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外人(转贴)
发表于: 2006年03月10日 16点55分 点击: 2842
1.
※四年前的一天※
那天下午,全身说不出的异常,情绪郁闷,左眼跳得尤其厉害。
只记得外面雨下得瓢泼似的。
具体日子,我想想,嗯……不是九月一号就是二号。
一切都没有太多印象了,只觉得身体轻如白云浮絮,在空中飘啊飘的。
没错,就是那种飘飘荡荡的感觉, 我无处安身, 浑身哆嗦得如同无家可归的流浪小花猫。这时无论任何一个男人上来,只要能递给我一碗饭,我都会乖乖地跟着他走的,脏兮兮的小脸露出谄媚的笑容,只要有吃的,我什么都会答应你……不对,不是什么都行的,睡觉是绝对不可以的,这是我心中树立的铁的原则。不行就是不行,虽然那时我才十四岁,很小对吧,没错,无论被谁抓住,我都会死死地咬住这个年纪不放。通常对方都是这样回答道。
“是啊!你真够小的。”
小吧,小吧,不过小虽然小,这个年纪kiss和sex的区别还是充分了解的。好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就到此为止了。
嗯……!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了吗?光阴似箭,岁月如梭,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间过得真快啊……恶毒,真是太恶毒了,不过当时我固执地相信自己会永远停留在十四岁,就如同我现在也固执地相信自己会永远替停留在十八岁一样。
嗯……云净中学,很漂亮的名字。那天也毫无例外的,我怏怏地揉着自己痛得要死的左手,靠在那个有着漂亮名字的学校正门旁。不一会儿,休息的铃声响起,一个个家伙从学校里欢呼着跳了出来,我惴惴不安地等着她,等着我的小天使。果然,在我掰着手指即将数到十之前,小天使的声音在我耳边欢欣雀跃地响起,——
“雪理!!!雪理!!!”小天使嘴角的纯真笑容在太阳底下闪闪放光,璀璨得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旁边众人射来嫌恶的光芒,那又怎样,岂能伤得了我分毫。真的,只要有云影在我身边,那感觉就好比,就好比……大夏天的,你冲进了公共洗手间,掬起一捧凉水泼到脸上,还有比这更凉爽的么?
“云影!!!这儿,这儿,我在这儿!!!”我扬起手招呼着。
“嗯嗯!!看到了。不好意思,我出来晚了。哎呦!那个历史老师白痴似的,总是嗦嗦讲不完,一到他的课就拖堂。”云影冲到我身边,挥舞着她的小拳头愤恨地讲道。
“没关系的,我也刚到一会儿。^^”
“是吗?那就好。走吧,上路!今天我的午餐是烤鱿鱼和蛋炒饭!!”
“欧唔,太棒了,我的最爱。”
“还有特别供应的橙汁。”她变戏法似的又从口袋里掏出两罐橙汁,乐得我拍着巴掌眉开眼笑。
就这样,我们两人提着塑料袋,哐当哐当的就向运动场走去,开始我们已为期三个月又十二天的同餐生活。目的地是球场一隅的小长椅。我们的午餐时间一般是这样安排的, 一边吃着美味的午餐,一边欣赏球场上的男孩子们踢球,这种趣味应该和古代的老爷们喜欢一边吃着酒席,一边欣赏歌舞表演有异曲同工之妙,看着、听着,心情越来越好。云影妈妈的厨艺真是不赖,如果拿我妈妈的手艺和她妈妈的比较,那简直就是飘在湖里的小破夹板船和能横渡太平洋的豪华大油轮的区别。
“喵呜喵呜~!好吃,好吃。”
“我今天特别特别地带了好多好多,怎么样!!”
“嗯,一流,世界一流!”我狼吞虎咽的同时,不忘伸出一根手指来使劲夸奖。
“今天是周六嘛,周末当然应该大吃大喝一顿了,你说对不对?”
“对……!当然,谁说不对我踢死他。”
“我在家可是拼了命地练习……”
“什么~?”我疑惑地从饭堆里抬起头来,抹掉鼻子上还沾着的一粒小不丁点儿米。
“你教我唱的歌呀!我现在可是长进了不少。”
“真的!好吧,你唱唱看!”
“嗯~嗯!”云影伸长脖子,毫不犹豫地清了清嗓子,显然她等待这个机会已经好久了。嗬嗬!我就是欣赏她这种单纯和率直,如同从最纯净的雪山里流下的小溪,澄澈中闪着晶莹的光,没有一丝杂质。
“静静的羊肠路上满是你留下的回忆,在这条路上,一只小青蛙曾经安慰悲伤的我……”
“不对,错了!”我断然地指出错误,没办法,谁让我就是这种见不得瑕疵的完美主义者的性格呢。从来没有改变过。
“怎么,怎么错了?”云影被我吓了一跳,抖着声问道。
“音准都不对,唱到‘回忆’时嗓子不能抖得那么厉害,‘一只小青蛙’唱完之后才应该是那种悲伤的腔调。”
“是吗?我一点都没有注意到。你再唱一遍给我听好不好?”
“嗯。”我看着手里的美味便当咽了咽唾沫,虽然我现在是连把便当盒吃下去的心都有,可既然是云影的请求,我只好让它们先乖乖靠边了。
“静静的羊肠路上满是你留下的回忆, 在这条路上,一只小青蛙曾经安慰悲伤的我。我垂下头,轻声哭泣中,你又重新回到我身边,那窒息的箱子,终于被彻底打碎……”
云影闭上眼睛,陶醉在我如梦似幻的歌声中,旁边几个本来在跳皮筋的女孩,也被我的歌声吸引,扔下皮筋,悄悄地走到了我们身边。就在我倾情奉献最后一段,一个小高潮再次拔高自己的嗓音时,——
“啪啪啪啪!!”掌声响起,除了对我的歌声一向大力捧场的云影还有谁,她正兴奋地大力鼓着掌,仿佛刚看了什么巨星演唱会,汗~啊!——
歌唱完了,观众的热烈掌声也做了完美的终结,我一手夹起一片鸡蛋,漫不经心地塞进嘴里,作为对自己的犒赏,忽然——
“这个……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刚才还好好地叼着一片红彤彤的辣黄瓜的云影,突然一脸惋惜地低下了头。
我的心咯噔一下,拼死拼活地咽下了嘴里那块大鸡蛋,支支吾吾地问道:“什么?”
“嗯……”云影吞吞吐吐的。
“我问你是什么,别嗯嗯的。”
“嗯……”
气死人了,还是那个音让人听得心慌慌。
“今天……我,可能不能和你一起玩了。”
该死的,这么大块鸡蛋也不知道能不能消化,我使劲地拍着胸脯 。怎么这么倒霉,星期六可是我和云影惟一可以在一起玩的日子啊,我刚才还阳春三月的心情顿时一片惨淡,好好的一个周末就泡汤了。
“为什么?”一定要让她给出个合理的解释,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云影那小妮子露出我生平仅见的羞涩表情,低下头在地上蹭着脚,一只手不知所措地放到了脑袋上。我才不会就这么放过她呢,我用更大的声音又问了一遍。
“为什么?”
接下来是云影蚊子哼哼似的声音,活像饿了三天三夜没吃饭。
“男朋友……”
“什么~?男朋友?!”我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嗯,是男朋友。”
“男朋友~?!”我呆若木鸡地又重复了一遍。
几乎就在我重复的同时,云影刚刚提到的那个该死的男朋友,那个不知所谓的家伙突然就闪亮登场了。 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一下子从空中掉到了我们面前。他腿是怎么长的呀!
“白痴,找你找半天了。”
白痴!!!居然敢这样侮辱我们家云影,我大受刺激猛地转过头,愣住了……看到那家伙比我几乎高半臂的个子,我乖乖地泄了一口气。我一脸攻击性地打量起这个很有可能是云影的男朋友的路人甲,他没有穿校服,只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外套,头发是纯然的黑,没有任何杂色,皮肤不黑不白,脑袋与身高的比例恰好是标准的九头身,如果他不是抢了我好朋友的人,我想我在大街上看到他是会吹一记口哨的。不过那家伙现在显然有和我一样的敌视想法,他那双原本漆黑漂亮的眼睛凶狠狠地瞪着我们,由于用力过猛成气球状。不过我却突然好笑地发现别在他胸前的铭牌滑稽地倒挂着,上面黑一块,灰一块,活像一只大熊猫,败了……真是败给他了!
不过他的凶狠也没维持多久,因为突然,他愣住了,疑惑地在我和云影脸上来来回回地扫了一小会儿。我知道原因,因为我和云影长得出奇的像,这也是我刚开始会和云影走到一块的原因。
一会儿,另外一个瘦瘦的男孩也拍着篮球,弹跳着向我们这边走来。他走到我们身边停下,气喘吁吁的,全身都湿透了,就好像刚从水里掏出的纸片一样,我暂时就叫他纸片疙瘩
好了。我瞧了纸片疙瘩一会儿,又把观察的视线放回了旁边那个人身上。
“看什么看?”那家伙竖着眼睛说道。
“……”
“不要对我朋友这样啦!”云影着急地说道,紧急调停这两个人仇恨得不能再仇恨的视线。
一边的纸片疙瘩不时朝我这边一瞟一瞟的,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无论如何,你们俩能遇见真是太好了,我本来就想介绍你们两个认识呢。雪理,他是我的男朋友……”
“够了!!”
“什么?”
“我说够了。”
这话是那家伙说的,不是我说的,大家千万要弄清楚。 ——
“你不要这样嘛,真是!”
“我肚子饿了!!”
“嗯?”
“我说我肚子饿了。”
瞧瞧那家伙说话的德性,纯粹像和妈妈讨糖果吃的小屁孩,7~!还这么大一个男生呢……!
