眼中的成功人士,原来竟是踩着一个女人的尸骨爬上来的。
是的,他已经杀了雨菡,葬送了雨菡。现在的雨菡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李楠诧异地说:“你究竟怎么了?你不是要去做美容吗?怎么眼睛都哭肿了,出什么事了?”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说:“看,我为你带什么来了?这是为你准备的全套的珠宝首饰。看,这串南珠项链多美?还有这个翡翠手镯,多么精致?你要不喜欢手镯,还可以选这条蓝宝石手链----这些首饰,配上你那套从香港订做的婚纱,到时肯定是艳光四射,震惊全场-----”
我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盒子里装着十几样各式珠宝首饰,看得出,样样都价值不匪。这是谁的首饰?他从哪里来的这些首饰?
我一下子想到了雨菡的那口箱子。在那生死关头,她拿自己的生命为注,给一个禽兽不如的男人,打了一个必输的赌。
我满怀悲凉,艰涩地笑了一下,转眼直视着他:“你是谁?你究竟是谁?我好象突然不认识你了。”
李楠伸手要抱我,说:“你别吓我,你的眼神好怪。我是你的丈夫呀,你不会连我都不认识了吧?”
我尖叫一声推开他,说:“不错,你是我的丈夫。可是,我该怎么称呼你呢,是叫你李楠,还是李海涛?”
笑容在一刹那凝固在他脸上,就象是一把刀突然劈开了他的面具。他勉强笑道:“你开什么玩笑,我是李楠呀!李海涛是谁,你怎么会把他和我扯在一块了呢?”
我说:“李海涛是谁?还有人比你更清楚吗?他辜负了一个女人的真心,他为了100万就把她卖给了别人,在生死关头,他抢走了一箱财宝,却任由那女人掉进嘉陵江里-----他,他是一个禽兽不如的男人啊!李楠,李海涛,到这个时候,你还想骗我吗?”
我抓起盒中的珠宝首饰,逼视着他:“这些东西,就是雨菡的旧物是吧?你珍藏了这么多年,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你居然要我戴着雨菡的遗物去和你举行婚礼吗?”
李楠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他惊慌失措,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一时之间却找不到措词。
过了许久,他才说:“当初又不是我推她的,是她自己要往江里跳啊!何况,她不是没死吗?”
我悲哀地说:“她虽非你所杀,却是因你而死,与你亲手杀了她有什么区别?现在的她,又与死人何异?想不到你是一个那么狠毒的人,那么绝情寡义的人,那么没有骨气的人。你所拥有的财富是牺牲了雨菡一生的幸福换来的啊!”
李楠颤声说:“她什么都告诉你了?她不是说绝不会让你知道的吗-----”他突然住了口,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
我说:“怎么,你去找过雨菡了?你这几天说是忙生意,影子都找不到,原来是到重庆找雨菡去了是不是?”
“不不,你误会了,”他连连否认:“我,我只是给她打过电话。”
我说:“你怎么知道她的电话号码的?当初你们在一起时,为了省钱,她可一直没用手机。”
他垂下了头:“我,我从你的手机上查的。”
我说:“你可真是聪明啊。不动声色地套问雨菡的情况,不动声色地偷看我的节目带,又悄悄从我手机上查出她的手机号码,你是不是求她不要把真相告诉我?”
李楠哭了起来:“是,我是求她不要把真相告诉你,因为我对你是真心的,我不想失去你啊!她答应我了,说绝不会告诉你,可是她骗了我------”
“你住口,”我打断他:“她没有骗你,她的确一直没有告诉过我,她要找的负心人就是你。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那天晚上你根本没有被朋友拉去喝酒,你是到了歌城的,一见到雨菡居然没死,居然还和我在一起,你就吓坏了,转身就跑了,你怕我给你打电话,就干脆把手机关机了。第二天想好了怎么骗我,才来找我------你真是太狡猾了!”
李楠说:“你,你怎么知道的?你,你那天晚上看到我来过了?”
我哭着说:“我哪有你那么老练,那么有心机?要是那晚就看见你来了又跑了,肯定就起疑心了,马上就会叫住你问个明白,哪里还能那么不动声色?是安美,安美起了疑心,她一调查,就什么都明白了。原来,你,你一直都在骗我!”
李楠说:“不,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爱你,我是打定主意要和你厮守到老的-----”
我打断他:“不要再说什么你是真心爱我的,听着就叫人恶心。你爱的不是我,是我的出身,是我的地位,是我和我的家庭所拥有的社会关系网。你的广告公司需要我们帮你拿广告位,帮你拉客户-----你谁也不爱,你只爱你自己。你衡量自己爱不爱一个人的标准,就是看她有没有利用价值。”
李楠满脸痛苦地说:“不,沈可,不是这样的。你不要这样说我,这样说我们的爱情。我承认,我是一个自私的、势利的男人,可是我也一样需要爱情,渴望爱情呀。你的优越条件,当然也是吸引我的一个地方,可是你这个人本身也很打动我呀!就连杜雨菡,我虽然抛弃了她,可她是我的初恋,当初我们在一起时,我也是真心的,只是她以前是个傍大款的,她傍的这个大款用尽办法要拆散我们,我也没有办法呀!”
我厌恶地看着他,这个男人直到现在还没有真正忏悔,我说:“会怪人的怪自己,不会怪人的怪别人。雨菡直到现在提起你,还承认你当初对她曾经真心过,只是追求荣华富贵的欲望太强,才会抛弃她。她从来没用过什么恶毒的字眼来形容你。可你却把她说成是‘傍大款’的!雨菡身世可怜,迫不得已才跟了秦关,你怎能用这么刻薄的字眼说她!而且,就算秦关逼迫你,诱惑你,可是,要是你自己是个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男子汉,他又怎能得逞?你总是那么会替自己找借口,那么擅长原谅自己。”
李楠说:“可当时我的环境和现在不一样啊,你和杜雨菡也不一样啊,我和你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的------”
“美好的未来”,当年他也曾承诺要给雨菡一个“美好的未来”,就是这“美好的未来”打动了她、葬送了她。
莫文蔚唱得不错,“承诺不过因为没把握”。这么多年过去了,李楠他居然还是那套陈词滥调。他以为,在“美好的未来”面前,我会象雨菡一样,毫无免疫力。
我看错了他,他也看错了我。
我冷冷地看着他,心里失望到了极点。他说的这番话,雨菡早就料到了。
她是多么了解他呀,尽管多年不见,他的心态,她仍然一清二楚。
我苦笑着说:“你和当年是不一样了。你有了杜雨菡这个牺牲品,完成了你的原始积累。现在你已经是个千万富翁了,当然不需要再落到靠出卖女人、出卖爱情来获取利益的地步。对你来说,仅有爱情和仅有财富都是不够的,你要的女人,必须要既能给你爱情,又能对你的事业有所帮助,缺一不可。这两个条件我都够 ,所以你才会爱我。可是我却不是杜雨菡,我不是一棵树上吊死的人,我不稀罕你的爱。虽然我以前不了解你,可我现在了解你了,我不会和你这样的人过一辈子的。”
李楠的眼里露出了恐惧:“你要怎么样?取消明天的婚礼吗?”
我说:“明天的婚礼当然不能取消,我和你都丢不起这个脸。但婚礼一结束我就要和你离婚。咱们悄悄地去民政局办手续,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李楠绝望地说:“你已经决定了?无可挽回了?”
我坚定地点了点头:“是的,无可更改。明天,你我的婚礼,只不过是一场戏,不管现在我有多么恨你,厌恶你,我都会陪你演完这场戏。然后,我们各走各的路。”
李楠说:“可是,可是你肚子里的孩子呢?”
一句话说中了我心里最大的痛处。是啊,爱情已经破碎了,可是孩子呢?那粉红色的小指头和那圆溜溜的小屁股也要随之破碎吗?
我哭了:“我不知道——”
李楠的眼里又燃起了希望的光芒,他凑上身来想继续说服我。
我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你什么都不用说了。孩子的事我还没有想好,可是离婚是肯定的。我宁可当一个单身妈妈,也不会和你这样的男人生活在一起。”
李楠痛哭着说:“你就那么讨厌我吗?你一点悔过的机会都不给我吗?”
