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岸左岸
发表于: 2003年10月27日 18点08分 点击： 2093
最后一次见到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是他在上海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也是那天，楠才知道亓要走的决心有多么坚决。很久以前，楠就知道了亓要离开，可是她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他和她的相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他是她的学长，就这么简单。同一个小学，同一个中学，同一个大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发现原来他们应该是这样永远在一起的。楠知道，亓要去瑞士读MA，一年以后再到法国，她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因为一个好女人是不能阻碍她心爱的男人的，何况她大学毕业以后也要到法国继续求学。她相信他们注定了是连在一起的。
最后一次见亓是上个世纪的事了。忘了是哪年，但是那一天是楠永远不会忘记的——4月6日——她和他曾经共度了多少个这样的日子。亓曾经说他的生日不好，紧挨着清明节，可是楠喜欢。楠喜欢4月到处盛开的樱花，她觉得能生在这样一个美丽的季节是幸福的。和亓共度的最后一天街头也开着这种美丽的花朵，天空飘着雨丝，连空气都冷得像楠的心情。她忽然开始后悔，她不要亓离开，她不要什么重逢，她只要他实实在在地留在她的身边。她以为亓和自己一样不愿分离，她请求他留下，可是他还是沉浸在梦想即将实现的欢愉中。楠渐渐明白了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事业永远是第一位的，爱情或许只是人生的一个小小的点缀，当它与事业一致的时候也可以是至高无上的，但是如果它妨碍了他的事业，那它必然就有了存在的不合理性，是要被抛开的。于是她沉默了。
第二天，亓走了。楠没有去送机，她怕自己不能承受离别的痛，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对那种撕裂的感觉。和亓在一起那么多年，以至于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天没有他。那天的雨下得大了，樱花被一片片地打落，红的花瓣掉落在地上，和着雨水静静流淌。楠站在候机大厅外，看着每一架飞机的起飞，她感觉很冷。当亓的那班机终于起飞时，她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她知道亓不会回来了。亓曾经说过，他们只是分开不是分手，他会在他乡等着楠，可是楠还是忍不住想到了那个无言的结局。
亓到了那边还是时常有电话来，可是他似乎总是忘记时差。亓学的是饭店管理，他每天有3小时的实习课是到餐厅去做waiter，上课加实习，再去掉睡觉的时间，能和楠说上一两句话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渐渐地，亓的电话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email，至少亓可以把要说的话都写在mail里，至少楠可以知道亓所有想说的话。亓给楠寄来了他生活的片断，有照片、有录像，他的小窝不奢华但很干净，看得出，他过得还不错。亓在mail里说着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心情，也诉说对楠的想念。他怨楠，居然没有去送机，居然就让他这样孤独地离开。楠没有告诉他，当他走的时候她是多么的不舍，她也没有告诉他，她是多么爱他。渐渐地，亓的mail短了，间隔久了，他没有太多的时间。身在异国，毕竟还是要吃饭要生活的。他的mail反反复复地说着，等楠到法国，在塞纳河左岸的咖啡馆重逢。