“……这个,刚才……”这时纸片疙瘩突然插话道,“看见你提着便当盒从教学楼里出来, 这小子还以为你是准备和他一起吃的,所以就兴冲冲地跟过来了……啊……”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声惨叫,原来是云影的男朋友一把从背后牢牢捂住了纸片疙瘩的嘴。
云影当场露出不知所措的难堪表情。
“原来是这样啊!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对不起。”
“你说是你朋友?”
“嗯,是我的朋友……” 那家伙又瞅了我一会儿,但始终不拿正眼端详我。不过想想自己拿着一双筷子,刚吞下一个鸡蛋的姿色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不看也好。——
这时,他突然收回放在我脸上的视线,用手背使劲拭了拭自己的嘴角,我无意识地也跟着他使劲擦了擦自己的嘴角,低头一看,妈呀!!手背上全是刚才吃鸡蛋留下的番茄酱。
我晕!我不要活了,简直丢人丢到太平洋去了…… 就在我羞愧难当之中,——
“真脏!”那该死的家伙居然还火上浇油,啧啧有声地感叹道。┯┯ ┯┯ ┯┯
“……”
之前我从没有和同龄的男生说过话,一时真是无言以对,只知道闷声不响地低着脑袋,脸红得和猴子屁股似的。 那个混蛋可能觉得我低着脑袋傻愣愣的样子很滑稽,噗的一声就咧开嘴爆笑当场。该死的,现在想起来我还后悔得要死,当时怎么就不知道当场回敬他一句,或是痛骂他一顿呢,耻辱啊……耻辱!
“吃好了回来,我先走一步。”那个混蛋悠然自得地转过身,拉着纸片疙瘩要离开。
“嗯,你先回教室,我一会儿就回去。”
那混蛋没有回答,和纸片疙瘩走远了,站在他身边的的纸片疙瘩扯着他,在他耳朵使劲小声嘀咕些什么。他们肯定是在取笑我,我顿时觉得脸上更加火辣辣的,可以被光荣地评选为红萝卜中最红的红萝卜小姐了。满腔火气没处发泄,我的目标自然转向了我的好朋友云影。好朋友是用来干什么的,发泄的垃圾桶呗!
“就这种货色是你的男朋友呀!真没水平,你看男生太没眼光了。”我恨恨地,很没风度地说道。
“不是的,他以前不是这样子的。”云影慌忙替那混蛋辩护道,“对不起,对不起,雪理。”
“他就是个没水准的家伙。”顾及好朋友的感受,“混蛋”这个词我偷偷收在肚子里没放出来。
“他其实是个不错的人,心地善良,你和他处久了就知道了,真的很不错的。” 天使般善良的云影开合着小嘴,开始在我耳边絮絮叨叨,努力要改善她男朋友在我心中的坏印象。可就在我的心意稍微有些松动,嘟着的小红嘴慢慢开始往下放时……远处,突然飘来惊天动地的一声炸雷,——
“滚远点!”
我的头皮顿时都要炸了,不,整个人都要炸了。“滚运点”? 他说“滚远点”? 听到这话我甚至都没有勇气站起身来看向他,只是习惯性地畏缩一下身子,而云影则惊惶失措地看向他。
“离朴云影远一点。”这次是低沉的,却更加撼动人心的声音。
“你干吗这样,真是的!!!” 云影嗖的一下站了起来。
就因为那小子这一句话,四年,整整四年过去了,我再也没去见过云影一次。我绝不会忘记的,让我失去生平第一个好朋友的那句话,即使是四年过去的现在,我依然会不时记起当时的那一幕,这中间当然也会不时出现那个纸片疙瘩的身影。我会报仇的,当时我咬着牙说,如果再让我碰见他,我一定毫不犹豫地上前痛扁他一顿。在我最好的朋友面前污辱我,这种耻辱,我一定会百倍、千倍、万倍地偿还给你的。总之一句话,这是我绝对不会忘记的记忆。
“抹布。”
“什么!!!你说什么!!!”云影惊慌不定地看着我。
“我,说,那,个,混,蛋,是,抹,布。”一瞬间,我变得森冷无比,云影怯怯地看着我,无言。
我?你问我打算怎么做?不同了,一切都不同了,我死命地擦掉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面部僵硬地大步朝前走去,任凭云影在身后如何呼唤我,即使我的心里在淌血,我也决不会停下一步。
我以后再也没有颜面在云影面前出现了,比起羞耻和愤怒,这个认知更让我觉得四肢乏力……奔走着,奔走着,不知不觉间,已泪流满面。
1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雪理!!”
喵…呜…喵…呜…
“韩雪理!!”
==……
“电话!!电话来了!!”十三姐在隔间外弹着舌头高声大喊。
- 0 - 我吃了一惊,慌慌张张抬起头来,发现十三姐那张血盆大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凑到了我面前。猩红猩红的,真恐怖!
妈呀!我抓起桌上的鱼形闹钟,看见时针已经稳稳当当地指向了五点。
“我不想接啊!”我像条死鱼似的,打算又垂下脑袋继续发呆。
“呀!快接!快接呀!!”十三姐才没这么容易放过我,扯住我使劲地摇晃。
“哎呀,不想接就是不想接嘛!”我闷闷地说,就差没把头缩到木板里。
“那又怎么样!! 真的不接?臭丫头!!你可想好了,别后悔呀!!!-O-”
听听这威胁的口气,我还能怎么办,我只好抬起头,愁眉苦脸地看着那电话。十三姐见状,慢腾腾地走到我桌旁,摆出一副就要接电话的架势。这还了得,我慌慌张张地一手制止住十三姐,另一只手一把夺过电话机,这种场景都演了不下一百一十二次了。
“您好!下面为您服务的是十二号洽谈员。”
“……他妈的……”还是他保持已久的优良传统,开头第一句话就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脏话,我好脾气的没问他是在骂谁,谁让我已经习惯了呢。
“是的,请您说!”
呼~! 靠挨人骂赚钱……真不是人做的职业。
“我……该怎么办……”没错,这就是这家伙的第二句话。“我该怎么办”,顺序是早就决定好了的,一次都没换过。 我模仿着那家伙要说的下一句话的嘴形,对着话筒练习无声哑剧。十三姐伸出双手,做出掐我脖子的恐吓动作,制止我胡闹。
那又如何,反正这家伙是神经病。
“死了……真的死了。”
“是的,是这样的。——” 我例行公事地说着,一只手撑住脑袋,对着镜子欣赏起自己的唇形来。真是百分之百的完美啊!不要怪我,一开始我明明不是这样的,大概是从……嗯……大概是从第十五次开始的吧……
“要死了!!!!!!谁呀!!!!谁死了!!!!!!!-O-!!!!!”我咋咋呼呼地叫着,差点吵死一打小鸟。然后呢,接下来,他就劈里啪啦对我狂说一顿,心理咨询热线就此展开服务。这是我第一次的反应。
十三姐那恐怖的猩红嘴唇一张一合的让我至今记忆犹新。
“是这样的,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呀……啊……!-O-” 那时那家伙在电话那头描述得异常起劲,我几乎能想象出他现在手舞足蹈的样子。——
“别那么大喊大叫的好不好!!白痴!!”
没错,经过那家伙十五次的摧残之后,我早已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任凭他风吹浪打,我就是毫无反应。而且我也认识到了这样做的重要性,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刻啊!
总之一句话,现在我对那家伙的台词烂熟于心,所以无论他说什么我都毫无反应,像块巨石般巍然沉着。
“忠州……很远吗?”
“不远,至少没那么远。”这家伙废话一堆一堆的。
“忠州……不是她奶奶家吗?”
“啊,是的。——”
“她为什么会死在那儿?”
说话模模糊糊,花花绿绿,这家伙总是这么死性不改,如果你就让他这么说下去,我保证他可以在原地打转一天,头发都会一根一根绑起来让你数个清楚。
“为什么会死掉啊?鲤鱼饼把她炸死了?”我开玩笑地说着。
“死了……” 电话里传出迷茫的声音,晕死!真是个对幽默和玩笑没半点领悟力的家伙。——
“……为什么……会在我哥身边……死掉……?”
从这一部分开始……变得悲伤了起来,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也不再和他开玩笑,接他话茬了,牢牢锁紧自己的嘴,对着坐在对面补妆的十三姐耸耸肩。
“……为什么……会在我哥身边……死掉……?”电话那头又喃喃自语了一遍。
“直到死俺都会觉得愧疚。” 知道自己现在有点坏心眼,人家在电话那头说得那么悲伤,我却在这边为了引起十三姐的主意,挤眉弄眼的,最后还隔着听筒老远来了一句方言。十三姐被我这出其不意的玩笑弄火了,一忍再忍,终于再也忍不住,一把甩掉正在抹的唇膏,叉着腰站起来就要咆哮。
如果按照以前的情况,说完这句话,这家伙的电话应该就这么结束了。
“为什么她要一个人离去,一个人死掉!!为什么!!为什么她不带上我!!为什么她只有左脚断掉!!!”
……呆……我呆住了……
听着他这么大声地宣泄,分明还有几滴眼泪夹杂在里面,不过这都不是我呆住的原因,重要的是,刚才他那声呐喊触动了我在心中深埋已久的,那黑暗而潮湿的记忆……他的声音与我那时在心中不断呼喊的声音惊人的相似,已经忘却了的那个灰色韩雪理似乎又重新找到了我,她狞笑着,要侵入我的身体,好痛,那曾经遍体於痕的身体,好痛。我整个人如同雷击,一下愣在当地。
“……我……”
……
……
“我……对她来说,到底……”
电话就这样断了。
五点十二分,平常在五点十分就会结束的通话,因为我的一句话,比平常延长了两分钟。
“雪理!!发生什么事了?!嗯?!”十三姐担心地看着仿佛刚被一场阴雨淋过的我,全身透着阴冷。
“……”
“韩雪,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在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什么腿折断了?是不是他诅咒你将来会摔断腿?!”十三姐想像力超丰富地说。
“吵死了!!!!”