我看着这个痛哭的男人,心里绝望、悲凉到了极点。三年的恩爱,原来也只是我虚拟的幸福,我把它一层一层重叠,高至云端。如今,幻象泯灭,倾天般塌下。
我说:“你现在再怎么哭,怎么痛苦又有什么用?你不是对雨菡说过,你也会痛苦,也会内疚,也会自责,也会瞧不起自己,可是你就是不会后悔吗?你当初面对秦关的诱惑,选择了金钱而放弃了爱情的时候,就决定了你的未来只能是什么都可能拥有、就是不会再拥有爱情的生活。” 接下来,我们就都沉默了。我们面对面地坐着,各流各的泪,各想各的心事,许久都不再说话。
后来,李楠先止住了哭泣。他起身递给我一张湿毛巾,又到冰箱里拿了几块冰块,要我冷敷一下哭肿的眼睛:“别哭了。虽然你一直不了解我,我却很了解你。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知道你是不会回头的。你将来要离婚,我会签字的,孩子你要留着,我会支付相应的抚养费,你要是不留,也随你。明天的婚礼还要举行,不要让大家看出了破绽。”
我没有说话,默默地接过了毛巾。
李楠擦了擦眼泪,说:“我不怨你,这是我应得的报应。我还要回去准备花车,明天上午10点,我准时来接你。”
他镇定了一下情绪,整了整衣服,轻轻关上门走了。
我没有留他。
梦已经醒了。
一切都结束了。
我躺在枕上,把湿毛巾搭在眼睛上,放了两块冰块。
这时手机响了,我按下接听键,话筒里是传来一个中年男子低沉的声音:“是沈小姐吗?我是秦关。”
我心中一紧,连忙问他有什么事,雨菡还过得好吗。
他说:“怎么,雨菡没在成都吗?你没看到她吗?她这两天没和你联系过吗?”他的声音一下子急切起来,一迭声地问,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他说:“怎么,雨菡没在成都吗?你没看到她吗?她这两天没和你联系过吗?”他的声音一下子急切起来,一迭声地问,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我一挂了电话,马上就拨通了李楠的电话
我直接了当地问他:“雨菡失踪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吃惊:“她失踪了?出什么事了?”
我说:“前天下午她不要小丁陪着,自己开车从秦关的别墅里出去了,就再也没有回去。她的手机也关机了。这件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李楠生气地说:“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明天就要和你举行婚礼了,难道我还会和她旧情复燃不成?说不定她是有什么谋划,要来我们的婚礼上闹事呢?也说不定是她知道我们要举行婚礼了,心里不舒服,想躲起来一个人静一下呢?”
我又给安美打电话。
安美刚刚接了秦关的电话。她冷静地说:“这件事有些蹊跷。以我对雨菡的了解,她不太可能悄悄潜回成都,到你的婚礼上来闹事。她是个恩怨很分明的人,她虽然想报复李楠,可是又不想伤害到你。而且以她的本性,她做不出到别人婚礼上吵闹撒泼的事来。至于说你就要举行婚礼了,她心情复杂,想离开秦关一个人静一下倒是有可能。不过,也还有一种可能------”
她突然住了口,说:“算了,等你明天举行了婚礼再说吧。”
我的心咚咚直跳,说:“要说就说完,不要怕伤害到我。我承受得起。”
安美犹豫了一下,说:“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她出事了,已经------死了!”
一股寒意直透心底,我颤声问:“是自杀还是他杀?”
安美说:“都有可能。她早就不想活了,她活着就是为了报复,报复她的生父,还有李海涛。现在她已经报复了她的生父,我刚刚得到消息,王永因为‘嫖娼’已经被双开了。至于李海涛,她已经决定放弃报复,所以她完全有可能自杀------”
安美没有再分析雨菡被杀的可能性。我知道她是顾忌我的感受。
她一定在怀疑,如果雨菡是遇害了,那么凶手很可能就是李楠。我突然发现自己一听说雨菡失踪后,心里一直隐隐担心的,也就是这个可能性:她已经被李楠杀了。
我想起了刚做的那个噩梦:李楠和雨菡站在江边,他正把她往江里推------
可是我拒绝再沿这个思路想下去。李楠,他虽然自私贪婪,可是也很胆小懦弱,还不至于有勇气杀人吧?
当年雨菡会掉进嘉陵江,主要是她自己想轻生,李楠在她把装满财宝的箱子抛下空中时,松了抓着她的手去抓那口箱子,是出于他本性的贪婪,他不由自主就选择了财宝;要说让他主动出手、故意杀她,他应该做不出来。
何况,虽然他辜负了雨菡,雨菡却一直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即便后来想报复他,可在最后关头也放弃了。他还不至于绝情狠毒到这个地步吧?
我对自己说,雨菡一定还活着,她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如果她想自杀,她也不用等到现在,她的失踪,只是她想一个人静一下。
也许过一段时间,她知道我已经和李海涛离婚了,我一个人孤独地生活着,她就会来找我。因为,我们是同病相怜的人,我们是被同一条毒蛇咬伤过的人。我们会成为无话不谈、相依为命的朋友。就象我和安美一样。
我睡得很不安稳,噩梦连连。我半梦半醒地睡到晚上7点,起床梳洗了一下,就回父母家去了。
虽然早已没和父母住在一起了,可是出嫁前夕,按风俗,我是应该呆在娘家等候迎娶的。
明天早上6时,美发师会来为我盘头,化妆师会来为我化新娘妆。
10时,李楠就该开着用鲜花装饰一新的婚车来接我了。
我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我的样子还是吓了我父母一跳。他们的眼神明显透着怀疑,拐弯抹角地问我出了什么事,我不耐烦地说了一句“我不舒服,我想睡觉”,就不再理他们了。
我拿了毛巾和冰块,钻进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我一边敷眼睛,一边强迫自己入睡。我听到母亲在外面悄悄打电话的声音。她一定是在给李楠打电话,问我们出了什么事。
我知道,李楠自然会编造一个完美的谎言。
果然,打完这个电话,母亲的神色就和缓多了,低声给父亲说了几句什么。父亲就叹了口气说:“现在的年轻人呀,动不动就爱闹,明天都要举行婚礼了,都快当爸爸妈妈了,还这么任性。”
对李楠这个女婿,我父母是十二分满意的。一表人材,又事业有成,对我又是那么百依百顺。可是,他们哪里知道,这些完美的表象里面掩藏的本性,是多么可怕。
哭了一天,我已经没有眼泪可流。我在床上辗转翻侧,思潮汹涌。一直到半夜才又睡着。
我起来照了一下镜子,脸色有些苍白,眼睛还略微有点红肿,但估计化完妆,应该看不出来了。
3个小时后,我已经是一个完美的新娘了。浓妆重彩之下,已完全看不出一晚痛苦挣扎留下的痕迹。
再穿上婚纱,戴上头饰,我更是娇媚俏丽,风情万种。外表的风彩已经完全掩盖住了内心的无奈。
以前我曾千百遍地幻想过自己举行婚礼时的情形,每次幻想都让我激动不已。可是现在,程序依旧,场景依旧,内心世界却已完全颠覆。
就在24个小时以前,我还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可是现在,我却是世上最痛苦的新娘——将要举行的婚礼只是一出荒诞的戏,因为这是一场为离婚而准备的婚礼。我们这么辛苦卖力的演出,不过是为了满足别人窥视的欲望。
你愿意娶新娘沈可为妻吗?不管她贫穷还是富贵,健康还是疾病,你都会一如继往地护她爱她吗?
李楠会说,我愿意。满脸的幸福和虔诚。
他的演技,应该比我好。
你愿意嫁给新郎李楠为妻吗?不管他贫穷还是富贵,健康还是疾病,你都会一如继往地护他爱他吗?
我该怎么说?说我愿意?我要通过怎样的努力,才能艰难地堆出一脸虚假的幸福?
是的,我会说,我愿意。我会用我做主持人一惯的温柔的甜美的微笑,给李楠一个心照不宣的回应,我会用我做主持人一惯的温柔的甜美的声音,在众人面前,在众神面前,撒一个今生最大的谎言------
想到这里,想到我将要和李楠在众目睽睽之下、貌合神离地盟誓,辛苦无比地假笑,接受大家的真真假假的恭贺,我心如刀绞。
然而意外的是,我的伴娘安美,迟迟没有出现。
我想她可能不会来了。因为她和我不一样,她性烈如火,嫉恶如仇。她知道我微笑背后暗藏的泪,她不能装作若无其事,她不忍看到我的痛苦挣扎,她无法做到在一出悲剧里面出任喜剧的角色。
10时正,门外传来欢笑声和起哄声。是迎亲的车队到了,几个朋友在打趣穿戴一新的李楠:“李楠,你今天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哦。能娶到沈可,你艳福不浅哪!”
李楠穿着笔挺的礼服,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从他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异样,他笑容可鞠地朝大家拱手行礼。
我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定力:他比我稳得起。
我的朋友们、同事们堵在门外,开始为难他:“说,你爱我们沈可哪一点?”
