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带刺的玫瑰
发表于: 2003年12月02日 14点55分 点击： 2147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诽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这是贾宝玉游太虚幻景时所见的“金陵十二钗图册判词”中的“又副册判词”之一，是对晴雯短暂一生的写照。
晴雯是怡红院中的大丫头，她出身低微，十岁的时候就被赖麽麽家买来，后来孝敬了贾母。她“不记得家乡父母”，只有一个成日酗酒烂醉的表哥“多混虫”。因此，她比之袭人困苦多了，她没有任何退路，只有死守贾府的一条路了。但是，她聪明伶俐、姿色美丽，与黛玉相似，女红更巧，无人能比。可是她最终落得过早惨死，只因为她“心比天高，身为下贱”、敢怒敢骂，她不想奉承谁，也决不向封建势力低头。晴雯是贾府丫鬟中最具反抗性的人物，她比鸳鸯、司棋、芳官更富有反抗精神。
晴雯是《红楼梦》的叛逆人物之一，她的“心比天高”的性格和“身为下贱”的出身，注定要使她成为悲剧式的人物。晴雯虽然身为奴隶，却具有比贾府中任何奴隶以至主子都更为高洁的心灵。在贾府中普遍存在一种攀援依附的关系，人们根据自己特定的身份、地位去巴结讨好、结交声援、拉拢扶持另一些人。例如，花袭人就懂得讨好贾母、王夫人、薛宝钗等，又和鸳鸯、平儿等有权势、有地位的大丫鬟联络感情，同时又能把怡红院内的麝月、秋纹、碧痕等笼络在自己身边。而晴雯周围却找不出这样的关系来，她我行我素、天马行空、锋芒毕露、咬牙难缠。当她听秋纹说自己如何替宝二爷送花，得了几百文钱、两件衣服的赏赐，她不但和其他丫鬟一道嘲骂袭人是“西洋花点子哈巴儿”，批评秋纹“没见过世面”，对主子略施小惠就感激涕零，而且揭露王夫人对袭人和秋纹厚此薄彼、制造差别、尊贵卑贱，是不能令人容忍的等级歧视。晴雯说：“难道谁又比谁高贵些？”、“把好的给他，剩下的才给我，我宁可不要，冲撞了太太，我也不受这口气！”，把矛头指向王夫人。晴雯就是这样从不考虑说话做事可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后果，也从不筹划自己将来的出路。她任性任为，却完全是一片真情，没有丝毫袭人身上那种作伪狐媚。宝玉平时和晴雯甚相得，可是当宝玉发少爷脾气、把袭人踢得吐血了，袭人忍着“羞、气、疼”还说：“没有踢着。”晴雯虽然一向与袭人有矛盾，这时却是非分明地站在袭人一边，冷笑着说：“二爷近来脾气大得很，一动就给脸子瞧，前儿连袭人都打了，今日又来寻我的不是。要踢要打，凭爷去。------嫌我们就打发了我，再挑好的使。好离好散的倒不好？”晴雯这一番直言相犯，把宝玉气的浑身乱颤。“身为下贱”的晴雯不愿低三下四地服侍贵族主子，不对贵族主子卑躬屈膝，恪守规矩礼法，不干献身求宠的勾当，不忍受主子的污辱和迫害。这一切说明晴雯自视是宝贵的，决不承认自己比主子卑贱，她追求的不是封建荣利，而是人格的平等。
在怡红院里，晴雯是宝玉心上第一等的人，在与宝玉的关系上，她尽心尽力，为宝玉出谋装病，以躲过贾政的考问，她带病为宝玉补雀金裘，为宝玉解难。宝玉穿着贾母刚刚给他的雀金裘，不防后襟上竟烧了指顶大的烧眼，而明天又是正日子，老太太、太太都让宝玉穿这件衣服去。麝月忙悄悄地拿出去找人织补，岂料织补匠、裁缝、绣匠并作女工的都不敢揽。躺在病榻三天的晴雯用“挣命”来“请战”，她“狠命咬牙捱着”，直至黎明时才算补完，人也不由自主倒下了。这是勇猛战士最崇高品格的表现，所以作者敬献给她一个“勇”字。当人家压迫她时，她会不屈地反抗；当她为别人牺牲自己时，反而诚意地深悔自己之不足。她的作为只是为了帮助别人，而从未考虑自己从中得到什么。她与宝玉的关系亲而不狎、密而不亵，一片冰清玉洁。
晴雯由于没个警觉，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管自在主子家中任性纵情起来。心高气傲的性情不合于过去谦卑顺从的女德，使她竟在奸奴的诬陷下含恨而死了，而且有心置她于死地的是她的“同类”。先是袭人打小报告，虽未明指晴雯，却是把除了自己以外的全部丫鬟都编排上了。后来又有刑夫人的陪房王善宝家的在王夫人跟前说：晴雯那丫头“仗着她长得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又生了一张巧嘴，天天打扮得像个西施的样子，在人跟前能说惯道，掐尖要强。一句话不投机，她就立起两个骚眼睛来骂人，妖妖翘翘，不大成个体统。”再加上她长得像林黛玉，引起王夫人的反感，欲置她于死地而后快。晴雯哪里还能分辨？于是被王夫人撵出大观圆。可怜她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恹恹弱鬼、蓬头垢面躺在表哥家里，无人照管，悲惨而死。
晴雯是死了，很悲惨地死去了。袭人等还活着，似乎还高兴得活着。然而，晴雯是按自己的意志度过了一生，奴隶的命运并未能改变她高洁的品性。她在死前受到宝玉的抚慰，得到了感情上的补偿。她死后又得到宝玉一篇千古未有的祭文《芙蓉女儿谏》，对她进行了热烈的歌颂和深情的悼念“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性则冰雪不足喻其洁，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
晴雯是大观圆里一枝兀自盛开的玫瑰，艳丽，却带刺儿！虽然过早地凋落了，却留下了芬芳。
七嘴八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