“…………雪…………-O-……”这些家伙都有乱省略我名字的习惯,怎么叫的都有。
……该死的,怎么这么容易就破功了呢!要知道一直以来我都刻意装出开朗活泼的性格,几年下来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可谁知道今天,就因为那家伙不经意的一声大喊……一切都变了,就如一场大风突然袭击了装满沙子的小船,什么都没了,所有的所有都沉到了湖底。……不行,这样下去可不行,如果这样的话所有的人都会再次离我而去,我不要又只剩下我孤孤单单一个人,我不要。不要慌,镇定镇定!趁事情更糟之前赶快把纷乱的心收拾好。
“嘿嘿,我逗你玩!-O-”
“哎哟,呼……搞什么呀,一惊一乍的吓死人了,你这家伙又……”
“嘿嘿,我看这家伙是在撒谎。”
“喂,你小心点,真的,说不定什么时候你惹火上身了都不知道。”
“别乌鸦嘴瞎说了,想想都是不可能的事嘛。”
“不是我乌鸦嘴,是真的危险,是真的危险我才这么说的。”
——危险?是我太宽心了吗?不过我还真没从这家伙身上感到过一次危险呢,觉得他单纯的只是想找一个人诉说,希望藉此获得安慰。 没错,一定只是这样的。
从那儿下了班,接着到下面的打工地点,3.4啤酒吧。不知怎么的,今天觉得这条路尤其长,浑身都抖得像筛糠似的,是因为天气太冷的缘故吗。
走到3.4啤酒吧时,我已经跟冻掉的冰棍没什么两样了,又黑又粗糙的小脸被风刮得像颗红透了的苹果。
“哇哈哈哈哈,-O-哇哈哈哈哈,-O-你的脸怎么好像刚被炸过似的,哈哈哈哈!
-O-”
“你说像炸过似的……——”
“喂,你的皮肤怎么这么容易变红啊!这可是那些皮肤薄如白纸、细腻如白瓷的家伙才有的特权啊!”
“您信不信我可以当场把拳头放到你嘴里去,让你变成一大奇观。还不快给我闭嘴!!”
“那可不行。——”
3.4 啤酒吧的厨房。
我已经系着围裙忙了好一阵了,现在正在切美味的菠萝。詹英那家伙不去外面Service,反倒闲着没事跑到我这儿来讽刺我,真TMD……别忘了我正在舞刀弄枪,右手拿的刀给了我很大的启示,只要我切,切,切……
“哎~!死丫头,你的刀功真不行,你得承认吧?!”
我剁剁剁……把砧板上的每一块菠萝都想成詹英的脸。
“你得把刀功练好点,否则怎么嫁得出去啊!你看哪个女人不都是有一手好厨艺,这样才叫女人,还有……”
“你不用去外面service的吗?”我横了他一眼说。
“嗯。现在没客人,谁让今天是星期一呢,嗨嗨嗨嗨。”
“那你就出去打扫一下卫生。”
“做清洁怎么该我做呢?不是有贤英大哥在嘛!!”詹英乐滋滋地说道。这个无耻的小人。
“那……你就不能把嘴巴给我封上!!!!!!”我一时性起,猛地如河东狮吼般大声吼道。
“-O-哎哟哟……好可怕……”
“你为什么总是在我切东西的时候出现!分散我的注意力!!你看你看,都怪你,我的菠萝全部切成方块的了!!!!本来应该切成菱形的!!你知不知道我被外面的客人嘲笑过多少次了!!!!-O-”
“我知道,知道,我走还不行嘛!-O-你嘴巴快裂开了……你嘴巴快裂开了!”詹英慌了神, 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我的手。一边好言相劝,一边赶紧从我身边抽身。真正发挥作用的不仅是我的语言,更是我提在手上距他不到十厘米的刀。他拿出堆在水槽里的盘子,双手颤啊颤,终于迈出了厨房。
这下我总算是耳根清静了,于是放下举起的刀,一心一意地开始切我的菱形。
可是……
“雪理,雪理!”丧门神的声音催命似的又响起。
“……你……真是……”我怒了,拿起刀要砍人。
“不是的,不是的!!有人来找你!!”詹英吓得慌忙两手连摇,赶快说出原因,就怕迟了他的小命难保。
“找我……?”我拖长了声疑惑地问道。
“是的!!!”詹英答得尤其响亮,很高兴自己的小命保住了。
“是谁啊?!”
“一个男的。”
“男的?”
“嗯。”
怎么会有男的来找我?不,更确切的说法是怎么会有人来找我,这才是最让人难以相信的。我现在过的是彻彻底底的独居生活,没有一个朋友,也没有剩下一个家人,都死了。
会是谁呢?
“那人让你出去。”
真是奇怪……比起高兴,我心里更多的是疑虑。得到了店长的同意后,我解下围裙朝外面走去,其实心里是暗暗希望詹英也能跟着我一起的,可谁知那家伙,平时粘我就像是我的
尾巴一样,今天却好像绝对没有这个想法似的,一个人跑到收银台那儿稳稳坐好,冲我咧着嘴嘻嘻直笑。这个烂人金詹英,——关键时刻一点忙都不会帮,要想他帮我,等我头发像葱须那么白之后好了。
我抿着嘴,把冷如铁的左手揣进兜里,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推开了店里的门。
面前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几分钟前刚刚才融化的冰霜面孔,这下,顿时又被怒火卷得席天盖地。
2
已经五年没有见过面,本以为早已经忘记的面孔,为什么会又出现在我面前……
“雪……”
惟恐那混蛋嘴里又说出什么话,我飞快地转过身就要向门里溜去,可是妈呀!只见玻璃门上牢牢地贴着一张大饼脸,已被压得不成人形,不是詹英那臭小子是谁,我吓得连退三步。就在这当口,那个混蛋牢牢地抓住了我的手。
“放手!”
“舅舅对不起你……”
“放手!!!”不想让贴在门上的詹英那家伙听到,我压低嗓音沉沉地说道, 咕噜咕噜的喉音下是掩不住的怒火澎湃。
那混蛋不知道从哪里获得了希望,不但没放开,反而更用力地抓住了我不断挣扎的手。
“过得好吗?”
“你问我过得好不好?!”
“……是的……”
“你这只是出于礼节性的问候呢……还是真心的想问?”
“……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我当然要问清楚,礼节性的问候我当然要按照礼节性的回答,如果你是真心想问,我当然也要真心地回答!!”
“我绝对是出于真心的……绝对没有半点客套寒暄的意思。”
听到这话,我猛地抖掉他抓住我不放的手,站直身子,堂堂正正地面对着这个混蛋。从哪儿开始呢?没错,就从这儿先开始。我啪啪两下抖掉自己穿在脚上的那双破旧得几乎不堪入目的鞋子,一声冷笑,直直看着他。
“那我们就从脚上开始好了。没错,这就是我惟一的一双鞋子,已经跟了我三年了,也许是明天,也许是马上,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散架,每天都提心吊胆的只希望它不要在我工作的时候烂掉。怎么样,还有兴趣接着听我介绍一下我的衣服吗?”我用湿淋淋的手指着身上随处可见大窟窿小眼,在风中弱不禁风地飘零着的松垮夹克,还有末端早已都磨破脱线的牛仔裤,带着几丝冷嘲说道。
“看见了吗?旧衣物回收箱里估计也轻易发现不了如此‘价值连城’、天下少有的衣服。这么少有稀罕的衣服居然穿在我身上,我应该觉得很荣幸不是吗?你不觉得我很伟大吗?”
“舅舅一直想帮助你……”
“哈,对了,我怎么把最重要的脸给忘了,我的脸,女孩子最重要的脸啊!!^^”我才不会让这混蛋把话说完,看着他结结巴巴、语不成句的狼狈样,我不由从心里产生一股扭曲的快感,几年以来一直罩在我脸上的假面具给了我足够的勇气和冷酷。
“为了帮助你……”
“正如你所见,我好吃好睡,笑容灿烂,过得再好不过。”说话时,我猛然间卸掉了刚才的面具,0.1秒,仅仅就是0.1秒的时间里,我内心深处的真实面容瞬间闪现。那混蛋顿时恐惧得脸色苍白,连连后退几步,上下起伏的胸口显出他有些惊魂未定。如果不是他心里有鬼,他怎么会被我原本的面貌吓成这样。
“看见我的脸成什么样子了吗?有时候半夜起来,从镜子里看见我自己这张脸,我都会被吓倒呢。怎么样,拜您所赐,这张脸才能成为世界上最可怕的脸。”
“这个……我也知道,我也非常懊恼和后悔。”
“没有这个必要。”
“……我就是为了帮你才过来的呀……”
“你以为,你以为你能怎么帮助我??把从我手上抢走的我妈妈的保险金再还回来吗?或者……我离家以来的三年岁月,这三年的苦难和艰辛,你打算用死来偿还吗?”
“有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说可以收养你。”
哈……真是肺都要气炸了!我回过头,先看看詹英那个跟屁虫还在不在后面,那家伙还算有些眼力见儿,早已闪得不见人影。好了,这样我才能对这个混蛋赤裸裸地展现自己的全部怨气。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谁会收养一个已经满了十八岁的女孩。或者,你是不是又打算把我卖给哪个老男人?因为收了他的钱。”
“雪理!!!”
“没错,我的名字是叫雪理!!!”
“我真的是为了帮你才来的!!是一位六十二岁的老爷爷……有妻子,有儿子……他知道你的身世之后,非常希望能收养你,绝不是一时的冲动和玩笑。他看到你的照片之后,立马给我打电话,拜托了我好几次,我也是经过良久思考之后才来找你的。”
“一听就知道是变态老头儿。”
“绝不是你想得那样的。我是在一次高尔夫聚会的时候认识这位老先生的,他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不仅经营一家很有名的公司,而且很有声望。绝对不会有什么你担心的事……”
“啊哈……高尔夫聚会……”
“……”
“不错啊,高尔夫也打上了,你生活过得很滋润嘛!”