李楠深情地对着门内说:“她哪点我都爱。她的眉毛、鼻子、眼睛,她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根头发我都爱。”
我知道,他这是说给我听的。如果我还不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他的这些甜言蜜语肯定会打动我。
可现在听来,我却只觉得虚伪,还有就是彻骨的寒意。
他也明知这些话再也打动不了我,却还能说得这么投入。
我虽然努力地微笑,可是脸部肌肉却是那么僵硬。我现在才明白,这世上,最难伪装的表情,是甜蜜,是恩爱,是幸福。
我怕自己不能配合好他,更怕亲友们看出什么破绽,我放下了头纱,遮住了脸。
伴郎说:“瞧,新娘子害羞了!”
朋友们还在逐项审问他:“娶我们沈可过门以后,家里哪个说了算?洗脚水哪个倒?哪个当家政部长哪个当财政部长?------”
李楠每一个回答都会引来一阵哄笑。
朋友们乱叫:“沈可啊,瞧你们李楠这张嘴哟-----说得好肉麻,我们鸡皮疙瘩都在往下掉。”
我用手抿着嘴,隔着面纱看来似乎是在偷笑。
我的确是在笑,只不过是苦涩的笑。
好不容易问完了。大家把李楠放进了门。
李楠把嘴凑在我耳边,声音虽然很低却刚好能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见:“亲爱的,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人了。”
在大家的笑声和尖叫声中,他一把抱起了我,走向门外的花车。
顿时满天花雨纷降,亲友们拼命往我们身上撒花瓣、喷彩条。
李楠把我抱上了车,关上了车门,这才深情地对我说:“沈可,你今天真美。”
我沉默了一下,说:“有杜雨菡美吗?”
李楠低声说:“今天是我们的婚礼,不要再提她好吗?不管未来如何,我今天是诚心实意地娶你。就算今天的婚礼,对你只是一出戏,也请你认真地演完它。”
婚车缓缓开了起来,后面是长长的迎亲和送亲的车队。车龙绕着府南河转了一圈,我们在合江亭下了车,让摄像师帮我们摄影。
我打起精神,强颜欢笑。脸上的浓妆和雾样的面纱,弥补了我演技的不足。除了我和李楠心照不宣,没有人看出破绽。
最后我们来到了皇冠假日酒店。
我刚一下车,突然听到有人在低声唤我的名字,是安美,挤在一群宾客之中。
她显然是刚刚赶到,满头满脸的汗水,眼中装满焦虑。她向我打手势,示意我过去,
可是李楠拉着我往另一边走了。那里,站着几个男男女女,都是李楠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我一过去,就立刻被围住。伴娘端着喜盘,里面盛满喜糖和喜烟。我开始机械地履行程序,为女宾发喜糖,为男宾点喜烟,我感到双脸肌肉有些疼痛,到此时,我终于领悟了强颜欢笑中的“强颜”倒底是个什么滋味。
来贺的亲友领导,一拨接着一拨,我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没有时间去和安美说话。安美挤了过来,可是却犹豫着一直没有过来。
好不容易把大多数宾客都接待完了,宾客们都已经到楼上餐厅去了。婚礼就要正式开始了。
我对李楠说,我要到更衣室去补妆。他胸上的礼花不慎弄掉了,也需要重新弄一下,我们就暂时分开了。
刚一进更衣室,我拿着粉扑正准备补点粉,一个人影闪了进来,并随手关上了门,正是安美。
我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什么事,有雨菡的消息了吗?”
安美紧紧抱着我,一下子哭了起来:“她,她----对不起,我不知道,该不该在这个时候告诉你。”
我紧张地说:“她怎么了?你快说呀!”安美哭着说:“她很可能已经死了!”
我的脑中轰地一下:“死了?怎么死的?”
安美说:“昨天晚上,秦关找到了雨菡的遗书-----”
“她自杀了?”
“不,是他杀,”安美说:“雨菡在遗书中说,她就要去赴一个约会,她有个预感,她这一去就不能再回来了------”
我结结巴巴地问:“是,是赴谁的约会------是不是------李楠?”
安美沉重地点点头,从挎包里取出一份复印件,上面是雨菡那熟悉的娟秀的字迹:“原件秦关已经交给警方了,这是他给我的复印件。”
我接过复印件,双手直颤。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很可能已不在人世。对不起,答应过你,虽然不能嫁给你,但会陪你一辈子的,我却做不到了。
谢谢你这些年来对我的照顾。如果说我曾经恨过你,怨过你,也早就烟消云散了。我这一辈子的悲剧,是命运的安排,我谁也不怨。
这些年来,你一直劝我放弃报复。你怪我,说我还爱着他。因为如果已经没有了爱,怎么还会有恨?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倒底还爱不爱他。但我能肯定的是,我不能放弃报复他的念头。
我是怎样对他的,你知道;他是怎样对我的,你也知道。我是个钻牛角尖的人。我一生的梦幻破灭了。我走不出过去的回忆,我不知道我活着还有什么乐趣。
可是我又不得不暂时终止我的报复。我没想到,沈可是一个那么善良的女人。她简直和当年的我一样,对未来充满幻想。和她在一起,我陷入深深地矛盾和自责里。如果我实施了我的报复,她就会从幸福的天堂掉进悲惨的地狱。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我不想把我过去的痛苦延伸给她。我和沈可,都是不幸爱上他的女人,不同的是,我是他事业的奠基石,所以只能被牺牲掉;而她,不仅能给他爱情,还能为他的事业锦上添花,所以,她会获得幸福——只要我不去揭穿真相的话。
我不想揭穿真相,就让她活在虚拟世界里吧。因为她是一个好女人,她应该过得比我幸福。
上午,我突然接到一个从成都打来的电话。是李海涛,我还没有找他,他竟主动找我来了。他说,他是从沈可手机里查到我的手机号码的。他说他那天晚上在歌城的包房门外认出了我,他吓得转身逃了。他问我接近沈可倒底想干什么。我就说,我要报复你,我要揭穿你,让你把所有辛辛苦苦得来的一切都失去。
他苦苦求我放他一马,千万不要把真相告诉沈可。其实我本来已决定放过他了,可一听到他的声音,听到他那虚伪而自私的话,我的满腹悲愤都被勾起来了。我故意吓唬他,说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他。
他就说要到重庆来见我,亲自和我谈。
下午,他到了重庆,他约我一起吃晚饭。大家好好谈一谈。
我有个不祥的预感,我这一去就可能回不来了。因为从一开始,他就要求我不要把他和我谈话的事告诉任何人。我太了解他了,他是那么贪婪,那么在意他所拥有的一切,他又是那么怕我,怕我背后的你。
他怕我把真相告诉沈可,坏了他的好事;他怕我把他的真面目曝露给大家,他就无法再在社会上立足。他好不容易改头换面,创造了一个全新的自己、全新的人生,他甚至连名字都改了。而我的存在,很可能会把他打回原形。这是他无论如何绝对不能容忍的。他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这样的情况发生。
所以他这次来,很可能会杀了我灭口。他很谨慎,他对任何人都不放心,如果要杀我,他一定会亲自动手。我有这个预感。可我还是想去,还是要去。能死在他手里,是对我最好的安排。
他和我的通话我都录了音。一听打电话的是他,我就启动了手机的录音功能。我把翻录的录音带放在我的梳妆盒里了。如果我死了,或是失踪了,你拿着录音带和这封信一起去报警。
但如果他不是想杀我,而是向我忏悔,继续求我,我也就罢手了吧!其实,我想报复的念头已不是那么强烈了,因为我发现抱复并不能让我快乐一点。我失去的一切,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拥有了。我无论如何做不回以前的杜雨菡了。
我刚刚听说了王永被双开的消息。我终于报复了他,可我一点也不快乐,我只有更多的失落,和对这个人世更深的厌倦。所以我也想放弃报复李海涛了。我就要去赴约了,我要再赌一次。我要拿我的生命再作一次赌注,看他对我倒底还有没有一点真情。如果我赌赢了,我会打开心结,才能和你好好生活在一起;如果我赌输了,你就替我复仇。生既无欢?死又何苦?
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见你。如果不能再见了,请不要为我伤心,不要为我哭泣。因为那就说明,我已经解脱了。如果你找到了我的尸体,就请把我葬在我娘的坟旁。今生我们错过了,就让我们在来生再聚。雨菡绝笔。”
雨菡失踪了。
她又赌输了。
她是那么了解他,却又还抱着万一之想。
这一次,她又拿自己的生命为注,打了一个必输的赌。
看完了雨菡的遗书,我浑身已抖作一团:“李楠,他,他真地杀了她吗?找到她的----尸体了吗?”
