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女悲情
发表于: 2004年01月04日 12点49分 点击: 2012
阿萍三岁那年不幸得了脑膜炎,医生说没治了,回去准备后事吧。母亲哭着将她贴在胸口,紧紧抱了一夜,嘴里不停地念着佛。天明时,奇迹出现了,她那冰冷的小手渐渐温暖,慢慢睁开了美丽的眼睛,哭出了声。
失而复得的女儿,让妈妈宝贝死了。尽管她从此不爱说话,只静静地端坐一旁,少有欢颜。但母亲只要有她就心满意足了,那点后遗症算不得什么。只是清闲下来,想起女儿曾经的活泼,整日“吱吱咋咋”小鸟似的叫唤,让她十分留恋。
七岁那年,穿着新衣服高高兴兴上学,背着书包,扎着羊角辫的小模样,乖巧可人。那知,一年级一读就是三年。还好,总算会写自己的名字了。正值文革时期,所以也没太多压力。老师们蛮喜欢她的,只是在暗地里为她惋惜:“多漂亮的小脸蛋,可惜是个傻女。”
傻女在母亲的呵护下,渐渐长成。哥哥雪生一直待她很好,一次母亲问他:“雪生,长大了娶了老婆,要是她嫌弃小妹怎办?”他抬起方方的脑壳回答:“那我就不要老婆。”他年长阿萍六岁,平时,总把好东西让给她吃,比一般的兄妹更好。
十六岁那年,她的母亲得了尿毒症。父亲和哥哥轮流在病房里背着母亲来回走动,以减轻痛苦。最后,爱她的母亲还是走了。守灵时,她哭着哭着,竟睡着了。
哀伤的她,更沉默。失去母亲,仿佛失去了半个世界。父亲和哥哥陪她去母亲单位顶替,算是格外照顾,被安排做清洁工。每月的工资,她总是如数上交给哥哥,哥哥会给她些零用钱,除此之外,专为她开了个户头,全部存入银行。
后来,父亲病故了,哥哥告诉她去陪母亲去了。再后来,家里多了一位嫂嫂,很贤惠的,对她可好啦。她依然迟钝,少言寡语,最爱静静地看电视。那些琼瑶片令她痴迷,感动得直抹泪,揉得眼睛红红的。
春天来了,花儿红了,小草绿了,鸟儿欢唱。而她的心湖却微微泛起了涟漪。有时,突然烦躁起来,甚至莫名其妙地跟哥哥顶撞,发毒劲。细心的嫂嫂对哥哥说:“妹妹好象不太对劲,菜花黄了,她在想男人了。”“瞎说。”雪生有点不高兴。嫂嫂说:“你想,除了大脑不好使以外,她的身体是健康的,到了这个年龄,有生理和心理需要也是正常的。你该关心一下她的婚事了,总不能一辈子做老姑娘。”哥哥了想说:“那就托托人吧。”
许多次的相亲终无结果,不知为何,傻女的漂亮脸蛋不起作用,那些个男人要的是治家的主妇。在一次次的希望里失败,不觉她已三十岁。
哥哥还是有办法变通,将她嫁给了近郊乡下一个因家贫而无力娶妻的农民。小她三岁,有一个母亲和久病的父亲。见她每月有活工资,虽说傻一点,但模样绝对俊俏,看着也舒服,便一口答应。趁热打铁,十里红妆嫁妹,羡煞了多少乡里人。婚后,依然将工资全额上交。公婆对她不错,小夫妻也恩爱。那个男人“阿萍阿萍”的叫着,很是欢喜。她清瘦的脸上常带着笑,虽然不言不语,却幸福得很。一年后,生下女儿秀珠。
每年的春节,哥哥一家总要带上礼物来看望她,还要请他们小夫妻回娘家吃饭。怕的是夫家看轻她,所以格外用心,以示她有强大的后盾。这规矩,十几年没间断。
上半年,她跟单位里的人一起卖断了工龄。一万不到的钱,全交给了婆婆。哥哥帮她在朋友开的一家旅馆找到搞卫生的工作,每月六百元工资。每年的养老保险由哥哥帮她交,比起同单位的那些聪明人来,她很是幸运。
日子平淡如水,一天天的过去,一转眼,已是黄叶纷飞的秋天。那天清早,阿萍皱紧眉头,怏怏不乐地来到哥哥家哭诉道:“他另外有女人。哥哥呵斥道:“回你家去,瞎说什么呀。”她恼恼地望着哥哥的脸,话又不会说,只得委屈得流泪而去。嫂嫂怪哥哥无情,也不为她作主。“这小子不是省油的灯,找他说说去。”哥哥说:“你懂什么,对妹夫不能苛求,让妹妹好歹有个家。”
隔壁的女人叫阿秋,很风骚的。去年死了男人,拖着一个七岁的女孩。不知什么时候,跟阿萍的男人勾搭上了。仗着比阿萍聪明,又年轻几岁,能说会道,竟气指颐使,鹊巢鸠占。而她的男人,在这个悍妇面前俯首贴耳,惟命是从。
渐渐,阿萍的日子有点难过。夜里不见男人的影,常搂着女儿默默流泪。独守空房的她,脑海里总浮映起母亲温婉的面容,这给了她勇气和力量。第二天一大早,冲到隔壁阿秋家去找老公。女人把着门不让进,还打了她两个耳光,骂道:“傻X,我没欺你反倒找上门来了,非要你家破人亡不可。”
她捂着红肿的脸,哭回家。婆婆也嗔她多事,弄得她越发没趣。太阳拨开云雾微微露脸,把晚秋的清霜悄悄溶化。而她的心中却迷雾升腾,不是滋味。越是寡言的人,心事越重。然而,她再不会向哥哥哭诉了。她在苦想,为何哥哥不肯帮自己?