“……对不起,我不知道该在你面前说些什么……”那混蛋又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流露着浓浓的哀愁,那个当初拿着皮带抽我,拿脚踹我的恶棍,如同深海里的怪兽,潜得无踪无迹。
哈,我太清楚他了,看他这番样子,我又是恶心,又是痛快,更有些伤感。
“如果你真的不愿意的话……”
“把联系方式告诉我。”
“好,好,没问题,那么我……”那混蛋的脸一瞬间就变得明亮起来,避开我利刃般挖掘的视线,颠颠地从钱夹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看来他从中可以捞到不少好处。
我接过名片,头也不回地向店里走去。
“雪儿……!!”
“不准再来找我。如果我再看见你一次,我一定把你的脸一块一块切成菱形!”我抓着门把,放出狠话。
…… ……
深深地,深深地,我靠着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全然不见刚才的气势汹汹。像做梦一样,我也希望是梦,可手里拿着的那张名片明明白白证明了一切都不是梦。
有人就是会选时候,詹英那小子左扭右拐,跳着奇形怪状的舞蹦到了我身边。——
“谁啊?”
“关你屁事。”
“你,刚才好像狂呼乱叫来着。”
“别人的闲事你少管。”
“坏女人……”
“你也是坏女人。”
“哇呀呀!!!你竟敢侮辱我堂堂七尺男儿汉!!!-O-”
“那你就能对我说坏女人了?!”
“和你就是没共同语言!!!韩雪,你是个榆木疙瘩你知不知道!!!”
“让开!!我要去切菠萝了!!!!”
“切吧!!去切吧!!最好切死你!!” 詹英撅着嘴,气呼呼地走掉了。——要上去安慰那小子一下吗?还是算了,我现在郁闷自己的事情还来不及呢,哪还有心情去开导一头牛。想到这儿,我重新系上围裙,踢踢踏踏走进了厨房。
领养……?老爷爷……?有名企业……?怎么想都不像真事儿,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消息是那个混蛋带过来的,难保他不会又有什么坏心眼儿。不过有一张名片也不算什么坏事,说不定真像他所说的……思来想去,我心一烦,手一伸,名片飞进了垃圾桶。
呼……爽啊!刚才和那个混蛋不愉快的会面似乎也就这么离我远去了,我心里顿时痛快了许多。咚咚咚咚~!重新专心地切起自己的菠萝来。
经过我的妙手,五个美丽漂亮的菠萝终于闪亮登场了。
不知不觉间,时钟已经指向了十一点,刚才还冷冷清清的啤酒吧顿时变得人声鼎沸起来。
“雪儿!!雪儿!!-O-” 贤浩大哥呼呼地迈进了厨房,推着我的头说道。
“嗯?”
“外面实在忙不过来了,这些东西等会儿再切,你也去外面帮忙service一下!”
“人真有那么多?”
“哎哟哟,简直都要爆了!!我骗你干什么。也不知道今天搞什么鬼,星期一还人那么多。”
“知道了,我这就去。”有一件事是确定无疑的,那就是去外面service要比切菠萝来得有趣得多,于是我立刻手脚麻利地除下围裙,快步走到外面。
老天,这是搞什么飞机?!-O-贤浩哥一点都没夸张,人真的多得像莲花池里的花骨朵儿一样,密密麻麻,到处都是人头。和着喧嚣的蓝调音乐,酒吧里的大部分人都已经呈半癫狂状态,张牙舞爪,醉态毕露。这才是人类的真实面貌吗?
怎么看这帮家伙都和我差不多大。—— 管他的,他们多大和我有什么关系,最让我头大的应该是酒吧里响成一片的服务铃声才对。觥筹交错间自然少不了美味的下酒菜,于是这里一声叮咚,那里一声叮咚,催魂似的铃声,让你恨不得生出八只手来。可惜造物主没有赐给我这个福分,只能眼巴巴看着每每铃声响起之处一阵阵鸡飞狗跳。
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不少生产一些人类!!!-O- 我真心实意的这么想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气氛也进入了白热化,嘈杂的人声几乎要把咱家酒吧屋顶掀开。老远就可以看见詹英气竭地靠在一个柱子上,伸着舌头喘气,他几乎是有些恐怖地看着那一只只伸向服务铃的手。我拍拍他的肩膀,开始给现场救火了。
“大妈!!这边!!”
大妈……——……?
“好的,马上就来。”
长没长眼,大妈?——有我这么鲜嫩、水灵灵的大妈吗?我狠狠地捏了捏拳头,不过一张笑脸依旧挂在脸上,向靠窗的十号桌走去。
不同于其他的桌,这桌的氛围分明透着古怪。首先引起我注意的是那个女孩,她应该还比我小点吧,畏畏缩缩地低着头,长长的头发盖住了脸,不时发出阵阵抽泣,就像审判席上等待审判的罪犯一样。她对面坐着三个和我差不多大,或者比我稍大一点的男孩,还有一个眼线涂得无敌、大概有5厘米长的女人突兀地夹在他们中间。
怎么回事,这就是最近学校很流行的夹心饼干派对吗?——我偏着头,忍不住上下打量他们。
那个手掌看起来像鸭掌的男孩扬起手冲我叫道:“大妈,这儿。”
“来了。不过,我不是什么大妈。”
“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只是告诉你,我不是大妈。”
“那你说我该怎么叫你?”
“——……什么?”
“你是想让我叫你大姐吗?”
我才不想从你这样一个家伙嘴里听到什么大姐呢。——我急急忙忙摇摇脑袋,装作是在催他们赶快点东西的样子,取走了酒水单上的圆珠笔。不相干的人,还是少惹为妙,免得影响我们的营业收入。
鸭掌不再理我,他冲着坐在对面那个像犯人一样低着头的女孩猛喊道:“喂!!!臭丫头,你是不是都快睡着了呀!!!”能达到标准黑道分子水准的威胁声。
长头发女主角在摇头的那一瞬间飞快地扫了我一眼,然后仍旧低下头,抽抽哒哒的。她那个眼神分明在向我传达什么重要的信息,好像是在拜托我什么。
“……我会告诉……尹湛的……”
“什么?”
“尹湛正在来的路上……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
“他妈的,怎么会!!!”无敌眼影嚯的一下把烟灰缸摔到桌子上,扯着嗓门尖叫起来。不过她身边的那几个男孩不惊反笑,一脸的无所谓。
“怎么,想吓唬我们?有种你继续接着说啊!接着说啊!你以为谁会怕那小子不成,嗯?”
“……”那个女孩不再出声,肩膀因为恐惧不住颤抖。
一股热血直直冲上我脑门。
“有胆做没胆认啊!居然敢跑到警察局唧唧歪歪,说什么我们殴打恐吓你朋友,我看你脑筋里准是搭错哪根弦了。熊心豹子胆你是不是都吃全了啊!”
……我总算搞清楚了点事情的眉目……这些坏胚子们,肯定是他们跑去欺负这个女孩的朋友,这个女孩为朋友抱不平,情急之下就去通知了警察,所以才被这帮人渣带到这儿。啊哈~!既然如此……我也要赶快去通知警察才对。
我沉着地转过身,向不远处靠在墙上歇息的詹英递了一个眼神,打算回收银台按报警铃。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证明了我确实是个大愚若智,冲动起来就忘了一切的笨蛋女人。
我转过身没多久,就听见背后传出好大一阵动静。
“我看你是还没吃饱我们的拳头!!!”无敌眼影猛地大吼一声,整个酒吧里都充满了她的咆哮,吓得隔壁桌上的一个女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无敌眼影好像是他们的头头,腮帮子上赫然有个半月形的伤疤印,而且显然不是什么新伤口了,分明是传说已久的大姐大级人物。
刚才已经全身哆嗦的女孩这下更是连哆嗦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抬起小兔子般惴惴的眼神,无限乞求地看着我。本已热血上涌的我哪受得了这份刺激,刚才和那个混蛋舅舅见面时我还能稍稍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这下可好,一时英雄救美心起,我想也不想地挥起菜单牌,哐啷一下统统砸到了那个无敌眼影的头上,满脸的正义与愤慨,完全忘了对方是个有半月形伤疤的大姐大。只是有点遗憾,刚才攻击的姿势极其不美丽,也一点不帅气,憾啊!
“哐!!!”万锣齐鸣,我想这是针对无敌眼影说的。
……
……
——……
随着这“哐”的一声,这张桌子周边顿时变得死一般的沉静,大家集体失语,呆若木鸡地看着我。詹英看到不对劲,飞身冲过来收拾残局,不过这也是在所有的事情发生以后了。刚才的那一瞬间,已经牢牢定格在历史里。——无敌眼影漂亮的半月形伤疤上又被我浓墨重彩地书写上了一个红色图章,她脸部的肌肉剧烈抽搐着,一场毫无预兆的大混乱马上就要爆发了。
3
“臭女人!!!知不知道你刚才对我的头做了什么!!!”无敌眼影女人比想象的还要生气,她啪的一下站起身,轻轻松松一掌就把瘦瘦巴巴的詹英发配到隔壁八号桌腿那儿,然后面无表情地拽起我的衣领。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问她,我憋在心里很久了。
“请问你的眼影是用眼影笔画的呢……还是用眼影粉涂的?——”我真的很想知道。
“你……你这个女疯子!!!”
“嗯……?”在揍我之前,连我这个小小心愿都不能满足吗!
“我看你真是脑袋被烧焦了,疯得想死!!!”