安美的眼中闪着仇恨的火焰:“尸体还没找到,可我已经查到了,李楠在前几天的确去了一趟重庆。我悄悄搜了他的车,虽然没有搜到成渝高速路的过路费,不过我从收费站的监控录像上,查到了他的通行纪录。我敢肯定,那个用IC卡给雨菡打电话的一定是他。他明明有手机和坐机却不用,这说明从一开始,他就动了杀机!他怕雨菡把真相告诉你,他怕暴露自己的原形,所以就杀了她灭口。可他机关算尽太聪明,他没有料到,我居然早就查到了他就是李海涛。他虽然杀了雨菡,你还是知道了真相。他真是陪了夫人又折兵啊!”
我眼前一黑,差点儿跌倒。我的预感是那么准确,我做的噩梦原来竟都是真的。
安美扶住了我,哭着说:“沈可,可怜的沈可,你真还要和这个披着人皮的禽兽一起走上红地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我愿意’吗?你的婚礼注定举行不了了,因为,说不定,现在重庆的刑警,已经正在赶来的路上了------”
安美后来再说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了。我的脑子就如弄花了的碟片,出现的全是不完整的支离破碎的画面,和断断续续的各种尖锐的声响。
我失魂落魄地推开她,迷迷糊糊地往外走。
怎么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晃,耳边的声响遥远得象是从天上传来?
有人扶住了我,好象有安美,还有伴娘,她们好象在说什么,好象有人在哭,我甩开她们,跌跌撞撞地跑着,上了主席台。
台上,婚礼主持人似乎正在说什么幽默的话,台下有尖叫,有哄笑,有掌声,有口哨-------
我摇摇晃晃走过去,一只手抢过话筒,一只手扯下头上的婚纱扔在地上。
这时,模糊的视线中,我看见李楠似乎正向我跑来,口里似乎在叫着我的名字,我的喉头剧痛,声音沙哑,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各位,对不起,现在我宣布,婚礼取消了------”
说完这句话,我就一头栽倒在地。周围的景象和声响,排山倒海般向我压来,随后就归于黑暗和沉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黑暗慢慢褪去,我的眼前慢慢亮了起来。耳边有人在低声唤我:“沈可,沈可,你醒了吗?”
我的双眼睁开一线,眼前一片亮白。过了一会儿,模糊的视线慢慢清晰。我看到了安美。
一见我醒了,安美惊喜地在胸前做了个十字:“谢天谢地。”
她问我好点了吗,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我摇摇头,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雪白的病房里。
身下是雪白的床单,身上是雪白的被褥,白得就象我的婚纱。
婚纱?我的漂亮婚纱呢?我一看身上,穿的是一套纯棉的睡衣。婚礼上的一幕又开始充塞了我的脑海。
我虚弱地问:“婚礼怎样了?宾客们都还在吗?他,他呢?”
安美说:“宾客们早就散了,你已经昏迷两天了。医生说你怀了孕,又一直没吃东西,身体虚弱,再加上受了强烈刺激才会昏倒。这两天,伯父伯母一直守着你,刚刚我才劝他们回去休息一下------”
我打断她:“他,他呢?”
安美没好气地说:“你还提他做什么?警察把他抓了,可又把他放了。”
原来那天我一昏倒,现场顿时乱成了一锅粥。我父母哭着扑上来抱我,安美在打120叫救护车。
李楠呆立在我身边,脸色煞白,象是预感到了什么。他突然转身就跑,可是人群中冲上来一个人,一拳就将他打翻在地。
是小丁。李楠爬起来,还想跑。虽然这些年他身子发福了不少,可是他毕竟曾是个体育健将,他跑起来身手还真敏捷。
小丁在后面紧追不舍,可刚跑到餐厅门口,他就呆住了,秦关正向他迎面走来,后面跟着几个穿着警服的警察。
小丁冲上来,一脚将他踹倒。秦关抓着他的礼服,嘶哑着声音问他:“你这个混蛋,你把雨菡弄到哪里去了?你把雨菡弄到哪里去了?”
他颤抖着声音狡辩:“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我好多年都和她没有往来了。”
秦关和小丁开始揍他。不明就里的宾客们正要冲上去帮忙,几个警察上来把秦关和小丁拉开了。一个警察面向李楠亮了警官证:“我是成都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的,他们是重庆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的。对不起,李先生,有个案子需要你马上回去协助调查。”
李楠的母亲哭叫着扑在李楠身上:“我儿子犯了什么法了,你们要抓他?今天是他的大喜日子啊!”
小丁对李妈妈说:“老人家,你还记得杜雨菡吗?就是你儿子当年交的第一个女朋友-----”
李妈妈说:“还记得啊,那是个好姑娘啊。涛儿不是说她早就得病死了吗?我还伤心了好久,那真是个好姑娘啊!”
秦关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悲愤地说:“不错,她是个好姑娘,可你儿子却把她杀了------”
李妈妈一下子软倒在地:“不可能,不可能。”
我父亲和几个省里的领导走了过来,询问倒底发生了什么事,李楠歇斯底里地大叫:“爸爸,他们冤枉我,他们冤枉我,你要替我伸冤哪。”
警官说:“法律是公正的,冤没冤枉你,法律会审判你的。现在,只是先请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秦关对我父亲说:“李楠本名不叫李楠,而叫李海涛。他杀了我妻子。至于他为什么要杀她,这件事等你女儿醒了,你自己去问她。”
这时120救护车赶到了。医护人员把我抬上了担架。
我父亲想起了我从昨天开始的异常表现,默不作声了。他直视着李楠,但李楠的眼光和他一碰就移开了。
我父亲震惊不已,但又不能表现出什么。他很快恢复了平静,强打起笑脸,向宾客们致歉。
到了这个地步,我的婚礼只能取消了。
李楠公司的副总马上打电话通知了公司的法律顾问。叫他马上赶到公安局去。
现常一片混乱。
我母亲气得直哭。但她更担心我的安危,跟着我上救护车走了。把婚礼现场丢给我父亲一个人来处理。
李楠随后被带回重庆接受盘查。可他的口很紧。不到万不得已,他啥都不承认。如果实在赖不过的,他才象挤牙膏似地说一点点。
一开始,他根本就不承认给雨菡打过电话。后来警察出示了那盘录音带,说雨菡早就把和他的通话录下来了,他都还不承认。
他以为那是诈他的,他以为自己是出其不意地给雨菡打电话,雨菡不可能早有准备。直到警察播放了录音带,他这才傻眼了,改口说是给雨菡打过电话,但他只是想劝她放弃报复,不要破坏他的家庭。
警察问,你农历7月6号去过哪里?有没有到过重庆?。他说他一直在忙着筹备婚礼,没有时间到重庆。警察又出示了他驾车经过成渝高速收费站的录像,和他与雨菡第二次通话的录音。
他又改口说是到过重庆,还用公用电话给雨菡打过电话,原因还只是想劝劝她。但他们只在一起吃了晚饭就分手了,他不知道雨菡后来去了哪里。
警察问,你为什么不用手机而要用坐机。他说手机恰巧电了。
警察又问,你为什么两次都用公用电话打,难道两次手机都恰巧没电了?他就说的确就是那么巧,他是个马大哈,手机经常会忘记充电。
警察还去调查了他所说的和雨菡一同就餐的餐厅。幸亏雨菡长得太美,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服务员一看雨菡和李楠的照片就想起来了,那晚他们是来就过餐,大约晚上9点过他们就一起走了。
警察最后出示了雨菡的遗书。
李楠大声叫屈,说雨菡恨他,在故意嫁祸给他:“她是个疯子,她完全有可能自己躲起来甚至自杀了,来嫁祸我。”
由于一直没能找到雨菡的尸体,所以大家明明知道李楠是在撒谎,也无可奈何。证据不足就不能采取进一步的措施。
后来警察在嘉陵江附近的一个停车场找到了雨菡的车。车上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搏斗的痕迹,也没有血迹。警察又仔细检验了李楠的车,车上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安美说:“综合李楠的种种可疑迹象和现有证据,警察确信雨菡已经遇害了,而李楠具有重大杀人嫌疑。他们怀疑李楠可能把雨菡杀死后丢进了嘉陵江里。可是却一直没找到雨菡的尸体。连尸体都没有,李楠又拒不交待,就无法刑事拘留他。留置盘查不能超过48个小时,而今下午就满48个小时了,我刚给秦关打了电话,他说警察已经把李楠给放了。”
安美说:“你不要哭了,医生说你有先兆流产迹象,要卧床休息,不能再受刺激,不然这孩子就保不住了。我本来不想给你讲这些的,可又知道你肯定会问,要瞒你是不可能的。果然你一醒来就问,就只好给你说了。”
我闭着眼,哭着说:“我想要这个孩子,可是如果真的流产了那也是天意。我没有办法不痛苦,没有办法不悲伤------我敢肯定,他是把她杀了,丢到江里去了-----以李楠的性格,他看雨菡第一次跳江都没死,害怕她万一掉进江里又没死,他就完蛋了,所以他肯定会先杀了她,再把她丢到江里去------肯定是这样的,他好狠啊!”