邻村的人们在拆迁,第二期将轮到他们村。拆迁的条件很优惠,每一个失去土地的农业户口赔五万六,房自等等都结价赔付。因为阿萍和女儿是城市户口,他们家的索赔将是三个人。但如果一旦离婚,钻政策空子,女儿将归男方,户口自然回到乡下,赔款就会多五万六。当初男人娶她,贪图她是有工资的城里户口,现在情况大不相同,城里人不吃香了。何况,又有了相好,逼闹着要进他家的门。那娘俩一赔就是十多万,还不算房子在内。贪财的男人,起了歪心。
男人狗屁不通的写了一份离婚协议,假装亲热骗阿萍说:“马上要拆迁了,得签字,我已签好了,你也写个名字吧。”阿萍又不懂,傻傻的在他的指点下,工工整整的写了方雪萍三个字。男人得意地笑了,他的计策成功了。
于是拿了这份东西找到雪生,说了阿萍许多的不是。哥哥耐心的听完忍不住问:“十几年都过来了,怎么就过不下去了呢?”男人耍赖说:“我若是亏待她,打她骂她你管得着吗?还不得离,迟早的事。”哥哥窝了一肚子的火,又怕他真的欺负妹妹,自己又要面子,不想与他死缠。就不耐烦的挥挥手说:“算了,捆绑不成夫妻,明天我来领我的妹子。别说她还有工作,就是没工作,我也养得起她一辈子。”
这一家子装聋作哑,连婆婆也不讲情份。阿萍再迟钝,也看得明白,酸楚的心在流血。秀珠挨着她,将头靠在妈妈的肩上。十几岁的小女孩,似懂非懂。
秋天的月亮,冰凉的照在窗前,寂静的乡野,有风吹过。阿萍的枕头已经湿透,眼泪依然汨汨流淌。男人说不要他了,让她伤心难过。心里有许多的话要说,可他爱理不理。其实,即便他肯听,阿萍也不会表述。假如她真能交流的话,或者再横一点的话,那男人未必敢把她怎样。夫妻间有时还真应了黛玉所言:“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秀珠早早上去学,阿萍倚在门口看她小小的影子越走越远,消失在白色的雾蔼里。今天她没去上班,只等着哥哥。男人也在家等着,左等右等直到中午。一家人吃饭没有说话声,阿萍抬眼偷看了男人一下,男人也正悄悄地打量她,又心虚的避开。阿萍没个气性,照样满满的吃了两大碗。
整个下午男人边抽烟边等,焦急地踱来踱去,不时到门口张望。阿萍呆呆地坐在房里的梳妆台前,对着镜子细看。木头镂刻的喜字还镶嵌在玻璃之上,明亮的镜子里映着她徐娘的瓜子脸,眼里分明含着一丝忧怨,嘴巴抿得紧紧的。就是这张嘴,让她恨死了。不会说话,讨不了男人欢喜。
来这里时哥哥送她而来,离去时哥哥接她而去。阿萍的命运,在这来来回回里已被注定。哥哥直到下班才赶来,叫了辆出租车,将阿萍有限的衣物装在车座后面。公公婆婆也知道无脸见她的家人,早就躲了起来。哥哥不由分说,强拖了男人上车,说是要他送到村口。
田野禾稻金黄熟透,沉甸甸的谷穗随风起伏,已是秋收时节。到了村口,三个人都下了车。小路被隔在稻田间,翻滚的稻浪就在身边涌动。哥哥指着男人骂道:“你这个烂小人,臭流氓!”抡起拳头照着他的门面用力一击,“哗”鼻子里的血喷了个满脸开花。男人捂着脸,狼狈逃窜。
阿萍望着他飞跑的背影,只觉得解恨。夕阳正红,缓缓的坠落,燃烧着最后的余烬,只剩半个在西天。
哥哥拉着她的手上车,说:“走吧,我们回家。”汽车飞驰,村庄被远远地甩在后头。阿萍忍不住回头再望,男人的影子已成一个小黑点,快要消失了。泪水又一次涌满眼眶,断线似的掉落。哥哥拍着她的肩膀说:“哭吧,哭出来也好。”
含悲的阿萍趴在靠背上失声痛哭,凄惨的嚎叫声,象极了一头受伤的母狼。
七嘴八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