“我才没有焦。”又不是糖醋里脊,怎么会焦呢。
“哎哟哟,看看这是哪块菜地里种出的葱啊!你丫疯了是不是?”哐的一下我脑袋就毫无预警地吃了一记糖炒栗子,痛得我眼泪都要流出来了。顿时间,桌子旁所有的男人都用一副“你死定了”的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我。我火了,面无表情地板起整张脸,瞄准无敌眼影那个半月形的伤疤,狠狠就是一巴掌下去。
“嘿……呀~!”看我大力水手波派,我一边狠狠击下去,一边闷吼一声。
这下子,连那个一直在抽泣的长头发女孩也不哭了,她绝望地看着我,接着仿佛不忍目睹似的闭上眼睛,一副世界末日来临的样子。老天,我居然遇到了这种电影上才见过的阵仗,只见无敌眼影把自己的貂皮外套狠狠往椅子上一摔,然后一声令下,那三个男的嘿咻一下就把我抬到了他们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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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嘴八舌:
命不久矣!我绝望地闭上眼睛,等着下一个高台跳水。
“住手!!!”贤浩哥带着一帮兄弟——酒吧里的服务生,在最恰当的时候大喊出声,
我喜极而泣,真是人民的及时雨啊!
无敌眼影才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我,她没有命令那几个男的立刻扔下我,而是疯了一样的撕着扯着我的头发、衣服、肚子、腿……真是变了态,我当然也不会就那么老老实实待着,我在半空中拼命挣扎反抗,扭过拳头企图狠狠地揍他们,刚才点酒水的那个家伙眼疾手快地扯住我的手,让我没有半分还手的余地。
该死的,这都是些什么事啊!居然比当初我舅舅用皮带抽我还要痛上一百倍。
“给我往死里打,往死里打!!!”
“快去叫警察,詹英!!!喂!!叫你们住手你们听见了没有。你这个女人怎么倔得像头犀牛一样啊,到底听不听得懂人话!该死的,还力气这么大!!喂,伙计们,别光傻看着呀,赶快上来帮忙啊!!!”贤浩哥气喘如牛地喊着,声音就如同在我耳边,我的视线渐渐模糊,脑袋渐渐垂下,整个身体也渐渐痛得失去了知觉。可以想象得出,整个酒吧现在一定变成了斗兽场。
等我们老板接到通知火急火燎地赶来,这里的战争基本上已经平息了,老板只能一个人站在那儿,心痛地看着满地残骸。女孩依旧在嘤嘤哭泣,我靠在厨房门上,一个人默默地擦着脸上的血。这时候,外面才传来警车呜呜呜的尖叫声。
“哈哈……哈哈……”看着这自己一手造出的祸端,我除了冷笑,想不出别的形容词。而长头发的女孩靠在我身边,惊魂未定,不时大口大口倒吸着冷气。——
“老天!居然有这种事!”詹英噙着泪花,一边擦着脸上的血,一边哭丧着脸喃喃念到。
大伙齐心合力把该死的战场差不多打扫完毕之后,我们的老板双手叉腰,开始向我发难了。我早知道难逃这一劫。——
“你……疯了……是不是,韩雪理?”老板看着我肿得像只叉烧包的嘴唇说道。
“没有,我没有疯。——”真是,今天怎么这么多人说我疯了。
“那你说说你到底在干什么!!!流血打架很好玩吗?!看你浑身的伤口!!”
“没关系的,不碍事!!”
“就是你不碍事我才有问题呢!!!”
“对不起……”
“所有的客人都跑光了!!而且还被警察发现我允许未成年人进入,被他们逮个正着,你说,这笔账都该算在谁的头上。我……好心地收留你这个无家可归的小野种,让你有工作做,你居然就是这样回报我的?!你……”
砰……砰!好像突然有什么东西猛地在我心头扎下了两颗大钉子,“无家可归的小野种”……这和今天的事有什么关系……
“出去!!!你马上给我出去!!”
“老板,你不要这样啦!!雪儿她伤得好重哦!!!”一直缩着头的詹英突然悄悄地挡在了我前面。
“不准废话!我就觉得哪里有点奇怪呢,从上个月开始收银台的钱就不断减少,我只是一直在心里纳闷没有讲出来而已,我……”
“老板!”詹英猛地哀怨着叫了出来,他是想阻止老板说出更多残忍的话。
但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已经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再也没有继续留在这儿的理由了。
“祝您好吃,好睡,好好生活!-0-”忽然又想起什么,我抖抖完全麻掉的肩膀,回过身,对着那个曾经是我老板的人说道。
“-0-……看看你,看看你那副德性,我就知道你这丫头,会这样……”
“啊,不喜欢啊!那就祝您漂漂亮亮地吃,漂漂亮亮地生活。-0-”
“-0-你……你给我闭……”老板鼻子都快气歪了。这时,我又走上前,噗噗拍了他肩膀两下,然后毫不犹豫地,彻底离开了这个地方。
那个长头发女孩和詹英见状,立刻也颠颠地要跟出来,可惜詹英被老板一把逮住,抓着他的手又把他重新拖了进去。啧啧!这家伙总是这样,就像柔软得不能再柔软的水豆腐一样,他将来怎么在这险恶的社会上生活呀。
“姐姐……对不起……”
#3.4 啤酒吧前面。
“对不起,姐姐……”那个女孩见我无语,慌忙又重复了一遍。我仔细地端详着玻璃门上倒映出的那张脸,这就是我现在的样子吗?难怪这个女孩会认为我正在、而且非常生气了。
“不关你的事。我刚才也拿着块桌角东刺刺,西刺刺,打得很痛快来着。我之所以走得这么快是怕那个抠门老板醒悟过来要我赔偿损失,呵呵……”
“我……我一定会帮姐姐再找一份新的工作……”
就在这时,忽然从远处呼啦啦涌来了大约六名男生,清一色地穿着上短下长的短装校服,我愣住了,直勾勾地看着他们,确切地说,是看着他们穿着的校服。好羡慕啊!羡慕死了,羡慕疯了!顾不得全身都还在叫嚣的酸痛,我把自己整个儿都卖给了那身校服。
“尹湛!!”在我的校服狂想曲结束之前,那个女孩已经兴高采烈地向那群校服人奔去。
……尹湛……? 我站在距他们五米远的地方,直愣愣地看着这番光景。
其中一个男孩对着女孩的脸仔细地端详了一番,忽然出声吼道:“那些兔崽子在哪儿?”
今天听到的大吼大叫还真是不少,怎么,敢情大家都是约好了的。——
#警察局。
“你!哪儿受伤了没有?!”声音大得像打雷一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恐吓这女孩呢。 真是个笨拙的家伙。——
那女孩用手指指指我,然后低低地在那男孩耳边说起什么来,那男孩微微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牢牢锁住我的面孔。最后,当女孩叙述完一切之后,他一晃一摆地走到了我面前。深灰色的校服上印别着醒目的银色铭牌。
“江尹湛。”就如一股清新的泉水从头至尾将我冲洗个透彻,我只能呆呆地看着那个名字。——
没提防,一根冰冷的手指忽然轻轻点上了我的额头。
“干什么?——”
“是你,你打了那个女人?”他话里每强调一个重音,就在手指上加重力道按着我的额头,混蛋!
我突然笑了出来,那家伙不明事理,不过也跟着舒展了一下嘴角,我发现他笑起时还是挺帅的。
“好笑吗?”
“能不能先把你的手指放下来,好凉!——”
“是……吗?” 这下好了,这家伙冰冷的手指干脆又在我额头上蹭了蹭,然后画起了圆圈,依然是点着不放。你有种,江尹湛!——由于他的个子大约高我二十多厘米左右,所以在他面前我被衬托得愈发矮小,我只能仰视才能看见他的下巴,这下我更讨厌他了。
“把手拿开!”我使劲拍着他的手,他却依旧不动声色地看着我。
“喂,乞丐。”
“什么?”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了确定“乞丐”这个词是我听错了,我于是又一次问道。
“喂,乞丐。”
那头,长头发的女孩正在努力地向其余的几个穿校服的男生解释着些什么,这时,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缓缓向我们这边走来。
“你……你,凭什么说我是乞丐?”我简直气极了,连说话都不利索起来。
“看你的样子就像嘛。”
“尹湛!!这位姐姐不是的,她是刚才救了我的那位姐姐啊!!!”就在我狠狠握住那根冰冰的手指,准备把它从我额头上拿下来翻脸的时候,那个长头发女孩适时焦急地叫了起来。
那位叫江尹湛的先生,毫不掩饰他的吃惊,盯着我小看了一会儿,又重新把箭头指向那个女孩,他大大咧咧喊道:“喂!!!”
“嗯~?”
“别开玩笑了好不好!”
“是真的……”
“你要是再这么胡说八道的,小心我揍你啊!”
“是真的,尹湛,你没看见这么姐姐浑身都是伤吗?她都是为了救我,才会弄成这样的。”
他就这么希望女孩是在胡说八道吗?听着江尹湛这混球一口一声胡说八道,我不由怒从心起,紧紧握住口袋里那张名片(忘记说了,刚才把那张名片扔了之后我又从垃圾桶里拣了出来),开口对那家伙冷冷地说道:“是啊,是胡说八道。”
“……”
“这下你满意了没?刚才所有的事情说,只有我是乞丐是真的,这下你满意了没?”
“什么??”