安美说:“我也是这样想的------雨菡真是太傻了,如果她早一点告诉你真相,或者不要阻止我告诉你真相,李楠能在杀她前就知道,一切都已不再是秘密,反正无法挽回了,他说不定就不会陡生杀机了。他是以为自己还有隐瞒的可能,还有挽回的可能,才会挺而走险啊!”
我哭得更伤心了:“她这都是为了我啊,她怕我知道真相后会伤心,就象她当年一样伤心啊,她却不知道,其实李楠对我,没有李海涛对她那样重要,我知道了真相,虽然也会伤心,可是我不会向她那样伤心一辈子呀!”
安美劝我说:“她一方面是因为你才决心放弃报复,一方面是因为她自己的本性是善良的,她想做个狠毒的人,可是却做不了。所以她才会明知李楠要杀她,还会一个人去赴约,她是抱着必死之心去的,既然她狠不了心对李楠,那就让李楠来狠心对她。她在录下和李楠的通话、写下那份遗书时,就是打定主意要和李楠同归于尽啊!”
我们抱在一起哭了起来。都是女人,都渴望拥有一份完美爱情,何况这不仅仅是一种兔死狐悲的伤感,我也是另一只被杀“死”的兔子啊!
这时,安美的手机响了。她的助手说:“安小姐,有一份你的包裹。是重庆寄来的,寄信人是杜小姐。”
我们一下子不哭了。难道雨菡没有死?
只要雨菡不死,什么悲伤我都可以承受。爱情不可靠,我只要友情。雨菡是那么爱我,我愿意为她付出一切。
安美说:“快看看寄件日期是哪天?”
她的助手说:“哦,是一个星期前。”
一个星期前,正是李楠到重庆去的时候。
安美的眼中闪着光:“马上给我送到医院里来。”
拆开包裹,里面是一盘录音带,一封信,和一张略显陈旧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对青年男女,手牵着手站在一棵樱花树下。是当年的雨菡和当年的李海涛。他们是那么年轻,那么青春靓丽,脸上都带着甜甜的笑,和对未来的憧憬。那时的他们,何曾会想到日后的反目成仇?
信也正是雨菡的亲笔:
“安美,你接到这封信时,相信我们已是阴阳相隔。
谢谢你和沈可,给了我一段珍贵的友谊。给了我一段真实的被人关爱的时光。
由于我的身世,我从小就没有同性朋友。后来跟了秦关,自卑让我也一直没有同性朋友。遭遇和李海涛的情变后,就更没可能有同性朋友了。直到遇见你和沈可。
我们原本可能成为敌人的,没想到却成为了朋友。时间虽然短暂,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
你一定已见到我留给秦关的那封遗书了吧?我就要去见李海涛,我知道此去必死无疑。以我对他的了解,和他不用手机而用公用电话给我打电话的迹象看,他这次来是来杀我灭口的。只要我死了,他就高枕无忧了。
秦关虽然会为我报仇,可是以他的身份地位,他不可能把事情闹大,不可能曝出当年所有的内幕。他最多报案,帮我追查凶手。只要他做得隐秘,秦关也奈何不了他。
现在的他,已经不象当年那样怕秦关了。他最怕的是暴露他当年的无耻嘴脸,闹得身败名裂。
和那次跳江自杀不一样的是,我不能白白送死。他如果真杀了我,我就要他也陪我一同死。所以我给秦关留了遗书,也想给你留封信。如果我的预料不差,你收到这封信时,沈可已经和李海涛举行了婚礼。而秦关必定带着警察来追查李海涛来了。
但李海涛肯定不会承认。他是一个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如果没有铁的证据,他会顽固到底。
李海涛约我的地点靠近嘉陵江。我猜想他如果要杀我,最好的毁尸灭迹的方法,就是把我的尸体丢进江里。这几天上游下雨,江水高涨,足可掩埋他所有的罪恶。
我左思右想,李海涛肯定会把我的尸体处理掉,警察找不到我的尸体,就会缺少给他定罪的最关键的证据。如果情况不幸如我所料,要逼李海涛甘心认罪,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对我的‘死而复生’,李海涛一直很惶恐。所以如果我再‘死而复生’一次,他的心理防线就会崩溃。我提前先录好了一盘磁带,到时候你把这盘磁带通过电话放给他听,他就会自首。
当然,这一切全只是我的猜想。他不想杀我便罢,如果他真那么丧心病狂。希望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能借你的手为我复仇。
再见了,安美,我的朋友。我这一生,不过是一场短暂而荒诞的梦。现在,梦该醒了。
祝你和沈可能拥有一个真正美好的未来。雨菡绝笔。”
安美拿出微型录音机,把磁带放进去。
我止住了哭声,听雨菡倒底说了些什么。
“你可以松口气了,谋杀未遂,判不了死刑的。不过你认罪态度这么糟糕,估计判个十多年是没问题的。让你坐牢,身败名裂,比杀了你更让我痛快,哈哈哈,不和你说了,我要到公安局作证去了,再见。”
听完录音,安美仔细想了一下,不禁泪流满面:“雨菡,她真是太聪明又太傻了。既然这么了解李楠的为人,为什么还要以身犯险?为了爱这个男人,恨这个男人,就连自己的命都不珍惜了。真是太不值得了。”
我说:“就凭这段录音,李楠会认罪吗?”
安美说:“李楠一接电话,听到是雨菡在给他说话,一定会吓个半死。他心想这下纸里包不住火了,就肯定会去自首。他是懂法律的,雨菡没死,他就至少不会被判死刑。反正雨菡要去揭发他,他还不如抢在前面去自首,这样肯定就会判得更轻。”
我一想,果然有理,不禁有些佩服雨菡。她是多么了解李楠,多么料事如神啊,她即便死了,还能亲手为自己报仇。
可一想到这样一来李楠可能就难逃法网了,心下又不禁一阵黯然。
安美说:“奇怪,她为什么不把这盘录音带交给秦关,而要寄给我呢?不管怎么说,你是李楠的妻子,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她不担心我们帮李楠,而不帮她吗?”
我心里一动,说:“我明白了,她是故意寄给你的。她知道你一接到这封信和这个包裹,就一定会来告诉我,和我商量怎么办。她是故意在让我作选择,看我是选择帮她复仇,把李楠送进法网呢,还是选择帮着李楠,让她白白枉死。她是在故意考验我的良心和感情啊!”
她看着我,问我:“那你现在怎么选择?你要我怎么办?是按雨菡说的办,还是装作不知道?”
我沉思良久,一行眼泪倏地流下:“她已经赌输了两次,不能让她再输第三次。如果她泉下有知,她能知道她没有看错我。”
安美说:“那我就不陪你了,我要马上到重庆去。”
我说:“你去重庆干什么?”
安美说:“去找秦关呀!这个录音必须通过电话放给李楠,好让他以为雨菡真的又没死,又回来了。而他手机上显示出来的号码,最好是秦关别墅里的电话。这样他才会更加深信不疑。”
我说:“那你走吧。我已经好多了,我父母会来照顾我。”
安美站起了身,却不急着走,欲言又止。
我说:“你还有什么事?”
安美吞吞吐吐地说:“李楠已经放出来了,可能很快就会回成都来了。他一回来,肯定就会来找你。你到时候和他说话,可要小心一点------”
我苦笑着说:“你的心思真多。你放心,他说什么,我都不会再相信了。我比谁都清楚,他一定杀了雨菡。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雨菡说得对,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安美走了,开着她的红色POLO直奔重庆。
我躺在病床上,就象虚脱了一样。
突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一个脑袋小心翼翼地伸了进来,满脸的羞惭,满脸的期待。
是李楠,我的心一沉。
他尴尬地笑着,走近我,用讨好的口吻对我妈说:“妈,让我来喂吧?”
我母亲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碗和勺递给了他。
我父亲愤怒地盯着他,说:“你没事了?倒底怎么回事?”