这是楠和亓的约定。正如所有女孩一样，楠向往着左岸咖啡馆，向往着左岸派的生活。因此她将与亓的重逢约在那个充满了浪漫气息的地方。
为了与亓的重逢，楠开始申请学校。在那些忙碌的日子里，她忽略了身边的一切，直到有一天母亲来了电话。原来父亲的公司裁员，父亲所在的部门被解散了，家里不仅不可能再供楠去法国，生活也成了问题。在这个节骨眼上，父亲偏偏又病倒了。
楠来到医院。父亲得的并不是什么大病，只是他对那家小公司倾注了太多的精力与感情，生活突然失去重心使他颓然倒下。望着病床上似乎老了很多的父亲，她感觉亓已经离得好远好远了。她不再为出国而忙碌，也没有向亓解释一切，她也没有太多的时间了。白天，她穿梭于不同的人才市场之间，她急需一份工作来支撑这个家庭，她不再是以前那个衣食无忧的小女孩了。晚上，坐在父亲的病床边，有时她也会冲上一杯咖啡，慢慢的啜着。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想起左岸咖啡馆的那个约会，那个可望而不可及的约会。
初春仍是个透着凉意的季节。楠在那些冰凉如水的夜晚和无数陌生的人擦肩而过，冷眼旁观着无数的生离死别，她有种奇妙的感觉：I'm sitting here,but you can't see me.楠的纤细在医生护士的匆匆脚步中渐渐磨去了，敏感却一如往常。季节的变化带来的改变并不大，无非是增减身上的衣服而已，令楠感到的不安的是一束目光，那样炽热，热得几乎要融化楠心底的冰。很久以前她曾见过这种目光，但是那个人已一去不回了。她知道那种目光的主人，晖，父亲的主治医生。每当楠守在父亲的身边度过那些不眠之夜，晖总是远远地向她投注着这样的目光。她明白这种目光的含义，也知道这种目光的危险性。好在父亲很快要出院了。
父亲出院的第二天，晖来了，说是出院后的例行观察。检查结束后，楠送晖出门。他在前，她在后。走着走着，晖停住了脚步，“楠，你知道么？其实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沉默。
“如果你不想我来，我以后就不来了。”
仍然是沉默。
晖感觉有些难堪，楠却低着头，轻轻地留下一句“有空就来吧”，小碎步跑回了家。
在这短暂的沉默中，楠闪过了无数的念头。和亓在一起的岁月、亓的好、亓的誓言、亓的等待在脑中反反复复。只是最后，楠还是知道了远方的爱情是不能用来填肚子的，在关键的时候能给予自己帮助的还是身边的人。谁说两情若是长久时，可以不用朝朝暮暮的？亓是很爱她，她也爱亓，但是当她生病的时候守在她身边的绝对不会是亓，当她想吃冰激凌的时候巴巴地跑出去买的也不会是亓，一个女人不能光靠精神恋爱而活着，至少于楠来说是这样的。
晖并不富有，但是他很懂得照顾别人，31岁的主治医生毕竟是成熟而体贴人的。在艰难的日子里，如果没有晖，光靠对亓的那些信念，楠相信她和她的一家人早就饿死了。钱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不富有的晖拥有的财富恰好能使这一家人维持以往的生活，这样就够了。
毕业之前楠终于找到了还算满意的工作，很忙，忙得几乎忘记了法国，忘记了左岸咖啡馆。有天忙里偷闲看碟片，是那部《玻璃之城》，看到男女主角打电话的那段，忽然心有嘁嘁焉，于是打开电脑，给那个遥远的地址发出了最后一封mail，一份喜贴。晖已经不年轻了，楠也需要一个安定的家，结婚对他们来说或许是最好的选择。楠用笑脸的贴图邀请亓参加她的婚礼，甜蜜地告诉亓，晖对她有多好，祝亓也能过得幸福。
按下那个“发送”键的时候，楠知道一切都结束了，亓不会来，原本就不会来的。她放任自己最后一次为亓流泪，直到不能呼吸。她没有后悔的余地，她也从来没有后悔这样的选择。
婚后的生活很平淡，晖是一个好丈夫，对楠很照顾，一如楠的猜想。
一个春天的黄昏，樱花还是开得很好，在夕阳下特别有风韵的样子。楠收到了一个来自台北的包裹，没有署名，打开，躺着一个精致的纸杯，盛满了不知名的液体，杯身上的文字很简单——左岸咖啡馆。
楠坐在公元2001年4月6日的夕阳里，拥着小小的纸杯如同拥着逝去的梦想，感觉心里有个小小的伤口被撕开，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
这时她才明白自己曾经被多么深刻地爱着，也多么深刻地爱过。
七嘴八舌:
在《女友》上。很不错