“你就把‘乞丐’看成是我的名字好了。”
“嗯,不错,没有比这个名字更适合你的了。”那家伙一手搂住那个女孩的肩膀,用轻蔑的视线在我脸上来回转悠。我一忍再忍,终于克制住自己,僵直着脖子,朝没有他们的地方走去。现在,我就是那个没有目标的马拉松选手,不停奔跑,不停奔跑,可惜永远不知道终点在哪儿。
就如同四年前我失去云影一样,伤心过后也是一样的奔跑,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奔跑更能排泄心中满腔湿湿的水分的方法了,泪水一滴一滴挥洒在地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只知道这每一颗都是从心底涌出的结晶。十字街头,灯火阑珊,我穿梭在人潮汹涌的人群里,接踵摩肩处也不知到底撞到了多少人,只有一阵阵骂声才能提醒我尚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事实。
跑至灯火辉煌处,我不由觉得一阵阵眩晕,天下之大,难道竟没有我一尺容身之处?……没有,再宽再大的世界,终究还是不会施舍一小坪的土地给你,你醒悟吧?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声音,在我耳边凌厉无情地粉碎我一切希望,不会的,不会的,不会这样的,我继续疯狂地向前跑着,我要逃离那个声音。
徒劳地奔跑,徒劳地逃避,我最终还是回到了这个最现实的世界。我最后倒下的地方是街头大排档旁一个老旧的公用电话亭,现在没有什么人使用公用电话亭了吧,所以,我藏身的这个电话亭,同时也是即将陪我一宿的伙伴,里面闻不到半丝人的气味,只有冰冰凉凉的机械味道,公式化地回旋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我下意识地把手缩进口袋,又摸到了那张名片。
1541……我小心翼翼地一下一下按着键盘上的号码,搜遍全身上下,居然找不出一个百元硬币,我只好拨打了对方付费电话。
4
嘟……嘟……嘟……
六声长音过后,电话里出现了录音电话柔美可亲的声音,我心中猛然一震,畏惧心顿起,老天,韩雪,你这是在做什么啊!于是慌慌张张就要把电话挂上……
“喂~!请问……”话筒里突然传出了非常平和和善的声音,我一怔,一时舍不得挂上,只想用双手紧紧抱住这个无比慈祥的声音,汲取一丝温暖,也让断了线的风筝不再在风雨中飘摇。过了好久,也不知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情,我终于缓缓开口。
“……喂!”
“请问是谁啊?”
“您好!老爷爷,我,我是乞丐。”糟了,一紧张,把刚才那个混蛋给我取的名字说出来了。
“……什么……?”对方也诧异了。
“我,我是个乞丐,老爷爷……”外面凛冽的寒风,透过电话亭门的缝隙冷冷地吹在我的脊梁上,让我满心满身只想逃离这个冰冷不带一丝人味的地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我索性将错就错了。为了早日奔向那个有着温暖如太阳、和煦如春风的慈祥声音的地方,我顾不得对方是从没见过的老爷爷,有些急促,又有些失礼地继续说了起来……
“我……现在,穿着掉了两个扣子的外套,鞋底几乎也快散架了的球鞋,我的脸也不是很漂亮,做事也不是很能干,而且今天才刚刚闯了祸,但是但是……”
“……呵……”
“能不能请您收留我……”
“你是……雪理吧?”
“还有,还有……我虽然不能干,但是洗衣服,熨衣服什么的我都很棒的……所以,能不能请您收留我……”
“……你现在在哪儿?”低低沉沉的一句话,打消了我接下来的自推自销和所有疑虑。我告诉对方我现在在江南地铁站的六号出口的位置,如同做梦般结束了这通用尽我所有气力的电话。
一切都好得不真实,是不是。放下电话,我重新回到这个寒风肆虐的世界里,任凭寒冷侵占我每一个细胞,我再也不怕了,因为希望的烈火在我心头燃烧,我双手插进口袋,动也不动地站在电话亭里,轻轻唱起了歌,——
静静的羊肠路上满是你留下的回忆,
在这条路上,一只小青蛙曾经安慰悲伤的我。
我垂下头,轻声哭泣中,你又重新回到我身边,
那窒息的箱子,终于被彻底打碎。
如果在这首歌结束之前老爷爷就能来,那真是太好了……我一边小声哼着这首云影最喜欢的歌,一边这么想着。就在这首歌即将结束,具体说就是这段歌词被我反复吟唱了五遍,最后一个升音的小高潮时……一辆深灰色的BMW745缓缓地停在了电话亭前面的道路上。应该就是这个了,应该就是这个了……我强烈的直觉告诉我,忐忑加上激动,我忍不住颤抖起来。
从驾驶席上走下一个西装笔挺的大叔,他嚯嚯……探头探脑地向四周打量了一下,看见从电话亭里走出的我,他只是愣了一下,接着伸了一个懒腰,继续向四周张望起来。——这个迟钝的大叔,他张望的最后结果是拦住了一位不相干的女孩,活该他遭到白眼,被当作调戏良家妇女的无耻大叔挨了一记耳光。
“啊哼,咳咳咳!!!”听到我大声的干咳,这位大叔才又转过头,犹犹豫豫,犹犹豫豫地向我这边走来,一边走,一边嘴里还念念有词:“千万不要是……千万不要是。”
他那恳求虔诚的眼神简直都渗透到骨髓里去了。唉~!可惜老天爷喝茶去了,没听到他的乞求。拜托,打扮成这样又不是我的错,我也不想啊!——
“请问您……是不是韩雪理小姐……”大叔小心翼翼地询问,充满了忧患意识。
“是的,我是韩雪理没错。-,.-”我冷静而不容置疑地答道。
大叔呆呆地盯着我看了一阵……
“哈哈哈哈啊哈!!”
真是好尴尬,好勉强的笑声。——笑声过后,大叔把我引向了那台巨大且肥得流油的车旁边。半透明的窗户在夜色里闪耀着神秘的光泽,我忍不住偷偷冲里打量,可惜除了能确定里面坐着一个男人之外,别的什么也看不清。司机大叔也在偷偷打量我,静静观察着我的反应,最后,他为我拉开了后车门。真的和我想象的一样,里面坐着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爷爷,他银色的发丝在车顶灯的照耀下闪着冼炼的光泽,不多不少的皱纹十分恰当地分布在脸上各个部位,沧桑中透着一股韵味,再加上身着一件藏青色的背心和一条芥末色的裤子,给人感觉威严不失温和。老爷爷慈祥地冲我笑着,脸上是掩不住的欣慰。
老爷爷年轻的时候肯定很帅……我不怎么礼貌地瞎想着,眼睛里里外外从头到脚把老爷爷搜索了一遍,老爷爷对我无礼的巡视倒也不以为意,依旧和蔼可亲地笑着。
最后,司机大叔作了一个催我赶快上车的手势,我这才收拾起目光,小心又小心地拉开那扇沉重的车门,忐忑不安地侧坐在老爷爷身边的位置上。
一会儿之后,车缓缓发动了,真的好流畅啊!就仿佛是穿着溜冰鞋在冰场上滑冰一样。这时,老爷爷才缓缓开口:
“韩,雪,理。”
“……是……”我惴惴地答道,不知道老爷爷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是哪个‘雪’字?白雪的雪吗?”
“白雪的雪。”
“嗯……不过……长得却有点黑……”
——是的,我是比较黑。不过我复杂的心结,对自己外表的在意,却被老爷爷一句简简单单的话给轻松解决了。卸下了心头的大包袱,想到今晚我终于不用露宿街头了,我不禁大乐,从心底不停地泛上喜悦泡泡,调皮的泡泡们撺掇着我不住抿嘴默默微笑。老爷爷一直注视着我,关切呵护的表情就好像我是个一摔就碎的玻璃娃娃。
“……很痛吧?”
糟了,怎么感觉眼泪好像要流出来了…… 我急急忙忙把头扭向漂亮的半透明玻璃,非常轻……非常轻地点了一下头。
“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从现在开始,不会再有什么事了,一切都好了。”一双有力的大手瞬时间握住了我的,暖流从我冰冷的双手一直传到了我的心里。
“……”
“本人比照片要漂亮得多,而且温暖得多啊!”
我不明白老爷爷口中的温暖究竟是什么意思,只不过对着这久违的称赞与和蔼可亲的微笑,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如何回答,只能盼着那个没眼力见儿的司机大叔赶快放点音乐缓解我的尴尬。可那位大叔,从头到尾就忙着从镜子里观察自己的头发造型,还有他那张比地图漂亮不了多少的脸。——
我木呆呆地回答着老爷爷一个一个的问题,声音因为紧张而平淡得像白开水,四肢更是僵硬得不知该往哪里放才好。上帝,这不是做梦吧,如果这真的是梦,拜托你千万不要让我醒过来。生平第一次,我开始向上帝祈祷。
#平昌洞。
带有警卫室的房子,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豪宅了吧。仅围墙的高度而言,就是四年前我偷窥的那所房子的三倍高,更不要说它门口的警卫室就有舅舅家居室那么大了。
我下了车,仰视着这让人不敢逼视的庞然大物,不知是因为胆怯还是自惭形秽,半晌说不出话来。老爷爷依旧像庙里的弥勒佛那样,笑眯眯地看着我半天不说话,接着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我也只好赶快跟上。
从大门到玄关,走了整整五分钟才到,看着沿途枯黄的草地,五条看着我不断狂吠、仿佛要把我撕碎般的狼狗,还有庭院一角摆放的小型高尔夫球道,不知怎么的,我突然觉得这儿异常的萧索。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栋房子是我见过的所有房子中最大的,也是我见过的房子中最忧伤的啦。
老爷爷在玄关门口停了下了,为我拉开饰满美丽花纹的玄关门,做了一个请我进去的手势。我照实把自己的心情说了出来。
“房子……很忧伤。”
“忧伤……?”