李楠说:“是一场误会,一场误会------”
我已经撑不住,又哭了起来。
我母亲就拉了一下父亲的手:“咱们先出去,让他们两个先说说话。”
我父亲还想追问,但终于忍住了。跟着我母亲出去了,带上了房门。
病房里只剩下了我和李楠。
李楠端着鸡汤的手在不停颤抖,他用勺子舀了一勺鸡汤,战战兢兢地想来喂我。
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坐了起来,一把夺过勺子扔在碗里,又抢过碗重重地放在床头柜上。我逼视着他,沉声说:“你,你杀了雨菡,我知道,你一定杀了她------”
李楠颤声说:“你不要乱说话啊,我,我怎么会杀她呢?她是故意在嫁祸我啊,她一定是躲起来了,想要拆散我们啊------”
“住口,”我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给了他一计耳光:“这一巴掌是我替雨菡打你的,如果有可能,我会杀了你替她报仇的。出去,快出去,你这个畜牲,你这个禽兽-------”
李楠突然扑地一下,在我床前跪下了:“沈可,你打我吧,你打我吧,只要能让你心里痛快,你杀了我都没关系。我知道我的事对你的打击有多大,可是你一定要保重身子啊,我知道,你现在正在保胎,不能生气啊。”
他痛哭流涕,突然左右开弓,开始扇自己的耳光:“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我看着他的举动,事到如今,我已经分辩不清,他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忏悔,还只是一场演技高超的秀。
我悲哀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风光一时、潇洒倜傥的男人,他现在跪在地上痛哭自残的样子,就象是一条狗。
我还以为自己已心如铁石,无论他再说什么、再做什么,都会再无动于衷。可是现在,我突然对他心生怜悯。
三年的感情啊,怎能说忘就忘,说结束就结束。不管他对雨菡是多么残酷无情,可是他对我,一直是倍加呵护,百依百顺,温柔体贴到极致的啊!
我拉着他的手,要他起来。他不肯:“你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
我哭着说:“你怎能这样逼我?你做的那些事是人做的吗?叫我怎么能原谅你?你先起来,不管怎么说,不要再叫我失望,不要把你以前给我的印象,破坏得丝毫不剩,不要让我瞧不起你。”
他的眼里透出一股绝望。他犹豫着,不知该不该站起来。
就在这时,病房外传来一阵嘈杂声。我父母气得声音都在颤抖:“你们想干什么?我女儿还在病中,身体还很虚弱,你们不要来打扰她------”
我听到一阵相机的咔嚓声,一群年轻男女在七嘴八舌地说:“我们只需要问几个问题,几分钟就可以了-----”
“我只拍一个镜头就走------”
“她是公众人物,她在婚礼上昏倒了,新郎又被警察带走了,观众们很担心,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也是一种关心嘛,不要动不动就提什么隐私权-----”
“我刚刚拍到新郎进医院的场景了,请问他是不是已经无罪释放了,他们是会重新举行婚礼还是会离婚?”
一个接一个的尖锐问题,逼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紧接着咚地一声巨响,有一个男记者冲破了我父母的防线,推开了病房门,提着照相机就是一阵猛拍,口里连环炮似地说:“沈小姐,我是专程从重庆赶来的,我们已经采访了失踪的杜雨菡的家属,现在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在婚礼前知道你的新婚丈夫可能涉嫌命案吗?”
其他的新闻记者也一窝蜂似地围了过来,有端着机相的,有肩扛摄像机的,还有手持录音笔的。
他身材高大,体质健壮,把那冲在最前面的瘦小的男记者,象拎只小鸡似地拎了起来,甩在了门外。
透过病房的缝隙,我看到他一把抢过相机,想把胶卷曝光。可那是一台数码相机,他一时也搞不清该按那个键,其他的记者已经一哄而上,把他团团围住。无数双手在争抢那个相机。
另外还有记者涌进了病房。闪光灯不停闪烁,无数的相机、摄像机对准了不知所措的我------
他们不停地噼哩啪啦地提问,我已经听不清,他们都问了些什么。极度紧张和惶恐之下,我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等我醒过来时,病房里已经恢复了平静。那些从全国各地赶来的媒体记者,已被医院保安赶了出去。
我父母脸色铁青,满脸痛惜,想安慰我却找不到语言。
李楠抱着头坐在床前,双手不停颤抖,脸色惨白,口里喃喃说:“完了,完了-----”
我对母亲说:“把这几天的报纸拿给我看看--------”
母亲哭着说:“你就别看了。你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我坚持要看。父母一直不同意,我就一下子赤脚跳下了床:“那我自己去街上买。”
父亲一下子冲上来按住我,和李楠一道,硬把我塞回被窝里。
我疯了似地拼命挣扎,不停地叫“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母亲只好说:“你要看,就看吧!”她哭着从手提包里拿出几张报纸和几份杂志递给我。
各大媒体都报道了我的“婚变”新闻。
本地报纸顾及同行脸面,还只发了条简短的消息,没有点明道姓,只说一场在假日酒店举行的婚礼突然中断,新娘昏倒了,新郎被警察带走了。
可外省的媒体就不那么客气了,这篇新闻上了各大报纸社会新闻版或是娱乐版的头条,有些报纸还特地说明,“对此事的进展本报将继续关注”。
标题全是醒目的大黑体字:“名女主持梦断婚礼现场 新郎涉嫌杀人被铐走”、“喜事变悲剧,名女主持沈可婚礼中昏倒;扑朔又迷离,富商新郎竟涉嫌离奇命案”-------
更不可思议的是,一家广东报纸居然还登出了一组现场照片:有我身着婚纱被抬上担架的照片,李楠被小丁打翻在地的照片,秦关满面悲愤,被警察强行拉开的照片,李楠被警察铐走的照片-----
看来,有来参加我婚礼的宾客故意向媒体爆了料,还提供了照片。可是当时现场一片混乱,这个人究竟是谁大家都想不起来了。
我知道,这个人不是陈妮,也是我的其他同事。一看这照片,没有专业水平是不可能照得这么清晰、这么生动的。
我根本没有勇气细看内容,只看了一下标题和照片,就头昏目眩起来。
我母亲干紧把报纸杂志都收了起来,哭着说:“叫你别看,你偏要看!”
我定定心神,虚弱地看着李楠。
而他似乎比我更虚弱,坐在凳子上,身形都显得佝偻起来。
我抓起桌上装着鸡汤的碗砸向他:“滚,你滚------”
李楠哭丧着脸说:“我,我等会儿就走,可那些记者还守在医院门口,我不敢出去呀!”
我尖叫道:“滚,你滚,我不想再见到你,你马上滚!”
母亲把我搂在怀里,低声安慰我。
父亲就站了起来:“李楠,你还是先走吧,她现在情绪这么激动,小心把孩子给弄掉了。我去找他们院长,叫他们用救护车把你送出去。”
李楠走了。他临去时的背影有些步履蹒跚,就象一下子苍老了二十岁。
我用被子掩住头,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我知道,我和雨菡一样,已经再也没有了未来。
半夜时分,手机响声把我从昏睡中惊醒。
我心头一紧:“出什么事了?”
我已隐隐感到,安美已经从秦关的别墅里给他打了电话。
他绝望地语无伦次地说:“沈可,我完了,这次是真的完了-------雨菡她,她没死,她又活过来了-------我马上就要去自首了,你说得不错,我一直在骗你,我是杀了她,我怕她把真相说出来-------我杀她,只是因为我太爱你呀------”
“没想到她居然没死。那么大的洪水都没把她冲走------我故意杀人未遂,至少也得判个十几年。她马上要去公安局举报我了,我得赶在她前头去自首,争取减轻刑期----不知道最终会被判多少年,你不可能等我的。我求求你,我把我的财产全部都给你,只求你帮我给李家留个后------”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此时听他亲口讲出他的确杀了雨菡,的确是把她抛进了江里,我说不出的悲愤;可一听他那么绝望地向我决别,我又禁不住有些可怜他。他还不知道这一去自首,就不是杀人未遂被判多少年的问题,那就是故意杀人,很可能会被处以极刑啊!
我心里矛盾万分,一时间各个念头翻江倒海般涌起,我甚至冲口而出:“李楠,别-------”
可就在这时,我看到了雨菡寄给安美的那张照片。在从枕头下摸手机时,我顺手就把它带出来了。
照片上的李楠意气风发,而照片上的雨菡却一直微笑着看着我,似乎在说:“你真要救这个十恶不赦的男人吗?如果不是为了维护你的幸福,我会落得个被杀人灭口的下场吗?你真要我一输再输、白白送死吗?沈可,我真是看错了你!”