“对于那些不能完成他生命全部历程的人来说,这栋房子到死都会是种忧伤……”
听完我的话……老爷爷怔怔看着我……接着……
“房子,……只是房子。”
说完,他就再也没有话了。
是啊,房子只是房子,但是这房子真是太大了,大得令人窒息发怵。我小心地脱掉脚上的鞋子,把它放在鞋架上,略微感到有丝抱歉地看着这漂亮鞋架。
伴着巨大的心跳声,我在老爷爷的导游下,一个角落接一个角落地参观了这栋房子。除去宽敞气派得不像话的客厅不说,房子一共两层,共十一间房,连每个房门的门把手都夸张地包上了柔软的真皮,吓死人了。我们的“巡视调查”用了两个小时才结束,最后,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是到阿拉伯宫殿里来买家具的商人。——
“怎么样,还满意吗?你的房间就是二楼洗手间旁的那个房间,如果不喜欢的话我……”
“不,不,已经很好了,那个房间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老爷爷。”我慌忙摆着手说道。
“嗯,是嘛。”
“我,不管怎么说,很冒昧的……”
“好了,夜已经深了!!布谷鸟都已经知道十一点了,你快去睡觉吧!!”老爷爷粗手粗脚地拍了几下我的背,使劲地把我往楼梯上推。
布谷鸟好像连敲钟的声音都听不懂。——
没办法,我只好顺从地走上了二楼,嚯的一下推开了洗手间旁那间房间的门,走了进去。门外传来老爷爷洪亮的声音。
“好好睡一觉!明天要做的事情还好多呢!你只管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操心。”
……
“那个……老爷爷!!”可惜老爷爷年纪虽大,手脚倒还挺快,等我冲到门外他早已溜得不知去向。大厅里只剩下老式的座钟还在滴滴答答哼唱着。
想想还是觉得不对劲,不,应该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按常理来说,绝不会有人因为看了一张照片就收养一个几乎十八岁的小女孩的(特别还是这位看起来什么都不缺的老爷爷——)。而且,自从我进了这栋房子之后,老爷爷简直是坐立不安,心神不宁,除了向我介绍房子外根本不让我有任何机会向他询问别的什么,好像惟恐我要逃出去似的。
还有,这房间!!这房间!!!简直就像是预知我要来的一样,铺天盖地的粉红,标准的公主房间。南瓜造型的可爱单人床,书架上摆满了女孩子爱看的言情小说和漫画,还有那铺满整个房间的粉红色地毯,如梦似幻的蕾丝窗帘,用两只手都合抱不下的超大娃娃。
妈呀!我越看越心惊,奇怪,真是太奇怪了,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一定有什么……感觉自己坐在那把过于奢侈的椅子上会有心理压力,于是我干脆改坐在椭圆形的书桌上,头都想破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反而把那张书桌压得咯吱咯吱的。
刚才受伤的后遗症突然一波一波向我袭来,托那个对我全身又撕又咬的女人的福,我现在全身是又痛又酸,连眼睛都睁不开。所有的事情都留到明天再去想吧,反正睡一晚上也不会有什么区别。想到这,我呲溜呲溜,一拱一拱钻进了被窝。嗯~!好舒服,刚才乱想真是浪费了不少好时光,我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向天花板行了一会儿注目礼,伸了个懒腰,闭上眼,美美地进入了梦乡。
就在我呼呼大睡,睡得死去活来之时……
“所以你想怎么样?”
“你没有必要见到,下去。”
“闭嘴,你也没有资格。”
“你最好小心你的嘴,知不知道祸从口出这句话,搞不好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白痴,该死的人是你才对!!”
“你不要再犯病了,快给我下去!!”
“闭嘴!犯病的人是你才对,疯子!!”
……没想到最近我做梦都做得如此生动活泼了,只不过怎么杀气腾腾的呢,看来今天骂人的话真是听得太多了,连在梦里都和人对骂,就是做梦也逃不过别人对我的羞辱……嗯,嗯,我的睡意渐渐消失,神智也一点点恢复过来。就在我觉得自己几乎要完全清醒时,突然,耳边传来梦中的声音……
“疯子??!!喂!你的生日是几月几号?”
“你连自己弟弟的生日都不知道,我看你就是个白痴!!!凭什么还在这儿和我饶嘴饶舌的!”
这么清晰、具体、主题明确的对话,我确定……这个……不是我在做梦,我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上帝,佛祖,天上诸神保佑,这千万千万不要是在我眼前发生的,我从没这么迫切地希望置身事外过。
就在我衷心地希望这一团乱都是在我房外,缓缓睁开自己的双眼时……
感谢上帝!
感谢佛祖!
非常想把你们扔出去。那两个男人就在我眼前,喋喋不休,吵吵嚷嚷个不停。他们敏锐地感受到了什么,同时向我这边回过头来。
而且,其中的一个家伙还是……
“啊啊啊!!!!!!!”
……没错……就是刚才那个混蛋东西。
5
“啊啊啊!!啊啊啊!!!”似花非花,似梦非梦,我忽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像疯了一样持久不衰的惊声尖叫。各位请原谅我发出如此难听的高分贝噪音,请想象一下我该有多吃惊吧。
和我的反应一个样儿,那家伙还是穿着刚才的校服,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张大着嘴,和我发出一模一样的声音。
就在那几秒的恐怖尖叫往来交错之时,就在这极富戏剧性的电光火石间,我一眼扫到了自己刚才在他脸上不曾注意的东西,这个家伙也……不是新伤疤了……
江尹湛那臭小子狠狠地瞪着我,好半天眼睛珠子才转一转,让我确定他的眼珠还没有失去功能。该死的,他为什么用这种要把我剁碎了扔到海里喂鱼去的眼神瞪着我,我都还没这么瞪他呢!——^
另外一个和江尹湛穿着一模一样校服的家伙,比起个头已经够高的江尹湛来还要高半个巴掌,我都要怀疑他爸爸或者妈妈中是不是有外国人了,因为他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浓浓的异域风情,搞不好真是混血儿。不过这还不是我关注他的重点,最重要的是,这家伙用着比江尹湛还要恶毒百倍和还要强烈的眼神狠狠地盯着我,好像随时要扑上来把我撕成碎片。——
等等……他们能进到屋里,这么说……该不会……?
“你们……该不会凑巧是这家主人的儿子吧?”我大惊失色,本能地问到这个问题,感觉头顶上有几只乌鸦哇哇在飞。
那两个家伙听到我这么问,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最后啼笑皆非、无可奈何地看着我。我本以为再也不会听到那个叫江尹湛的家伙的讨厌声音,可它偏偏又一次在我耳边响起。
“你,你就是爸爸说要带回来的狗吗?”
“我不是狗。”
“老实点回答,你以为谁在和你开玩笑吗?”
“那么……你们真的是这家的儿子?”
“喂!!!”
“干什么?”
“这是我们家!!出去!!”
——……这么幼稚的话我还真没在现实中听过,一时间忘了反应,只能呆呆地看着他。其实在心中,“即使你恳求我不要出去,我也要出去”的想法不知道转了多少遍。接着,我又扫了旁边那个一脸要把我碎尸万段的表情的大块头一眼,更加坚定了我想出去的决心。
“TMD,我就觉得奇怪呢,老爸怎么突然会想起收养一个孤儿,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鬼,不知道那家伙到底有什么厉害本事能让老爸收养她。谁知道一看,怎么带了一个乞丐回家,我看老爸准是老糊涂了,老糊涂了。”
“喂!!!”
“干吗?!”
“你干吗老是乞丐,乞丐,一口一个乞丐的!你是施舍了我一块钱啊还是给了我什么好处?!不知道是谁厚颜无耻地跟着我跑到了这里,盼着我施舍不说,反而反咬一口叫我乞丐!-0-”我气极了,气势汹汹地回攻他,我就是讨厌他那种说话的语气,最好气得他吐血。
“……你……你刚才,说什么?”尹湛那混球果然被气得够呛,他胸脯剧烈地上下起伏着,努力让自己平静一些,为下一波的攻击做准备。
我也趁机休息,积蓄力量,就在我炙热的脸颊逐渐冷却下来的时候,旁边那个一直没开口说话、敌友不明的家伙突然开口了,他开口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吵死了,笨蛋!”
-0-……仿佛有一个一吨重的锤子,刚在我后脑勺上重重地敲了一下,我受到的冲击可见一斑。情况不妙,我的敌人又增加了一个,为了获得更有利的地形,我一把跳上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然后,机关枪开始扫射,突突,突突……
“你这个没教养的兔崽子!怎么能对第一次见面的人就骂笨蛋?!你凭什么这样瞧不起我?!我是生来就该遭你们歧视的吗?!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有多可笑?!‘笨蛋’这个词你该包好送自己还差不多!!!”
准确地说,是在我唾沫星子四射、强调“可笑”这个词的时候,那个新加入战局的无赖啪嗒啪嗒阔步走出了房间。——剩下我一个人落寞地站在床上,英雄最怕无用武之地啊!
我悄悄把视线转向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的尹湛兔崽子身上。——
“这家伙是谁?”
“你不是打工的吗?”
“……这事不劳尊驾费心,即使是你求我,我还不屑留下来呢!”
“既然这样,你现在马上就给我出去!”
“明天早上我要正正式式地和老爷爷道过谢,道别之后再离开!!收到?!”
“白痴,你以为这里是旅馆啊!”
“是你带我来这儿的呢……还是老爷爷带我来这儿的!!!”
“那……你不准在被子里睡觉!!!”
“什么?!”
“要是你身上的虱子传到我们家被子上怎么办!地上或者洗手间,随便你睡哪儿都行!”最后他还仿佛施恩似的加上一句。
……真是让人气愤……我又是委屈又是生气,天知道我并不是为了弄成这样才到这儿来的。不过事情能顺利解决一向不是我韩雪理的命,我早知道一切在看似顺利时都会平地生波。我再也不想见到这家伙的刻薄嘴脸了,想到这,我腿一缩,重新躺回被子里,把脸冲向床里面。
“喂,喂!!!会传染虱子的!!”那家伙紧张得要死。
“呼……呼……-0-呼……呼……-0-”我睡神附体,飞快地发出一阵长似一阵的鼾声。
“喂,你是男人吗……睡觉还……”
“呼……呼……-0-噗呼呼……噗呼呼……”
“……”
我能从背后感到传来多少杀气……——可能看久了他也觉得没意思了,再加上那家伙实在拿我没什么办法,所以不久之后我身后传出了哐啷哐啷的脚步声。
呼~!他终于出去了。真是一场噩梦,也许我给老爷爷打电话是个错误的决定,我不曾进这个家反而更好。不过……我左翻翻,右滚滚,想到自己能在这样舒服豪华的床上翻来覆去,哪怕只是睡一晚,也是件不坏的事情啊!嗯,明天一大早就向老爷爷辞行,然后离开这个地方,我反复在嘴里叨念着,不知不觉中,又二度进入了梦乡。
……可是,今天晚上做好的心理准备……
第二天早晨,七点整,光线还在遗失中。
“喔喔!起来!起来!雪儿!!早晨了!!”