我一下子把“别去自首”几个字生生咽了下去,哭着说:“别-----别担心,我答应你。我会尽力保住这个孩子。”
李楠痛哭着说了声“谢谢”,挂断了电话。
听着电话中传来的忙音,我哭得死去活来。我知道,我已放弃了最后一个救他的机会,他这一去就再也不能回来了。
雨菡,她,她,她早已安排好了故事的结局,写好了她的“最后一页”。
我,李楠,秦关、安美,都只是一个演员,只能按照她的剧情设计,身不由已地把这出悲剧,演下去、演下去。
我又在医院住了一周,才出院。医生说,只要我注意营养,不要太累,心情放松点,孩子应该能保住了。
就在这一周的时间里,事态的发展完全都在按雨菡预料的进行。
她真是太了解李楠了。
他向警方供述说:从那天晚上在歌城见到雨菡和我在一起后,就吓坏了。再一回家,看到我做的那盘节目带,他更是吓了个半死。他害怕这个节目,会在七夕那天向全省的观众播出。
他拐弯抹角从我口里打听到,雨菡的报复刚刚开始,还没向我和其他任何人说出真相,就下了决心要杀了她灭口。
他说:“我小时候本来过得很优越,可十岁之后却一下子过得那么穷苦。我怕过苦日子,我一心想出人头地,享受荣华富贵。雨菡从桥上掉下去后,我心里就一直很害怕,半夜经常做噩梦。梦见雨菡没有死,她要来找我报复。没想到这个噩梦居然就要成真了----”
“我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拼打,好不容易才拥有了现在的财富和社会地位,而且我就要结婚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好不容易才拥有的东西,却一样样的失去,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做梦都想回避的过去,重新来纠缠我现在的生活。我不敢请杀手,我怕别人会失手,也怕以后被别人捏着把柄,开始另一场噩梦,所以我决定亲自动手------”
他悄悄翻了我的手机,找到了雨菡的手机号码,看了她给我发的8条短信。
他用IC卡给雨菡打了电话。当听到雨菡说绝不会放弃报复的时候,他更坚定了杀人信念。
他买了一把瑞士军刀,藏在身上,然后在婚礼举行前的第3天、即农历7月初4早上直奔重庆。
在开车经过嘉陵江时,他发现嘉陵江正在涨水,水势很汹涌,就想到把雨菡杀了后,尸体可以抛进江里。滚滚江水会把她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说不定永远也找不到。
他先在江边踩了点,盘算好了怎么杀雨菡、怎么抛尸的过程,这才用坐机给雨菡打了电话,约她出来。
他却不知道,雨菡对他太了解了,他在话里隐约透露出的杀意,被敏感聪慧的雨菡一下子查觉到了。
他特意把车停得远远地,坐了出租到约定的餐厅等她。
雨菡果然是一个人开着奔驰车来的。
她显然精心打扮过,美得令人窒息。然而,他早已无心欣赏。
吃晚饭时,他绞尽脑汁地想,怎样才能把她引诱到江边去。
没想到一吃完饭,雨菡自己就提出来到江边去走走:“当年,我们就是在嘉陵江边恩断情绝的。今天,你要向我道歉,要和我握手言和,咱们不妨到当年的地方去走走。从哪里结束,就从哪里开始。”
他当然求之不得。
他们到了江边。
当年的大桥已经过改建。桥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他正想把她往更偏僻一点的地方引,没想到她自己主动就提出来到桥下江边去走走,她说,桥上人太多,闹得她心烦。
一切简直太顺利了,真是天助我也。他心头一阵窃喜。
开始他本来有点紧张,可是事情进展这么顺利,他也就不紧张了。
到了江边,她突然一改先前的温和态度,开始严厉起来,问他,当年为什么那么绝情,明明知道他一松手,她就会掉下江去,还要松了手去抢那箱财宝?问他,为什么不顾她的生死,不报警也不叫救护车就独自离去?
她声色俱厉。他感到,虽然事隔多年,她对他的恨一点儿也没有减轻。虽然她这次临时中止了报复,但如果他不杀她,她迟早都会报复。
他的杀机就更浓了。
最后,她突然说:“你明明有手机,为什么用公用电话给我打电话?为什么你叫我不要把你和我联系的事告诉别人?为什么这么晚了,你还把我一个人约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你是不是想趁我还没来得及把真相告诉沈可,而杀人灭口?天气这么热,你为什么还穿着外套?你的左手一直有些不太方便,是不是袖子里藏着刀?你是不是想杀了我,把我丢进江里?这几天江水高潮,正好可以帮你毁尸灭迹?”
她目光锐利,言辞如刀。她口气越来越冰冷,越来越凌厉,一句比一句紧逼。
他一下子惊呆了,这个女人,真是太聪明了!
他眼中杀机陡现,恶狠狠地说:“既然你都知道了,还来干什么?你以为我真不敢杀你?你现在想跑也来不及了。”
他一下子抽出了藏在袖中的那把瑞士军刀。
月光下,雪亮的刀锋闪着慑人的寒光。
哪知雨菡根本没有转身就逃,也没有一点慌张、害怕的意思,更没有高声呼救。
她平静地笑道:“你不敢杀人的,你是一个懦夫。我还不了解你吗?你要的是钱,要的是名,要的是地位!秦关虽然不是我所爱的那种男人,他相貌平平,毫无文才,毫无风情,他追求金钱,在商场上尔虞我-----可他,必竟还是一个雄才伟略的商人,他的成功,是靠他自己一步步拼打出来的,可你呢?你却只有靠出卖一个女人、出卖你的爱情来起家,你真是给他提鞋儿也不配。真奇怪,当年我怎么会爱上你这个连一条狗都不如的东西?”
从他认识她以来,她还是第一次用这么直白、这么辛辣的话骂他。
他低沉地怒吼一声,一刀捅向她的胸膛。
她不避不闪,也没惊叫,她甚至把胸膛一挺,迎向他的刀锋。
她是故意在逼他,故意要激怒他!
她是故意要死在他手上!
生既无欢?死亦何苦?死亦何惧?
直到冰冷的刀锋刺入她的血肉,她的表情依然冰冷而平静,她似乎已根本感受不到刀锋穿皮破肉的痛苦,她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深深地凝注着他,温柔地自言自语似地一字字地说:“我杜雨菡愿和李海涛一男一女,一生一生,同甘共苦,同生共死。如有违背,必遭天谴。”
这是多年以前,她和了他,他携了她,在学校的小树林里,在那棵樱花树下,对着月亮盟誓时,所说过的话。
此时,她柔声含笑道来,还和当年的声调语气一模一样-----
而也曾说过同样誓言的他,却正把军刀往她胸膛里捅--------
如有违背,必遭天谴!
如有违背,必遭天谴!
如有违背,必遭天谴!
他突然觉得一阵恐惧,汗毛倒竖,寒冷彻骨,军刀捅入了一小半竟没有勇气再捅到底。
她却突然把手握在他的手上,用力把军刀往自己体内捅,脸上那甜蜜而讥削的笑意,兀自不变。
他吓得本能地往相反的方向用力,反而把刀一下子拔了出来。
一股殷红的血从雨菡的胸膛涌了出来。
雨菡目中含泪,凄然而笑,静静地直视着他,带血的双手微张,似乎还想拥抱他,失色的嘴唇微动,似乎还想亲吻他。
他毛骨悚然,心胆俱裂,提着鲜血直滴的军刀,竟不敢再刺第二刀。
这时,远处似乎有人声传来,好象有人正边谈边向这边走来。
他收回心神,一不作二休,事到如今他已不能回头。
他没有勇气再用刀子捅她,他抓着她用力往江里一推。
他没有遇到丝毫反抗的阻力,雨菡与其说是被他推着,不如说是顺着他的力量就自己倒向了江中。
只一眨眼,滚滚江水就吞没了她-------
他怕把瑞士军刀丢在江里会被人打捞上来,慌乱中匆匆把刀塞回袖子里,转身就逃。回到车上,他发现衬衣袖上已沾满血痕。他赶紧换了衣服,把沾了雨菡鲜血的外套,装在一个塑料袋里。
从重庆回成都的路上,他在贾家就下了高速公路,改走老成渝路。趁着夜色找了个荒山坡,把衣服埋了,又开车走到龙泉山上后,在龙泉山上的杂草丛里挖了个洞把瑞士军刀埋了-------
随后李楠带着办案警官上了老成渝路,找到了他掩埋的那把瑞士军刀和丢弃的那件血衣。
警官又到嘉陵江边他指认的行凶地点,经过仔细搜索,在岩石上找到了几点犹存的血迹。
可悲而又可笑的是,做完这一切之后,李楠竟长长松了一口气。警方认可了他的自首,他以为他终于抢在了“死而复活”的雨菡的前面。
当办案警官要他在刑事拘留书上签字时,他还指着上面“涉嫌故意杀人”几个字说:“你们搞错了,应该在涉嫌故意杀人后面加上未遂两个字。”
警官问为什么,他说:“杜雨菡不是没死吗?我虽然捅了她一刀,把她推下了江,可我并没有杀死她呀!这故意杀人未遂和故意杀人有本质区别,量刑都不一样。”
警官笑了:“看来你对刑法研究得挺透嘛。不过,谁说杜雨菡没有死?虽说我们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她的尸体,但她受了刀伤,又被推到那么急的江水里,还能活命吗?”
李楠不相信警方说的话。他向警察提供说,杜雨菡真的没有死,她还在半夜里从秦关的别墅给他打过电话,不信可以查他的通讯纪录。
然而秦关说,那个电话是他打的,他质问他究竟把雨菡怎样了。
安美在知道李楠交待的行凶过程后,已经恨透了他。她也装作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平时既干私家侦探的活儿,又是个律师。她很懂法律。她知道,如果警方知道了雨菡事前就预留了“诈”李楠的录音带的话,法官在考虑为李楠量刑的时候,是有影响的,因为雨菡本身存在故意引诱他犯罪、甚至协助他犯罪的可能。
李楠辩解的雨菡曾“握着我的手把军刀往她身上捅”的情节,没有人采信。
谁会相信一个年轻漂亮、身为亿万富豪准新娘的女人,会心甘情愿让负心多年的旧情人杀死?
但我和安美、秦关都相信,李楠虽然狡猾,但对这点细节的描述是真实的。
雨菡,她去见李楠时,本已怀必死之心。当确认李楠要杀她时,她就更是一心求死。
她做得出来的。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没有勇气亲手抱复他,既然他要杀她,她就让他杀,她让他自己来替她报复他。
这就是她为自己这一生写的“最后一页”。
她要和他“同生共死”。
这件案子和这件案子背后的故事,吸引了整个新闻界的眼球。这么具有故事性的题材,没有媒体会错过。
为了避开记者们的穷追猛打,我挺着肚子躲到峨眉山去住了半年。那里祥和宁静的禅院氛围,才能让我痛苦的灵魂得到暂时的解脱。
李楠的案子一拖大半年,一直都无法进入起诉阶段。
虽然秦关四处奔走、活动关系要求“严惩凶手”,但由于一直未能找到雨菡的尸体,缺少了这起涉嫌故意杀人刑事案件的最重要的证据,检察院又将案子退回公安局要求补充侦查。
后来的一个月内,嘉陵江下游陆续打捞到几具高度腐烂的尸体,但都不是雨菡。
对于仅有嫌疑人供述、作案凶器和血迹检验,而没有受害者尸体,行凶者该承担何种刑事责任,在司法界还引起了一番争论。
有人说李楠应属“故意杀人”,但缺乏尸检结论,所以无法定罪。尸体都没有,“杀人”怎么成立?
有人说李楠只能算“故意伤害”,但“故意伤害”最低仅可判拘役,最高却可判死刑。具体怎么判,得根据伤情鉴定来定。李楠那一刀,究竟是把雨菡刺成了轻伤还是重伤还是致命伤,直接关系到对他的量刑;而雨菡落水后是死了还是获救了躲起来了,更是直接关系到对他的量刑。由于雨菡下落不明,不可能有伤情鉴定。所以连“故意伤害”罪也不好定;
这时,就有法律专家站出来说,虽然种种迹象表明,李楠有重大嫌疑,但仅有口供和凶器,没有尸体,也没有其他旁证,形不成证据链。疑罪从无,只要找不到雨菡的尸体,就不能给李楠定任何罪名。
这一来,这案子更热烈了。网上媒体还对这桩疑案搞了个投票讨论。参加讨论的网民,百分之九十以上都认为李楠是一个十恶不赦的魔鬼,他的确杀了雨菡,应该被判处极刑。
然而本着疑罪从无的原则,这个案子一直无法结案。只要不能找到尸体,就不能说雨菡已经被杀死了,就不能排出雨菡受伤落江未死,故意隐藏起来的可能性。而只要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就不能给李楠定罪。
案子反复地在公安局、检察院之间往复,不停地需要“补充侦查”,这一拖就是半年。
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李楠的广告公司也遭遇了大变故。
他刚入狱时,他的几个合伙人还能安守本分,合力支撑着公司的业务。可后来,他们知道李楠的案子虽暂时不能开庭,却也不可能把人放出来,就慢慢有了二心。
趁着我远避峨眉休养的机会,几个合伙人合力将公司的财产全部转移、瓜分了。
当我闻讯赶回成都时,李楠公司的帐上已只剩下三块五毛钱。
他从一个千万富翁又变成了一个穷光蛋。
安美帮我查过了,这些合伙人的手法非常高明,我根本查不到他们任何把柄。我费不起那个心思和他们争执。何况,我已心如死灰,对这些身外之物,早已看得淡了。
但我是李楠的合法妻子,我必须承担起赡养李楠老母的承任。虽然,我从李楠那里得到的只有三块五毛钱,可我仍每个月按时给他母亲寄500元钱。
离预产期还有近两个月,他就呆不住了,就急着要来到这个繁华无比的世间。
我真想告诉他,其实,这世上,最温暖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母亲的子宫。
一个生命,只有在母亲的子宫里,才能得到最好的照顾。这花花世界,虽然精彩,却充满风雨,充满坎坷。
孩子很瘦小。因为他的母亲从怀上他,就一直活在泪水和苦水里。
但我坚信,虽然他身体不是很健康,但我会穷我一生的心力,把他教育成一个人格健全、心智健全的人。等他长大后,我还会告诉他,他父亲和雨菡的故事。让他明白,自私贪婪和宽容善良之间的差别,让他知道,爱和恨之间的距离。
安美帮我探望了李楠,给他看了孩子的照片。孩子长得很清瘦,那眉眼儿和神态儿,简直和李楠就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安美同时向他转交了我的离婚协议书。
李楠什么也没有说,只呆坐了片刻,就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
当天夜里,李楠在看守所里以头撞墙,想要寻死。
他撞得满头鲜血淋漓,但却没有死。同号房的嫌犯把他拉住了。
警官把他送到了医院急救。经过活动关系,我在警官的陪同下,抱着孩子,到病房里见了他一面。
可他已经不认识我了,
他已经疯了。
他紧紧地抱着我,跪在我面前,一下一下地以头撞地,撞得地板咚咚直响。口里不停地说:“如有违背,必遭天谴!如有违背,必遭天谴!雨菡,我错了,我不敢背叛你了,你原谅我,放过我,我们重新来过,雨菡,我们一男一女一生一世同甘共苦同生共死-------”
我蹲下来,想让他看看我怀里的孩子。那是他的骨肉啊!
他却看都不看一眼,仍只是磕头,只是又哭又笑地闹。
我缓缓直起身子,看着脚下的疯男人,百感交集,眼泪一滴一滴地滴下来,落在孩子的身上。
孩子什么也不懂,裂着嘴只是笑。
笑得那么纯净,那么无邪。
我不知道李楠是真的疯了,还是只是一种下意识地逃避。
虽然法律还没审判他,但他已自己审判了自己——他最清楚自己倒底干了些什么。他拼命想留住的财产、名誉、地位、爱情、婚姻,到头来什么也没能留住。他根本没有勇气去面对舆论的指责和人们的眼光。
其实,就在他俯身拜倒在秦关抛出的巨款前时,就在他松了拉着雨菡的手抓向那箱珠宝时,他就已为自己写好了这“最后一页”。
而我,就在接到雨菡的8条短信、和3幅国画时,我的人生就已发生了重大转折,她和李楠,就已合手为我写好了我的“最后一页”。
我看着怀中无知而笑的儿子,他将来会有怎样的一段人生?他会怎样谱写自己的“最后一页”?
儿子满周岁时,我带他去了雨菡的老家,帮雨菡为她的娘和黄氏母子扫墓。
秦关在雨菡母亲的坟旁,为雨菡建了一座衣冠墓。他每年都会去看她几次,每次都怅然若失。他说,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结婚了。
这个游戏人生的富豪,最终被自己的财富游戏。
就在他以金钱买下雨菡的初夜时,他也为自己写好了“最后一页”。
他的钱财多得数不清,可是他的情感世界,注定一世空虚。
雨菡的尸体一直没有找到。
我总是怀疑,她根本没有死,而只是去了一个能让她获得宁静解脱的地方,她只是想报复李楠,躲避秦关。
“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而我每次路过重庆时,我都会特意绕道嘉陵江边,深深地注视江面。每次注视之中,我都能隐约看到,涛涛的江水之上,似乎正有一个仙子,微笑着,凌波而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