——这……这声音……
“要去学校了!要去学校了!”
学校?!他说学校?!我的眼睛啪的一下睁开了。只见老爷爷整齐利落地穿好了西装,在离我不远处微笑着,一边微笑还一边动作轻柔地摇晃着我。我一下从床上支起了身子。
“您说……学校?”我带着不置信。
“我们去学校办转学手续,我听说你从初中二年级就开始休学了。”
“去……学校……老爷爷?我……我能去学校?”
“当然!!学校,学校!我们要向学校进发!”
这时,哐当!!门猛地被撞开了,尹湛那臭小子穿着校服,咬着牙刷又登场了。
我仗着老爷爷在场,——喜气洋洋地看着那个混蛋。
“喂!!你怎么还没走啊!”
恶心肮脏的家伙,他每说一个词口里的沫沫就吐一次,就像鱼缸里的金鱼似的。——
“江尹湛!!!”
“爸爸!我不是都和你说了吗,嘴皮子都快磨肿了,真是!这家伙是乞丐,乞丐!!!”
一弹指的工夫,简直让人难以置信,老爷爷操起手边的一本书就朝那混蛋扔过去,动作流畅迅速,堪称扔东西的翘楚,——小混蛋倒也灵活,不仅闪身往旁一躲,更伸手抓住了那本书。这下,他又吐着他那些泡泡,开始大喊大叫了。
“你疯了!!真不明白你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偏偏是这个脏兮兮的小屁孩!!”
这次老爷爷唰的一下把一本百科字典抓在了手里。——那家伙倒也知趣,嗖的一声,飞快闪人不见。
我呆呆地盯着地上的牙膏沫看了好一会儿,接着抬起头来重新看向老爷爷。
“不用担心,这兔崽子原本就是这副德性。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老爷爷!”
“嗯~有什么事?”
“我,我真的能去……学校?”到现在我还不太敢相信这个事实,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了,以至于声音都微微有点颤抖。
“当然,没有什么可怀疑的!”老爷爷依旧慈祥和蔼地冲我微笑着。
“可是,可是……有一件事我真的很想知道,我现在能问您吗?”
“当然,你问吧!”老爷爷抚摸了一下我的头,我这才有勇气再一次开口问出心中的疑问。
“您对我……您愿意收养我的真正原因,不要公式化的,我想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老爷爷怔住了,手停在半空中,看着我半晌没有说话。
“我们家需要一个女儿,只是因为这样。”老爷爷沉默过后,给了我这个理由。可是刚才,分明,分明在他回答我之前,有一阵奇妙而玄秘的短暂静默,有一丝秘密的空气萦绕在我们周围的空气中……
#平昌洞的车库前。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驾驶座上当然坐着司机辛大叔,他从窗户里接过老爷爷递过来的材料。驾驶座旁边坐着的是昨天那个后加入战局的无赖。至于江尹湛那个兔崽子,他在家里大嚷大闹,把所有的东西都弄乱了一个遍之后,早就背着书包一个人扬长而去。——我好歹也活了十几年了,这样脾气臭得像茅坑的石头一样的难缠家伙还是第一次看见。
“那么就拜托你了,辛司机,把这个转交给校长,不要忘了告诉学校我现在是这个孩子的监护人,请他们在学校好好照顾她,明白了吗?”
“您不用担心,这种事我也不是做一次两次了。您就安心去公司办公吧!”
“好的。雪儿,记住我刚才和你说的了吗?不要害羞,也不要害怕,要一直笑,一直笑!和同学好好相处,嗯!”
“知道了!!^^”我清脆响亮地回答。
“天空啊!你要好好照顾雪儿一点,随时去她教室看看,知道了吗,嗯?”
“……”
“天空!!”
“……”那家伙还是两眼直视前方,无声无息。
天空~?这名字真够可笑的。
车终于出发了,我拼命地探出车窗外,挥着双手向老爷爷作别,此时车也缓缓驶出了这栋房子。
“为什么,没有走?”那个天空,在我们车第四次停下来等红灯的时候开口了,一开口就是满腔的不友好。此刻,司机辛大叔在一旁自顾自地哼着小曲,兴致颇高。
天空……他也应该姓“江”吧,江天空,现在他正在问我。
透过前面的反射镜,我悄悄观察他的脸,他的脸还是和昨天一样,面无表情的像张扑克,标准的老K扑克脸。
“……我……想去学校……”
“学校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不是询问,只有轻蔑和不屑。
“值得我用性命去换!”
这个家伙,……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了。
没错,学校……对于我来说,真的是值得用性命去换的。无论眼前这个家伙和江尹湛那个混蛋怎么侮辱我,怎么胁迫我,哪怕是把我逼到悬崖边威胁我要把我推下去,我都决不放弃,这就是促使我留在那栋大得像怪物的房子里的原因。
“那个什么,你要去的初中是天空和尹湛高中的附属初中部。”司机辛大叔突然开口说道。
“什么?你是说真的吗,大叔?”
大叔以为我是因为太高兴了所以才这么问的,于是又兴致勃勃地重复了一遍,“嗯,尹湛和天空上的德风高是去年才创建的,你要去的正轩初中也是去年才创建的,所以你们两个学校现在都没三年级,我说的对不对,天空?!”天真烂漫的大叔把头转向一旁的江天空,满心希望能得到一片“掌声”,谁知那家伙,把自己的椅背放倒(完全不考虑到我正坐在他的后方——^),眼一闭,睡觉去也!郁闷迷茫的大叔只能把头转向我,接着刚才的话说道:
“我说的没错的。其实这样更好,新创建的学校设施好,所有的东西都是新的,干干净净,你们初中部的教学楼正好在天空和尹湛他们教学楼的旁边。”
“他们是几年级?”我问出了心中一直积蓄的好奇。
“嗯,他们两个今年都是高二的学生。”
“什么?昨天明明见他们两个兄弟相称来着。”
“生日,只有生日不同。尹湛的生日要晚一点。”
“……可是……”
“……^O^嗯。”
“可是,这怎么可能?一年之内生下两个孩子,他们看着也不像双胞胎……”我忘了顾忌,有丝唐突地问道。
“……”面对我穷追不舍地提问,辛大叔猛地一下闭住了嘴,接着,他按下了车里的音乐播放键,打破这不自然的寂静。
我心中暗叫一声糟,从后视镜里偷偷观察江天空的表情。他的眼睛依旧紧闭着,只是……长刷似的眼睫毛,细细地、微微地、抖动了一下。
#德风高中,——即正轩初中大门前面。
学校并不像我们经常可以见到的那种学校。只见它的教学楼整体用红砖砌成之外,还附带一个一个半圆形模样的草绿色阳台,就像电视里见过的那些艺术中学一样,非常的漂亮、典雅。我真的可以在这所学校里上学吗?我捏捏自己的脸,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随着离学校建筑越来越近,我心跳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哐当~!哐当~!我真怀疑自己要因为心肌梗塞而死。天空那家伙此刻也缓缓支起了身子。
最后,我们的车在校门不远处停了下来,无论我怎么深呼吸,心脏还是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狂跳着。从车里走下,踏上这里的水泥地,我简直要晕倒了,感觉此刻就是能全身躺在这块地上都是幸福的。
“好了,你们两个先过去,快点,我停完车要先到教务处去一趟!!”辛大叔打断我激动不已的心情,拽着一叠材料急匆匆地先走了。
——这可怎么办?只剩下这家伙和我两个人,——我该跟着他走吗……我偷偷扫视他的眼神。可江天空这个家伙,他仿佛根本没意识到还有我这号人存在,但见他两眼虚空,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啪嗒啪嗒,两个人清脆的脚步回响在干燥的水泥地上。突然,一个声音飘荡在虚空中。
“快点跟上,江尹湛今天在校门口值日。”
“嗯……?”他在和我说话吗?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要是一个人走进学校,我担保你会被他撕成碎片,然后一片一片都吞到肚子里。你跟在我后面吧。”
“……嗯,好……”我脸部带着笑容,心中紧张得仿佛揣了一只兔子。一路小跑地跟在那个家伙身后。
这家伙,比看起来……来得亲切,只是他老是没什么话,再加上脸又黑黑沉沉的,表情阴郁,所有才让人觉得害怕。
至少比江尹湛那兔崽子要好。——
突然,我意识到一个事实,本应该让它就这样过去的,可它实在是太醒目了,我终于忍不住,——
“……这个……”
“……”
“你……”
……
“你……的左脚有点瘸……”
……这时,江天空,无声地停了下来。
6
该死!瞧我这张冒冒失失的嘴,我恨不得扇自己这个蠢蛋一耳光,我怎么说话都不经过大脑呢。人家都变成这样了,说不定对这就特别在意,有个什么心结,我居然嘴一张,就这么毫不在意地哇哇说了出来。
果然,那家伙立马变身成了昨天的样子。
“果然是笨蛋!!!”说完,送了我一个宇宙超级无敌大白眼。——
我缩了缩脑袋,自知理亏,只能在他眼皮下不安地扭了扭身子。
不过,上帝保佑那家伙,我打心里还是感激他的,因为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瞪了我一会儿,接着就转过身,继续缓缓前行,没有再说什么了。
先到这吧?贴死了啊!希望大家喜欢看!(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